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扫眉卧龙 · 发表于 2006-12-18 21:37:40

我不懂，什么叫天下。


（一）


“爱妾，有朝一日，我要把天下给你。”


我不懂，什么叫天下；只知道，这是一句承诺。在我眼中，他便是天下，别的天下，与我无关紧要。


我不明白，他明明是个商人，缘何对政事这般关心，或许，只为着他是个聪明人罢。





那个年轻人来家中做客了，我看不出这年轻人有什么不同，只听他私下不住口地说他是秦公子子楚，他是“奇货可居”。


他唤我出厅迎客，我随手拣根钗带上，粉面半露。


木盘放在案上，灯下的酒清冽，泛着冷光。


“莲儿，跳个舞助兴吧。”他轻品酒。


他说的话一向是命令，对我亦不例外。


舞蹈，于我来说实是再简单不过，可今日不知为何，脚步凝拙。眼神无意的一掠，却恰巧与那秦公子四目相对，子楚的一笑，让人如沐春风，是我从未见过的直率、不带心机；忙别过脸去，却看到他的意味深长。


一个转身的动作，裙摆微扬，却不料脚步忽地慌乱，连绊两步，随着一声轻呼，已坐倒案旁。


“嗳呦，小心！”子楚也是一声轻呼，满脸惊慌。


“怎么？”他阴沉着脸问。


“我……头晕……对不起。”我整好裙摆，垂头微声道。


“既如此，你下去吧。”他一挥手，转过头继续与子楚高谈阔论。





晚上，在他房内。


“子楚公子说，他想要你过去服侍他。”


“啪！”手中拿着的东西都掉到了地上，“你怎么说？”我颤声问。


“莲儿，你知道我也舍不得你的，”他走上一步，拥我入怀，“我答应过你，要给你整个天下，要带你东达海边、西至草原的。莲儿，答应我去吧，子楚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不韦，你这次的话是不是命令呢？我抬头看他的眼睛，其中充满坚定，也罢，我是非去了。不韦，你不懂我的天下，我也不懂你的天下……不韦，你这般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不懂？





一乘软轿抬走，再见面时便已是咫尺天涯。他对着我一鞠，笑道“恭喜”——不韦，此后你再不能对我下命令了。“赵姬”二字顶替了“莲儿”，我乃秦国王孙媳。


邯郸的空气中充满着抑郁，子楚这般年轻，可头上已愁出了不少白发。不韦是家中的常客，但总是会忽然消失一段时间不知所踪，旁敲侧击，我知道他是去了秦，是为了天下罢，他的天下。


子楚待我确是不错的，三两月方过，我便有了身孕；又过几个月，不韦从咸阳回来时，恰撞见我与子楚在庭院中散步。


“恭喜夫人。”他一怔，随即躬身下拜。


我亦是一怔，只觉脸面发烫，伸手想扶他可毕竟走不上前。


“吕兄快快起身，咱们去前堂说话。”子楚满面春风，他已许久没这般高兴了，上一次，大约还是在娶我之时吧。


“快告诉我，华阳夫人怎么说……”


“呵呵，这次可真是……”声音远去、背影隐没，“唉，天下。”我叹口气，转步回房。





“莲儿，今日吕兄可带来了好消息！”子楚回房，犹自欢喜。


“哦，什么消息？”我轻抚隆起的腹，声音中有没有关心、究是关心什么，我不清楚。


“华阳夫人已经劝过了我父王，他还刻了玉符为证要立我做王太孙，莲儿，再过几年你就是我秦国的后，这孩子将是我的太子。这回真是多亏了吕兄上下打点，啊不对，我要改口叫师傅了。”


“师傅？”


“是父王委派的，其实在我看来，‘师傅’的称呼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与他共享秦国也不为过。”


“共享秦国……”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18 21:39:29编辑过]

