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斫琴略说

水无痕 · 发表于 2007-1-5 23:11:11

斫琴略说
来源不详作者：老桐
一、精神创造
中华琴学博大精深，包含琴理、音律、制曲、操缦、琴史、斫制等等种种，实乃一大学问，文献之丰富、内涵之深广、哲理之精微，实非任何其他乐器可与比肩。以中华古琴之传承及琴文化之哲理而言，谓之“文人琴”，有别于古今中外一切其他乐器种类。即以琴器之制作而言，也迥异于一般乐器之制造，远超工匠技艺之域，而臻艺术创造乃至哲学、宗教之境。
 
上溯琴文化之源流，古琴之斫制被历代文人尊为圣人之创造，有“伏羲造琴”、“神农造琴”、“虞舜造琴”、“黄帝造琴”等传说，其中以“伏羲造琴说”为多。
汉蔡邕《琴操》谓：
 
“昔伏羲氏作琴，所以御邪僻，防心淫，以修身理性，反其天真也。”
 
宋朱长文《琴史》谓：
“昔者伏羲氏既画八卦，又制雅琴。卦所以推天地之象，琴所以考天地之声也。”
 
《礼记》中有虞舜造琴之文：
“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
 
汉代桓谭《新论》中则谓“神农造琴”：
“昔神农氏继伏羲而王天下，上观法于天，下取法于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削桐为琴，绳丝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
 
概言之，如明代《神奇秘谱》所谓：
“琴之为物，圣人制之。”
 
而琴之作用，也非一般音乐艺术之娱乐，而有关社会教化及个人性灵修养：
“中国圣人治世之音，君子修养之物。”
 
可见古琴之斫制，自古以来，就不被当作是一般乐器技匠的工作，而被视为圣贤君子的精神创造乃至有哲学、宗教意蕴之文化行为。
 
“术业有专攻”，当热爱古琴者在斫琴方面有突出成就，后世便称为“斫琴师”，视作“造琴工匠”，最著名如唐代雷威、张越、宋代马希仁、元代朱致远、明代祝公望等。恰如历代文人因其在琴、棋、书、画或诗、词、歌、赋方面的突出成就而易被后代称为书法家、画家、诗人、词人一样，实则他们在当时只是中国文化中的一个文人，在当时的社会体制中，许多还是朝廷要员，如欧阳修、苏东坡、王安石、黄庭坚、耶律楚材等。斫琴也然。我们通常认为造琴是琴工、琴匠之事，往往忽略了“文人参与斫琴”的历史事实，由此也就难以深入体认“斫琴”作为一种文人之精神创造的文化哲学意蕴。古琴斫制将大自然中的朽木和蚕丝制作成璨发清虚旷远之太古遗音的妙器、“君子修养之物”，给琴人和知音带来深度的精神享受，实乃化腐朽为神奇的伟大创造。
 
历代名琴的制作许多有文人参与，最早如东汉名琴“焦尾”，乃大文豪蔡邕与工匠共同所造，唐代名琴“响泉”和“韵磬”，乃宗室贤相李勉所造，李勉好琴，府中造琴数百张，后世流传之“百衲”琴，即为李勉首创。古代文人斫琴的场景，至今在东晋顾恺之《斫琴图》中仍可一见。更早期嵇康的《琴赋》，有颇多古琴材质、制作之内容，可见当时文人对斫琴有相当了解。宋代有出家人造琴，著有《僧居月造琴法》。历代更有许多王公大臣参与造琴，如南唐忠懿王、隋蜀王杨秀、唐李勉、明宁王、衡王、益王、潞王、清祝凤楷（桐君）等。近代文人谭嗣同（造“残雷琴”）、道士吴浸阳造“六十四卦琴”，亦古代文人高士造琴之余绪也。当代斫琴名家李明忠，乃西安音乐学院硕士，艺术研究专家，亦古琴专家。
 
