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稷

蒹葭从风 · 发表于 2006-9-16 20:11:50

一 姜嫄






散落在河谷间的俥马发出隆隆的闷雷声。谷风飕飕，间或有此起彼伏的狼嚎。彤云低徊，拼命压抑着马上就要爆发的骤雨。山路上的烂泥被一双双光脚板千锤百炼，噼里啪啦的声音很是清脆。



我那时病得很难过。是那种撕扯的疼。我蜷缩在山壁拐弯一个小小的角落，躲在一棵小小的甘棠树下，呆呆地看着眼前忙乱的景象。胸口差不多要裂开。我以为我会这样悄悄死去，其实我也很想这样安静地死去。就这样坐着，怀里还抱着心爱的青苗——刚刚抽穗却被连根刨出，但依然油绿油绿的稷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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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阿弃——”快睡去间隐约听到远远传来熟悉的声音。很快，一驾双轮马车咯吱咯吱地停在前面，跳下一双穿着精编草屦的脚。匀称结实的脚腕上缠挂着绿松石和贝壳串饰。
“阿弃！”那熟悉的声音骤然抬高，只见那双好看的穿着草屦脚踏着泥水深一步浅一步地奔了过来。
我呆呆的一动不动。
“阿弃……可找到你了……”
母亲蹲下来，一把将我的脸颊揽在怀里。我闭上眼睛，被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包埋。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有阳光晒过青草的味道。
我的母亲姜嫄，她抚摸着我的脸颊，还用栀黄染色的麻布衣襟下摆小心地揩掉我脸上冰冷的眼泪和鼻涕。我看着她喜极而泣的脸，胸口更疼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们走吧，弃。”她拉我起来。我却倔强地蹲着，摇摇头。
“弃……怎么了？”
“我难受，我快要死了。我会拖累你们。”
“胡说！你不会死。是阿杞说的吧？别理他！”她又重新蹲下，从自己的项上取下一串骨玉串珠，端正地戴在我的脖子上。“好了，快走，弃，不然有熊部落的人追来，你就是他们的炙肉了。”说完不由分说地拉起我。
我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怀里抱着的青苗落了一地。我连忙弯腰去捡。
“弃，别捡了。等我们到了水草丰饶的地方，你再去种，我叫阿采阿杞都帮你。
我匆忙间只拾起几棵，就被嫄拖着走了。她大概嫌我慢，一把拦腰抱起我，大步走向马车，把我放上去，安顿好，把一头受了惊吓的小猪放在我怀里。她顿了顿，抚了抚我的头顶，看着我。嫄的眼睛黑漆又明亮，像初冬时节静静的漆水。我记得她当时微笑着说：
“弃，你不会死，你是天帝送给我，送给族人的。神诣说，你会让周人瓜瓞绵延。”



“嫄！”一个男人风风火火的声音响起，“啊呀，你们怎么这么慢！蛮子们都翻过牛背梁了——阿弃找到了？”
这个男人是我的一个舅舅，母亲的一个兄弟，我小妹阿采的一个……啊，呸呸，没有一个……小妹阿采的父亲。我和其他弟妹都很羡慕她明白地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舅舅是个力气很大、脾气很好的人，肩上左右各扛着一个小孩子，他粗鲁地把他们塞上了马车。两双葛蔓一样的小手立刻攀住了我。“弃——”他们甜甜的叫。
听到这声音，我差不多有点不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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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记不得这是部落第几次迁徙逃难了。只知道我出生在漆水、沮水之滨。那滔滔而逝的大水是我对儿时为数不多的清晰记忆。就在那里，一位舅舅教我第一次把种子埋在泥土中，第一次看到泥土里拱出了心形的嫩苗，第一次看到藤蔓上开出了粉白色的蝶形的小花……这个神奇的游戏让我着迷得不行。从此我带劲地背着枯燥的让人一头雾水的上古口诀，不仅很快学会了“任地”“辨土”“审时”，还学会了用小型的石斧、石锛、蚌铲和耒来整饬粗砾的田陌。



姜周族的嫡系男子们从小候都要学习务种农事，这门先人传下的神圣技艺，以纪念曾经被称作“神农”的祖先烈山氏。祖先的伟大理想就是用稼穑之术来解决族人们的安身立命。但现实总是无奈的，颠沛流离的生境，朝不保夕的日子，稼穑维生根本只是奢望。



