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漢民族文化論壇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7252|回复: 23

[詩文丹青之道] [征文]将军剑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6-8-31 12:01: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悲风不扫泪强噎

  耀眼的闪电不住地撕扯着黑暗的夜空,苍穹间炸雷不断,动地惊天。
  陆府。
  寒风中摇曳着几支残烛。惨淡的烛光映出神案上供起的灵位。
  突然,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夜空,像一把犀利的宝剑,穿透浓密厚重的乌云,猛劈而下。
  电光中,牌位上一行字端庄凝重,墨迹尚新:
  大宋检校少保,枢密使陆仲远之神位。
  一白衣少女悲不自胜,泣不成声地呼了一声:“爹!”,便觉血塞喉堵,无力地跪倒在陆仲远灵前。
  许久许久,陆府内除了呜咽饮泣之声,再无一人言语。
  “……贤侄女……节哀。”一清癯长者倾身向前扶起那少女,“你爹他……唉!”
  “司空伯伯,我爹他……究竟是……?”
  司空复愤慨得额筋暴起,郁忿之气压迫的胸腔大起大伏,好一会儿才开了口。

  半月前,开封。
  热闹繁华的三街六市,到处飘荡着管弦丝竹之响,和着酒肉香气在整个京城上空颤抖。
  一匹火焰驹扬蹄飞驰,马上乘客正是应丞相司空复之邀赴京议事的枢密使陆仲远。
  大街放灯时分,陆仲远进入一个小驿馆,因巷深、偏僻,远远避开了酒楼歌肆的靡靡之音,倒是开封城内难得的清净居所。
  陆仲远翻身下马,冷不防被身后一只手扯住背襟,回首一望,不禁释然:
  “司空兄,原来是你。”
  “陆贤弟,自滁州阔别,转眼已过三载,愚兄想得你好苦啊……”司空复话未说完,就激动得唏嘘泪下。
  “司空兄,小弟不解,你现已官拜丞相,为何要约在如此偏僻之处见面?”
  “唉……一言难尽哪!”司空复喟然叹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处,且先随我进去再谈。”
  二人吩咐驿吏置酒,不一会儿就安排得杯盘盈案,两杯酒一饮而尽,同时落案。
  “仲远,想当年愚兄也是以功业自许,气节自负之人……可如今方知,这丞相之位形同虚设,想为百姓做点事却奈何毫无实权……唉,想那罗太师把我自滁州调至京师,并力荐我为丞相,原是这般缘故。”司空复手执空杯轻叩桌案,顿了顿,又道,“我若有什么行动,势必惊动了他,因此……不得不出此下策。”
  陆仲远听闻此语,身躯为之一震:“兄长是说,京城官吏尽在那罗端控制之下了?”
  司空复默然。
  “嘭!”一声拳击桌面的震响,伴着陆仲远愤然的语音:“大宋堂堂江山社稷,容得下这类狐鼠跳梁,却容不得兄长一展鸿图,呸!”
  “话虽如此,但这类宵小之人,居心叵测,又颇得圣上信任……只可虚与委蛇,多加提防……若是……唉!”
  陆仲远一阵心冷,又何尝不知晓挚友未吐出口的话是什么?他不禁暗叹:我朝多少忠良,偶露不怿,顿触龙鳞,以致抑郁早夭。天子不恃正鸣冤,反而偏袒奸小,任其所为……可怜满朝忠烈,杀的杀了,罢的罢了,降的将了,调的调了,于今落得浮华背后已是死水一潭。思及此,他摇头叹道:“小弟自燕京贬至滁州,也无法同辽兵交锋,决战沙场……我看,这大宋中兴,已然无望了。”
  “不!”司空复浓眉挑起,“当年老将杨业抗辽,横挡强敌,几尽全军殉难。仲远,我大宋自有忠肝义胆之士,前人碧血丹心,耀辉千古,你我万万不可因朝廷处置失当,因小怒而废大节啊!”
  陆仲远见司空复一番话说得凛然大义,慷慨悲壮,连额角的青筋都“突突”跳起,不禁心为之震撼,亦深为挚友的一腔热忱所感,旋即昂首允诺道“兄长所愿,亦仲远之所愿。弟自此追随兄长,誓为抗辽大业奔走一生!”
  纵天下事实难可为,亦明知不可而为之。这,岂非英雄之无奈?
  两只酒杯相碰,一饮而尽。那誓言,那酒,一起在胸中烈烈地烧了起来。
  直至官街鼓声隆隆传来,天色入夜时分,二人才长谈方罢,放落酒杯,拱手言别。
  陆仲远为司空复送行,直至他人马消失在长街深处,才依依不舍地顺着黑沉、冷落、空寂的街口,孤身走回寄宿的驿馆。
  陆仲远敬重司空复深谙韬略的才华,更信赖他誉冠朝野的感召力,此行联众奔走,鼓说抗战,必有深远影响。或许,自己能复有那金戈铁马,驰骋疆场杀敌之日了。
  想及此处,陆仲远心头一宽,脸上浮起欣慰的微笑。
  厢房里亮着灯,门窗紧闭。
  院落无人,一片寂静。
  陆仲远正欲回房休息时,被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所吸引。
  十几骑快马旋风般闪进驿馆,勒马停住。其中一人下马,急促地叩击门环。
  “吱呀”一声,驿吏挑着灯笼出门,客气地招呼:“客官可是要休息么?”
  “我等是问路的,少罗嗦!”那人不耐烦地喝斥一声,随手抛出一只沉甸甸的布袋。
  驿吏接住,殷勤地回话:“各位要去什么地方?小人为你们指路。”
  就着灯笼的微光上下打量,这一行人个个体躯魁伟,人人肩上都背着弓箭、兵械,想来绝非善辈。陆仲远心中徒然涌起一种不详之感。
  只听得那人道:“近郊有处靖园怎么走?”
  “出胡杨林走驿道,一直向南……哎,要走个把时辰呢。现在天色已晚,各位何不……”
驿吏的话还未说完,十几骑快马便已飞驰远去。
  “这些人,真怪……” 驿吏收起布袋,摇头喃喃自语地进了厢房,门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靖园……!!不是在司空兄的别宅附近么?这些人行动诡异,莫非……一个可怕的念头突起:燕云十六骑!
  不错,从他们的服饰、坐骑看来,绝非中原人士,而燕云十六骑——这一辽国杀手组织一向以暗杀大宋主战派官员为宗旨。自己在燕京任职时曾经领教过,他们的手段毒辣至极。亏得当时处于宋辽局势敏感时期,将士防卫得当,方躲过一劫。而司空兄一介文臣,该当如何应付?
  陆仲远暗叫不妙,急忙叩开馆主房门,付清房钱,牵出自己的火焰驹,向馆主辞别。
  走出驿馆,他跨上马背,按了按腰间佩剑,打马沿着一片散乱的马蹄印疾追而去。
  火焰驹虽是千里良骑,因几日来行过数千里路不曾休息,现下脚程已然渐慢下来,尽管陆仲远不断地扬鞭催赶,还是被那队快马甩在后面。