从上可见，古琴制造，有异于以技艺工匠为主的一般乐器制作，具有“文人参与”的独特之处。由于文人之斫琴，古琴之制作，也便有了精神创造的文化内涵。
 
二、斫琴三要
历代琴书，在曲谱前几乎都有论及“造琴”的文字。这也是古代《琴书》与现代《乐谱》不同之处。造琴，本就是琴学的重要部分，是琴人对良琴佳器和太古遗音执着追求的体现。多年前一位精于斫琴的琴家曾对我笑言：“古人认为不会造琴的琴人只是半个琴人”，这是有理性根据的。于是便究心斫琴之道，依先贤所述并参与制作之实践，总为“斫琴三要”。
 
今人论古琴制作，一般仅从工艺流程言，谓有选材、烘干、制作槽腹、合琴、髹漆、合光、退光、缀徽、上弦等。更有具体而论者，谓斫琴包括木工、漆工等。就斫琴之道而言，进入工艺流程只是斫琴的实施阶段。实施制作工艺之前的琴学修养，才是能否造出良琴佳器的关键。这也是古往今来造琴者众多而上品良琴稀有的原因。极端之例便是今日之工厂造琴，由于纯粹是技艺行为，大多无琴人指导，流水作业，虽百千余张而无一“良琴”。其下焉者，形制恶俗，工艺粗劣，音声空响而干燥，真是玷污“古琴”两字，殊堪一叹！斫琴之道约有三要，谓：“见地”、“斫法”、“审音”。
 
“见地”者，对古琴之整体认识及斫琴之道的根本追求，是斫琴者琴学素养和斫琴理想的体现。专就斫琴而论琴学素养，也正是通常所谓的“鉴琴品音”的素养。半个世纪前<st1: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王生香">王生香</st1:PersonName>先生曾著《鉴琴六要》，可惜未曾得观。然鉴琴大端，不出“形制”、“工艺”、“音声”三要。此亦正是斫琴者必须孜孜以求的三个方面。一张值得收藏的上品良琴，形制、工艺、音声都应达到相当水准。就斫琴而言，三者不可偏废，今之斫琴者，颇有偏重音声而忽略形制和工艺，或追求工艺之精美而音声未臻上品，或琴学素养不足，工艺、音声可至中品，而形制绝不可观者，此皆非斫琴正道。中华古琴，非仅造琴工匠制作之“乐器”，而是文人直接参与研究创造的艺术珍品。历代藏琴之文人，已留下大量斫琴、鉴琴、赏琴的文字。无论“斫琴”还是“赏琴”、“鉴琴”，正如同文人作画赏画一样，同属精神生命的活动，乃是一种艺术的创造。
 
琴乃文德积萃之象征，不只是以音声美为主的一般乐器，形制美对于书房设琴的文人是与音声美同样重要的。琴之式样、线条、弧度之美，肩颈腰额等细部的处理之精，及琴尾冠角、尾托及琴额偃月、护珍之形状等，乃至边棱转折之刚柔相济感，对于一张值得收藏的良琴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历代琴式至清初已达50余种之多，这在一般乐器种类中是罕见的，这正是文人追求古琴形制美的丰硕成果。琴式虽多，其中仍以“仲尼式”之素朴及“伏羲式”之大气最为广大琴人喜爱。仅以“仲尼”、“伏羲”二式论，如何能得“仲尼式”之线条古雅而不呆滞、素朴而非粗拙，也颇为不易；“伏羲式”体大宽厚，有伟岸大气，然在学养不足的斫琴者那儿，常常处理成宽阔而扁或臃肿如发面馒头一般而不自知。
一张成品古琴，观其形制即可知斫琴者“见识”之大概，大凡“形制”不过关者，音声一般难及中品，盖因“见识”乃一斫琴之整体修养也。笔者鉴琴，先观其外形，形制尚不过关者，雅不愿试音一拨也。
 
