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十四年,春,正月,初一日,忠王以天京势不可守,屡谏天王不纳,谋自将本部出城。天王闻之大惊,耻于自屈,乃令群臣挈眷属泣留之,忠王不忍独去,乃不复言。
时湘军围城愈迫,城内盗贼蜂起,逢夜炮声不绝,械劫杀人,在在有之,人心惶惶,有司不能禁。
初二日,侍王部将李世光、李元茂克皖南绩溪;初四日,浙江省文将帅忠莱朝将何信义献浙江桐乡降于蒋益澧,更名培章,桐乡陷,蔡元吉诱之也。次日,绩溪复陷。
初七日,陕西汉中陷;十四日,城固陷。
天王既不肯出京,忠王、干王累谕郡县勤王,而京畿数载兵焚,赤地千里,是岁复大饥,乡野无粮,郡县诸王皆惮行,不肯赴,乃转令次第赴江西就粮,俟京郊秋熟回救,以八月为期,十五日,花旗沛王谭星,天将林正扬及王宗李仁寿等先自浙江开化入江西玉山境,谋趋广信。
十六日,忠二殿下李容发以数千人出自太平门,至句容护粮返,湘军总兵朱洪章设伏邀之,容发弃粮走,自是城中粮道尽绝。
十七日,忠王出队攻钟山之南,猛扑湘军大营,不克,朱洪章、武明良自后夹击,乘势陷天堡城,忠王再战不利,退返城中,自此湘军架炮第二峰上,炮子火箭,纷飞入城中如雨,城中益危急。
十八日,陕西洋县陷。
廿日,曾国荃进屯太平、神策门外,扼神策门出京大路,天京自此困实,水泻不能通矣。
次日,陕西西乡陷。
廿六日,溧阳守将佐将吴人杰闭门拒纳侍王入城,举城降于常胜军戈登,城陷,侍王母妻皆为清人所得。
干王屡催苏南各郡县勤王,皆不能赴,惟丹阳守将然王陈时永等建议反攻江阴、无锡,以分清人之势,干王不得已从之。
天王封王益多,各不相下,号令为之滞,天王患之,乃分王爵为数等,以幼东、幼西、幼南、干王等主朝政者为第一等,忠、辅、侍等诸军师当方面者为第二等,听王、堵王、扶王、顾王等将兵者为第三等,以上三等王,王印皆刻双龙双凤,昭王黄文英、恤王洪仁政、誉王李瑞生等无兵柄者为第四等,王印惟刻双龙,复立第五等王,皆号列王,自是封赏益滥,黄享乾,侍卫也,封视王;董金泉,天王宫殿外守宫门老卒,封梦王,不数月,王爵竟至二千七百余,典镌刻刻印换发不及,昭王黄文英去岁七月卅日获封,本年正月十八日始受印。天王睹列王亦滥,不得已,复于列王下设第六等王,创新字,于王头上加三点,读曰小王,群臣嗔目不服,事遂寝。王爵既滥,天将、六爵,益无坐处,百人队中,丞相或多至十六人,赐爵者多,无字可排,乃竟有三百零八天安黄、一四六七天福邹、一四六九天豫龙有田之封,铨叙之滥,古今无匹。
二月初一日,沛王等克江西金溪。是日,湘军梯城攻天京,忠王等击却之。
然王陈时永等既东,连攻江阴、常熟,皆不克,初五日,移师福山克之,苏南大震。是日,金溪复陷。
淮军以然王等为苏、昆后患,厚集众兵赴之,十一日,然王等败于常熟,东返。
淮军围嘉兴郡久,守将荣王廖发寿、挺王刘得功坚守不屈,清人屡攻不能下,湖州辅王、堵王、长兴襄王等屡遣兵来援,皆不能达,十二日,城陷,挺王手击程学启中脑,力竭,战死城头,荣王被俘,不屈死,程学启未几亦殒。
十三日,沛王克江西南丰。
扶王等既受诏勤王,所合川滇蓝大顺、蓝二顺诸部不肯从,留陕南,清西安将军多隆阿乘虚攻之,大顺等殊死战,十七日,重伤多隆阿于盩厔,未几殒。大顺等孤立无援,次第亦败亡。
