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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26 18:5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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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历史资料与研究方法<
本书的一大突出特点就是经常引用大段的史料,梳理资料是它的一大成就。这种写作方法与现在流行的欧美历史撰述法颇为不同,但与中国的古代史叙述相当一致。约翰·麦克尼尔曾幽默地评论说:“伊懋可永远不会把他丰富的知识用轻松的方式表达出来。”②伊懋可这么做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一是他想把这些原始资料介绍给西方的中国历史研究者,因为中国古代史的资料虽然比西方古代史的丰富,但按现在的标准衡量还是很薄弱的。另外古汉语非常难翻译,准确可靠的翻译本身就是一个成就.大量的原始资料不但给自己所述历史和分析提供了史料基础,也给读者提供了按不同思维重新构造历史的机会。它还让读者能够进入史料记录者的内心世界和写作情景,从而加深对历史的尽可能真实的理解。二是这么多的史料需要仔细鉴别。作者引述的资料除了传统历史学常用的资料外,还包括人口学、流行病学、动物学、土壤学、水利学、园艺学、造林学、地图学、神话、传说和诗歌中蕴涵的可靠历史资料。尤其引人关注的是他引用了大量的诗歌,从表面上看似乎与传统历史学大异其趣而打上了后现代主义的烙印,因为部分后现代主义学者就认为历史学是诗歌艺术而非科学③。在后现代主义历史认识论中,历史只是以叙事散文话语为表现形式的言语结构,在构建历史话语的过程中充满着想象、虚构等认识特点,这说明历史编撰只是一种“诗化”而非“科学化”的努力.但是如果以此断定伊懋可采用了后现代主义的历史思维就错了,因为伊懋可尽管使用了大量的诗歌作为资料,也承认使用诗歌的冒险性,但他力求证实这些诗歌作为历史史料的不可避免性和可靠性、客观性。首先中国文人喜欢用诗的形式言物咏志,其中既有对自然环境的白描,也有对心灵感受的抒发,前者往往是后者的基础。这说明诗歌中既有对环境景观的客观表达,也有诗人的主观感受。伊懋可主要使用前者。其次诗歌中包含着大量其他叙述形式中没有的内容。中国古代科学记载中很少涉及自然景观的变迁,正史中除了灾异志和地理志外几乎没有涉及现代环境意义上的环境变迁,即使清代西北的环境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但地方志中的记载仍然很少④,相反诗歌内容非<FONT size=3>常丰富,一切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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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包茂宏:《中国环境史研究:伊懋可教授访谈》,《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4年第1辑,第133—136页。
② John R.McNeill,Review on Book“The Retreat of the Elephants”,Science,304,April 16,2004,P.392.
③ 参看海登·怀特:《旧事重提:历史编撰是艺术还是科学?》,格奥尔格·伊格尔斯;《“学术与诗歌之间的历史编撰:对海登·怀特历史编撰方法的反思》,《书写历史》,上海三联书店,2003年。
④ 参看王社教:《清代西北地区地方官员的环境意识:对清代陕甘两省地方志的考察》,《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4年第1辑。
因素和自然现象都可以成为诗歌的素材.三是诗歌虽有自己独特的写作规范如压韵和仄,但表现的内容具有一定的客观性,形式并不能完全决定内容的性质.从这些诗歌蕴涵的史料中可以观察出特定时间特定地区的环境图像。也就是说,诗歌由于其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特殊地位而成为必不可少的历史资料,当然,它独特的艺术原则和表现风格要求在使用这些资料时必须谨慎鉴别。辨析其可靠性。