精良的“工艺”是一张上品良琴不可或缺的又一方面。宋朱长文《琴史·尽美》论“琴有四美”，谓“一曰良质，二曰善斫，三曰妙指，四曰正心。”认为四美具备，才可称“善琴”（上品良琴），这是将古琴的材质、斫制及操缦和功用合而论之了。就“工艺”而言，是“善斫”的一部分。明代文人高濂从“取材、斫法、用漆、审音”（《遵生八笺》卷十五）来论。“良琴”，“斫法”及“用漆”即属“工艺”方面。斫法得度，工艺精良，便能得上品音声和雅致外观。外观除与上述“形制”有关外，视觉效果主要来自“髹漆”。髹漆工艺极为讲究，漆胎的成分及施刮、打磨漆胎的层次、方法及遍数，包括用桐油合光、退光等，均能影响外观的效果。古琴用漆以中国大漆（生漆）为正，近人有用腰果漆，甚至聚酯等化学漆者，不仅使琴音发板，死而不活，也令琴体外观光亮流俗，缺乏深沉质感，无丝毫古意。
 
“斫法”是决定音声品质的关键，是斫琴者造琴见识的落实。无论取材、炮制、槽腹制作，漆胎配比及髹漆工艺，都大有学问。在这方面，古人留下了宝贵的资料，主要有唐李勉《琴记》、北宋石汝砺《碧落子斫琴法》、《僧居月斫琴法》、南宋田紫芝《太古遗音》及《琴苑要录》等，历代琴书也常散见有各种关于造琴的文字。这些资料，对古琴制作的取材、炮制及琴面制度、琴背制度、槽腹制度（琴体中空大小，项实，纳音，声池，韵沼开凿布局等）都有原理性的阐述，极为珍贵。今人李明忠先生著有《斫琴随笔》，也论之甚详。一个造琴者，大致依据这些法度，便能造出一张琴来。一张琴的最后完成，是否良琴，也有偶然因素，犹如烧制瓷器，开窑后方知端的。一张琴，合琴时的听音与最后全部完成后上弦后的听音，也有差别。往往数十张琴中，难得能出一、两张良琴。但同一位斫琴者所造琴的整体水平是相对统一的，见识不够，工艺不精或无理想追求，最后完成之琴在音声上可能会有些个人特色，但综合水准不可能臻于上品。
 
上品良琴的产生，只有在斫琴师有一定的琴学素养，斫法有据是积累多年经验尤其是有独倒的审音追求基础上才成为可能。也即是说，在基本斫制经验的基础上，“审音”方面的素养和追求才是决定一张琴音声品质能否达到上乘的根本。如上所说，文人参与斫琴正是在这一关键环节起了引导作用。若无审音之素养与追求，如许多“厂琴”那样，琴音往往会趋向空、泛、直、白、浮浅而无内涵，严重者如板声、空木箱声，韵若琵琶。至于音声混浊、干燥、脆亮更是厂琴的常见病、多发病。无琴音之“清雅”，徒具琴器之象而已。
 
三、清音古琴
古琴之正音古谓之“清音”，“清”乃古琴音声之根本。
 
今人斫琴多有误入“音量”误区，追求音量之大，所谓“洪松透亮”等，鉴琴者也有多有一味追求手感松透，适合舞台演奏，所谓“有表现力”者，此皆不知古琴之“妙”及琴音之“正”也。
 
“何为琴”？宋代贤相范仲淹问琴家崔遵度，崔公答曰：
“清丽而静，和润而远。”
 
此乃古琴正音千古不易之的论也。上溯至魏晋时嵇康《琴赋》，通篇文字述“清”者甚多，文末论琴音、琴德：
 
“若论其体势，详其风声，器和故响逸，张急故声清”
 
“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
 
明徐青山《溪山琴况》总结琴学精要，将“清”视为古琴大雅之本源，乃古琴妙音之主宰：
 
“故清者，大雅之源本，而为声音之主宰。”
 