  靖园往西即是丞相别宅。这宅院似在沉睡,楼阁厅堂不见一线灯火,门窗紧闭,一片死寂。
  “难不成那些人已经得手?”
  陆仲远不敢再想,亦不敢再有片刻耽搁,抽出白凌剑,借着楼檐下的月光暗影,向大门推去。
  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即开。
  陆仲远脚下一拌,碰触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低首凝目一看:竟是被人杀死的老仆。那尸身卧在血泊之中,脸上残留着惨死的痛苦。
  陆仲远转过身来,发现一扇窗户正悄悄推开,黑影一晃,“嗖”地发来一支袖箭,来势飞快,陆仲远用剑挡格已来不及,只得低头避开。从那射进窗棂的声响判断,力道迅猛非常,而发箭之人所距不远。
  未等发来第二支袖箭,陆仲远已提气跃至窗畔,与窗外黑影近在咫尺,隔窗一剑刺去,立即响起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
  一切又复归平静。
  陆仲远提剑靠窗听了听,确信再无任何异响,便纵身跃上阁楼,向司空复居室奔去。
  阁楼上亦是一片漆黑。
  楼梯上躺着几名侍卫的尸体和一个熄灭的灯笼。几个黑影聚在关闭的门窗下,似乎在低声商量着什么,很快就散开了。
  两个高大的刺客猛地抬脚踹开房门,箭步蹿入。室内顿时刀风飕飕,掌风呼呼,快速、狠辣的格击声响成一片。留下的几条黑影也随之撞窗而入,加入混战。
  陆仲远当即挺剑跃入:“司空兄,我来助你!”他根本未将刺客放在眼里,白凌剑荡开凌厉的剑气,稳稳地抵住了刺客的剑招。
  “着!”一声暴喝下,一刺客心口中了一剑,自窗口坠落。陆仲远旋而抽剑反刺,另一刺客亦踉跄后退,捂胸倒地而亡。
  由于陆仲远的加入,战势立转。不消一盏茶时分,余下的两名刺客不敢恋战,飞檐走壁,不见踪影。
  “司空兄,你可曾受伤?”
  不待司空复答话,司空影盈盈敛衽一拜:“陆叔叔,若非你及时赶到,我爹他……恐怕……”
  “司空兄,影侄女,此处不可久留,我护你们走。”
  司空影稍一踌躇,快步走向桌橱,从屉中取出一白瓷药瓶,随父亲、陆仲远与几名侍卫急速下楼。
  刚至阁楼下,几人便被一团黑影围住。
  为首的刺客冷笑道:“司空复,今夜你是难逃一死了,不如束手就擒,随我等北返,如此,或许可放你家人一条生路。”
  司空复沉稳自若,朗声道:“我已料定尔等必为辽廷所派,烦请回报你们主子,我司空复若有机会,定要请旨率师北伐!”
  “哼,一介文臣,居然敢如此狂妄?你且看清楚,”为首的刺客目示四周张弓搭箭的射手冷冷道,“这些都是百步穿杨的高手,箭也均用剧毒淬过,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几人还有命在么?”
  未及司空复接口,陆仲远仰天大笑:“哼,就凭你们,也配与我朝丞相说话?来吧,我陆仲远先陪你们一阵。”
  十几支毒箭同时射出,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均被宝剑织成的白幕挡住。
  “阁下倒是好手段,不过……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陆仲远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心知那人所言不虚——他一人冲开箭阵已非易事,更别谈还护着两个不会武功之人。
  “陆叔叔、爹、各位,我们移到上风口去,”一直沉默不语的司空影忽然低声道,“我有办法。”
  众人依言而行,箭阵亦随着他们的移动转了半圈,只见司空影拔出药瓶软塞,素手一扬,白色粉末借风势四散开来,处于风下隅的弓箭手无法抗拒地将那白色粉末悉数吸入口鼻。
  登时一阵头晕目眩,天地都在旋转,六位刺客咚声而倒,箭亦散了一地。
  “影侄女,你……” 陆仲远又惊又喜。
  “陆叔叔莫要忘了,侄女这‘素手药师’之名啊。”司空影微微一笑。
  箭阵既破,几名侍卫各持兵刃,与余下的刺客缠斗起来。
  眼见一场即将得逞的阴谋破灭,暗杀告败,刺客首领发出愤恨的怪叫,亮开双掌,掌心中各藏着一枚闪着碧光的毒针,分别向司空复、陆仲远二人打去。
  此时,依现下的情势,陆仲远的功夫再高也只能顾及一枚毒针,而刺客显然算准了他定会自救。谁想陆仲远毫不犹豫地挥剑格开射向司空复的那枚毒针,自己心口却被另一枚针刺中。
陆仲远将倒的同时,亦旋腿狠狠地踢在刺客首领的小腹上。
  那刺客首领仰天倒地,环视四周围上来的侍卫,一头撞向假山太湖石上,脑浆迸裂而亡。
  “仲远!你、你……这是何苦?!”
  “……天下……可无陆仲远……但……不可无司空复……”
  “陆叔叔,你的伤……”司空影泪盈于眶,俯身探视他的伤,正想搀扶,只见陆仲远摆了摆手,眼神转向司空复,想要说些什么,身躯却陡然一颤,剧毒发作,口鼻喷出黑血,直挺挺地仰倒于地……

  夜寒风疾,房门砰然作响,窗棂乱摇,烛光明灭不定。
  司空复吃力地复述了令人悲痛欲绝的往事,片刻后,又艰难地开了口:“伯伯……对你不住……令尊的伤,即便是影儿也……我想,陆贤弟他放不下的,就是你了。霜儿,我会待你如亲生孩儿一般的。”顿了顿,司空复又奉上那柄白凌剑,“这剑,是仲远的心爱之物,侄女……收好。”说完,又潸然泪下。
  陆凝霜双手接过父亲从不曾离手的白凌剑,那俊美娇柔的面庞更增悲愤。她缓缓地将剑抽出鞘,凝视剑锋。
  剑刃锋芒四射,寒光刺目。
  陆凝霜谢过司空复,面向灵位拜了几拜,回身猛抖一道剑光,暗暗起誓:爹,女儿绝不会辱没这把宝剑!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12:04:18 | 显示全部楼层
<P> (二)拚护高洁

  皓月如洗,夜空青碧的似一片深蓝色的海面,月华穿透朦朦胧胧的一抹薄云,洒落下银晃晃的万里清光,为陆府的深宅大院披上了一件柔和的玉衣。
  时正出更,宅院内一片静谧。
  “啊——”一声惊呼如石击深潭,原来是内心深处过于强烈的痛楚使陆凝霜从噩梦中惊醒,只依稀记得梦见了父亲,而梦中的情景已是全然记不得了。然而……那份刻骨铭心的酸楚,醒来却依旧纠结于心。
  “小姐,你怎么了?”一清秀丫鬟推门而入。
  “……没事。侍琴,你去休息罢。”凝霜轻咳几声,“等我病一好,咱们就同去燕京。”
  侍琴叹了口气,只得悄然退出,将门掩好,心道:“小姐啊小姐,你为何总把侍琴当外人?一个人的心里到底能承担多少苦楚?你将任何事情都憋在心底,强自硬撑,克己压抑,又焉能不病?”
  陆仲远的亡故,对凝霜打击极重。向来很少生病的她竟缠绵病榻数十日之久,这种状况令侍琴十分担心。
  经历了丧父之痛后,凝霜决心完成父亲一生的志向,准备北上燕京,参与抗辽。她遣散了所有的家丁奴婢,只留下侍琴、入韵两名丫鬟,待病况好转即共赴燕京。

  “小姐,不好了!”一个脸上满是惊惧之色的娇小丫鬟冲入凝霜闺房,胸口兀自一起一伏。
  “没规矩的丫头,何事值得如此惊慌?” 侍琴正在给凝霜喂药,只得放下药碗,嗔斥道。
  “侍琴姐,你总爱教训人……” 入韵嘟起嘴,“那顾彻又派人来求亲了。”
  “顾彻!”
  “顾……彻?” 凝霜疑惑地望着侍琴。
  侍琴会意:“小姐,这顾彻乃是滁州地方一霸,仗着他舅舅是当朝太师,一向横行无忌,无恶不作……因而也无人敢管。你一直在外习武,很少回家,有些事情自然不知……”
  快人快语的入韵抢白道:“去年小姐回府看望老爷,不知怎地竟被那顾彻看见,就派人来向老爷提亲。咱们老爷是何等豪士,当即断然回绝。哼,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也不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居然敢打小姐的主意!”
  侍琴瞪了入韵一眼,续道:“那家伙虽然心有不甘,对老爷确是颇为忌惮,因此还不敢怎样,可是这次……” 两个丫鬟不禁对视一望,眸中尽顾凄然。
  “无妨,与我拿纸笔来。” 凝霜吩咐道;“拒绝他便是。”
  为了不让两个关心她的丫鬟担心,凝霜故意轻描淡写,一句带过,而她心中明白:这次的事……决不会如此简单就解决的。

