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素情自处</P>
<P >——七心海棠回忆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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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我是天下毒王——七心海棠。</P>
<P >恍惚中，我睁开眼，看到了我的主人。</P>
<P >她一点儿都不漂亮，但她的一双眸子蕴藏了无尽的智慧与灵气。她是绝顶聪明的，否则绝对不能把我从沉睡中唤醒，破土而出。</P>
<P >大凡毒物表象太显露，失之深邃而流于世俗。我的外表却平凡而普通——不过是寻常不</P>
<P >起眼的小花。待制成粉末，无色无臭，无影无踪，再精明细心的人也防备不了，不知不觉之间，已是中毒而死。这就是我的方式——亦是毒的最高境界。</P>
<P >我亦正亦邪，至刚至柔，至毒至祥——那要看我在什么人的手里，若心术不正的人拥有了我，那我则是天下最不祥的毒药；若宅心仁厚的人拥有了我，那我即是天下最吉祥的宝物。其实，很少有人能明白，我杀人的同时亦是为了救人。</P>
<P >我是不平凡的，使用我的人必须和我心意相通，同时，也就注定了我的主人也是不平凡的。我脾气古怪，不能以寻常方式养之。但凡花草无不需要水，而我一沾即死，只有她明白，我饮的是琼浆——酒。她的脾性亦与寻常毒师医者不同，她不仅精通用毒之学，在医术药学上也是造诣精深。她从不出手害人，不对人施没有解药的毒药。在她眼里，学毒是为了治病救人，而不是扬名立万、欺压别人的手段。施毒救人，永远是淡然自若的样子。主人不愧是毒手药王的弟子，不愧是药王神篇的继承人。她平和内敛，不卑不亢，格调雅致却不盛气凌人，空灵淡漠却是深情款款。</P>
<P >后来，我被她用一个寻常的花盆养在她的居所中，我感受到了她淡淡的幽雅的，如兰似麝的香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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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如果，不是遇见了那个叫胡斐的年轻人，主人绝不会踏入江湖，她会在洞庭湖畔培植她的草药，用她的药来救人，我会陪主人一起，过完她平静的一生。</P>
<P >那个黄昏，他来到了主人的药田旁，向主人问路。我在窗台上想，或许，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主人就已经明白自己的感情所依了。我知道胡斐对主人的印象很是平淡，除了一双瞳如点漆，精光四射的眼睛让他一怔之外，就再无其他了。我相信，就连这一怔，他也很快忘在了脑后。胡斐啊胡斐，你怎么会这般糊涂？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有如何会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子？</P>
<P >当他得知主人是“毒手药王”的弟子时，求她相救苗人凤，于是，主人二话不说，抱着我就千里迢迢地跟了他去，从此就沦陷了一颗芳心，天涯海角，生死相随。纵使出生入死，亦甘之如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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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小妹子待情郎——恩情深， </P>
<P >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 </P>
<P >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 </P>
<P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P>
<P >王铁匠那粗犷浑厚而略显嘶哑的情歌在深夜中，别有一种蚀骨的消魂滋味。我在主人的怀里感觉到她气息不稳，抱着我的手竟微微发抖。我叹息，我感到主人的心在跳，激烈地跳。</P>
<P >哼……那个糊涂的家伙能懂你的心么？听同一曲，却各有所思。你想的是他，他想的却是那个送玉凤的姑娘，我为我的主人难过——虽然……她并不需要。</P>
<P >在王铁匠余音袅袅的歌声里，我随主人陪着那个胡斐开始了行走江湖的生活。</P>
<P >我很气，他瞧主人，竟不如外人瞧得准。当主人讲起八岁时被姊姊骂丑八怪扔镜子的事情时，见胡斐脸有异色，便猜中了他的心思，直截了当地说：“你怕我毒死姊姊吗？那时我还只八岁呢。嗯，第二天，家中的镜子通统不见啦。”
此时的主人与胡斐，已经经过了许多患难，胡斐已经说过当主人是好朋友。我想，若换一般女子，见到自己倾情之人这样揣测自己年仅八岁时的举止，心中自然不快，可是主人并不曾有丝毫的怪罪，更是坦然道出了他的心思。