可我，就是喜欢农事。我喜欢长时间地蹲在陌头，痴迷地看着在风中舞曳的青苗，然后闭着眼睛做白日梦。
我种得菽麻黍稷总是长得硕大饱满。杞说我很有天分——只是，我生不逢时。嫄总笑着肯定地说：“这孩子定是神农再生。他是天帝送来的，当然就是生有所用。”嫄的话向来是最有权威的。
嫄总是这样护着我，虽然我小时身体很弱，总是病怏怏的。有次族迁，一位族兄说：扔了吧，似乎活不过去了。嫄只是抬了一眼，那炯炯的眼神就把好心的族兄灼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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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边的部落，有些是我们的老邻居轩辕联盟的，有些则是新近从北方游迁而来的荤粥，或者叫作昆夷？轩辕部尽是一些和熊一样强壮的男人，他们有很多驯服的野兽。昆夷最擅长驯马，他们粗壮的身躯骑在马背上，竟然像飞蝗一样灵活地在河谷间窜来窜去。
轩辕部似乎顺理成章地控制着我们烈山部，从人丁多少到纳贡种类。他们理所当然地从我们这里拿去需要的一切。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很久，因为烈山部新生的婴儿长大成人的动作永远赶不上轩辕部对人口的劫掠。
母亲的有邰氏部落也被称作姜周族，是烈山部神农的直系后裔，姜姓，姜水之姜。这个上古时曾繁盛过的，出过神农的部落，而今却是人丁极弱的一支。我们周边最讨厌最可憎的邻居是轩辕部有熊氏。这是一个频频出产联盟首领的部落。我们姜周族很多孩子的父亲都来自这个蛮横的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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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我们的烈山氏祖先曾做着河渭一带部落联盟的首领，直到被强大的轩辕部征服。其实我们的祖先和他们的祖先就一直战战和和。其间曾一同征伐了东方的太昊、少昊、九夷的蚩尤。和蚩尤的战争旷日持久。最后联军战于涿鹿之野，据说惨烈异常，血流漂杵。但诡异的蚩尤部终于败阵，我们收了九夷余民，夺得了蚩尤五兵：戈、矛、戟、酋矛、夷矛，自然也包括蚩尤族高超的冶兵秘法。打败蚩尤族以后，轩辕部族在河渭地区不断壮大。虽然烈山部与轩辕部双方一直不断兼并周边的小部落，但轩辕氏显然要高明得多。轩辕氏先和太昊、少昊两族修好，然后又神奇地使强大的祝融部归附……直到河渭大地上突兀出我们两个最强大的部落邦联时，双方的旷世大战最终不可避免地爆发了。在北斗之下的阪泉，轩辕族联盟以熊、罴、狼、豹、貙、虎部落为前驱，雕、鹖、鹰、鸢部落为旗帜，而我们的祖先依神诣使用了火攻，大战持续了很久很久……最后，我们的祖先还是败了，轩辕族成为河渭部族联盟的新首领。自此，曾经赫赫的烈山氏成为他们的附庸。神农的后裔必须定期向他们纳贡，包括特产的五谷、美女和玉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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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周部渐渐不再稼穑，即便如此，这年秋天，仅有的零星谷蔬馨香还是吸引了周边的飞蝗，他们三三两两地卷劫掠而来。虏获了部落大量的男人、女人和五谷。开春的时候我们才驻在这片河谷的呀，我种下的那一小丛菽麻黍稷刚刚成熟，却又要动身了。我舍不得他们，赖着不肯离开，舅舅阿杞便三两下将他们连根刨起……
我在梦里头哭喊着不要刨我的稷苗，哭到一个激灵醒来，浑身都是汗水。



我浑身无力，眼前总是虚晃着幻景。追兵们的声响已经不再清晰，耳边只剩下烈烈的风声，我抬眼，车驾顶上的旌旗飘动着丹凤——我们姜周部落的图腾。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猪不断地拱着我的脖子，两边的臂膀依偎着两个小小的，热热的身躯。我僵硬的手中，仍然紧紧握着那束青青的稷苗。
眼前又开始模糊起来，似有流水淌过。我垂下头，目光停在颈上的骨玉串珠。那从我记事起就一直戴在嫄项颈上的串珠，打磨得光滑圆润，间或镶着红色的玛瑙和蓝色的绿松石，发出淡淡的好看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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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山氏族的神农，应神龙之迹而降。因为生于姜水，从此世代以姜为姓。他牛首人身。三天就能言语，五天就能行走，第七天牙齿长全。他的名字已经失传，但他的子孙后代都称他为神农。



那时候的人们皆食兽禽肉和野果以生存，直到人丁越来越多，禽兽不足，各部族之间因物资争夺而征战频仍。他想：若能有更多的草木之实选为人用，多多种植，天下裹腹之计不是解决了吗？而那时，五谷间于杂草，草药杂于百花，哪些可食，哪些不可食，却不得而知。神农就一样一样尝，一样一样试种，最后从中筛选出的菽、麦、稷、稻、黍五谷。后来他学会了辨因天时地利，发明了耒和耜，先自己践行，而后教民劳作。