  一队衣饰豪华的悍仆,一望便知是望门权贵府邸的帮闲。他们簇拥着一位邪肆的纨绔公子,向陆府策马而来。
  “哼,想我顾彻何等身份!陆凝霜,以前我还忌惮那陆仲远几分,现下他不在了,你居然也敢拒绝?料你一小小女子如何能逃出我的手心!”
  此人正是骄横的顾彻,他不甘心再次遭拒,竟带着家奴意欲强行逼迫凝霜低头。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入韵刚打开门,就有一队不速之客纵马闯入。
  “哎,你们——”
  “丫头,快把你家小姐叫出来!”
  “哼,小姐病体未愈,任谁也不见!”
  “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谁?”
  “管你是谁!陆府不欢迎你们这种客人。” 入韵当然知道他们是谁,只是一向心直口快的她当即将自己的想法一吐为快,直至她发觉面前的杀气渐盛,方觉害怕,“……再说……小姐她身体不适,确实不能见你们啊……我看你们还是……”
  “丫头找死!”
  “啊——”一声惨叫,入韵倒在血泊中,一柄长剑贯胸而过。
  那行凶悍仆将剑抽出,回头望了望顾彻,只见他点点头。原来,是顾彻指使家奴残忍地杀害了入韵,企图以剑来胁迫凝霜就范。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从中走出两个少女。
  走在前面的一个白衣少女,俯身探视入韵,对顾彻一行人视若无物。
 “别在那装腔作势了,还不赶快过来参见我家公子!”
  这白衣少女正是陆凝霜。她抬眼,看到了那凶手所执的尚在滴血的剑。
  “入韵……是你杀的?!”带血的剑光中,映出的是凝霜愤怒的双眸,她一挥袖,那持剑家奴顿时站立不稳,而剑已然落入凝霜手中。接着剑光一闪,那名杀害入韵的凶手登时毙命。
  “即使你是王侯贵胄,凝霜也容不得你们在此杀人!”
  “啪、啪、啪”一阵有节奏的击掌声,“不愧是陆仲远之女,好一个容不得!”
  顾彻抚掌道,“没想到姑娘居然有一身武功……刚见姑娘罗衫晃动,举手间便立杀一人,啧啧,当真是厉害的紧哪。”
  “哼……没想到阁下调教出的下人竟如此不济。我且问你,纵仆害命,你该当作何解释?”
  “这个嘛……那狗奴才适才冒犯了姑娘,是他该死。姑娘帮在下教训了他,在下感激不尽。姑娘不如随了我去,在下身边正缺一个帮我调教下人的贤内助呢。” 顾彻笑谑,神色之间甚是轻佻。
  “无耻!” 侍琴低骂。
  凝霜秀眉微蹙,强压怒气,道:“公子莫要说笑,恕凝霜失礼,诸位请便罢。”说完,她拂袖欲行,却被顾彻拦住。
  “陆小姐且慢,在下有兴再睹姑娘天仙般的容颜,欲时时得赏芳容,若姑娘不愿遂了在下心愿,那么……即使是失手伤了姑娘,虽非顾某所愿,却也无可奈何啊。”
  “无可奈何?哼!” 凝霜一声冷笑,横剑在胸,“少在那惺惺作态了!能伤我?你倒试试看!”
  “你们在等什么,还不快上?但千万小心,莫要伤了她的花容月貌。”

  唉,大病未愈,原有的武艺根本无法使出来,这一劫……恐是逃不过了。但……至少不能连累侍琴啊……
  “侍琴,我会挡住他们,你快去后院骑了火焰驹从后门走。” 凝霜低声道。
  “小姐,此刻我怎能舍你而去?侍琴不走!” 侍琴拉住凝霜衣袖,泣道。
  “你……你不听我的话了么?!你会用剑么?!还不快走!!” 凝霜一边举剑抵住围上来的三名悍仆,一边甩开衣袖,怒斥。
  一想到留在此地也会成为小姐的累赘,侍琴一咬牙,含泪向后院奔去。
  “先别管那丫头,拿住陆小姐要紧。” 顾彻吩咐。
  “当当当……”一片金属搏击之声,凝霜舞剑防身,绵绵不绝的剑光忽然疾转而下,长剑倏出,与她交手的三人手腕于一瞬之间均被凝霜以迅捷无伦的手法尽数刺中。
  只听得当下惨呼声“哎呦”不绝,跟着“叮当”、“乒乓”、“呛啷”二刀一剑几乎同时落地。
  众人惊骇之下,只听得顾彻冷笑道:“姑娘好俊的功夫,不过……能支持多久,尚是未定之数。”说着下颌一扬,“再上!”

  火焰驹健蹄如飞,侍琴伏在马背上,心乱如焚,两行清泪顺颊流下:“小姐啊。侍琴不过一个丫鬟,你又何必冒死救我?你虽身负武艺,但久病未愈,又如何敌得过数名武孔有力之人?我……一定找人来救你!”
  知府大人?不行,他惹不起那顾彻……司空丞相?来不及了,他可是远在京师啊……怎么办?怎么办?
  侍琴正自无主,又不善骑术,一个失神从马上摔落……

  正值盛春,暖风拂面,一骑白马扬蹄嘶风,很快地便把周围画桥烟柳的美景甩在身后。
  马背上一位身着白色衣衫的男子,看上去不过廿二、三岁。虽是征尘遍体,也丝毫掩不住眉宇间那股冷峻刚毅的勃勃英气。
  马上乘客茫然四顾,心道:
  “陆大人的府宅就在附近了罢。”
  突然,一匹红马迎面冲来,此人凝目一望:“恩?这不是我送陆大人的火焰驹么?如此,这……”
  白衣男子从马鞍上腾跃而起,稳稳地落在火焰驹背上,双腿夹紧马身,猛一抖缰绳,那火焰驹前蹄跃起,转了几圈就停住了。
  “还……我……马……来!!”那男子循这娇呼一望,只见一少女跌跌撞撞地奔至面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姑娘可是陆府的人?”
  侍琴点点头,又道:“快……把……马……还来!”她急得眼泪横飞,语声中带着明显的哭腔和微微的颤音。
  陆家……莫不是出事了?
  白衣男子剑眉微皱,纵身自火焰驹上跃下,向侍琴一抱拳:“在下是陆大人的燕京故友,贵府可是遇到什么变故?”
  侍琴闻言,凝眸打量那男子片刻,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抓住那白衣男子长袍下摆,呜咽道:“壮士……快,快去救我家小姐!她……有生命危险啊!”

  此刻陆府中,虽有四人被凝霜斩于剑下,但情势却并不稍缓。凝霜左肩已中了不浅的一刀,鲜血缓缓涌出,又支撑缠斗片刻,凝霜娇躯微微一颤,登时只觉眼前一黑,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手中的剑再也持握不住,“当啷”一声跌落在地。
  “哈哈,她果然是病了。还不快将她拿住?” 顾彻一阵狂笑。
  凝霜艰难地将剑拾起,倚剑稳住身形,将长剑向前一抖,抖出一道凌厉的剑光,一字字地道:“谁、敢、靠、近、我,我、就、杀、了、谁!!”
  众人皆被凝霜的慑人气势所镇,不由自主地后退,望望已毙命于凝霜剑下的四个同伴,五个彪形大汉竟不敢向前迈进一步。 “没用的东西,滚开!” 顾彻怒骂,同时抽剑在手,跃下马背,“你们难道看不出她早已是强弩之末了么?”
  唰唰唰三剑,疾刺而出,招式甚是毒辣,一剑快似一剑,竟全是往凝霜伤处招呼。
  凝霜暗叫不妙,这其中的关窍,她又如何不知?只是肩上伤势着实不轻,而且始终未能缓出手来裹伤,此刻兀自滴血不止。克敌全仗一股精神支持,剑招虽精,而力劲已迅速减弱。
  十余招刚过,凝霜面上已是全无血色,身躯一软,险些跪倒,当下以剑拄地,喘息不已。
  顾彻还剑入鞘,笑道:“怎么,陆姑娘?力气用尽啦,现在可愿随我回去?”
  眼见这无赖步步逼近,凝霜欲提剑而刺,无奈左肩剧痛,右臂也似有千钧之重,说什么也提不起来。
  一双骨节棱棱的手揽住凝霜的纤腰,开始不安分地在她腰间游移摩擦。
  凝霜瞠大双眸,感到万分羞辱,拼命挣扎却抵不过那双手的强劲力道。
  “乖一点儿,别做傻事。反正就快成为我的人了,不妨学着顺从一些,恩?” 顾彻说完,竟俯身向凝霜唇上吻去。
  凝霜简直愤怒到极点,手中垂下的剑“呼”地一声刺出,虽在重伤之际,仍然颇有余威。
  顾彻吃了一惊,向后急纵,侥幸躲开咽喉要害,但面上却被划出一道血痕。
  “你找死!!” 顾彻一把揪起凝霜前襟,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将她打得跌落在地,嘴角迅速泛出血丝。
  凝霜只感到一阵昏天黑地,觉得自己的左半边脸好似被火灼烧一般,一股热辣辣的麻痛感觉迅速爬至她的脸颊,那巨大的耳鸣声令她相当难受。
  “你——居然伤了我的脸!” 顾彻提起跌坐在地的凝霜,猛然伸手往她左肩的伤处抓去,使得好不容易稍微愈合的伤口又再度溢出怵目的鲜血。
  “呃……痛……” 凝霜仅哀叫一声,便咬紧牙关忍住左肩所传来的强烈痛楚,冷汗自她额上潸潸滑落,她觉得自己快承受不住,几欲痛昏过去。
  “……杀了我。”
  “杀了你?我怎么舍得?想死?哼……可没那么容易!” 顾彻神情阴郁得令人悚然,“不是我不懂怜香惜玉,而是你先惹毛我的!看来……要把你留在身边,说不得,只好在你身上加一点小小的刑罚。”
  “啊————” 凝霜一声惨呼,双手手腕均已被扭脱臼,她感到眼前一暗,终于忍受不住锥心刺骨的剧痛而昏了过去。
  “哼,不识趣的丫头,” 顾彻松开双手,将凝霜扶上马背,转身向众人道,“我们走!”

