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思维与科学思维——论为什么近代科学没有产生在中国

采苓新歌

中国，曾经在亚欧大陆上辉煌伫立的“天朝上国”；中国，在西方人眼中古老而神秘的国度；中国，曾经在探险家的想像中遍地黄金的理想国……

中国，亦是一块在近代以来代表着落后愚昧的土地，然而曾经，她在世界文明舞台上长久地占据领先地位，即使在欧洲被中世纪的黑暗所笼罩时，东方的中华文明依旧是人类文明中最绚烂的华章，为世界贡献了“四大发明”的中国古代科技更是为世所瞩目。然而，在近代科技的坚船利炮的轰击下，一直以强者面貌出现的中国竟然那么轻而易举地被打败了？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长久以来中华文明华丽的外衣下包裹的是落后与羸弱吗？

李约瑟问题

为什么一个长期领先的古国没有产生近代科学，并最终被近代科学所衍生出的技术手段所打败？中英科学合作馆英国李约瑟博士，在民国三十三年湄潭举行中国科学社成立三十周年纪念人会演讲里提出了这个问题，并认为“近世科学之不能产生于中国，乃以同于环境即地理上、气候上、经济上和社会的四种阻力。地理方面，中国为大陆国，向来是闭关自守，固步自封，和西方希腊、罗马、埃及之海洋文化不同。气候方面，亦以大陆性甚强，所以水旱灾患容易发生，不得不有大规模的灌溉制度；而官僚化封建势力遂无以扫除。中国经济，和社会方面，秦朝以来，官僚士大夫专政阶段停留甚长，社会生产少有进展，造成商人阶级的没落。使中产阶级人民无由抬头，初期资本主义无由发展。而近世科学则与资本主义同将产生。”

李约瑟博士的问题的确发人深思，然而李约瑟博士在论述这个问题时，已然有了一种“中国文化落后于西方文化”的论调，中国没能产生科学，完全是因为“灌溉制度”、“秦朝以来社会少有进展”、“中产阶级人民无由抬头”造成的，李约瑟博士的观点一出，立即得到了当时学人的积极响应，后世更多有唱和者，认为近代科学没能产生在中国，完全是因为中国的落后、中国文化的落后造成的。

我以为，这完全是一种偏见。首先，要承认一个长期领先于世界、有着悠久辉煌历史并贡献出四大文明的国家，其文化必然有先进独到之处；其次，不了解中国文化、不深入剖析科学的本质，就没有资格讨论这个问题，进而对中华文明指手画脚。

中华文明气质

传统的中国文化是怎么样的呢？这要溯及中华文明的源头才能够窥得其本来面目，而易文化无疑是中华文化最早的表现形式之一，并在后世深远地影响着中华文明。从中华民族古老的传说里，我们不难判断，易的历史远早于文字的出现：“古之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易是中华先民试图从天地万物中寻找普遍规律的产物：“以通神明之德，以通万物之情”、“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易体现的是一种哲学高度的思维，早在中华文明的童年，中华文明就已经显示出了它早熟及与众不同。

中华文明从文明初始阶段就奠定了哲学思维的基调，除了易文化以外，后世长期占据了中华文化主流的，是三种相互碰撞影响的哲学流派。无论是儒家、佛家还是道家都试图从这纷攘繁杂的表面事物之后寻找到世界最本源的真相与最理想的状态，这三种流派的特点秉承了中华文明的一贯气质——注重整体的、本质的、普适的规律，忽视甚至轻视个体的、表面的、具体的经验。儒家的“君子不器“，佛家的“一切有相，皆是虚妄”，道家的“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等观点均不同深度地体现了对具体经验与实践的轻视。所以，长期以来，科技产品一直被中国人视“奇淫伎巧”。尽管如此，在哲学思维的全局掌控下，中国古代科技还是结出了令人瞩目的累累硕果。

用哲学的眼光去观察世界、了解世界、改造世界大概是中华文明最为独特的创造，这使得她与其它文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一直以全面均衡发展的面目出现。这样就不难解释，为何在古代中国，在没有任何科学研究的情况下，那些如今听来仿佛神话的先进技术能够出现。“木马流车”的传说、发达的航海科技、四大发明……这些都应该得益于哲学思维的指导。

