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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FONT size=4><b>作者:北方鹰 提交日期:2006-1-2 17:22:00</b></FONT> </P>
<P>??母亲的眼泪
父亲去逝那年,我才六岁.六岁属于朦昧昏沌的时期.少不更事的我根本不清楚父亲的去逝意味着什么.以为只是象往日一样,去秦岭山上背柴,或者到更远一些的地方修水库什么的.离开仅是三日二月的事情,充其量只在时间的长短上有所差别罢了.送父亲上路的那天早上,天气异常的寒冷.母亲牵着我的手,随着稀稀拉拉的送葬队伍走着.母亲的神情有些麻木,象山坡上的野花枯萎了似的.平时清瘦的脸颊,愈加的削薄,苍苍地没了颜色.只有眼圈黑得发胀,肿肿地凸起了布满血丝的眼珠.白布头巾,白孝服白布鞋,让我感到有些发笑.我从来还末曾见过母亲穿戴过缟白的衣服来.我自己也同母亲一般的装饰,只是腰间多扎了一束麻绳,寒风里胡乱的飘舞,狗尾巴草一样奇怪.秦岭北麓的塬区,隆冬的风最是厉害,刀割似的残害着我的脸.我的耳朵早己不属于我自已了,起初的疼痛变成麻木,麻木得失去了知觉.我期盼早些结束,但那天的路似乎变得很长很长,尤其是在我跛了右腿的脚下,踉踉跄跄地跌撞着,无穷无尽地要延伸下去.母亲只是硬硬地牵着我的手,偶尔触电般地颤抖.
此后的日子更显得冷清.少了父亲的家越发的贫寒.母亲起早贪黑,操持着孤儿寡母的生活.生产队里的口粮是凭工分挣取的.母亲为挣取工分经常干着男人家的活路.挣取的工分尽管远低于男人,只是期望在年底评分时能比上年增长三厘五厘,好使未来的日子少一点佶佝,让村里的冷漠白眼多一丝温情.母亲最喜欢干包工,包工能使拚命吃力的汗水,赢得尽可能多的成果.比如像给田地送粪,按车子数量计算当日工分的多少.每逢此时,母亲总是显得激动,兴奋的神态好象巴顿将军接到战讯似的.上北大读巴顿传记时,巴顿的形象老跟母亲叠加一起,虽说一方为男,一方为女.一方是叱咤风云的战神将军,一方是瘦小柔弱的穷家农妇.当然这都是些后话,我那时才在山村小学念书.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人,我总想帮助母亲减轻些压力.母亲未等鸡叫就赶到队部.队部设在村头大槐树旁的院子里.院子很空旷,十几辆架子车散落在院子中央.母亲总是第一个挑走最好使唤的车子,等到后来的占下或未占下架子车的人到来,母亲己往四里开外的地里送过四五趟粪了.我要帮母亲推车子,可母亲总是不肯.母亲叫我在热炕上读书,督促我把学过的课文全部背通.母亲喜欢我背课文给她听,尽管她不识字,两眼墨黑.我背诵时她的表情满是喜悦,所有的疲劳全在我的朗朗童语里消乏了,舒坦且又惬意.母亲不允许我帮他推车,一则是我腿的残疾,跛了的右腿是母亲心里永远的伤痛.另外母亲希望我能读好书,有朝一日能谋取个吃轻松饭的差使.‘‘儿啊,象你这样在农业社里该乍活呀?!’’母亲抚摸着我的脸蛋,爱恋里有着无数的痛楚.有一天我待母亲离家拉粪,课文己叫我背诵得实在乏味.我摸黑到了村外,雪后的村庄陷落在沉寂的静谧中.路被寒气冻结成冰道,光滑得让我站不住脚来.我跌绊着走到拐弯,见有人在前面吭吃着用力,架子车滑陷在道旁的水渠里面,从拉车人的后背我认出了母亲.我竭尽全力架子车才挣扎着从水渠里上来.待母亲回过头时,惊呆的四目都是那么的诧异.母亲的头发蓬乱地散在脸上,让汗水粘贴住了.陈旧的棉祆扣子全部已都解开,露出贴身的衬衣.脸颊通红,口鼻喷着气雾,呼呼地喘息.我扑上前去,抱住母亲双腿,忍不住嚎淘大哭起来.母亲搂住我的头,用下巴依偎着,手掌在我背上来回划动,划着划着,一阵抽搐从母亲胸膛传来,痉挛得厉害.母亲搂我更紧了,搂得我快喘不过气来.夜色依旧很沉静,只有头顶的启明星眨巴着眼睛,深情地凝视着寒夜里的我们母子.待我抬头看时,母亲的眼圈红红的.母亲用手捋了捋头发,把散乱脸上的头发梳理到脑后,沉稳地扣住衣纽,朝我轻轻一笑:‘‘儿子,咱们走!’’我擦干眼泪,用力推着架子车的后帮箱.母亲的后背,矗立在我眼前,显得是那样的高大,那么样的静穆.