  “且慢,将她放下!”一骑白马疾驰而来,马上男子长发飘飘,衣衫摇摇,潇洒至极而不怒自威。
  “你是什么人?敢对我如此说话?”
  白衣男子不答,薄毅的唇勾起一抹冷笑,纵身跃至昏迷的凝霜身畔,右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同时左手化掌倏出,将顾彻阻拦的行动化解于无形。
  “你……” 顾彻又惊又怒,不想此人竟如此厉害,救人攻敌,只在须臾之间。而更令他惊惧的是——一招之间,高下立判。
  一悍仆抢道:“小子,我家公子可是太师大人的外甥,你最好识相一点!”
  “哦?在这时局纷乱之时,威远将军与太师相较,不知如何?”
  “你……是威远将军?” 顾彻的气焰顿时矮下三分。
  “哼,圣上御口亲封,岂是儿戏?我看,你倒是不妨去问问你那太师舅舅。” 白衣男子剑眉一轩,悠悠道,“强抢民女在先,恶言相向朝廷命官、质疑圣上金口在后,顾彻,你可是活的不耐烦了?”
  “这……我……”
  “滚!”
  顾彻家仆不待主子下令,便已夺门而出,而顾彻,恨恨地望了望眼前的白衣男子和被他拥在怀中的陆凝霜,最终亦上马而去。

  白衣男子低首凝睇蜷伏于怀中的人儿,在那一刹,他的呼吸竟慢了半拍,穷尽所学,竟找不出词汇来描述怀中女子的容貌。尽管她脸色惨白如雪,双眸紧闭,却仍不掩清丽脱俗之色。
  强烈的怜惜之情自心中油然而生。难道刚才……正是这状似柔弱的女子,独拒十余位如狼似虎的男人么?转眼看向凝霜衣衫与地面上的斑斑血痕,同时涌入心中的,竟是一股敬佩之意,眼底亦不自觉地流露出柔情。
</P>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12:06:13 | 显示全部楼层
<P> (三)蓟城柳,忘年故交,四载旧约

  “水……我要喝水……” 凝霜觉得全身的骨头又酸又痛。
  “陆姑娘,你醒了,要喝水是么?你等一等。”
  恍惚间,只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应答,接着听见倒水的声音。然后,凝霜的头被轻轻扶起,一个杯子就着她的唇。
  “来,慢慢喝。”
  凝霜张开迷惘的美眸,隔了好半晌,才将瞳孔焦距对准面前的陌生男子,虚弱地倚在床上。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你们陆府啊……这样罢,我去叫侍琴来。” 白衣男子起身离座,“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料想伤已处理好了。”
  “等等,敢问阁下是……” 凝霜努力凝聚心神,“你怎会知道侍琴?她……现下伤势如何?”
  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担心别人……他不禁摇摇头:“只是些皮外擦伤而已,你既然醒了,还是让她过来比较好。”

  白衣男子走后,凝霜发觉手腕脱臼处已被正位,虽然仍旧疼痛不已,但比之初时,已是好受太多了。</P><P>    “小姐——” 侍琴疾冲入房中,扑倒在凝霜身畔,“你终于醒了,呜……侍琴好担心……”
  凝霜微微一笑:“瞧你……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了么?”她示意侍琴坐到她身畔,“你的伤怎样了?”
  “和小姐相比,侍琴的这点小伤又算的了什么?这回救了小姐的,是柳将军啊。”
  “柳将军?” 凝霜此刻才意识到被冷落一旁的男子。
  “在下柳若飞,是令尊大人的忘年至交。” 白衣男子一抱拳,道“在下本是奉家父之命来拜访陆大人,未料想……不过因缘适会,竟结识了姑娘。”
  “恩公客气了。多亏你救我,才免受那混帐羞辱。恩……” 凝霜欲支撑下地敛衽还礼,却因触动伤口而闷哼一声。
  “小姐!”
  “陆姑娘!”
  二人同时开口,四只手同时去扶。柳若飞忽觉唐突,遂把手收回。
  “姑娘不必多礼。” 柳若飞微抿的嘴角轻扯,“现在要紧之事便是调养你的伤势。放心,我想那顾彻是没有胆子再来了。”
  在踏出房门的一瞬,柳若飞忽转头道:“不要再叫什么恩公了,叫我名字便是,不然,叫柳大哥亦可。恩……敢问姑娘芳名?”
  “陆,凝霜。”

  “侍琴,咱们打个商量,往后一天只一碗补品好不好?给你这样一日几顿地喂下来,我还真不习惯。” 凝霜抱怨归抱怨,却不忍辜负侍琴的一番心意,埋头苦吃,“我看,这几日吃的药物补品,比我以前吃的总和还多……你不如帮我分担一点儿?”
  侍琴抿嘴一乐:“小姐,最近的补药方子可是柳将军‘特意’为你开的喔,我怎么消受的起?”
  “好啊,你这丫头,愈发反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凝霜扬起的手突然停住,“……你说……这药膳方子是柳大哥开的?”
  “是啊,我看将军对小姐……似乎……嘻嘻……颇为关心。”
  凝霜啐道:“坏丫头!我在问你正事。柳大哥开的单子还在么?快拿与我看。”
  说这句话时,凝霜的神色渐转严肃。
  侍琴自袖中抽出几张纸笺,“喏,就在这里了。”
  凝霜接过细细翻看,终于,她的目光落在一字上,面上神色愈见凝重。
  侍琴觉得气氛有异,忙敛了笑容,小心翼翼地道:“小姐,这方子……莫非有不妥?”
  凝霜缓缓摇头,心道:或许,柳大哥就是爹欲托付之人?……不,事实尚未确定之前,那东西还不能给他……我一定要试探清楚。……只是……见了柳大哥该如何开口?

  幽深的庭院,苍苔小径。
  纵令春山已是无处不飞花,而此屋,却无丝毫春意。
  幽暗停驻于室内,灰蒙蒙、冷冰冰的,似是永远抖不落冷湿之气。
  屋内正中的几案上,摆了一壶酒。
  茶要独品,酒须共酌。
  四目相对,还是柳若飞先开了口:
  “陆姑娘,伤可大好了?”
  “恩,多谢大哥关心。”凝霜微一欠身,“凝霜再次谢过大哥救命之恩。”
  柳若飞摆摆手:“又来了……我不是说过毋须见外的么?你如此谢来谢去,我可是好生不自在呢……对了,姑娘找在下可有什么事?”
  凝霜不答,而是问道:“柳大哥可识得家父那匹红马?”
  “姑娘是指火焰驹?那是当年陆大人离任时我送与他的。这倒巧了,此番若非这火焰驹,或许还无法顺利找到陆大人府邸呢。”
  凝霜颔首,又道:“凝霜还有一事请教。”
  “但说无妨。”
  “柳大哥是从何时起,有将‘虎’写成如此字样的习惯?” 凝霜以指蘸酒,在桌上划出。
  “你……怎么知道?”
  “凝霜无意中看到大哥开的方子,你在其中写了‘虎骨’这味药,所以……”
  “姑娘为何偏要知道这个?” 柳若飞敛容,语气瞬间转为冷淡。
  凝霜叹口气,缓缓站起,道:“只因家父有要紧事物交付凝霜,要我务必找到……应托之人。而这‘虎’字即是其中关窍。”
  柳若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既是如此,在下就说与姑娘知晓。其实……在下此番来找陆大人亦是为一件要事而来的。”

  原来,这特殊写法的‘虎’,乃是秦始皇统一汉字之前刻于金石上的金文。
  “虎”是象形字,如果把它的原始写法横过来看,虎那利牙长尾,身有花纹的特点便依稀可见。
  “把虎作‘虎’,说起来是四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是陆大人的贴身侍卫……”