十八日,浙江杭州郡陷,听王陈炳文走德清,比王钱桂仁降;同日,余杭亦陷,守将康王汪海洋弃城遁。
廿五日,沛王等克江西新城;廿七日,浙江武康陷;次日,德清陷,听王、康王、侍王、辅王、来王、首王、戴王等走湖州、广德;归王邓光明于杭州鏖战伤臂,不能复战,不得已,是日亦陷石门降,石门陷。
卅日,清鲍超等陷江苏句容,守将翰王项大英、列王方成宗被俘死。
然王等转战无锡、江阴、常熟间,屡破常胜军,终以兵力寡弱,敌军四集,是日,撤返丹阳。
三月初三日,江西新城陷。
天王以城围四合,外援不至,口不肯屈,心实忧之,性本燥急,至是犹愈。以城中人心彷徨,诏私拆清人文书者族之,告发者赏以王爵,知情不告,与奸同罪,处以椿砂剔皮之刑。而群臣知国将覆,谋苟活者冒严刑,仍潜通乎城外,吏部正天官慰王朱兆英及忠王妻舅宋永琪通于曾国荃,松王陈德风私款于东门外提督萧孚泗,复谋劝忠王降,忠王虽于天王啧有烦言,然素以忠义自许,不肯从,天王等亦浸知诸人之谋,命刑部正秋官补王莫世睽收德风、永琪诸人下狱,世睽索贿忠王,既得,乃舍之,天王亦不复问,惟潜遣人旦夕伺忠王之异耳。
天王既不得志于外,居宫中,喜怒益不可测,一日,忽命幼主及左右皆剪发,否则笞,众人不知所由,彷徨从之;食甜露久,体益弱,复嗜生冷,喜以油煎蜈蚣食之,以是常罹病,至是益甚,群臣进医药,天王知国势不久,峻拒之,不肯服。
沛王等屡败于江西,移师向闽中,初七日,克建宁、将乐。
金坛守将值天义盛明文以国亡在即,无复守志,献城降于鲍超,鲍超遣霆军一营先入城,入者自倨傲,索贿百计,明文以下皆不能堪,十三日,闭城反正,尽斩霆军之入城者,悉众击鲍超,败,弃城遁,金坛遂陷。
听王陈炳文、康王汪海洋、宁王张学明、奖王陶金会及花旗翟天凤等自浙北退守,转战浙皖间,是日,亦从忠王计,自婺源入赣,走德兴、海口以就粮;同日,天将林正扬克福建宁化,旋弃不守。
十七日,侍王李世贤、来王陆顺德、戴王黄呈忠等自浙江开化华埠入赣。廿五日,凛王刘肇均、利王朱兴隆、烈王林彩新、列王黄宗保等亦道皖南入于赣。
廿七日,听王、康王克江西弋阳;次日,王宗李元茂再复福建建宁,旋仍弃之。
廿九日,常州郡陷,守将护王陈坤书、佐王黄和锦等皆死之;卅一日,丹阳陷,然王战死,赖王赖桂芳、梁王凌郭钧、邹王周林保、广王李恺顺、列王金有顺等被俘死。干王及守王方海宗、显王袁得厚等合余众走高淳东坝,旋下湖州、广德,自此京外江浙郡县几全陷,为天国守者,湖州郡、广德州数县而已。
四月初六日,天将林正扬再复福建宁化,旋仍不守。
清以天京久不陷,谋调李鸿章合攻,曾国荃知之,恐分其功,围攻益急。天王忧急交迫,初十日,朝会群臣,归,病笃,自此不复朝。
十八日,常胜军解散;是日,侍王克江西崇仁。
天王知必不免,诏大众安心,曰朕即上天堂,向天父天兄领到天兵,保固天京。廿日晨四更,病崩。或曰,服毒而崩也。年五十一。
天王既崩,廿四日,群臣奉幼主天贵福嗣,称幼天王,旋诏女官葬天王宫内前后林苑,遵上帝教制度,不用棺椁,惟以黄绫遍裹其身耳。
六月六日,天京陷,幼天王走广德州,湘军焚城屠戮,遍搜天王葬处,天王后宫道州黄氏指示之,十八日,得诸故后林苑地下,曾国藩戮天王尸,举火焚之,骨殖无所存。
