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秦人的黑白尚色话题

蒹葭从风

      关于秦人尚色，流传最广影且响最大的说法是：秦人尚黑。这一色彩似乎天然就为那功利实用、肃杀铁血的虎狼之师、上首功之国而量身度造。电影《英雄》里席天卷地的秦军铁骑，瞠目结舌地诠释了黑色的气势；不过也有“秦人尚白”的说法，却少为后人在意：秦人源于东夷，与殷商一样继承了东夷的尚白传统。《史记》里明言：“秦君西祀少昊时牲尚白”。 后来楚人反秦灭秦，刘邦的“赤帝子斩白帝子”之梦兆，就是暗合“秦俗尚白、楚俗尚赤”，象征他将取而代之。
　　
　　秦人尚黑之说深入人心，而尚白之说似乎亦言之凿凿。其中的原貌真伪、历史沿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华夏文化最讲究正名分，秦王朝除建立起一套专制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制度外，秦始皇当然也上法先王，效尤 “五德天命”，为其一统天下创造了理论依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载：“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旌旗皆上黑。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更名河曰德水，以为水德之始。”——司马迁说得挺明白，不仅明言了秦尚水德，而且还详述了秦尚水德的缘由，以及因尚水德对当时制度、习俗的改动——而且还是大手笔，连黄河都改名了。可见，尚水德而黑，是一次从上而下的潮流风尚。
　　
　　再看另一方面：《封禅书》载：“襄公既侯，居西垂，自以为主少昊之神，因作西畤，祀白帝”。《史记。封禅书》记载，刘邦称帝后的第二年，曾问臣属：“故秦时上帝祠何帝也？”对曰：“四帝，有白、青、黄、赤帝之祠。”高祖曰：“吾闻天有五帝，而有四，何也？”莫知其说。于是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乃立黑帝祠，命曰北畤。按照《封禅书》的说法，秦人在参加隆重的祭祀活动时着白色的，有文献说：秦之国君岁首祭前要斋戒，穿白色衣服，可能与祭祀西方少昊有关。从另一个方面也支持了秦人族出东夷、祀奉少昊的说法。
　　
　　这样说来，秦人尚白应在尚黑之前，且历时要久远得多。尚黑是后来的事了，大概在秦一统后，是为了契合五德说，方才明确的定位。属水德，尚黑——是配合时局天运的结果。《 史记•封禅书》曰：今秦变周，水德之时。昔秦文公出猎，获黑龙，此其水德之瑞。从这里也能看出秦文化历史的沿革痕迹——由以鸟为图腾的东夷文化开始转为龙为图腾的华夏文化。虽然，白色也是华夏文化中最尊贵的五种正色之一，不过，最为尊贵的色彩是象征天地的玄、纁二色。玄色是黑中扬赤。色彩的尊尚问题，其实也是文化的选择问题，秦文化由东夷向华夏这一转化过程，很可能也正是秦人尚色由“白”转“黑”的过程。不过，凡事没有绝对，黑白也可以并驾齐驱，或许对于秦人，一直是黑白并重——至少，在秦人的祭祀中就一直沿用白色。
　　
　　我自己的猜想：从色彩心理学来看，黑色也不一定就是突然间的创举，秦人在大出天下前，就有着黑色情结也说不定。说句玩笑话，玄鸟不就是黑色的吗？黑色所代表的厚重、务实、肃杀，其实最暗合秦人的文化精神。
　　
　　另外多说一句我自己的猜想，看到史料，至少晋文公时的丧服是黑色的。而后世的丧服以白色为多，是否传承自秦人祭祀的衣俗？
　　
　　关于尚色的“尚”字，也有一个理解问题。到底是“崇尚、尊尚”还是“风尚”？若为尊尚，则非人尽可衣，乃为天子王侯的尊贵特权；若为风尚，则才会有漫天席地的气势。秦代流传下来的史料典籍寥寥，秦俑倒是一个研究秦文化的很好资源。刚出土的秦俑是带彩色的。这些秦俑的服饰(主要指战袍)颜色，以红、绿为主，少数为紫色或蓝色；据说，秦代的服色习惯沿袭战国，始皇规定，三品以上的官员着绿袍，一般庶人着白袍。这样来看，黑白二色则可能是尊尚的意思，不像很多文学作品中那样鲜明——好家伙，一茬儿非黑即白，天下苍生都成了围棋弈子不成？
　　
　　衣冠问题，自古以来在就不单单是一件衣服的审美喜好那么简单的问题，衣冠在很早时候就被赋予了政治意义、文化内涵，衣冠作为礼乐文化的一部分，始终是国之大事的高度。华夏的衣冠，从阴阳五行开始，扯到等级礼法——君权与天命，就这样通过一件衣服，融洽地耦合在一起，成为因果关系。《墨子。公孟》云：“昔者齐桓公高冠博带，金剑木盾，以治其国，其国治；昔者晋文公大布之衣，羊之裘，韦以带剑，以治其国，其国治；昔者楚庄王鲜冠组缨，绛衣博袍，以治其国，其国治；昔者越王勾践剪发文身，以治其国，其国治。”服饰和治国，在古人眼里，即便非因果关系，也是正相关关系。服饰尚色之风，非时尚，而时政也。 “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改正朔，易服色”（ 《史记•历书》），易服色——政治风云尘埃落定之后第一件事，中央文书一纸令下，天下齐换衣裳，大河南北（后来是大江南北），要么风浪大起，要么如火如荼……这阵势，不熟悉的人可以想想文革时期的服装潮流，或许可以小小类比一下？
　　
　　服色形成礼俗，有正色和常色之分。正色五色：青、红、黑、白、黄，代表天下四方、时令节气，天子于一年四季严整地更换，象征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了正色以外，又按五行间相生相克的原理，调配出间色，介于五色之间，多为平民服饰采用。我国服饰的色彩，与古代五方正色的信仰相结合，构成了传统服饰的底色，代代传袭。这种服饰心理其实已经潜移默化地传承了，只是你不知觉而已，大家可以想想，我们在冬春两季习惯多穿蓝、黑等深色衣服，穿浅色的都会觉得别扭（当然了，有人从科学角度解释，黑色吸热，不过又能吸多少呢？）我倒觉得，还是古俗的传承，文化心理的问题了。
　　
　　黑和白大概是天地间最简单、神秘、哲理的色彩了。黑白在华夏天人思想里颇有寓意，阴阳生万物嘛，从这两个颜色来探讨文化心理是很有意思的。

曲江新柳

<P>妙文！</P><P>赞叹蒹葭mm的学识！</P>

流云逐日

<P>挺有趣的，中国人的丧服以白色为多，而欧洲人的丧服则以黑色为多！呵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