  四年前。
  燕京大营,将军帐内。
  奏折在书案上铺开。
  陆仲远奋笔疾书,他要唤醒皇帝,催他振奋,令他警醒。
  他在奏折中指出,既然辽宋对峙,战不可免,就应主动出击,不可坐以待攻。
  “……既不免于战,莫若先发兵以占敌机先,此兵家之上策,亦可助圣上固天下之至权……”
  案前残烛将尽,烛泪成堆。不知不觉间,已熬尽长夜,曙色临窗。
  陆仲远搓了搓酸痛的手,抬眼看到侍立在一旁的柳若飞,温言道:“若飞,你还是去睡一会罢。”
  “不,护得将军大人周全乃是属下职责所在,若飞不敢有片刻懈怠。”
  陆仲远起身,拍了拍柳若飞的肩膀,微笑着摇摇头。
 暮去朝来,时光流逝的飞快。
  陆仲远的奏折切中时务,见解卓异,他确信皇帝审阅后,定会采纳他以满腔热血倾注笔端而成的御敌良策。
  然而,却久久不见回音。
  陆仲远多次请托有关大臣打听圣上对这篇奏议的意见,听到的总是冷冰冰的那么一句话:“圣上日理万机,无暇批阅你的大作。”
  陆仲远没有失望,依然耐心地等待着。
  一旬、两旬……一个月、两个月……直至半年后,在他焦急的盼望中,等到的竟是——将他连降两级,自燕京贬往远离战场的滁州!
  不知把多少个漫漫长夜熬尽,等来的却是如此沉雷贯顶的结局。
  宦海风涛瞬息万变,希望和失望,就像一对容易认错的孪生兄弟,你认为可能得到的是此,却往往失之于彼。

  “陆大人,请起啊……”
  宣过圣旨的钦差大臣,大模大样地走到手接圣旨的陆仲远身畔,瞥了依然跪在地上如痴如兀的他一眼,似是于心不忍地招呼。
  陆仲远没听见,钦差大臣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
  陆仲远失魂落魄地“唔”了一声,站起身来呆呆地看着那钦差。此刻,他像是从万仞险峰上跌进无底的深渊,不知身在云里雾里;又像是自暖炕上坠入了冰窖,冷得彻骨透心。
  他怀疑圣谕指责的“执军逾矩不法,结党排异,敛财好色”是自己听错了。
  “陆大人,莫非你不识得下官了?”那钦差眯着一双小眼,不阴不阳地道。
  “你……冯鹰?!”
  陆仲远回过神来,一双锐目剥除了钦差大臣的锦袍玉带,看穿了他的脏腑,认出了他的骨头。他,就是当年被自己下令摘除乌纱,押解京师问罪的贪官污吏——冯鹰。
  “当年,多亏陆大人将卑职押解大理寺,如今我方能被圣上垂青啊……”
  天下无耻之徒,也莫过于此了罢?
  “敢问,陆某不法,究竟触犯了我朝哪条禁律?”
  “哼,你不管好军营本职,胆大妄为,擅自命人把进贡辽国的岁米给灾民放赈,还称不上‘不法’么?” 冯鹰板起面孔,气势汹汹。
  陆仲远冷笑一声,心下释然:原是为此。
  “兵马统领司空睿,求见钦差。”传令官高声通传。
  “哦……还有谁要为陆仲远求情的,一起上来罢。” 冯鹰幸灾乐祸的脸上,浮着令人恶心的奸笑。
  司空睿大步进帐,厉声质问道:“请问钦差,陆帅乃我朝难得将才,眼下局势纷争之时,将国之大器调离前敌,岂不是自毁长城么?”
  柳若飞自陆仲远身后闪出,愤然指责道:“究竟是什么人谎奏诬劾,蒙蔽圣上?哼哼……朝中宰执不察缘由,仅凭几句陷害之辞,难道就能文致其罪?”
  步军都统亦为陆仲远鸣冤道:“钦差大人,陆帅每日与卑职操练将士,训阅兵民,几至数月衣不解甲。他又怎会有好色之嫌?”
  …… ……
  …… ……
  面对众官将们的极力剖白,恳切争辩,冯鹰非但无动于衷,连贼忒忒的眼睛也闭了起来。
  这时,主簿捧着一摞库营账簿,汗淋淋地跑入营帐。只见他将账簿一册一册地呈至冯鹰面前,请他查阅,苦苦解释道:“请钦差大人务必仔细过目,陆帅集财二十万缗,聚粮六万石,全部蓄存于燕京军总库,乃是为抗辽所备军需。属下敢用性命担保,其中决无丝毫差错!”
  冯鹰漫不经心地翻了翻,信手将账簿推至案角,瞥了众人一眼,悠悠道:“本使奉诏前来宣旨,至于这清查账簿……朝廷自会安排的,不是么?”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主簿不去理他,继续争辩:“可那‘敛财好色’实在是无中生有啊!”
  “啧啧,陆大人此番是迁任,又非被罢官,诸位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冯鹰撇嘴冷嗤。
  “陆大人统军以来,识拔英才,交结豪俊,对这样的国之栋梁且忍罗织其罪,我朝还有公论么?”
  “钦差大人,我朝自始看重公论。公论不明则人极不立,人极不立则天下人心无所寄,时值大敌当前,朝廷何不三思而后行?”
  …… ……
  …… ……
  陆营文武官吏,一个比一个o(︶︿︶)o 唉,唇枪舌剑,问得冯鹰理屈词穷,喉咙里哼哼唧唧,咿咿唔唔,自知不敌,恼羞成怒:“哼,瞧瞧你们这一个个极力为陆仲远开脱的样子,不正是他‘结党排异’的最佳明证么!是否让本使将诸公高论禀奏圣上,再派人彻查这‘结党营私’之事,恩?!”
  陆仲远一挥手,众人方不情愿地噤声。
  冯鹰缓了口气,拱手向陆仲远道:“陆大人,你我同食朝廷俸禄,须知皇命难违。我看你还是从速赴任的好。”说罢,拂袖而去。

  陆仲远不禁仰天呼道:“天子懦弱!宰辅昏聩!诬陷忠良!毁我长城!你……你们……是要活活断送我大宋北疆啊!……”
  可惜,兵马簇拥,凉伞帏盖的钦差一行人马早就去远了……

  天色微明,紫红色的朝霞半掩于崇山险峰之中。
  陆仲远立马按剑,回首瞻望尚沉浸在睡梦中的军营。身后跟随的人依然是柳若飞。
  马蹄下这条直达军武场的宽阔大道,不知被跨下白马踏来踏去有几千几万次,现下正安适寂寥地僵卧于清寒冷落的旷野上。眼前这一切,催得陆仲远临风洒泪,对景伤怀,平添一番魂牵梦萦的眷恋之情。</P><P>  此次迁任……或许今世再无缘踏过这条直而坦阔的大道,再也看不见这凝有自己心血,寄托自己厚望的军营了……众将士那难以忘怀的神形体态,也许只有等到待在宋辽战场上再聚首相会了。可是……这一日,又要等到哪一年呢?
  “若飞,据我对你的了解,你现在已经颇显将帅之才。我走以后,定会托人荐你作校尉。至于往后……就要靠你自己的能力了。”
  “将军大人,我……” 柳若飞的心被强烈的悲愤不平咬噬着,却因深知陆仲远个性而不能流露出一点真情实感,只得低头竭力压抑。
  “我是不会看走眼的。而且,这次迁任,势必有不少将士受到牵累,而你则不然。你虽然一直是我的贴身侍卫,但并不惹人注目,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苦心……若飞,留下来。” 陆仲远语重心长。
  “那……属下应该做些什么?”
  陆仲远翻身下马,用剑在地上划了一个字:“若飞,知道这是什么字么?”
  “……莫非是……‘虎’?”
  “不错。” 陆仲远点点头,道,“虎本喻威武勇猛,故有‘虎将’一词,可如今……是真虎无用,真鼠枉用。猛虎空有尖齿利爪,却只能僵卧隐忍,徒称一世之雄……唉,我陆仲远为何要听任宵小抑遏摧伏,如此无能为力?”说完,唇畔不由泛起一丝苦笑。
  “……将军大人,我懂了……若飞绝不会辜负您的厚望。虎虽暂时僵卧隐忍,但终究是虎,总有啸傲山林之日!” 柳若飞仰首,脸上闪过坚毅的神采,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陆仲远欣慰地叹道:“好!好一个柳若飞!我果真未看错人……恩,若飞,我们来做一约定如何?”
  “大人请讲。”
  “待我复出,你成材,共赴战场杀敌的那日,你再把‘虎’改回现状,怎样?”
  …… ……
  …… ……
  …… ……