扫眉卧龙 · 发表于 2006-12-18 21:40:29

（二） “娘，爹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政儿，别着急，就快了。”六年，自从当年王龁围攻邯郸，子楚逃去秦，已经整整六年了，阿政也九岁了。子楚，你真的不惦念我们？不韦，你不来救我么？ “娘，当初爹为什么抛下咱们？” “抛下？不……当初王龁攻邯郸，赵国的人便想杀了你父王，幸而被吕……师傅救走，因事发突然，所以来不及带咱们去。”我轻捧起阿正的脸，拂整齐那略乱的发，“你又出去打架了，怎么不听娘的话？” “太子丹被赵国那几个贵族的孩子欺负，我帮他嘛。娘说过，朋友间就是要相互帮助的。嗯，那爹既然已经到了秦，为什么不来接咱们？” 他仰起头，双眉中赫然是一股霸气，不知怎的，我竟想起了不韦，“他说过，等得了天下，便带我去海边、去草原；等得了天下……” “娘，你在说什么？”衣袖一紧，我回过神来：“啊，没什么。也许，你父王现在有别的要紧事要做吧，再等几天，总会来接的，总会的……” “娘，这也罢了。”他忽然一笑，道“我知道了，刚才那些话是爹说给你听的，是不是？” “你个小小孩子懂得什么？再乱讲话，娘可要打你了！”我一时间满面通红，伸手便拿过了门后的藤条。 “吁！”门外一阵嘈杂，马声人声交杂。 “夫人，不，是要称为太子妃了，好消息啊！”是赵国的驿官，这平日最会给我母子脸色的人，今日怎会？ “大人有礼。不知是什么消息？” “啊呦，这可折杀不才了，您请坐，请坐。您还不知道呢吧，子楚公子，如今可是秦的太子了，看来您不久也就能去秦国了。嘿嘿嘿，以前小人多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娘，我们真的要去见爹了？”阿政雀跃而起，大声欢呼；我也一时顾不得矜持之态，一边笑，一边两行眼泪就滑了下来。不韦、子楚，我究竟是更想见谁多些？ 赵国的国君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消息刚传来不到半日功夫，车马已经备齐，准备送我二人回秦。 车轮辘辘，二十几日时间，已至咸阳郊外，两边秦军开道，刹是壮观。 想不到，我走得竟不如阿政稳健，阿政原是天生就当得君主的，可不韦不也正是这般的人物？ “太子妃，太子已经恭候多时了。”一名官员上前，头发斑白，可掩不住我对他的熟悉。是不韦，是他，六年未见一面的不韦，这一辈子，我的天下。 看着他，我竟忘了挪步，“不……” “太子妃，太子怕是已等不及了，您请这边走。”他一句轻喝，唤醒了我，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清澈不见底的深潭，其中究竟包容了什么？ “请这边走。”他转过身，避开我的视线。我忽然手一暖，低头看，原来是阿政拉住了我的手。 “好，咱们走。”我跟着他向道路尽头走去。 “莲儿，可想死我了；政儿，你想不想爹？”快到时，子楚已奔出，一手拉住我，另一只手抱起阿政，满面欢喜。 他已蓄了须，显出了不一样的成熟，然而说话还是那般直爽。 “想爹啊，政儿以后都不要离开爹。”阿政骑在他肩上，搂着他不放。 “那是自然，以后都不分开。”他冲我一笑。我轻摇头，伸手拽阿政，“别太胡闹了，快下来，你那么重，累坏了你爹怎么办，像什么样子？” “不忙，不累。对了吕师傅，我这孩子就认了您作义父如何？” “这……”他看我一眼，点头道：“也好。”