后数百年，虞山派作为古琴正宗领袖琴坛，高标“清微淡远”之宗旨，“清”居其首。
 
清音是古琴的正音，什么是“清音”呢？简言之，是指琴音之洁净，即今人论乐器之音常说的：“音色纯净”。实质古琴之“清音”，不仅指“音色”之纯净，更重在“音质”之洁净。许多乐器是发音不实的，乃膜振动或腔振动发音，有“音色”之优美而无“音质”之厚实。唯有古琴，因其特殊构造，由弦振动带动琴身整体发音，琴腔的振动为琴体外包的漆胎（具克制木声之作用）及厚实之面板所克制，故上品琴音是没有“腔音”的，其音厚实而不空虚。而古筝、琵琶等乐器的发音原理则是腔音，故其音不实，声响而空，缺少内涵，无玩味性。由此可见，琴音听觉感受之“清”与琴音音质的厚实密切相关，若腔音明显，内容空泛，则在音色外更能听出一种空腔感（下焉者即是混响一片的“浊音”），则琴音就“不清”了。由此便可解读徐青山二十四况“清况”中“琴不实则不清”之本意。
琴之“实”，正是指音质方面，而非音色。许多鉴琴文字仅以“音色”论琴音，乃
不明古琴音声品质之“大者”，琴音是与小提琴、古筝、琵琶等绝不相类的。
 
上品琴音“既清且实”，“清”与“实”是古琴正音的一体两面。音实则不空，音厚则有力，音清则不浑，而有“体清心远”之感受。古人谓上品琴音“坚清有力”，或以“温劲”、“重实”、“雄浑”等来描述，即是在“音质”上论琴音之厚实饱满也。
 
《琴苑要录》论唐代最著名的“雷琴”、“张琴”，谓“雷琴重实”、“张琴坚清”，即此之谓也。今时之斫琴，鉴琴，追求“音色美”及“松透发声”或“散音的沉古”等，罕论音质之虚实及净浊，实是不明何为古琴正音及古琴妙处，失其“根本”，实在有点舍本逐末了。
 
若用以经解经之法，则“清音”本义，嵇康《琴赋》中早已言明：
“性洁净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
 
正因琴音之洁净，而有“静”、“远”之感受，故琴音可资养生、涵养性灵、可藉抚琴以修身养性也（详见拙著《琴道——七弦琴之文化精神》“审音之道”等相关篇章）这才是古琴的根本道理，故称古琴“性洁净以端理”也。
 
古人斫琴，向以“清音”为尚，其时无舞台演奏等要求存在，故对“性洁净”的追求是第一位的，而对音量、洪松、表现力等的追求居第二位。今人斫琴多有步入误区者，往往追求“散音松沉”在音色上的“伪古”，而无“按音清实”在音质上的“真古”。对于初学琴者而言，试听琴声在散音上的松沉音觉，较易感受，而就按音品味音质内涵的修养，往往要两三年弹琴功夫才能达到。若琴师不加引导，便造成今时“伪古”之琴的流行，而“真古”之琴相对寥落也。<st1: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李明忠">李明忠</st1:PersonName>先生斫琴，追求古琴音声品质之厚实和洁净，因音量较小，且不够松透，当年曾被误解而不受重视，故其琴数量一直较少，唯识者宝之。我们近年斫制古琴，仍恪守古法，不求其量，唯求音声品质，在努力实现散音松沉的同时，以音质厚实、按音坚清为首要，孜孜以“清音”“正音”是尚，力图以大雅清音之琴贡献与当代琴人知音，俾对伪古之时弊有所匡正也。成品琴中取其音声品质殊胜，音色纯净，音质清实，合于宁静养心之道者，名为【清音】古琴。有缘操弄的琴家无不赞赏，允为古琴之正音。

水无痕 · 发表于 2007-1-5 23:38:14

老桐简介老桐，原名吕建福，金陵古琴家，别署清音居主人，《琴道———七弦琴之文化精神》作者，发行有古琴演奏《琴道》CD。南京金陵刻经处副主任，南京大学古琴社指导教师，《经典文化教育》丛刊副主编。创办“经典国乐·琴道课程”，已在全国各地举办九届。在抚琴风格上，崇尚“中正和平、轻微澹远”的传统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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