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我弹将军令的体会，文章)

萑芦夜雪 · 发表于 2006-12-11 19:57:22

第一个自上而下的双手大花音，他用上了十分的力道，如同闸开时蓄水汹涌而下的气势，夹杂着隐隐雷鸣，奔腾澎湃，最后在高低不同的三根羽弦上同时收住，“铮”地三音齐响，巨大的回音在铁制的筝身内四下奔突，嗡嗡地震耳欲聋。
只不过是恰到好处罢了，《将军令》这样的曲子，要的就是气势。此时他左手在低音区做连续的勾抹交替，右手则是长段的连摇，先实后空，像是战场上急密密砸在将士心上的鼓点，一鼓作气，再二再三，不衰不竭。
身上是沉重的铠甲，拘得右臂不能弯回到合适的角度，左袖的铁甲边沿更是不时擦在琴弦上，硬生生捂哑了一个震颤正剧烈的音符，同时发出刺耳的杂音，叫他想起那些个战场上兵刃相接时爆起的一星火花，在浓黑的雪夜里照得亮士兵的眼，点得燃所有人心中潜埋的热血。
将军银甲弹铁筝。
弹奏的曲子，也便该是这一曲《将军令》。
 
随着由弱渐强的收束，曲子过渡到第二段，这是整首筝曲中最缓和的乐段，他也得了闲暇，抬头再一次看定大帐中悬挂的巨型地形布防图，一路路触目惊心的红色箭头从底部沿看图中地势蜿蜒而上，他手底流泻出的音律也一起逐渐拨到最高亢，和看那作势欲扑的红色如长蛇吐信，恶狠狠地噬向最后的猎物。
敌军的情况早已打探清楚，对应的兵力部署也已完成，待得一会儿最后派出的探哨一回，就是这最后一场生死决战开始之时。
而现在，杀气阵云，寒声刁斗，十万大军严阵以待。他自己，也是将军金甲夜不脱，誓将报主静边尘。
这样的时刻，能不弹一曲《将军令》，以酬壮志乎？
 
曲调再一次由弱转强，由缓转急，从一点点轻微的窸窣逐渐扩大，响成一片地动山摇。他知道那是帐外各路人马正在集结的喧闹之声。兵不噤声，马不衔杖，这最后一场决战本就不是偷袭，而是背水一战的决死行。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就算真的再也不能回来，也要去得决绝，拚得彻底，死得轰轰烈烈。
这一种悲壮本不该是这曲子所有的，他却从自己的指间听到了。
后几段乐曲衔接得十分紧密，根本不给演奏者休息的时间。熟悉已极的音符从指尖流过，顺畅得如浑然天成。像《将军令》这样的曲子，古筝中左手最富技巧的揉滑颤按统统被抹杀，转变为低沉急促的勾托劈抹，为右手金铁交鸣般的长摇打出最契合的节奏。高低交错，动静开阖的韵律一如夜晚急行军时山间纵横错杂的小道，也许一个踏步不慎，便是坠入万丈深渊；又也许转过前面这一处山壁，就看得到山下营盘驻扎地的千帐灯火。
总之是最紧要的关头。
 
乐曲进入到最后的高潮。
旋律仍是前一段的重复，右手频率极快的扫弦和双手的交替轮点营造的战事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却无可比拟。琴弦上倏忽移动的手指如同上下翻飞的马蹄，溅开一路风雪泥浆，警声载道，千里而回。
经年尘土满征衣，
特特寻芳上翠微。
好山好水看不足，
马蹄催趁月明归。
这是他最崇敬的将领的诗句，那样激昂与闲适杂糅的诗意他是无暇体会了，他只是在等趁月而归的马蹄声。
而后他真的听到了，眉峰一跳，手底丝毫不缓，又一边凝视倾听着，听那渐近渐响的蹄声和上自己手底的节奏，和上帐外呜咽的画角，和上所有将士的心跳。
这一曲《将军令》，终于弹到收束的末章。
 
细密的摇指声中帐帘一挑，风沙呼啸着卷进半帘残雪流霜。进帐的四人各着黑色大氅，肩背被风雪铺成一袭莹白。一样疲惫却年轻坚忍的脸，神色冷肃。
——探马归来。
“报大将军，敌人左翼先锋已至我军伏击处！”
左手如斩劈般狠厉的扫弦，收住了右手正至高潮的摇指连音。
“报大将军，敌人右翼正绕山而行，妄图截断我军退路！”
又是双手齐下的花音，左手猛扫，右手收至中音羽调。
“报大将军，敌人中路主力直奔此而来，已至长坡，与我军相距不到三十里！”
左手再扫，力度再加倍，右手音由羽转商，收束更急。
“报大将军，各营人马按部署命令集结完毕，等待出发！”
“铮！”
最后这一声三音齐响正是《将军令》的结尾。他倏地站起来，左手覆上琴弦，将最末一个稍嫌不够干净利落的尾音敛在了掌心。
 
“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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