他还走遍山野，遍尝百草，得知其平毒寒温之性。他总是随身准备着各种解毒药草以备不测，尽管如此，好几次还是险些毒发身亡，曾有一次一日而遇七十毒……
后来，他被奉为稷神，而普通的族人们则喜欢称他为神农。不管是稷，还是神农，他本人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
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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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时我已经半躺在嫄怀里。她正在往掌心吐唾液抚摩我的发际和额头。我艰难地张开干裂的嘴唇，习惯性地带出一个字：“稷……”
嫄俯下身来，亲了一下我的额角。



“我要做……稷神……”我喃喃地说。



“我知道，你一定会成为稷神，稷。”她的声音温润如玉。



我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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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灼痛了我的眼皮，我努力睁开酸涩的眼皮。我们大家，我的母亲，我的族人，全部被绑缚着，歪七扭八地堆在两棵梧桐树前。熊熊燃烧的篝火不断发出爆裂的声音，火光中一群扭曲的戴着面具起舞的人，手舞干戚发出兴奋的啸叫。



是有熊部落。我在心里默默说。



身体酸痛得厉害，一动都不能动。我忽然感觉有湿润的嘴唇贴上了额头，一阵清凉的惬意。我依稀辨认出嫄的脸庞。我正倚靠在她身上。她被反剪着双手，歪坐在地上。脖子上有几道新鲜伤口。我的双手也被藤条缚着。看到她的脸庞，我笑了。



她也笑了，俯下身来，长长的发丝扫着我的脸和脖子，微微感到有些痒。我吃力地唤着她的名字。半晌，我问：“他们呢？杞，阿采……”



嫄轻轻摇头，然后慢慢仰起脖子把目光转向旁边那高大的枣树。我才发现那里悬挂了几个人。黑糊糊的看不清楚，但是，我认出了杞，我认出了他的手臂——我的舅舅，因为他的左手缺了一个小指。那垂下的缺指的手，在风中轻轻摇曳。一颗血珠从指尖缓缓滴下，无声地落在沙土里，像阳光里开始化水的冰柱。


我低声抽泣起来。嫄费力地向我这里挪近，低下头，用略有些沙哑的温柔嗓音说：“别哭，弃。没事。我给你唱支古歌吧。弃，睡一会……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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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惊醒时，嫄被抓住了头发拎起来，我大叫一声，死死咬住她的衣衫。她被向后拖去，我也连带着地上拖了好一段，只听“哧——”的一声，我重重地磕在地上，嘴里咬着一片布。然后，就是满嘴的腥咸。



“弃……稷！”嫄一点点被拖走，她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叫道，“你不会死的，你会成为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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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心里惊叹姜嫄笑得竟那么好看，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我还清晰地记得她在那一时刻的容颜，皎洁明丽……漆黑清澈的瞳仁，像初冬时的汤汤漆水……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9-18 19:03:19编辑过]

蒹葭从风 · 发表于 2006-9-16 20:12:12

二 女莜

那夕月一样的明丽容颜，那漆黑的剪水双瞳……为了这张面孔，我在燕南之丘多停留了半年。



那个风轻云暖的春日早晨，大约巳时，正是劳作的好时候，那张明媚的笑颜，就这么突然闯进我的视线。我呆住了——她竟然长着和姜嫄一样的面孔。



我想这一定是少女时代的姜嫄。她头戴红药和蕑草编织的花环，身穿茜红色右衽交领的葛布衫裙，腰间束着轻盈的丝帛。脚腕匀称，脚上是一双精心编织的草屦。她哼唱着歌谣着从我身边小跑过，带起一阵小风。那时我正带领众人躬耕，我推下笠帽呆立了很久，定定地望着她肩头那只藤筐，还有浅红色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陌上的灌木丛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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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之野有许多大泽、肥沃的土壤和稀少的人烟。连年的大洪水消弭了曾经纷攘不休的部族征伐，让一切重归宁静。洪水退去后只剩下遍布四野的水泽和依然岌岌可危的川渎。然而这些再适合耕作不过了。我自从作了帝尧的农师，便离开了故族，辗转于九州。燕南国的鸿蒙初辟，给人一种太古时代的错觉。



我和帝尧有着五年之约。我告诉他，等我离开时，这里必是千里良亩。



如今正是第五个年头，待我离开之际心里却被那个倏忽一闪的面孔揪住了。我几乎找遍了整个燕南，却再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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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清爽的金风吹皱了菰蒲泽的水面。燕南国各个部落齐聚于此，为庆祝前所未有的丰年，也为送别帝尧的农师。