天王生六子六女,长子早夭,次子即幼天王天贵福,传在《幼主本纪》;三子天曾,生天京,未几夭;四子天光、五子天明,即光王、明王,有《世家》;六子天佑,兼祧东王,改姓杨氏,封幼东王九千岁,天王晚岁诏旨,幼东王咸列群臣之首,呼曰天佑子侄,城破不知存亡;长女天姣,长幼主十岁,许天二驸马金王钟万信,未成礼,天姣居宫中,为幼主训蒙;次女亦长于幼主,配列王徐朗;余四女皆幼,许天四驸马凯王黄栋梁,天西驸马捷王黄文胜及天东驸马、天八驸马,城破,皆没乱兵中。
洪氏宗族在天京遁出及留花县未从军者尚燔,光绪廿八年举事之洪全福,即天王从侄也。清亡,民国兴,孙逸仙素以洪秀全第二自许,命有司存问天国遗族,诸洪惶惑不敢自售,但修族谱,列天王及洪氏诸王谱中,而叙事多讹,以典籍俱为清人所焚,道听途说,未免似是而非也。越数载,有日本人矢野兴,广州日本领事署随员也,抵花县官禄埗,谒洪族尊长,自云天王宗族,天京陷后遁日本而入其籍者,指乡中私塾门下所埋二石狮为证,诸洪掘之果然,将信将疑,矢野自是常来访,且许以自花县同乐筑公路至官禄埗,以九一八东北军兴不果,罗香林氏以为盖日人有心者委托耳。民国廿八年,日军陷广州,别部毁洪氏宗祠,不数日,有军官矢崎氏至,曰受托访天王苗裔,立约不相犯,付资使葺宗祠,且借洪氏族谱名《万派朝宗》者去,数月乃还,诸洪以为录副而无如何;越四年,学者增井经夫、和田清见诸日本南方军总司令官处,抄录以存之,战后,小岛孝治携抄本,还中华,小岛,增井弟子也。
<P>赞曰: (雍容撰)
呜呼,秀全尊号“天王”,天国之兴,微其之功;天国之亡,真其之罪。虽援例为立
本纪,能毋讥乎?
渠本一乡间塾师,累试不能登庠序者。识鉴本低,干谋复寡。半生抑郁,潜滋腾渊之想,一梦荒唐,漫兴逐鹿之思。四乡辏辐渐成,小子慎焉;天下苦秦久已,吾子勉之。观历代开基之君,碌碌如是者固鲜;然天朝忠勇谋国之士,如云如雨,渠若修身俟命,犹不失因人成事,为一太平之主也。
无如渠根薄而性嚣,岂能救乎!那邦村中,袍服赫赫;石头脚上,后房嘤嘤。政事已托天父,家务每劳天兄。逮及定鼎,基业稍拓,鸟喙早突于长颈;清妖未紾,狼步终随乎鹰瞻。东殿之死,翼殿之去,固有其所自;虎兕出于柙,又谁之罪欤?遂令金陵城内,血沁街巷;大渡河边,魂化鹤猿。人心离散,天数可知。灭国之祸,虽后此数年;败亡之征,实已兆当日。
盛业之衰颓,诚难推渠一身;朝堂之乱命,莫不经此一人。诗矜圣明,先王之失德有说;法号平等,后宫之受辱何词?隔绝怨旷,民能安堵?燔焚诗书,士可归心?天位独尊一脉,滥封如此;王爵殆满三千,亘古不侔。扶弱枝作根本,视股肱如寇仇。明珠投雀,真怜六安之败?蹇驴寄重,肯悔雨花之失!有此一端,足令倾覆,况周备乎。纵英王有勇,忠王足谋,又乌能救其弊哉。围城九重,犹唱天神兵将;危垄四陷,仍夸铁桶江山。其昏也至此,悲夫!
噫!甜露可食,能堪九肠辗转?天父可恃,何为一病膏肓!虽然,身死危城,真侥幸也。城破之日,复不知何丑态向人。彼巍巍踞金龙殿者,实贻天国百代之羞也。
然闭门揖鬼,宁失国而不失笑;当众咽糠,虽欺人而未欺心。纵身死国灭,尸骨为灰,有此一善,亦不能不存之也。</P>
<P align=center><FONT face=隶书 color=#ff0000 size=5>天国志之天王本纪 (终)</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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