在资料方面对传教士回忆录的引用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者承认传教士有宗教意识形态的倾向,但申明这并不影响他们对经济和环境的部分观察的可靠性。18世纪的传教士既了解中国部分地区,也了解欧洲部分地区,既掌握欧洲文化,也对中国语言、历史和文化有比较好的理解.虽然他们偶尔也以中国为参照物来批判欧洲,但对中国的理解在某些方面也不准确、甚至是错误的.所以引用这些资料不能仅抽出其中的只言片语进行字面上的理解,最可靠的办法是从整体印象来判断某些材料的可靠性.这样谨慎鉴别出来的资料才是独一无二和可信度高的史料。其次有些资料本身就是传教士有意识进行比较的结果。例如16卷的《中国回忆录》从一开始,就把中国与欧洲并列。这说明,传教士在观察和记录时确实在进行比较。这种资料确实难能可贵、不可多得。
另外,由于西方学者得天独厚的条件,伊懋可还充分利用了中国、日本以及西方其他学者的研究成果。中国学者的研究非常深入翔实,但由于种种原因中国环境史研究呈现出更注重自然科学的非人文化倾向。这一部分研究虽然从总体来看在中国更成功一些,但尚需与注重文献的传统历史研究相结合。自然科学家应该向历史学家学习怎样评估资料。历史学家也需要有更多的批判性,不能把部分失意文人的自然咏叹美化为中国人的“自然观”。日本学者对中国环境史的许多方面,尤其是水利机构史进行了深入研究,为我们理解中国环境史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新资料、新成果和启示意义。伊懋可认为,在水利史研究中,日本学者已经遥遥领先,中西学者都要加紧工作才能赶上日本同行①。西方学者不论是美国人、欧洲人还是澳大利亚人,其研究与中日学者的最大不同就是注重理论分析。他们或许在穷尽史料和考证上不尽完美,但在生态学和环境科学理论的应用上更为大胆,成果斐然。这两方面的研究成果正好可以相互补充,相得益彰。从书后所附的参考书目中可以看出,作者不但非常熟悉对外国学者来说几乎是不可逾越的高山的中国古典历史文献,而且大量使用了英、法、德、汉、日等语种的研究成果。就中文研究成果来看,作者不但收集了中国大陆学者的论著,也没有遗漏台湾学者的成果,还充分利用了海外华裔学者的新成果。总之,作者尽可能收集到能找到的所有资料,同时也吸收了各派和各国学者研究成果的精华,为得出独成一家之言奠定了坚实基础。
在占有充分可靠的资料之后,研究方法就成为能否写出好的历史著作的关键。此书在方法论上比较突出的表现在三个方面:即跨学科研究、比较研究和综合分析与案例研究相结合。跨学科研究是战后历史学普遍使用的一个方法,但环境史的跨学科更进一步,已经冲破了自然科学、工程科学与人文和社会科学的分野。伊懋可受的虽然是历史学专业训练,但有足够的科学知识与专业科学家合作。例如与他合作研究杭州湾环境变迁的苏宁浒博士就是来自中国西北地区的水利专家;与他合作研究结核病史的张宜霞博士就是曾在中国结核病防治单位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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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Mark Elvin, H. Nishioka, K. Tamura, and J. Kwek, Studies on the History of water Control inChina; A Selected Bibliography, Institute of Advanced Studies, 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 1994.
实验微生物学家。他用现代遥感成像技术来研究古代中国海岸线的变化,用现代人口学方法分析历史上人口的生育率和死亡率。由此可见,不同学科之间虽然存在差异而且随着学科分化越来越严重,但是这些差异和障碍并非绝对不可逾越,而是可以相互渗透的。交叉研究与固守一门得出的结论是不同的。历史学的客观性可以修正其它学科的历史虚构,其他学科也能给史学以方法论的启示和方便。对环境史学家来说,更重要的是与其它学科的交叉会改变历史学的传统思维,使之更接近于生态学中蕴涵的哲学。例如历史的发展是从平衡到突破再到平衡的往复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变化的速度是不断变化的。用这种思维分析环境史不是给原有的历史简单地加上环境维度,而是把环境与政治、经济、文化等参数有机地融合为一个整体,浑然天成。