几十坛启封的酒瓮飘出甘醇和清香，坐于火上的陶鬲咕嘟嘟翻滚着汤粥，火上的炙肉噼啪作响，陶埙和骨笛相和，时而清越时而幽沉……



大泽边有一片桃林，月光凝满了枝叶。我一个人蹒跚在林中，让凉风吹那热得发昏的脑袋。忽然，感到了背后的异样，一转身，就撞上了那双漆黑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她笑而不答。



“今天我喝了酒，要是平时的习惯，回身的时候必会亮刀。”我笑着说的时候舌头已经不太利索了。



“我知道你今天不会的。”她的声音很温润。



“为什么？”



“我……叫女莜。”她答非所问，却狡黠地笑。她有两颗尖尖的小犬齿，在黑暗里泛着淡淡的光泽。
漆黑的双眸，发髻上别着一枚洁白的玉簪……还有，酷似姜嫄的，皎月一样的面容……



“女莜……”我轻轻重复。半晌，我才慢慢说：“我在找你。”



“我知道，稷。”她抬头，微敛笑容，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认真的样子更像姜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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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姞氏的女莜成了我的妻子，那一年我三十二岁。帝尧很高兴，他说：“稷，你早该有一个总能在你身边的女子了。”他为我主持了盛大的昏礼。依太昊伏羲定制的嫁娶制度。帝尧崇尚新式的礼乐仪节——就是那种并不特别沉重的祭典。太昊制嫁娶，女娲立媒约，长久被当作上古逸事而流传，而帝尧则坚定地在各个方国大力推行这一制度。



暮色微降的黄昏时分，我带着束薪、俪皮、玉璧和玄纁色束帛，去迎娶有姞之女——帝尧的农师兼司马的妻子。



那晚我换上了尧精心准备的玄色衣和裳。只是习惯了粗布短打的我感觉略有些拖曳。



我的妻子站在月光下等我。她穿一袭长可及地的玄色葛布裙，那是用茜草、乌栎反复交替染成的非常地道的玄色。玄色取意黎明时分的天象；纁红色的右衽交领领缘，纁色其象大地。月光洒在她的头发和肩上。我们执手相看，她的眼睛有如天星。她看着我的样子让我恍忽间想起了很多淡忘的事情，眼里竟有些湿润。我从颈上取下那串光润的骨玉串珠，轻轻摩挲了一会，然后挂在她的脖子上。最后，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向我们的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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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在仓庚始鸣时分，他出生的时候竟没有哭，若有所思地看着某个地方。突然想起姜嫄说，我出生的时候就不会哭。



第三天，女莜抱着孩子出了屋，我摘下悬挂在门左的桑木弧弓，搭上蓬草箭矢射向天地四方，算是给他行过出生礼。那小小的脑袋缩在襁褓里呼呼大睡，像只蜷在地穴里的小蛇，很好笑的样子。于是，我对妻子说，干脆给他取名叫作“不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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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照故族的习惯，在半山坡上修建了土窑。这一年的冬天储粮丰富，我并不很需要经常外出狩猎，所以和女莜母子在一起的时间很多。不窋很安静，整个冬天都缩在襁褓里呼呼大睡，连吃奶的时候都闭着眼睛。偶尔睁眼时，也会若有所思地吮吸自己的拇指。



生育以后的女莜突然变得很沉静。这个孩子几乎吸干了他母亲的身体，女莜的脸颊略有些凹陷，懒洋洋地半倚在炕上，为我缝着衣裳，过一会，发现她竟拿着衣裳睡着了。我为她掖好大被，披上狐裘短衣，从墙上取下牛耳尖刀和弓矢，悄悄出了门。



迎面扑来凛冽的北风。雪是停了，可狡猾的风依然不忘见缝插针。我拢好脖子向山谷走去，希望能有运气碰到一只饿昏了头的鹿。最好是头牡鹿，这样可以有鹿角粉给不窋的母亲催奶。我默默地想，尽量多干些活吧，开春前就必须赶往西陵氏部族去督教稼穑了，还不知几时能回来。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9-18 13:49:36编辑过]

蒹葭从风 · 发表于 2006-9-16 20:12:33

三 周弃

小时候我问，为什么给我取名叫弃。姜嫄说，因为我被她丢弃了三次。每当这时候，姨母和舅舅们若在，必然会上前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添油加醋。母亲只是沉静地笑。




我生在漆、沮二水之间的河谷，那时已界岁暮，豳邰之地的寒气凛冽袭人，姜周族人的地穴居室里聚拢着大地稀疏的暖意。姜嫄静静地等待着第一个孩子的出生。




而我的降临就颇有异象。少女时的姜嫄，某一天清早外狩，履到一个硕大的足印，本来她纯属好奇，不想身体突然有种微妙的，说不清的感觉，然后精神开始恍忽，很快失去了知觉。醒来时已经是暮色四合，她感到了身体的异样，不久后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十月分娩，我出生后，竟然安静地看着四周，忘了去哭。