在为苗人凤治眼睛时。主人与苗人凤素不相识，虽然知道他是胡斐的仇人，但亦知他是胡斐要救的人，于是风尘仆仆离开药王庄，为苗人凤治病。但在她准备扎针，叫他“放松全身穴道”时，那个胡斐却是心中一动，生怕主人暗藏阴谋欲借机加害。聪明的主人再次看穿了他的心思，不仅没有怪他这样猜忌她，反而问胡斐：你说我是好人呢，还是坏人？在胡斐答她是好人时，她抱以一笑，再不提此事。这一份磊落宽容的气度，在我看来，是胡斐所不及的。如果说苗人凤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那么，从替苗人凤治眼睛这样事情上，我觉得只有主人的磊落才可与之匹敌，就像俗语中的“英雄识英雄”一样，她问也不问就相信他会信任自己，问也不问就知道他忍受得住我的叶子带来的剧痛。我冷笑：胡斐，你终究不能成为一代大侠，与苗人凤相比，在气度上已然输了。<p></p></P>
<P >后来，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倘若这世间真有配得上我主人的男子，那应该是同样侠义磊落、情深义重的苗人凤。只有以苗人凤这样不凡的心胸和本领，才不至于畏惧她的一身出神入化的下毒功夫和聪明之极的心思，才不至于计较她没有如花的美貌。<p></p></P>
<P >王铁匠曾经说过：“程姑娘人既聪明，心眼儿又好，这份本事更加不用提啦。人家对你一片真心，这一辈子你可得多听她话。”他不信，也不懂。主人对他是爱。而他对主人，却不过只是喜欢，或许这其中还有一点惧意，因为，我的主人是聪慧灵性，心思缜密的女子，而太过聪明的女子，男人会怕。<p></p></P>
<P >主人对胡斐的心思，可谓洞之若烛，胡斐的一丝一毫都逃不过主人的眼睛。加之她个性坦白，所问之话，让胡斐很是“窘迫意外”了几回。看来，自己的心思被别人看了个通透明白，他心底自然不舒服。<p></p></P>
<P >聪明如主人，自然对此不会毫无觉察。所以，越往后，她冲口而出的话越少、含蓄深沉的话越多，我想个中原因就是主人也知道，她那镜子般的清晰透彻给了胡斐无形的压力。 <p></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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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当胡斐从苗人凤家中狂奔而出不顾一切，主人捧着我紧跟出来，仍不忘带着胡斐的家传刀谱和那枝小小的玉凤……纵然，是另一个姑娘所赠，纵然，她心中千不肯万不肯，仍然是还给了他，只因那是他要紧的东西……<p></p></P>
<P >爱情似乎总是这样，当一个痴心的人爱上另一个人的时候，被爱的人似乎也总是心仪着另一个似乎永远无法达到的目标。无论主人如何体贴照顾，多么无悔追随，那个袁紫衣的影子何曾在他们中间有过片刻消失？<p></p></P>
<P >更甚者，胡斐明知她的心意，却狠心断绝她的念想，认她做结拜义妹，让她的心凉了个透。一向深藏不露、从容淡定的主人，却是再也控制不住，我感觉到她娇小瘦弱的身体微微颤动，弱不禁风，言语行动之中，突然微带狂态……狂放之中是跌碎了的芳心啊，她只有策马狂奔，掩面而去。<p></p></P>
<P >我多希望她就这么去了，再不回来。而她……毕竟还是个拿的起放不下的女子，不过，多少大英雄大豪杰尚且不能相忘于江湖，何况我的主人？
主人终究还是走回胡斐身边，做回他的二妹。她终于回来，再不提半分爱意。胡斐，你何其残忍！那时她的心如死灰，却仍是对你一心一意的好，继续陪你流浪天涯，哼，你又怎会了解，主人心中存的是能与你并肩而行一日也是好的念头啊！<p></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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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我终于见到那个我主人的情敌，那个穿着紫衫的姑娘。</P>
<P >袁紫衣的确是世人眼中的美女。巧笑嫣然，妩媚娇艳，云鬓花颜，活色生香。不过，在我眼中，无论是热血仗义的胡斐、飞扬洒脱的袁紫衣、还是顶天立地的苗人凤，与我主人相比，都相形失色。<p></p></P>
<P >我是不是也该迎合世人，妆点一副花容月貌？我不肯！我就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七心海棠，我不肯让人过多注意我的浮象而忽略了我的内涵，主人亦然。</P>
<P >与袁紫衣相遇，见着胡袁二人情愫暗生，烛影下眼波流动，情意交织，主人便欲悄然而退。我在她的怀里悄悄地，不敢打扰她，连伸个腰也不敢，她把我搂得很紧，很疼，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声音却依旧甜美清脆：“姐姐好。”我知道她现在内心已经千孔百裂，却无一点对这个女子的怨恨。</P>
<P >她对袁紫衣说“他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念念不忘就是在想着你。”说到这儿，泪珠儿却终于夺眶而出。多么爱，多么痛，多么无奈与苍凉。她长长的睫毛下曾经灵气四射的眸子在明晃晃的日光下黯然，失去了所有的光泽。我落泪——天下至毒的七心海棠落泪。那一刻，我闭上眼睛不敢看她。</P>
<P >袁紫衣对主人道：“妹妹，不能让他两只玉凤都得了去。” </P>