比较研究是研究外国历史经常采用的一个方法。一般而言,比较包括纵向和横向两种。伊懋可用纵向比较厘清了中国环境的变迁,明确勾勒出大象退隐的历史轨迹;用横向比较发现了中国环境史不同于西方的特点,揭示出中国和西欧在近代初期走上不同发展道路的根本原因。4000年前,大象生活在今日中国的大部分地区,驯化的大象直到1662年还在中国军队中服役,但现在只能在动物园、马戏团和中缅边界的保护区才能看到大象.从时间维度来看,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对大象的生境破坏程度加重,生境范围日渐缩小,大象逐渐成为需要保护的物种.生态环境退化背后隐藏的是农业生产日益集约化,甚至是过密化,进而陷入技术闭锁的“高度平衡陷阱”。这也预示着在农业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也潜藏着同样巨大的危机①。在分析中国文人对自然的认识时,作者使用的参照物是克拉伦斯·格拉肯的《罗得海滨的足迹:从古代到18世纪末的西方思想中的自然与文化》②。在这种比较中,作者得出的结论是前现代中国实际上缺乏一个西方式的超越宇宙的造物主上帝,广义而言也没有西方喜欢讨论的宇宙目标、终极原因、或目的论的问题。中国人对自然的认识是一种“不被承认的宗教”(P.xx)。这与西方学术界把儒家文化称为儒教的逻辑是一致的。在与西欧就因何走上不同道路进行比较时,伊懋可从环境史角度对西欧进行了分解.如果要就水利灌溉进行比较,西欧只能是荷兰;如果就梯田进行比较,西欧就指西班牙和意大利;如果就运河进行比较,西欧只能是英国。在这一点上,伊懋可的比较确实比彭慕兰的要具体准确③。显然,运用比较方法比不用能看得更清楚,能发现独特的问题,但是这只是一定程度上的,不能估计过高。
中国历史悠久、幅员广大,只有采用综合分析与案例研究相结合的方法才能客观反映它的相对统一性和多样性.写一部四千年的中国环境史,没有综合概括是难以想象的,但是要面面俱到也是不可能的,这就需要选取一个可以纲举目张的切入点。伊懋可慧眼独具,队大象的退隐入手,逐渐深入到森林滥伐、土壤侵蚀、水利灌溉、农业过密化、军事政治需要、文化的作用等领域,最后写就一部完整的中国古代环境史.本书的第一部分是“模式”,分六章分别阐述时间与地域坐标、三千年的人象之争、时空背景中的森林滥伐、战争和政治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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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Joachim Radkau, " Exceptionalism in European Environmental History", Bulletin of the GermanHistorical Institute, Issue 33, Fall 2003, P.41.
② Clarence Glacken, Traces on the Rhodian Shore: Nature and Culture in Western thought from Ancient Times to the End of the Eighteenth Centgr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67。
③ 彭慕兰的《大分流》遭人诟病的一个重点是没有准确界定欧洲,甚至忽视了西欧内部的差异性。参看 P.H.H.Vries,”Are Coal and Colonies Really Crucial?Kenneth Pomeranz and the Great Divergence”, Journal of World History,Vo1.12,No.2,2001,P.409。<
动的经济、治水及其可持续的代价等。这是从现象到本质的层层剥笋式分析法,但是仅仅使用这一种方法容易出现简单化或过度普遍化的问题。伊懋可在第二部分研究了三个“特例”,分别是遵化、嘉兴和贵阳。这三个地方显然是精心选择出来的,他们是不同气候带、经济带和民族区域的代表。当然与这三个地区相关的也是三个不同的重点问题。遵化的问题是当地的妇女为什么比其它地方的长寿,嘉兴的问题是农业过密化和园艺式经营,而贵阳的问题是汉族集约农业对苗族生产方式的替代。所有这些问题都与造成象之退隐的动力有关。这种解剖麻雀式的分析既突出了各地的特殊性,又给前面的概括提供了坚实的具体例证.第三部分是“感知”。文化研究很容易写成抽象的玄妙思辩推理,但伊懋可把它与具体的人和文献结合起来.在分析文学艺术中的自然时主要集中于谢灵运的诗文,在分析科学对自然的表达时主要应用谢肇淛的准环境科学,在分析帝国的教条与个人的看法时主要利用了《清诗铎》。在这一部分,逻辑推理与实例举证有机地结合起来了,抽象的思维与日常生活融合在一起.总之,综合分析是以实证研究为基础,案例研究是大处着眼、小处着手。这两者的有机结合就会产生一部结构合理巧妙、有血有肉的著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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