扫眉卧龙 · 发表于 2006-12-18 21:41:27

（三） 阿政十三岁时，子楚患病而亡。 这一日，阿政行即位大礼。 “娘你放心，今后阿政一定会做个好秦王。”那黑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多了一丝凝重，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的心好痛。孩子你太小了，这么重的责任，你如何掌得稳？ 接任，我成为太后，不韦依旧是相国、文信侯，还是阿政的“仲父”。 从吕府的妾、到秦国的太子妃、再到秦国的太后，总共只十几年的功夫……青铜镜中的人儿还没有老去呢——天下，我究竟是得到了、还是没有得到呢？ “太后，丞相大人求见。” 是不韦，他如今总揽大权，可心满意足了吧。 “莲儿，是我，怎么不说话？”他的影突然出现在镜内，右手放在我肩上。 他有多久未叫过我“莲儿”了？在邯郸的最后一次，他求我嫁给子楚……那手心的温度，也是久违了，一十四年，不韦，你究竟要什么？ “莲儿，咱们好久没像现在这般说话了。”他又压低声音，道：“我把宫里的下人都支走了，莲儿，这一十四年，我过得好苦。” “苦？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我嫁给他……如今又来找我做甚？”我心酸难耐，闭眼间双目似泉，我又何尝不苦？ “我说过，要把天下送给你，带你去东边看海、去西边驾马驰骋草原。莲儿，你忘了，我可忘不了。” “我从来都不曾忘……只是什么天下，我都不在乎的；不韦，在乎天下的人只是你。” “可我也在乎你啊，莲儿，你是我的爱妾，没有人可以替代。” “不韦，可我是秦的太后，我是政儿的母亲。” “莲儿你别担心，我是秦国的相国，我知道怎样保护你。” 他横抱起我，宛若当年。不韦的话一向是命令，对我，亦不例外。 …… 或许，我是对不起子楚的，然而不韦是我的天下，对他，我心中从没有“拒绝”二字。不韦是个极聪明的人，也许他早就算准了一切。 没想到几月后，便有了风言风语，阿政也有所察觉。此时，嫪毐侨扮成宦官入宫，不韦说他是来帮忙传话的，然而他却一个字也带不来。不韦，你毕竟是害怕了，我不怪你便是，可为什么一面都不肯见？ “太后生产了，听说是对儿男胎呢。” 一年后，宫中乱作一团，我在暗处偷笑。 不韦，我只想知道，你此时是什么心情，何般的表情。你是我的天下，你说过要给我天下。那两个孩子，是从宫外抱来的，我命嫪毐抱来的，你是个聪明人，你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你难道看不出？ 阿政，你可不可以原谅为娘？为娘这一生，只疯狂这一次。 时间转瞬即逝，八年后，我的政儿已经长大了。 “莲儿，嬴政现在还年幼，这国是的劳烦，不如还是先让我打理，等他长大了，再交给他也不迟。” “这不大好吧，政儿他已经快二十一岁了，举行加冠礼后，就要亲政了。” “我自有主张。”他拂袖而去，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谈及亲政，他都这般恼怒。 该来的终归要来，嫪毐起兵谋反，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不韦在背后操纵。 阿政是与不韦同样的人，然而更年轻、更有魄力。短短几日时间，他便平定了叛军，诛杀了嫪毐，灭了他的三族。我不伤心，因为从未爱过；天下人都说我们是奸夫淫妇，然而在我来说，他只不过是一个没有进到责任的传话者；早在他抱来那对婴孩时，我眼中的他便已是个死人了。 军队直杀入我的寝宫，带头的赫然是阿政。 “将那两个孽种押上来！” “且慢！”他已不看我一眼，是怨我让他蒙羞了……我咬咬牙，终究还是走向前。 “政儿，多久没跟娘说过话了？”我抓起他的手，却被他一挥一推，直退四五步。 “你有什么话，快说！” “政儿，听娘一句，把那两个男孩子放了吧，他们是无辜的。” “不行，他们一定要死，他们是嫪毐的孩子，在三族之列，大不了我给他们留个全尸便是。” “政儿，你为什么偏偏认准他们是嫪毐的孩子呢？” “不是嫪毐的，难不成是吕不韦的！”他怒发冲冠，“铮”的一声，拔出剑来向其中一人刺去。剑透心而过。地上洒满鲜血。 “你……政儿，你……” “怎么，你想说我杀亲手足会遭天谴？哼，那我就再杀一个，倒要看看什么叫天谴。”他一翻腕，“唰”的寒光闪过，另一人已身首异处。“来人，请太后上车移往咸阳城南。至于吕相国，念在与先皇有恩，只去封号，速速迁回封地洛阳。”

扫眉卧龙 · 发表于 2006-12-18 21:43:05

（四） 最终，我还是又搬回了宫中居住，毕竟阿政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只是不韦，你那般聪明，为什么算不准这样的结局？ 快报从洛阳而来，宫中顿时张灯结彩，我知道，不韦服毒了。 不韦，原来你喜欢的是天下，你只是要我成全你一个天下，你究竟喜欢我有多少，究竟有没有爱过我？你的天下没了，你便自尽，那我又何如？ 阿政，你这辈子是再难原谅为娘的了，你是个成大事的人，定能取得你的天下。 我只是一个美貌的平庸女子，或许，本不该到这般复杂的局势中来。如果不韦只是个平凡的商人，如果阿政能永远像他十三岁时紧拉着我的手不放，该多好？ 一个平庸如我的女子的生命中，一是爱情、二是儿女，除此，无它。不韦与阿政都是我的天下，当你们为争另一个天下而斗时，我早已看清了我的悲剧，我不怨任何人，怪只怪，我不懂什么叫天下。 默默地，我将每日的饭菜悄悄倒掉。不韦，你没了天下便自尽，那我又何如？ “爱妾，有朝一日，我要把天下给你。”不韦，你没有完成你的承诺，这是你欠我的。 愿我来世，得托生于平常百姓之家。

风行水上 · 发表于 2006-12-18 21:52:12

沙有发兮[em01][em01][em01]

明月松间 · 发表于 2006-12-19 13:55:13

板有凳[em01][em01][em01]

烟雨侯 · 发表于 2007-2-25 10:14:11

坐地板兮

草色风烟 · 发表于 2007-2-26 17:45:34

那我只好蹲门槛了……

雨尘 · 发表于 2007-2-26 18:49:35

晕　那我占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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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文丹青之道] 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