“我当时，先把你丢弃在附近一条隘巷里。毕竟于心不忍，想着或许被族人谁家抱了去。谁知，大家都在窝冬不出，你在外面躺了一夜。”说到这里，她蹙起了眉头，怜惜地看着我的反应。




“我没有冻死吗？”




“第二日，我实在忍不住便使人去瞧，回来的人大呼小叫，说不知从哪里来的母羊，正伏卧在那里给你喂奶。长长的羊毛覆着你那小襁褓。”




“哇……有趣。”我开心地笑着。




“他们抱你回来，我一看，奇怪，你不像饿了一天的样子，精神很好，只是照旧不哭不闹。我想或许是偶然，所以还是打算把你扔掉，只是这次，我想抛得远些。这次去抛的人回来说，抛到了二里外的山林子里。”




“不会吧？我没有被豺狼咬死么？”




姜嫄用力捏了下我的脸蛋，笑着说：“不几日，一个族人抱着你回来，他说，在打柴的时候遇了匹狼，正要去砍，却发现那匹母狼有些蹊跷，仔细辨认却发现那畜生正在给一个婴孩喂乳。”




“哎呀呀……”




“已经三天了，神气未变，不哭不闹。我心里一沉，想着试最后一次吧。最后将你放在一块木板上，亲手放在结冰的河上。当时，我心里有刀绞，不过还是横下心。”



姜嫄停顿一下，见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接着说道：“次日我真是惊呆了，河冰上竟然卧着一只大鸟，用羽翼覆着你，不教你受冻。我上前惊走了那鸟，这时你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哭了以后，我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丢下你了。那时候，我终于明白了——阿弃，你是我感天帝神迹而孕的孩子。之所以给你取名叫弃，因为，我再也不会丢弃你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活着。”


“那为什么一开始你要丢弃我？” 我突然感到说不清的委屈。捏紧了小拳头忍着眼泪。


“刚开始，我不知道到底是妖异还是祥瑞啊……”姜嫄笑了。


神奇的故事听得我怔愣半天，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那我，我的父亲是谁？那个大足印是谁的？”


姜嫄一愣，她垂下眼睛半晌不说话，手指漫漫地摩挲着她颈上那串骨玉串珠。


“弃，你不是一般的孩子，你没有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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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六岁诞日，部落里来了一位怪异的东夷贞人。我们这里的筮人，习惯用蓍草问卦天地，而这位神奇的大人，则擅长用牛的肩胛骨和龟甲占卜吉凶。贞人说，贞卜占筮，龟甲为上，其上隆而文以法天，其下平而理以法地。故乃通天地之灵器。据说东夷的贞筮是很灵验的，母亲便执意要他为我，姜周族的嫡长子周弃卜问吉凶。




首先依常例洒酒以祭天地四方，而后手握玉璋南面正坐。贞人正坐于我对面，中间依左右分别摆放一方玉璧和玉琮……一系列繁复的程序后，他开始在龟甲上凿一些小孔，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其降入火中。一会便听到龟甲在火上清脆的绽裂声，那声音响起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是一种我听不懂的玄机。




母亲和族人的理想是重振烈山神农之业，这是当时已衰落的所有姜姓部落的理想，也是我从小就背负在肩上的沉甸甸的荣光和梦想。从那时，踌躇滿志的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弱小，部落的弱小。




六岁那第一次听到龟甲奇妙的绽裂声，听到了天地玄妙的暗谕，在我的一生中不断提醒着我幽明天地的深藏不露。即使我后来做了周族的首领，做了尧舜的农师、稷神，穷尽一生，却依然有数不清的不解之问。而天象地形，日月寒暑，昼夜幽明……却依然如故。是啊，整个姜周部落，整个豳邰之地，在天地间都算得了什么呢？而我自己，更是渺小蒙昧得有如河渭之沙……




那天龟甲卜之后母亲则亲自为我蓍草问卦，得“风水涣”。巽上坎下。风吹在水面上，流动四散，风吹散严寒，令冰雪消解。这是吉象，似乎与东夷贞人所占之象合一。自那时，母亲便坚信我会让周人瓜瓞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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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从小身体虚弱，姜嫄或许认为和她自己没有立刻给我喂奶而三弃于野有关，所以固执地对我格外关照。因为姜嫄生下了我，打乱了部落原先的计划，所以没有被送去给轩辕部的新首领喾做妻子，而是继承了她母亲的姜周族首领。