  在柳若飞叙述的过程中,凝霜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言毕,柳若飞黯然道:“……看来,这‘虎’字……终究是改不过来了……”
  强忍住眼眶中翻涌的泪水,凝霜道:“家父原本预计大哥于十年内必会荣任将军。未料想……大哥竟仅用短短四载……看来,那东西和那件秘密,凝霜可以放心交付大哥了。”
</P>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12:07:0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一行一顿侠女心

  凝霜起身,由一红木匣中取出几卷兵书:“这些是家父所注的历代兵法,现在交与大哥。或许,能帮得上大哥的忙。”
  “姑娘放心,若飞一定替陆大人完成他的毕生宿愿。只是不知……姑娘所指秘密却是何事?”
  凝霜沉吟片刻,反问:“那么大哥此番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事已至此,若飞亦不便隐瞒。在下乃是为那白凌剑而来。”
  “呵呵……其实,凝霜口中秘密,正与这白凌剑有关。” 凝霜轻启樱唇,缓缓道出白凌剑的来历。

  白凌剑原是唐朝李靖的兵器。
  李靖,字药师,其人丰神卓荦,足智多谋,深通兵法,文武双绝。与红拂女结为夫妇后,又同奇人虬髯客结拜,人称“风尘三侠”。
  李靖初时曾有图王夺霸之念,但后来辅佐真主李世民开创大唐基业,是个出将入相的人物。
  据传,白凌剑中蕴涵有一个重大秘密。李靖曾道:乱世中若有人能解开此剑之秘,便可定保天下太平。

  “柳大哥请看,这剑柄上一面刻着一个‘武’,一面刻着一个‘戎’。想来这二字便是个中关键,只是家父尚未参悟,便已……” 凝霜捧着剑的手在微颤。
  柳若飞痛惜地拍拍凝霜肩膀,柔声道:“莫要再难过了,你可是陆仲远之女啊。”
  凝霜“恩”了一声,道:“大哥明日返营,可否带凝霜同行?”
  “……可是……你的伤势才刚见起色,依我看不宜长途颠簸。我此番出来已逾半月,须得疾速赶回。姑娘不如过些时日再往燕京。” 柳若飞火焰般的瞳眸中尽现关切之色。
  若是他……也能像柳大哥对我一般……那该有多好……
  凝霜叹口气,一抹酸涩的笑转瞬而逝:“那好,柳大哥,我们燕京再会。”

  送走柳若飞,凝霜便开始着手准备北上燕京之事。她本欲带侍琴同往,但考虑诸多因素,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侍琴,这次先不带你去了。我会写一封信给司空伯伯,你先在相府住些时日……影儿妹妹一向与我交好,想来应不会委屈了你。”
  “小姐,你……我……” 侍琴本想拒绝,但她素知凝霜那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得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不情愿地应道,“侍琴……听小姐安排便是……”

  “现下……侍琴也走了……”凝霜倚着窗棂喃喃自语:“爹,霜儿要去燕京了。”
  一阵幽香袭来,凝霜不由抬头向窗外看了看,只见粉红的花瓣飘飘洒洒随风旋舞,轻轻落在庭院绿地上,影接花花接影,花与影已经分不清。
  “恩……不知师兄的落英剑法练得怎样了……” 凝霜嘴角微微上扬,面上绽出一丝这段时间内难得的甜笑,陷入回忆……

  晨曦中的远山,桃花林的深处,花瓣于风中轻舞飞扬。
  一柄利刃扫过,花瓣落得像是纷乱的雪遮掩了天空。
  地上铺了层厚厚的落红,一双布靴轻巧地点过,剑尖一指,穿透数瓣落花。

<DIV>  剑风疾扫,掀起阵阵花浪。萧然身着一袭青色衣衫,衣角飞旋,舞动着精妙的剑招。
  这时,一抹纤影自花间闪出,赞道:“师兄好剑法!刚才这招‘剑底风流舞落梅’,可不可以教我?”
  萧然收招,一手拂开甩在脸上的发丝,一手负剑而立,淡淡地道:“霜儿,你这样忽然出现,我若是失手伤了你怎么办?”

  萧然……真是人如其名,潇潇然如松下风,冷漠、深沉、内敛、稳重,永远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尽管表面上看来冷冰冰的,可是凝霜知道,在那俊酷冰冷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无人能及的熨热的心。就是这颗心,和其中所蕴的那份侠义精神,那份责任感,还有偶尔露出的一缕柔情,让凝霜的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男子的身影。
  “霜儿,好久不见。”一熟悉嗓音传入凝霜耳际。
  “师兄!你怎么来了?” 凝霜怎样也想不到,正想着萧然,他就出现了。
  “听师父说你受伤了,现下好些了么?”萧然凝眸,上下打量。
  “现在没事了。” 凝霜听出他语气中的关切之意,心下一甜,“师父他老人家可好?”
  “恩,”萧然颔首,又道,“接到你的飞鸽传书,师父得知你要去燕京,他不放心,要我送你过去。”
  “原来……是师父让你来的……” 凝霜喃喃道,眸中的喜悦一闪而逝。
  “你说什么?”萧然没听清。
  “……没什么……哦,对了,我们何时动身?”
  “越早越好。师父还交代我一件要事,送完你,我还须尽快办好。”萧然道,“既然你的伤已经无碍,我们现在就出发,如何?”

  匆匆上路的二人,由于彼此长年的默契相处,一路上倒也顺遂无事,并不受开始的仓促成行而有什么不便。
  “霜儿,依我们的速度,想必傍晚就到燕京军营了。来,坐下,陪师兄聊聊。”萧然拉起凝霜的手,一道坐在草地上。
  “……师兄,你……?” 凝霜诧异地觑了他一眼,对他难得展现出来的自在随兴,着实感到惊讶,就她的认知,萧然从未流露出如此闲适逍遥的一面。
  “和以前的我是否很不一样?”萧然对端着一脸疑问的凝霜,了然地吐出她心中的疑惑,“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今天若是再不说出口,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乍见萧然眸中流露出莫名的深隽情感,凝霜的心猛地瑟缩了一下,反射性地,她微偏过头,试图避开那令她不由自主脸热心跳的深邃目光:“什么要紧的话非得现在说不可?”
  萧然一挑浓眉,低沉的嗓音带着淡淡的残酷:“霜儿,师兄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但我……不可能回报你的真情。因此,师兄劝你:在尚及回头之前,还是尽早抽身的好……”
  凝霜面色倏变,抽出被萧然握在掌中的手,语音微颤地问:“……为…什…么?”
  萧然缓缓站起,迷人的低沉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爱上我,你一定会后悔。我……将来不想让你恨我,更不想让你痛苦。”
  “萧然,用不着你来安排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不需你送,更不须你来担心!” 凝霜一咬下唇,飞身跃上火焰驹,策马绝尘而去。
  萧然如雕像般伫立在道旁,以莫名的神情目送凝霜远去,并没有追赶。
  “这样做,或许是对的罢……然而,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波动在心中起伏?是……她的缘故?我以为,我已经能够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感情了,却没想到,在得知她受伤时,那心如刀割的感受……心如刀割……原是为此……不,不!我不能被任何人牵绊,又怎能倾心于她?萧然呵萧然,莫要忘了你的责任……”

  你明知我对你的感情,为何用如此迷人的嗓音说出那样残酷的话?为何如此伤我?又何必找那些荒谬的理由?师兄,你放心,即使我深爱你,只要你不爱我,你也永远不会从我口中听到一个“爱”字!
  凝霜伏在马背上,倔强地红了眼眶,轻吸鼻子,忍着不让眼泪滑落,她清楚,她的世界还有其他更重要的情感,亦有着更重要的事情等待她去完成。
  舍与不舍同样的痛,何苦难为别人,也难为自己?毕竟,天空无私地为每个人留有一片蔚蓝。


