我心中的程英(第一人称)

扫眉卧龙 · 发表于 2006-9-13 22:41:52

情深不返，使我自懂得之日起心中便有坚拒。于是无论怎样的开端和结束，我都始终清醒。即使也曾在某个时刻忍不住深情流露，但这并不影响我对自己正确的判断。
杨过说得对，我是一个善于隐藏的人，连箫声都不露喜悲。

1
很早以前，师父就对我说过，生命只是一场从生到死的过程，每个人都是如此，无法超脱。所不同的，只是过程的内容和长短，异像纷呈或者平淡乏味。而最关键的在于，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那时候师父已是一个老者，即使仍旧精神矍铄，气度盖世，也掩盖不住内心深处的苍郁。我是桃花岛的关门弟子，只有我知道师父的心已经彻底沉寂了。那些江湖上的刀光剑影、虚名浮誉，他早已不屑一顾。相反地，一枝箫，一朵花，却构成了他一笑绝尘的晚年。
如同岛上的竹门缓缓关闭，只在深处一隅，还能看见桃花纷飞、衣袂飘飘，而那个清朗挺拔的身影，已经江湖绝迹。
从此以后，关于东邪黄药师，真的只剩下扑朔迷离、亦真亦幻的传说。

2
多年以后，我流离在外。
江湖依旧盛大，奇迹层出不穷。这是一个乱世，也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而我甘于被埋没其间。没有人知道我，也没有人记得我，更没有人能认出我手中握着的，就是东邪当年一曲碧海潮生、技惊天下的那枝玉箫。
而我也只能凭物怀想。

世人都记得师父的女儿，她将父亲的聪慧和狡黠发挥到了极致，这已足以江湖扬名。师父却常常慨叹，缺少一种平心静气的安宁，将使她终生都陷入茫然的困惑无法自拔。
师父的六名弟子，莫一不是经过了人世的锤炼而蜚声江湖。他们各自选择的道路并不相同，却终生对同一个人心怀敬畏，即使身有残缺依旧不怨不怒。
我一直相信，师父是这个世间最有智慧的人，只有他才能将自己愤世嫉俗的性格与残酷支离的现实圆转相通。他既能于这万丈红尘忘情投入，也能堪破俗情昂然出世，潇洒自如，绝不拖泥带水。
事实上，只有我从性情上继承了师父的沉静和宽和，这使我能够将人生看得更为大开大阖。既不妄求，亦不盲从。

3
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这是师父偶然写在纸上的句子。作词者是前朝之人，历尽乱世悲凉。年少无知时，我曾确信这只是一句对景伤情的即兴之辞。而在有过无数场生死相托的经历之后，我终于知道，作词之人心里的秋深不为人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希望，只是有的人喜欢孜孜不倦地诉求，而有的人习惯秘而不宣。但都会触景生情，会在某一个毫不相干的场景里感伤莫名。
话少心事多，多年前一个偶遇的女子曾如此断言我的一生。那一刻我略有惊惶地抬起头来，想要从她眼中看清自己的眼里，究竟还有多少残存的热情。
我一向自以为是的睿智，在她的一句话里陡然冰消瓦解。

对于情感，我所有的认识此前一直来源于师父，此后才来源于自己。江湖上那段轰轰烈烈的爱情辗转到最后，还是只剩下遗憾的结局。情深不返，使我自懂得之日起心中便有坚拒。喷薄的o(︶︿︶)o 唉和末世的颓唐一般无二，它们都将让人陷入到万劫不复的绝望里去。
于是无论怎样的开端和结束，我都始终清醒。即使也曾在某个时刻忍不住深情流露，但这并不影响我对自己正确的判断。
杨过说得对，我是一个善于隐藏的人，连箫声都不露喜悲。

4
在此后行走江湖的岁月里，我又戴上了面具。
隐藏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这与我的容貌无关。事实上，所有外在的表现都不过是同一种虚无。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是因为我心中有太多不忍之事，喜怒贪嗔都不喜欢展露人前。
我始终相信，隐忍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性格。它是灵魂里呼啸而过的风，值得信仰和沉迷。因为这天地再宽阔，世间再博大，人始终都是孤独的。
孤独地生、孤独地死，花开花落、春去春回，这是一个无常的过程。而无常才是真正的永恒，因为在真正的永恒面前，没有什么可以持久。包括生命，或者是那些至死不渝的感情。这对于那些奢望天长地久的人们来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我知道自己的矛盾。可一旦决意相信，便不容质疑。心中留有一个唯美的希望，未尝不是一件幸事。我的固执同样决绝。
他们都说我天生性情温婉，却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凛冽和苍凉，其实远胜于此。

5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我不是一个真正能够出世间于世间的人，所以至今流连于清静的山野。我爱好的只是苍崖松林间的一抹清风，或者沧海明月下的一道波光。即使只是某一刻的恍惚错觉，但所有皎然光洁、不沾风尘的事物，都将成为我的毕生信义。所以注定我一生都将执迷于古旧诗词的甘醇情怀，而学不会直面惨淡无趣的现实。
于是师父精绝的六艺之中，我最终学会的，也只有婉转相和的音律。

幼时母亲教我读书，读到《诗经·淇奥》的起首五句之后，翻转往复，竟是不能自已。“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时未必懂得当中的深意，只是那美轮美奂的比喻，已自令人心醉。
多年之后得蒙师父教授“无射商”调，曲意温雅、不疾不徐。箫声幽咽如泉，带着欲诉还休的缠绵，配这五言，终成心中魔魇。