我甚至能记得很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比如，姜嫄温暖的体温和好闻的味道。有时我在打盹的时候，迷糊间会感觉自己回到了婴孩时期，正静静地伏在姜嫄的背上，她背着我四处走动和干活。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9-18 13:53:54编辑过]

蒹葭从风 · 发表于 2006-9-16 20:12:54

四 后稷

光阴荏苒，光阴如故。我年复一年地巡游躬耕于九州田亩。



我并不常回忆往事的，可最近我越来越容易梦到少年时光，梦到汤汤的漆水、沮水和姜水，梦到凄惶的迁徙，梦到苦寒的豳邰，梦到月下姜嫄的笑容……



东风把我的一缕头发掀到了眼前，阳光下，灰白斑驳的发丝很刺眼。我怔愣，扶着耒直起身来，轻叹一口气。



“父亲，累了么？”浑厚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发呆。我回头——我的长子，不窋，他已经高过我半头了，他比我年轻时要健壮得多。



“没什么，继续干活吧——哎，小子，这不行，‘耕者且深，耨者熟耘’又忘了？深耕之余还需将土块充分打细，细土而养水。其深殖之度，以见阴土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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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种稼穑，是遥远的先人神农、稷神留下的技艺和理想，在我们姜姓部落里，几乎是每个嫡系男子都要修习的技艺。只是在那些不遑起居的日子里，幼年的我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时可以终日稼穑，放眼望去尽是那无际的田亩。眼前这光景一旦和幼时的记忆叠加起来，就显得那么虚幻，怎么让人不唏嘘？
我怕是真的老了。那天的风扬起了我灰白的须发后，我愈发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不论是翻土垦壤还是点种撒播，我都赶不上自己的三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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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你的劲头还是跟以前一样足啊……”


帝尧？


我瞠目结舌的，他竟然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干活的陌头。他短褐草屦，缁纚幞发，背后一张桑木弧弓，腰间有短匕和矢囊。银白色的须发在风中飞扬。眉宇唇角，镌刻着王气。不过，十年间未见，帝尧也明显老多了。


“稷，多年未见了。”


我丢下手中的耒赶忙施礼。尧上前来，伸出一只手，朗声笑道：“非我不恭，我现在只有一只手臂了。”


“什么！”我震惊，抓起他右边空空的袖筒。



“我已不再是天下的共主，现在的首领，是虞舜。”



“什么？这……”



“我老了，被更强壮有力的人取代，本是天经地义。那有虞氏的舜，不仅身体强壮，更难得的是他的沉稳智慧和刚硬手段。我想，这样的人做天下共主似乎更合适一些……”



“我记得，你曾遣我去有虞部那里教稼。那个年轻的首领颇有异相，左目中长着两枚瞳仁。”



“正是那个重瞳子。有虞部本势单力薄，几年内征伐四方、稼穑安民，而雄居一方。几年前虞舜请娶我的女儿，且亲自为我执殳。多年来，他的确是我得力的臂膀……只是，三年前，我南征而还，却在冀州之野遭遇了羽翼已丰的舜，原来他借我两个女儿的协助早已蓄积了足够的力量，意欲取代我而成为天下的共主。我与他交兵，然而不及旬日我便铩羽，儿子丹朱战死，我也失去了右臂……最终，我禅位于他。”



帝尧平静地讲着，似讲着一个久远而不相干的传说。



我们二人皆沉默许久。



“呵，老弟，我是来向你辞别的，我很快要返还故地了。”



“故地？”



“是啊，汾水之滨，伊祁旧部——我出生的部族，或许还在，或许已经没有了。”


“马上……动身吗？就你一人？”



他点头，“我已年齿七十，已界酉戌之衰，一身清绝倒是再好不过。
“可是……您……”我看着他晃荡的袖管。


“呵呵……”他大笑起来。言毕从背后取下弧弓挎于左臂，而后又低头咬出一支白羽弋矢，轻轻搭于左手食指弯上，以满口结实的牙齿咬住弓弦向后，挽起一轮满月。对准三射之外的一丛杨树窝子。片刻瞄准，突然松口。



轻盈的弋矢带着一根由多股蚕丝精心纽编的细细弋绳轻鸣而出。一个黑影应声而落。我们一边走一边收着丝绳，尧笑道：“正在发愁没有带见面礼来。这只野鸠莫嫌微薄。如今才想到，我要好好谢你。”



“我有何功？”



“若非常年享用你的黍稷稻梁，我如今这般垂暮之人怎会还有一口健齿？”



我哑然失笑。



“好了，稷，往事休提了。你知道我已行走了整一个朔望，是这一路上平整的田亩，稼穑的百姓，让我想要见你一面。我突然想起了几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是否还记得？”



