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FONT size=3>何仁富 </FONT></P>
<P><FONT size=3>儒家与中国“人文中心”的文化精神</FONT></P>
<P><FONT size=3>摘 要:唐君毅认为,人文是在与非人文、超人文、次人文、反人文的斗争和融摄中形成和发展的。中国文化根本上是一以儒家为主流的“人文中心”的文化,它源于周之礼乐文化,自觉于孔子的传承和反省,并经历了汉代重历史精神、魏晋重艺术精神、隋唐重宗教精神、宋明重哲学精神、清代重科学精神等阶段和形态。由于儒家人文精神的融摄性和全面性,他在中国文化和世界文化未来的发展中将必然居主流地位。
关键词:唐君毅 儒家 人文精神
唐君毅(1909—1978)被誉为“20世纪中国最大的人文主义者”,他在《中国文化之精神价值》、《中国人文精神之发展》、《人文精神之重建》、《中华人文与当今世界》、《中华人文与当今世界补编》等一系列专题著作中,对人文精神、中国人文精神以及中西文化精神的比较和融通等重大理论和现实问题所做的系统而深刻的思考,在20世纪中国思想界,可以说无人企及。本文依据唐君毅先生的论述,勾勒他对中国人文精神的起源、特征、形态及未来发展的基本思想,以彰显他对中国人文精神的反思和重建的贡献。
唐先生认为:“我们了解人文思想与非人文、超人文、次人文及反人文思想之分别与关系,才可讨论中国人文思想之发展。” 所以,在梳理唐先生关于中国人文精神的思想之前,也需要先对唐先生关于人文精神的一般理论前提作一阐释。
一、人文及人文精神
人们一说到“人文”、“人文主义”、“人文精神”等等,往往容易直接想到15世纪欧洲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但唐君毅先生所说的“人文主义”、“人文精神”是远比这一含义更广义和更普适的。唐先生是从与“人文”相关的一些概念的比照中来说明“人文”的。他指出,尽管“从一方面说,一切学术思想,都是人的思想,一切文化,都是人创造的。因而一切文化之精神,都是人文精神。讨论任何一种学术思想,都是讨论一种人文中之思想。但是,这样说,则人文思想、人文精神一名之含义,无所对照,而彰显不出。我们当说,在人的人文思想人文精神以外,尚有人的非人文、超人文或次人文、反人文的思想或精神。” 唐先生正是通过对“人文”、“非人文”、“超人文”、“次人文”、“反人文”这一系列概念的对比阐释和应用,来说明和阐释中国人文思想的形成与发展的。
在唐先生看来:
“非人文的思想”是指对人以外的所经验对象,或所理解对象,如人外的自然、抽象的形数关系等的思想,此即如自然科学数学中所包括之思想。
“超人文的思想”是指对人以上的,一般经验理解所不及的超越存在,如天道、神灵、仙佛、上帝、天使之思想。
“次人文的思想”是指对于人性、人伦、人道、人格、人的文化与文化的历史之存在与其价值,未能全幅加以肯定尊重,或忽略人性、人伦、人道、人格、人文与其历史之某一方面之存在与价值的思想。
“反人文的思想”是指对人性、人伦、人道、人格及人之文化历史之存在与价值,不仅加以忽略,而且加以抹杀曲解,使人同化于人以外、人以下之自然生物、矿物,或使人入于如基督教所谓魔鬼之手,使人沦至佛家所谓饿鬼道、地狱道之思想。
“人文的思想”,即指对于人性、人伦、人道、人格、人之文化及其历史之存在与其价值,愿意全幅加以肯定尊重,不有意加以忽略,更决不加以抹杀曲解,以免人同于人以外、人以下之自然物等的思想。