6
我仍然是一个依赖传言的人。
江湖上的风云从未有哪一刻的停顿。那些人在江湖上走了多久，那些事就流传了多久。有的人注定会被众口相传。就像相遇时的惊鸿一瞥，未曾入眼，已然上心，永远都是如此。平庸的人之所以平庸，只是因为面对违背常理的选择，会丧失掉抗争的勇气，而终至愚不可及。于是杨过的出众，便仅仅在于他的狂傲，在于他与这个世间格格不入的矛盾。

师父的相惜之情溢于言表，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眼里的欣喜之光，仿若重新回到了洒脱不羁的年轻时代。一首曲、一杯酒，愁绪全消、意气满怀，两手空空依然可以笑傲众生。这是我，甚至是师姊黄蓉，都不能带给他的。
而我一直站在远处。不喜欢激烈的平和性情使我下意识地拒绝这样的相见。这也是此后师父远游他方，我也不执意追随的原因。我想我是懂得他的，他的失意与自负，我的困惑与执著，都要各自承担。
因此更加坚持随遇而安。

7
离开绝情谷之后，我终于明白，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的相遇，与缘分无关，亦与宿命无关，都不过是一场偶然。因着这偶然，便无需再去争取什么、怨恨什么。安然地接受，胜过无谓地纠缠。而那些所谓的爱恨纠葛，其实不过是每个人内心难以化解的积毒。以师父这样的大智之人，尚且难以堪破，更何况是性情偏激的杨过。
他的用情太过深厚，才致情花之伤剧毒入心。

我并不否认自己曾经有过一场深刻的爱情。这场爱情没有激烈的表现，而且岁月的流逝终将磨灭它所留下的痕迹。但我却愿意用余生的光阴，信守这一段瑕不掩瑜的过往。
一针一线，一言一语，我知道他是懂得的。在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里，爱过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男子，即使没有任何惊心动魄的情节来辉映和回想，在渐行渐远的生命里也算得是一段动人华彩。
即使此后天各一方、不再相见，也不会去争辩值不值得。

8
一见杨过误终生。
这是江湖上的传言，而比流言传得更为深广的却是杨龙二人不离不弃的爱情。
在见过龙姑娘之后我才深刻地了解，这世间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杨过。他牵挂太多，心有旁骛。她却纯粹质朴，不惹他人。他善感多愁，她却单纯少忧。杨过性格里的尖锐锋芒在她的潜移默化下终至婉转柔和，平易相对，不再伤己伤人。
所以龙姑娘的单纯，其实比我的平和包容，在本质上更接近海纳百川的道理。

而我早已习惯了隐忍不发。即使在心中曾经思虑千遍，重逢时依旧可以不动声色，只是一遍遍地写字自问：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问到后来，连自己也难以作答。词句的分切，就在白纸黑字之上。师父说过，书法的奥妙，便是隐匿于可说与不可说之间，最深沉的那部分。
于是那一瞬间我陡然深刻地怀疑，或许自己痴情的理由，并非一时的情之所动，从此难以自拔。其实我迷恋的，无非是一种倾心的感觉。十九岁时如此，三十五岁之时亦是如此。因为心中曾有的情感与之相关，所以不忍割舍。
“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

9
后来我和无双隐居在桃花岛。
在跟随师父之时，我从未到过桃花岛。师父从不描述，我也从不过问。岛上所有的景致，都来自道听途说。江湖传言，岛上桃花盛放，犹若人间仙境，却没有人敢踏足一观。师父的乖僻性情人尽皆知，误解被无限地夸大，终于背离了真切的事实。
我到的时候正是深秋，岛上落叶遍地，寂无人声。海涛拍岸，竹门深锁，凉风穿堂而过，带着些微悲怆的情绪。时光的记认和往事的流散在这里清晰显现，让人无端端的，就觉得感伤。
我去看岛上最高的礁石。长空急浪下，它岿然不动，好像千年万年的永恒，俱是如此。我一直远远地看着，不敢轻易近前，心中的敬意油然而生。
是在那一刻我才明白了，师父性情孤高，半生为人误解，其实是他毕生的苦衷。一切只是因为他和这块礁石一样，站得高了所以看得远，于是对那些世俗的无聊见解不置可否。

10
我教无双吹箫，曲是师父亲授的“无射商”调，词是《诗经·淇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无双反复吹奏，曲意渐转润和清雅，箫声中夹杂着涛声和风声，恰如虚无的回忆。十六年前和十六年后，她已判若两人。岁月的流逝促人成长，即使心里的牵念始终放不掉，也终可静心相待。
我知道她的心事，但也仅此而已。我从未想过要给予安慰，或是听她倾诉。以曲抒怀，凭词达意，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忘怀的往事。那些走过的路，赏过的花，爱过的人，都已成为无可改变的事实，事实不会尽遂人意。有些事情忘记了固然是好，记得却也无可厚非。
因为情感的广博和深彻，没有人可以置身其外。

11
远山渺渺，沧海茫茫。
白云聚散，花事盛衰。
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何必烦恼？

空格 · 发表于 2006-9-14 10:25:56

能悟到这一层，恭喜扫眉。

风行水上 · 发表于 2006-9-16 16:25:06

大好！

专顶精华贴 · 发表于 2006-11-15 22:40:21

写的不错！

柳眉红泪 · 发表于 2006-12-3 01:00:11

妹妹的文章又精进了[em07][em17][em17][em17]

草色风烟 · 发表于 2006-12-5 08:33:05

上次没注意到这个美文，还是柳眉顶上来，才发现呢。发现这篇文章和符合我现在的心境。呵呵……赞一个

令狐箫琴 · 发表于 2006-12-5 21:27:33

黄老邪性子沉静宽和么???

乾坤 · 发表于 2006-12-7 20:37:04

好，

水刃木草因 · 发表于 2006-12-9 22:26:22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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