哲学思维与科学思维

在分析了中华文明的哲学思维气质后，我们需要了解一下什么是哲学。哲学是探究世界本源与真相的学科，把握的是最本质的规律。

那么，什么是科学呢？科学就是颠不破的真理，是绝对正确的存在？我想，长久以来，我们的认知出现了偏差，对科学充分肯定的同时没能够认识到科学的本质，过分拔高科学，以致于产生对科学的“迷信”。科学的本意是知识学问、系统知识，是人类通过具体实践不断总结的宝贵经验，并在实践中不断修订完善。与哲学思维由面及点的思维相反，科学是由点及面的，注重具体实践和经验，并从中总结具体规律。科学只是一种思维方式，是完善中的知识体系，并非至高无上的圣典。

哲学思维与科学思维只是思维高度的不同，并无优劣之分。从这个角度来说，近代科学没有产生在哲学思维为主的中国是在情理之中的，更没有必要因此对中华文明产生轻视情绪。因为，从科学的本质来说，它并非是那么“宝贝”的先进“东西”。

哲学的中国被科学的西方打败了吗？

19世纪中期，西方殖民者的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多数历史书的描述是，从此神州蒙尘，跌落进百年屈辱的历史迷雾之中。

事实上，中华帝国的辉煌光彩，早在此之前的二百年就已经黯淡了。中华文明的哲学思维特点决定了思想的重要地位，翻开中国史册，凡社会、经济、科技的全盛时期，必然是思想的全盛时期，思想就是中华文明的命脉所在。

明代，工商业蓬勃发展，其繁荣程度已类似于资产阶级革命前的欧洲；明代也是继战国后思想最为活跃开放的历史时期，涌现出了李渔、王夫之等一大批进步思想家，其思想的进步性与深度远远走在西方前列；明代科技极为发达，在天文、物理、数学、医学、航海等方面依旧在世界保持领先地位。

明代的领先仍得益于中华文明的哲学思维特点，然而八旗铁骑扬鞭入关后，随之而来的是清代统治者对思想的严格禁锢、对汉族文化的改造，从根本上破坏了中华文明的哲学思维特点，也就此断送了中华文明的前途。中华文明的正常演进被突然地、生硬地打断，滑向没落的深渊。而明代的种种，就成了历史的断想与疑问，以致于经常有人说“李渔早生了300年”、“王夫之早生了 300年”、“黄宗羲早生了300年”……我们要问一句，何以这么多人早生了300年？是他们早生了300年，还是中华文明的演进停滞甚至倒退了300年？

没有了哲学思维的中华文明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只剩下华丽的外表，简约、大气、优雅的风格蜕变为繁琐、绮丽、俗艳。辉煌的科技文明更是一去不复返，因为中华文明失去了哲学思维指导下的创新能力。

偏离了历史轨道的中华文明在人为干预终于演变为消极保守，并将成为“落后就要挨打”的范本。

但是，被打败的中国并非是哲学的中国，而是失去了哲学思维的中国，所以哲学的中国并没有被科学的西方打败。

左手哲学右手科学

综上所述，近代科学没有产生在中国，关键在于，中华文明的哲学思维气质使得中国文化整体重普遍规律不重具体实践，而科学则以实践总结为主要依据。

但是，近代科学没有产生在中国，并不是件值得羞愧的事情，正如西方文明不必要为他们没有产生可以对应一切的易文化羞愧一般。我们不必志得意满，更不必妄自菲薄。

而今，科学已经深入我们的生活，中国的哲学思维在西方世界也东风正劲。在某些层面上，哲学是超越科学的，所以以哲学指导科学实践，能够使我们最直接地抓住事物的本质；在某些细节上，哲学所指向的目标不够具体，科学严谨的实践能够洞察事物最细微的变化。

来自东半球的哲学思维与来自西半球的科学思维相碰撞交融，必将产生人类历史上最奇妙壮丽的火花，开启人类文明新的篇章！

[ 本帖最后由 采苓新歌 于 2008-2-29 21:4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