我点头：“那个时候，您是那么威武。”





“你也是那么年轻啊。只是身体看起来有些弱。不过，我想，这样的人都做了姬水诸族首领，必有过人之处。”



“然后，您问我纳贡的事。”



“不错。结果你只是用朱帛奉上一只鼓腹带鼻陶卣，开启间，竟是沁人的谷香。天下竟然会有如此丰美馨香的五谷！我正欲赞赏，谁知你竟说了这样一句——”



“黍稷非馨，明德惟馨。”二人异口同声而出。



“哈哈——”两位须发飘白的老者又同时开怀朗笑。



“可你当初竟说，要我将这句话当作训典传给子孙，将来或许有用。”



“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当时天下屠戮、血流飘杵，洪水滔天，生民涂炭，彼时听到这一句，又怎么不像是太虚幻景。不过，我知道，终有一日，它会成为万世之训。”



“黍稷之馨，确是安平天下之计。这诸多杀戮征伐，莫不是为生民之本？治天下，当化用黍稷之馨，其为明德。”



尧用一只遒劲的大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这想法……今后就要烦劳你说给舜听了。”



“我……”



“虞舜不久即会来寻你，有为之主不能不器重稷神。而我，需要托你相传一件事。我这些年来所订之典，界时，你也传与他听吧。”



“是。”



“治理万民，当顺应四时之变，以成万物之用，我曾令东夷羲氏与和氏两族敬事上天，算出日月星辰之行，四季时令之替。循此，教万民不误农时采狩，教君主观日月五星，主持旋玑北斗，杀牲祭祀上帝，焚烟告祭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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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记下？”



“是。”



“好。”



他转身离去。高大的背影，空空的袖筒……全都消失在夕阳的余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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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尧所料，几日后的早晨，帝舜出现在陌头。他一领朱色的披风，三瞳的眼睛聚拢着威光。他身后站着两位美丽的女子，皆星眸乌发。



我正式成为帝舜的农师，他也同帝尧一样，称我为稷。



舜帝果断有为，他即位不久便除周边四凶，流共工于幽洲，放驩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



更重要的是，滔天的洪水也开始渐渐被驯顺，因为舜帝举用了鲧的儿子禹以疏理天下之川泽。四川八渎之害逐渐平复。大片大片的水泽退去，大片大片土壤出现。我率众多从人辗转四方，及秋，天下飘扬着五谷的馨香。



来年春耕前，帝舜率四方族领及万民祭祀了稷神，并再次追封了我的祖先烈山氏神农，而我，作为稷神之后，被封为后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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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稷活跃在洪水之后的九州四野，教民稼穑。有段时间里，每天收工后就一头躺倒，只想睡得昏天黑地。



大概又过了很久之后，我特地去了汾水一带，不过没有寻到那位须发如雪的独臂老人，甚至就没有寻到伊祁氏的部落。



于是，我在汾水边独自伫立了一会。看着绵绵水流，想起了淡忘许久的姜水和姬水。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9-20 2:42:29编辑过]

蒹葭从风 · 发表于 2006-9-16 20:13:15

五 姬周



在我的第三个孙子踉跄学步的时候，我终于举家西迁，返还少年时生长的故地——帝舜重新又将我封于豳邰，并赐给我许多臣民、牲畜、种籽和兵器。


我刻意忘却了大半生的记忆，在回程中一点点浮上心头。我依稀看到的，是当年那个叫作弃的单薄少年离开部族时的背影，那背影一点点清晰。


林深草茂的山野间照样活跃着飞蝗一样的昆夷戎狄。



五年内，我收复了零散的姜姬余民。母亲的姜周小族早已荡然无存——在我十三岁那年因和有熊部争夺地盘粮食被灭。我回到了养育我成人的有熊部。族人们热烈地迎接了他们的首领后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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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熟悉的地方，即使封存半生的记忆也会骤然间翻涌出来……



那时，嫄被抓住头发拎了起来，我大叫着，死死咬住她的衣衫。哧——，我咬着一片布重重地磕在地上。嘴里很快溢满了腥咸。



“弃……稷！”她对我大声说道，“你不会死的，你会成为稷神！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她在火光中凄美地笑。火光像流水一样氤氲了我的眼睛。