<P >这个紫衫姑娘是不肯委屈的，难道我的主人便是能委屈的么？</P>
<P >袁紫衣不过是个稍纵即逝似薄曦一样的女子，无论我的主人如何关山万里，都无法改变她在胡斐心里的位置。哼，是啊，胡斐当时满心满眼只有那袁紫衣容光照人的倩影，又何曾注意过身边那个一直叫着他大哥大哥的女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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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而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到极深处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整天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心头爱着另外一个人，这种“生离”的滋味，怕是比“死别”更加折磨人吧？！ <p></p></P>
<P >当胡斐身中碧蚕毒蛊、鹤顶红、孔雀胆三种剧毒，主人柔肠寸断，因为《药王神篇》上说得明明白白：剧毒入心，无药可治。可是便连她那号称毒手药王的师傅也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会有一种解法，那便是——以己之命，换人之命！</P>
<P >“大哥，大哥……”她低低唤他，如同叹息一般，绝望而疼痛。我见主人取出一枚金针，刺破胡斐右手手背上的血管，将口就上，用力吮吸，他的血缓缓流入主人的心里。</P>
<P >当主人凝聚了浑身所有的力量，用冰冷的唇轻轻地在他逐渐温热的唇上轻轻一吻之时，已耗尽了她一生的温柔。</P>
<P >庙里一片黑暗，我的主人死了，死在胡斐的身边。</P>
<P >我还没有死，是因为我还有使命未完成，主人一向是神机妙算的，她留下我是为了保护她情郎最后的安全。</P>
<P >我为主人不值，在最后，她仍然是卖了个关子，状似无意的告诉胡斐他的杀父仇人应该是石万嗔，在蜡烛中下的我的份量却只要了石万嗔一双眼睛，那是为了让胡斐因家仇未报，不能以身相报为她自尽。她给了他一个多么冠冕堂皇的台阶，一个多么名正言顺的活下去的理由。到死，她心中念兹在兹的也只是一个胡大哥啊！<p></p></P>
<P >身为毒手药王的弟子，主人从来没乱下一次药，生前也不曾杀死一个人。直至生命方休，她才出手布局，假手于一段蜡烛——即便是此时，她也给了那三个蛇蝎一般的人最后一个机会：如果他们不那么夺书心切、乘夜赶来，他们是不用点上用我做的致命蜡烛的。<p></p></P>
<P >终于石万嗔进来，他犹豫再三伸手拿了我，我是被点燃的半截蜡烛。主人对人心揣测太深，石万嗔如她所愿。</P>
<P >他点燃了我。</P>
<P >我跟随主人以来，生平第一次杀人。</P>
<P >青烟袅袅，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石万嗔凄厉喊着我的名字。</P>
<P >我也快要离开了，化烟而去了。我追随着她而去，惟有她才配成为我的主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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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后记：<p></p></P>
<P >七心海棠的主人死在了爱人的面前，而那盆不起眼的神奇的小花，也凋谢在清晨的微风里……<p></p></P>
<P >在灵素与胡斐之间，永远只有牺牲。先是一小步，一小步，然后是一大步，一大步，牺牲了自己的才智，牺牲了自己的情感，直到最后牺牲了自己的生命。灵素与胡斐相处的时日虽短，却早已将他视为自己在这世界上的唯一亲人，将他的一切瞧得比自己重要得多，虽明知她的大哥心中只有袁紫衣一人，却仍然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胡斐的生存。而即便是在她死后，依然用智谋保全了胡斐的性命。当胡斐终于能够动弹，他深情无限地望着程灵素，此刻在他心中，灵素终于能够占据了所有空间，虽然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从此胡斐的心中终于会有一个位置为她而留。可是，所有的得与失，她会去计较么？</P>
<P>不过，激动的都是我们这些代抱不平的旁观者，程灵素本人自始至终没有半句抱怨，更没有让失意之情影晌她的行事宗旨。这部书卷首印鉴刻的“素情自处”，她当之无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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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30 21:5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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