  “将军大人,有客求见。”
  “哦?让他进来。”柳若飞的目光由地图上移开,吩咐道。
  片刻之后,走进一白衣男子,向柳若飞抱拳一揖:“柳大哥,我们又见面了。”
  “阁下是……原来是你!” 柳若飞又惊又喜,“陆姑娘,你不是过一阵才来么?……你,怎么做如此打扮?”
  凝霜微微一笑:“行走江湖,穿着男装毕竟方便些。”
  “那你先好生休息一下。对了,你交与我的兵书批注,我尚有些地方不明,还望姑娘指教。”
  “大哥太客气了,指教可不敢当呢。” 凝霜走至书案前,看到了那张战势地图,“怎么。宋辽又要开战了么?”
  “是啊……” 柳若飞叹道,“这次还不是又等到人家逼到咱们头上,才不得已为战……哼,若是朝廷依陆大人之策,万不至今日!”
  凝霜亦轻喟:“家父他……唉!神州板荡,谁为中流砥柱?大宋兴衰,谁能补天医国?小妹仅能尽己所能,助大哥一臂之力。”
 北国无春,此言非虚。
  冷风飒飒,折多少白刃方把旌旗竖了。沙场上空浮尘滚滚,殷红的鲜血和漆黑的死亡,幕天席地,摇曳身姿迤逦而来。皓月、垂云、苍穹里回荡着无声的战歌。
  雾皑皑,雾霏霏,覆盖着硝烟散尽,逐渐冷却的战场,湮没了胜者苍凉,败者凄伤。
  “霜儿,你应该知道的,除战场以外,根本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为父此生……注定无法脱离杀戮,无法拥有其他任何一种人生——但至少,我想要承诺,给予大宋一个恬静和平的未来。”
  父亲的话回荡在凝霜耳畔。可是,面对这人间炼狱般的战后惨景,凝霜不禁产生了质疑:难道,稳定的治世非得用无数的鲜血和生命来换么?即使如今天一般大获全胜,又有什么意义?
  “陆姑娘,外面风大,你也累了几日了,还是进帐休息罢。不然,若飞那家伙又该担心了。”
  “军师说笑了。” 凝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微微一笑。
  此人乃是有“再世孔明”之誉的现任威远将军麾下军师——凌之默。
  “呵呵,姑娘勿恼……在下找姑娘另有要事,请姑娘到寒帐坐坐。”
  走进凌之默帐内,凝霜仔细打量帐中摆设,惊奇的发现,陈设虽精雅、简洁,却不带丝毫的战争气息。
  “军师,你的兵书……”凝霜忍不住问道。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军师居所应是摆满兵法典籍的。
  “喏,都在这里了。”凌之默指指自己脑袋,笑道。
  “好厉害,”凝霜赞叹道,“怪不得你才二十岁就担此大任。”
  凌之默微微一笑,并不谦辞。
  “对了,军师找我何事?”凝霜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听说,令尊生前与司空丞相交好?”
  “不错,我们两家是世交。”
  “那么,可否劳烦姑娘一事?”
  “何事?只要……我能帮得上忙。”
  “现下军中药品已然不够用了,附近药商又哄抬药价……因此,想请姑娘向丞相大人说明情况,让他帮着想想办法。”
  “可是,这件事不是应该京师军机处管么?”
  凌之默的双拳握紧,语音中透着说不尽的愤慨和一丝无奈:“姑娘难道不知,京师大部分官吏,都已在那罗端控制之下了么?我若有其他法子可想,又何必来烦劳姑娘?”
  “好,我试试看。”
  “还有,我也想趁此机会去拜访司空丞相一番,姑娘可否为在下写一封荐书?”
  “没问题。那……我先回去了?”
  “那么,早些休息罢。我送你。”
  “不必了,军师留步。”凝霜拱手作别。
</DIV>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8-31 12:10:14编辑过]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12:07:27 | 显示全部楼层
<P> (五)三多三少孔明决

  “如此说来,那丫头现在燕京军营了?”
  “不错,但是……那把剑可并不在她手中。” 一男声冷冷道。
  “总之,拿到那把剑是第一要务。”一锦袍长者坐在太师椅上,他懒懒一笑,眼神狡猾而邪恶,“这对你来说,应是易如反掌罢?”
  “哼,我可没你那么无耻。该怎么做我自理会得,不劳阁下费心。”
  “啧啧啧……那么,我就和主上可就等着大人你的好消息喽。”

  京城。
  凌之默极目所见的京城,是一片繁华锦绣的气象。
  街中热闹地段有一家精致的二层酒楼,门前酒旗大书“无味斋”三字。酒店二层宽敞明亮,临街座位用屏风隔开,每桌自成单元,人群如梭中又颇显清雅。
  柜台一角坐着一位明艳少女,气质脱俗,颇有书卷气,她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进店的客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凌之默阔步走进“无味斋”二楼。
  柜台那绿衣少女眼睛一亮,她被凌之默清奇而又睿智的气度吸引,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陌生男子,略一思忖,她走出柜台,轻轻来到凌之默面前。
  “公子请这厢坐。”少女将他领至一老者对面,看他落座,柔声问到:“可要吃酒?”
  “一方牛肉,一壶好酒。”
  少女飘然而来,上酒摆肉,又轻柔问道:“公子,这肉割得可正?”
  凌之默轻扯嘴角:“割不正不食,那是孔丘那一套,肉之根本在于味美肥厚,又何必在乎那方方正正的形式?”
  老者开始注意凌之默。
  少女嫣然一笑离去。
  老者:“敢问公子,可是辽人?”
  “哦?”
  “此‘无味斋’中有各式精致小菜,而公子偏点了……这个,似乎是北方民族的饮食习惯。”
  凌之默淡然一笑:“在下久居北地,这口只是吃惯罢了。”
  老者抚须微笑:“哦……原是如此。那么,公子可是自燕京而来?”
  凌之默离席,肃然拱手:“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呵呵,人生相逢,何必相识?公子请坐。”
  凌之默入座:“老先生洞察入微,在下佩服,敢问您治何家之学?”
  “平生散淡,谈何治学?驳杂无长,不求甚解而已。”
  “那您对各家学说有何褒贬?”
  老者朗朗一笑:“天下之大,适者生存,又何须褒贬?”
  凌之默叹道:“您未免……过分出世了……”
  “看来公子对老朽所答似嫌不足,不知公子对此有何见解?”
  凌之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悠悠道:“现今儒家学说居于主位,但是在下认为孔孟之说,务虚论理者多,经世致用者少;怀古念旧者多,推动时势者少;纠缠细目者多,切中大要者少。”锋棱闪闪,极富挑战性。</P><P>    少女一直注意二人对话,此时轻轻叹息一声,似有触动。
  老者若有所思地:“好一个三多三少!看来公子推崇经世致用之学,那么此番来京必有要事,我不便耽误公子时间了,不期相逢,后会有期。”言罢起身而去。
  凌之默凝视老者背影,半晌无语。
  餐毕结帐后,凌之默唤住少女:“烦请姑娘留心,刚才那老先生若来,请通晓我前来一聚。”
  少女笑而不答,只是看着凌之默,很是专注。
  “姑娘为何不语,莫非有难处?”
  少女掩口而笑:“公子是何人我根本不知,何以通晓?”
  凌之默恍然大悟,爽朗大笑:“在下姓凌,名之默,此来拜访司空丞相,暂居相府。”
  少女眼睛一亮:“好,我会的。”
  凌之默此刻尚不知道,酒店那绿衣少女正是他欲拜访的丞相之女——司空影。