紧接着，我被拎了起来。我头昏脑胀，胸口闷痛，却突然感到无比平静。我喃喃地念着嫄的名字，安详地闭上眼睛，等着他们把我拖到我的族人们那里去。



然而一只手却拽了把我脖子上的骨玉串珠。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披着熊皮的粗壮男人。他的脖子上，除了几串狼牙，竟然是几串同我这一摸一样的串珠！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串珠？这珠子，只是我才有。”
我吐出嘴里刚才咬破舌头的血，咬牙切齿地乜斜着他，希望他能快点把我弄死。他掐住我的脖子，“快说！”
我艰难地吞吐着几个字。有熊族男人努力地辨听着，我说的是：嫄，嫄……
他突然松了手，我则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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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族人皆被杀尽，除了我。因为有熊氏的首领莫名其妙地说我是他的孩子。不过我想大概与他刚刚夭折了自己的儿子有关，尤其看到那串一样的骨玉串珠后便固执地将我作为丧子之痛的精神寄托。有熊氏的男人固执起来是很可怕的，我在这种固执中活了压抑的五年。他不许我再务弄菽麻黍稷，而坚持把我培养成一个最优秀的猎手。因为这样才能成为最优秀的首领。虽然我身体不及很多猎手那般结实，但我的箭法却无人能及。



终于有一天，所有的竞争者都倒在了我的箭下，包括我那所谓的“父亲”。他捂着心口卧躺在一棵水杉树下，指缝里缓缓流出血。他翕张着嘴唇，可我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他死的时候略带点笑意，手指攥着胸前的骨玉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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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有扈氏首领前来归服。”长子不窋突然大步迈了进来。我忙从恍忽中回神，一眼撞见他胸前的串珠。经过不知多少人肌肤的摩擦，它愈发荧润光滑，暗红色的玛瑙和蓝绿色的绿松石发出幽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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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熊氏是我最忠心耿耿的主力部族，在我率族驱逐戎狄主力的征战中首当其冲。在收服的本地余民中，几乎皆是姬姓部族，少数是姜姓，还有一些纷杂零散的小部落。于是，我同几位族长商量，决定祭问天地，占卜得一新的族氏名。


我在姬、姜二水间的绣野山陵前修筑了祭台，陈设玉帛牺牲，苍璧黄琮，祝文告问上天。还是那位东夷贞人，降龟甲于火中。甲骨清脆地绽裂，上天明示了神谕。依稀的纹路可辨，赫然一个“周”字。



……



我在神诣降临的瞬间泣不成声，泪眼朦胧处看到了姜嫄的笑颜。她轻轻蹲下，抚摸着我的头说：“弃，你会让周人瓜瓞绵延……”
族人开始唱起祭歌：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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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时候，我在漆水边种下第一颗种籽的时候，曾经心里暗暗刻画了一幅黼秀平原的景象……



从漆、沮迁出，在豳邰大地的山川河谷，有我零星撒播的黍稷稻梁……


幼年时代的奢望，如今化作满眼的青绿。我看到姬周族的子孙们从此将一手持干戈，一手持耒耜，开山启林，营建屋室。沃野千里，黍稷惟香……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9-18 14:52:29编辑过]

蒹葭从风 · 发表于 2006-9-16 20:13:31

附：
 
《诗经·大雅·生民》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诞弥厥月，先生如达。不坼不副，无菑无害。以赫厥灵，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实覃实吁，厥声载路。

诞实匍匐，克岐克嶷，以就口食。蓺之荏菽，荏菽旆旆，禾役穟穟，麻麦幪幪，瓜瓞唪唪。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茀厥丰草，种之黄茂。实方实苞，实种实褎，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即有邰家室。

诞降嘉种，维秬维秠，维穈维芑。恒之秬秠，是获是亩；恒之穈芑，是任是负，以归肇祀。诞我祀如何？或舂或揄，或簸或蹂；释之叟叟，烝之浮浮。载谋载惟，取萧祭脂，取羝以軷，载燔载烈。以兴嗣岁。

卬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胡臭亶时。后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
 
《诗经·周颂·思文》
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烝民，莫菲尔极。贻我来牟，帝命率育，无此疆尔界。陈常于时夏。

风行水上 · 发表于 2006-9-16 21:45:36

^_^，抢占有利地形。雪鸿～～～

為了明天 · 发表于 2006-9-16 23:33:37

风行竟然抢俺沙发!!!砍死！！！
顶了再看，嘿嘿。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9-16 23:34:42编辑过]

朱雀清明 · 发表于 2006-9-16 23:43:55

从风君好长文只好先顶后看了[em01][em01]

蒹葭从风 · 发表于 2006-9-17 00:09:10

呵呵，谢谢各位。[em27]

空格 · 发表于 2006-9-18 20:12:31

先看后顶，亡羊补牢。。。。。

草色风烟 · 发表于 2006-9-20 09:23:57

把前面的全踢开！沙发是我的……先收藏，慢慢看。PS：姐姐，这个不是你花了一天时间，没有吃饭写的吧？哈哈哈[em01][em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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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文丹青之道] 【原创】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