日子就这样在艰难中度着.度得仓促而又漫不经心.我有时问母亲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母亲症呆半响,总是说快了快了,快回来了.用满是老茧的手掌,抚摸着父亲的黑白照片,那张唯一的一寸黑白照片.暗淡的眼神漾溢出少许的亲呢.我喜欢村头的大石碾盘.多少次我在大石碾盘上眺望,期待父亲的身影在我久候的视线里出现.直到有一天我爬上大槐树上,企图从更高处眺望父亲时,从树杈上跌落下来,跌了个鼻青眼肿.村东刘大爷说,傻娃,你爸早死了,永远也不会回来的.我才真正地明白死了的含义.回到家里母亲见我如此模样,以为我跟人打架.想知道我鼻青眼肿的缘由.我硬是不吭声,任凭她软硬兼施,甚至用条帚抽打我的屁股.从此后我不再询问母亲有关爸爸的事情.把心事摊在念书学习,帮母料理家务农活上.从小学开始,奖状糊满了我家的墙.我除过体育因身体残疾有些差外,其他都让母亲很是骄傲.有一天,我放学回家,我对母亲说学校即将开体育运动会了.母亲只是默然地望了望我,没有言语.我对母亲说我也报名参加了,参加的是二千米赛跑.母亲注视着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怀疑地让我重说了一遍,考证确实后母亲激动地在衣襟上不停地拭擦手指.欣喜地在屋里转了几圈,尔后又是一阵翻箱倒柜,给我寻找一双适宜跑步的鞋子.我笑母亲的性急,说运动会下周才开哩!此后一连几天,母亲变着花样,顿顿给我做最好吃的,尽着家里所有的米面.往日吝啬得舍不得多用的青油,给我碗里汪汪地浮漂了一层.看我吃得香甜,自已更是开心.我劝母亲别太浪费,奢侈得我都有些难受.母亲只是笑笑,说给我增加些营养,使我劲更足些,说不定能捧个奖牌回来呢!我参加长跑的前一天,母亲去了趟四十里外的县城.回到家时天已大黑.母亲脸色腊黄,有气无力地被隔壁王大叔掺扶着回来.母亲打开蛇皮袋,从中掏出个鞋盒.拿出一双崭新的运动鞋,招呼着我穿着是否合脚.我自长这么大了,从头到脚从未穿过买来的东西.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的缝制.我清楚贫寒的家境,也从不向母亲张口要买东西.练习本尽都用废旧水泥袋低装订.母亲的大方慷慨让我兴奋.我穿上运动鞋,很神气地在屋里跳跃,跑动.母亲也很满意.我送王大叔回家,出了我家大门,王大叔走出几步又拧身回来,说道:‘‘娃啊,你明天要给你娘争气.你娘为给你买鞋,今天到县医院卖血了.她怕钱少,血抽得太多,都昏倒在半路上了.’’我盯着脚下的白色运动鞋,感觉运动鞋烫得我心疼.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双运动鞋我至今仍然珍藏着.在那次运动会上,在二千米长跑的操场跑道,我尽力奔跑.我像跛腿的猎豹,把全身每个细胞里的动力,尽情地顷发出来.没有疲乏.没有劳苦.没有困顿.我不是为自已奔跑,我是为我的母亲,生我养我费尽心血的母亲.有什么力量比母爱更伟大,更让人惊心动魄地感受慈爱!多舛的命运对母亲那样不公,但她残疾的儿子却拥有更崇高更博大的母爱!我听见耳畔的呐喊,我在加油声中第一个通过终点.当我回过头去环顾欢呼的人群时,我看见我的母亲,她正挤在人群里,朝我欣喜笑着,神情是那样的骄傲那样的自豪.而她的眼里,涌满了眼泪,我第一次看见了母亲流泪,泪珠是那么晶莹,在阳光里是那么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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