尽管“人文”、“非人文”、“超人文”、“次人文”、“反人文”等是比照而不同的,但它们之间又并不是互不相关的。“人文的思想”与“非人文的思想”或“超人文的思想”的不同在于,“人文的思想”的对象是人或属人的东西,而“非人文的思想”与“超人文的思想”的对象,则为非人(如自然)或超人(如上帝)。人与非人或超人,可以同时存在;因此人文的思想与非人文或超人文思想,也可同时存在。但是,当人去反省他对自然神灵等非人或超人的存在的思想时,“非人文”的、“超人文”的思想也就包含在人的“人文的思想”之内了。“次人文的思想”与“人文思想”的关系,是片面与全面的关系,是后者包容前者的关系。“人文的思想”与“反人文的思想”的关系则是不相容的矛盾关系。因为如果“人文的思想”为真,则“反人文思想”就为假;反之亦然。所以,“人文思想”必须反“反人文思想”。不过,唐先生又指出,人在反省“人文思想”时也当反省“反人文思想”何以发生?这一对“反人文思想”何以发生的反省本身,也就成为“人文思想”中的一部分。
人文思想的发展,一方面,是由人对人文(包括人、人伦、人格、人性、人生等)本身逐渐加深加广认识形成相关的人文思想,另一方面,又是人文思想与非人文、超人文、反人文等思想互相发生关系,或者相依相涵,或者相反相成,在比照与融摄中求得发展。在这一发展历程中,非人文的思想会不断扩大人文思想的领域;超人文的思想会不断提升人文的思想;次人文的思想则不断融会于人文的思想;而人文的思想本身则不断以新形态出现。正是在人文思想的这一连续不断的发展历程中,显现出一种人类精神的独特向往,即对人、人性、人生、人格、人伦、人文等不断向往和观照的精神。这种精神,就是唐先生所说的“人文精神”。因此,说中国人文精神及其发展,实际上也就是说中国文化对人、人性、人生、人格、人伦、人文等不断向往和观照的精神历程。
二、先秦儒家与中国人文精神的起源和自觉
唐先生认为,孔子以前的中国文化可以算中国人文精神发展的初始阶段。严格说,这一时期并没有多少人文思想,但是,“中国文化之根源形态,即在此时期中确定。此形态即为人文中心的。” 所谓中国文化的原初形态是“人文中心”的,根本的是说中国文化最初对宗教性的天帝和自然物的一种独特态度。
首先是对待自然物的“利用厚生”和“审美艺术”的态度。唐先生认为,人对自然物,简单说主要有三种态度:一种是“利用厚生”的实用态度;一种是“加以欣赏”审美艺术态度;一种是视之为客观对象而“加以了解”的科学态度。“中国古代人对物只偏在利用厚生的态度与审美的艺术态度。中国古人主要是依此二态度,成就其文物之发明与礼乐生活” 。所以,中国古代的圣人如伏羲、神农、尧、舜,又都同时被看作各种文化器物的发明者或者人伦政制的订立者。同时,中国古人发明文化器物,又主要的是供人在自然中求生存以及成就礼乐与生活之用。唐先生把这样一种对自然的态度称为“人文中心”的。
其次,中国古代人对上帝、天、鬼神等的信仰并非不笃厚虔诚,但是,中国古代文化中却缺乏“纯视一死后之世界或神界为一独立自存之对象,而对之加以思索之超人文思想”;也缺乏“觉人生如幻而不实在之感、在神前充满罪孽之感”;相应的,作为神与人的媒介的僧侣巫觋的地位就不是特别重要,帝王直接祀天,上承天命以下施仁政。在中国先民文化意识中,“天意”见于“民意”、天降命于人等思想,使“天”、“君”、“民”与“人之德性”等观念相融摄而难以分隔,于是,中国古人的宗教意识、政治意识、道德意识便相互容摄而难分难解。这样,中国古代的宗教思想,就成为只是隶属于一整体的人文思想中的“成分”,而不能独自发展出一“超人文”的思想领域。由于缺乏对超人文的死后世界及神界的思想,所以,中国文化乃是一在本源上即是“人文中心”的文化。
“人文中心”的中国文化的具体形成,唐先生认为应当在周代:
“古代圣人之创制器物、大禹之平水土,表示中国人之先求生存于地上,能制御万物。此中器物之价值,多在实用的方面。在周代有礼乐之盛后,实用器物乃益化为礼器乐器,物之音声颜色,亦益成表现人之情意、德性之具,而后器物之世界,乃益有其审美的艺术的人文意义。夏殷之较重祀鬼神,表示中国人之先求与神灵协调。此时之礼乐,当主要是和神人之礼乐。至周而后礼乐之意义,更重在通伦理,成就人与人间之秩序与和谐。故文之观念之自觉,亦当始于周。文王之谥为文王,与后来公羊家之说‘人统之正,托始文王’、《礼记》之说‘三年之丧,人道之至文也’、《易传》之说‘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都当是指周代礼乐之盛所表现之人文中心的精神” 。
不过,“真正对于中国传统之人文中心的文化精神,加以自觉了解,而抒发其意义与价值者,乃孔子所开启之先秦儒家思想。而由孔子至秦之一时期,即可称为中国人文思想之自觉的形成时期。” 孔子惶惶然一生的根本使命,就是要重建被破坏了的中国传统的“人文中心”的文化。孔子时代的根本问题,是由于周衰而夷狄力量兴起以及贵族阶级堕落而无礼导致传统的礼坏乐崩。孔子一方面佩服周公,佩服倡尊王攘夷,另一方面又要当时居于贵族与平民之间的“士”人,担负起保护与重建中国人文的重大责任。唐先生认为,孔子之教,在“人文”二字中,重“人”过于重“文”,他要人首先自觉人之所以成为人的内心德性,使人自身能够成为真正的礼乐之“文”所依凭的内在之“质”。这是孔子一生讲学的真精神所在,也是孔子人文思想的核心所在 。孔子在周代传下来的礼乐文化世界的底层发现了人的“内心的德性世界”,将礼乐之“文”建立在“人”的“德性”之上,开启了中国文化“文质彬彬”的德性方向。
把孔子人文思想推进一步的是孟子。可是,激发孟子人文思想的,则是墨子的“次人文”的思想。“墨子承认人民的经济生活之重要,尚贤尚同的政治社会组织之重要,亦承认兼爱的道德,无攻伐的国际和平之重要。但是他忽略礼乐之重要,儒家所重之孝悌之重要。他主节葬非乐以非儒,他不能对全面人文之价值,皆加以肯定。这即使他之思想,只成次人文的。” 孟子的人文思想,重在肯定心性的善,进而强调,由人的心性要求以言礼乐之表现,是人情之所不容已之事,从而论证了礼乐文化的必然性。孟子由人性的仁爱流行次序必然是由近及远这一现象,推而说明,只要人人亲其亲、长其长,最终必然会天下太平。孟子由人性天赋这一理论基础,强调人尽心便可知性,知性则知天,从而把人道与天道贯通起来了。所以,唐先生认为,中国儒家人文思想发展到孟子,“人文价值”与人的“内心德性”便有了先天的人性基础。
荀子思想是中国先秦人文思想的进一步发展,其思想的重点是对礼制的重视。荀子的人文思想是对庄子“以天为宗”、尚自然而薄人文的“超人文思想”的倒转。唐先生认为,孔子人文思想重在阐释礼乐之“意”,孟子人文思想重在阐释礼乐之“原”,而荀子人文思想则重在阐释礼乐之“效”。
唐先生认为,在先秦思想中,法家由商鞅至韩非的思想是“反人文的思想”。商鞅、韩非、李斯由要富国强兵而反对封建、反对宗法以及一切维系封建宗法制度的礼乐、仁义、孝悌等由周代传下来的文化,也反对当时一切驰骋谈辩以获取富贵的游士,并连带反对儒、墨、道的学术思想。但是,他们将富国只看作是“抟力”,将强兵而向外攻战看作是“杀力”,并且由求富强而要求“权为君之所独制”,这就成为一纯粹的“反人文”思想。这一“反人文”的思想经李斯、秦始皇之手,形成了焚书坑儒、统制思想、统制言论、戕贼民力的极权政治。正是这一极权政治,暂时打断了先秦人文思想的连续发展。</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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