  是夜,相府西厢。
  司空影倚在一中年美妇身畔,娇嚷:“娘,爹与那人在书房说了近五个时辰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这样如何能行?你也不管管他……”
  “还在说啊……唉,除了你陆叔叔,你爹他很少与人谈得如此投机呢……我还是不要去扫他们的兴致,影儿啊,你爹一向最疼你,这样吧,你过去送点儿吃的,让他们歇会儿…… ”
  司空影俏皮地一笑:“哎,去给他们捣乱……”飘然跑出。
  司空影手提陶罐和一个小竹篮,轻盈而来,对门口侍卫使了个眼色,悄立门外,等待进门机会。
  屋内传来凌之默略显嘶哑的嗓音:“……所以,在下认为:其一为人口众而民富庶,田业兴旺;其二为国库充盈,财货粮食可经战争与灾荒消耗;其三为甲兵强盛;其四为法令稳定,内政无动荡之灾;其五为民众与官府同心,举国凝聚有如一人。有此五者,堪称强国。而我大宋目前……五无其一。百姓积贫,田业不振;国库无积年之财粮,稍有战事,即举国动荡;重文轻武,战力全投于皇城禁军,轻视边陲防御;内o(︶︿︶)o 唉令,时时变换无定制;民治多弊,官府控缰乏力。如此局面,隐忧无穷,相国大人以为然否?”
  司空复深思有顷,轻咳一声:“不错,国力消长为兴亡之本。我平日只为强国忧心,但如何去做,心中尚未有成算……”
  司空影从门缝向内张望,只见二人眼睛发红,一张地图摊在二人中间;二人面色发白,神情却兴奋激动,了无倦意。
  只见凌之默扬眉,吐出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的话:“富国之要在于奖励民众勤于耕耘劳作;强兵之本,在激励士兵勇于为国家献身……我在来京途中听到这样的民歌:‘有功无赏,有年无成,有荒无救,有田难耕,’一个国家,百姓勤耕而不能温饱,兵士立功而不能激赏。民心何聚?是以应奖励耕战,凝聚民心,使民不生内乱而勇于公战,如此焉有不强之理?”
  门外,司空影被深深吸引,眼神专注,侧耳倾听。
  书房内,司空复颔首,坚定地:“抑辽强宋是我的毕生梦想……你放心,我将成为你最坚实的后援,万难不足以扰我心!”
  凌之默眼中湿润,显出少有的激动:“国有良相若公,大宋有望了……”
  司空复:“良相无明将相伴,孤掌难鸣。若廉颇,蔺相如复生大宋,何其幸哉!”
  凌之默:“茫茫中国,代有人才,强国何需借代而兴?”
  司空复赞叹:“先生才高志坚,当真是后生可畏呵!好!药品钱粮,我定会替你解决。”
  司空影悄然走进,远远站着,房内二人并未发觉。
  “如此,在下先替柳大人和军中兄弟谢过恩相。”
  凌之默与司空复紧握双手,两人面前各有一酒盏伸出。
  凌之默一怔:“你……”
  司空复:“你这丫头,谁让你进来的?女孩家……也不怕让客人笑话!”话虽如此,还是伸手接过一杯举起。
  司空影将另一盏酒双手捧到凌之默面前。
  凌之默举杯,目视司空复,二人同声:“为了大宋中兴,此役胜利——”一饮而尽。
  司空影凝神打量凌之默,娇颜上呈现出一种纯真的柔情。
</P>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12:08:53 | 显示全部楼层
<P> (六)抬望眼,恨云蔽日,空怀激烈

  午夜梦回,司空复激动非常:是啊,行年五十了,还不能一展抱负,真是一种锥心的痛苦。岂止是“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而已?以“名”与真正的理想比,那真是渺焉小矣。大宋的积弱,原是早已看在眼里,而且梦寐难安的。目前虽说位居一品,但并无实权,又能有多大作为?自己的抱负,真是只想做实事而不愿做大官的……那青年人绝非等闲之辈,想来,我这壮志是不至蹉跎了吧……他不胜叹惋,更无法安定,碾转反侧中,终于悄然起身,徘徊室内,却惊动了妻子,她抬起头,朦胧中说:“天还没亮呢,就起来了?”
  “恩,睡不着。”
  “……这接连几天你都不曾好好休息过了,还不多歇一会儿,多睡一会儿?”妻子温柔地。
  “你且睡吧,不用管我。”司空复步出卧室,又到书房。兀坐许久,思潮起伏。终于,窗外有了曙色,想提笔写些什么,奈何情怀竟沸乱如此。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做妻子的已为他捧来一碗热腾腾的八宝茶,柔声道:“喝一点儿吧,里面点了姜汁,也好去去早寒。“
  “有下人伺候,你快回去,再多睡一会儿,恩?”他笑着望过去。 </P>
<P> “看你这样,我……怎么安得下心?”
  “好啦,没事……”他笑着拍拍她的肩,又不禁叹了口气:“要强国必先强兵,兵制,原该彻底改革的……”
  做妻子的劝道,“夫君,你何必自苦如此?天下,原不是你一个人的天下,是不是?”
  司空复听了,倒像受到当头棒喝,朗声笑道:“是啊,何事值得我栖栖皇皇至此?我又何必自视太高?大宋中兴之擎天立柱,自有人在,是不是?”
  做妻子的何尝听不出,这笑声里面,绝不止是单纯的快乐,而那神情……可真是心有天下,目无余子。

  “呵呵呵……”
  长身长面的罗端背靠太师椅,双目微合,听完手下差人的叙述,先是发出不以为然的一笑,而后理了理稀疏的几根眉毛,抚动着颌下长须,慢声慢气地开启了嘴唇:“哼,诋毁大臣,贬损时政者,自古不乏其人,又何足为怪?其实,没有什么人能成得了气候。”
  “禀大人,他们扬言要扫荡“苟安讲和”之风,言辞……辱及太师您的名讳啊……”
  “那柳若飞的‘固邦十论’不可小觑,您虽命在下将其压下不报数月,到底又被圣上看到了,他此番进京,显然是丞相司空复代为斡旋之故,二人若由此沆瀣一气,定会乱我朝纲,恩相须设法将他们早早……”
  “呵呵呵……”
  又是一阵阴险的笑声,只听罗端轻 一口茶,悠然到:“不怕此辈螳怒以逞,鹅骄不逊,有老夫在朝一日,就不怕这般狂徒聒噪!”
  几人闻言又惊又喜,却难以在太师脸上看出端倪,似坠雾中,只得恭敬地吹捧一通,便拱手告退。
  待那几人走后,罗端睁开双眼,精光毕露,冷笑道:“柳若飞,你以为京城是那么好进的么?”

  燕京军营。
  “奇怪……边陲战势如此紧张,圣上怎会此刻召我进京?”柳若飞轻抚额头,皱眉看着摊在桌案上的圣旨,向军师兼好友的凌之默吐出自己的疑惑。
  “难道宋辽即将开战的消息还不曾传到圣上耳中?……” 凌之默沉思片刻,突然一拳击向桌案,“哼!他们的封锁本事倒还不小……前些时日我进京拜访司空丞相时,已与他说明状况,但,未料想……果真是孤掌难鸣!若飞,我看圣旨既下,实难更改,再说……圣意不可违,你还是先进京的好。”
  “可是……”
  凌之默拍拍柳若飞的肩膀,将他欲站起的身子按在椅子上,道:“其实……我知道你的顾虑……若是进京面圣而致使此役失败,你要承担治军不力之罪;若是亲守战场而抗旨不遵,则是欺君死罪……哼哼哼,他们打的好算盘!不过,未免也太小瞧咱们军中将士和我凌之默了……若飞,你所治麾下不乏精兵强将,再说,还有我帮你压阵,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们,你可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么?”

  “据彻儿查知,上次坏舅舅大计的正是那威远将军柳若飞,冯大人和我已有他非议朝政,犯上不敬之口实,何不趁他在京重重治罪?”顾彻咬牙道,他对柳若飞扰其“好事”仍然愤恨不已。
  “……眼下,他可是动不得的。圣上已经决意召他进殿廷对了。”
  “什么?!他进京是圣上的意思?还要召他进宫?这……”顾彻妒火顿炽,不平地高声叫嚷,“您……您怎能坐视那小子蛊惑圣聪?!彻儿想谋求一员留京闲职尚且难为,那柳若飞凭什么就会受到圣上如此垂青?还不是……”
  “住口!”罗端面色一沉,不怒而威地反问道,“彻儿,莫非连你也认为我的权势压不过那司空老匹夫不成?!”
  “不、不……” 顾彻顿觉失口,不敢再言。
  “哼……” 罗端不再理他,转向冯鹰,语调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届时圣上召见柳若飞,你也同去朝见圣上。”
  “怎么……这……那、那柳若飞可是陆仲远的爱将……他对我可是、可是恨之入骨啊……” 冯鹰闻言,不禁吓得面色发白,小心翼翼地试探,“……您前些日子不是……不是方要小人在柳若飞离开燕京之后,去燕京军营当监军的么……难道您的意思……?”
  “燕京那边我自有安排……现在,我已经为你铺就了一条青云之路,就看你是否能扶摇直上了……且俯耳过来。”
  片刻之后,冯鹰兴奋得心荡神摇,当即匍匐叩拜:“谢太师大人,谢太师大人……”

  这日,柳若飞在皇宫内侍的引领下,急匆匆地向偏殿议事厅走去。
  飞檐重重,琉璃流光,金扉朱楹,白玉雕栏,使人目不暇接。绕御花园,走甬道,转曲廊,穿庭院……宫门重重,院深似海。这个交织着富贵极权,荣典幻梦的空间,使人昏沉沉地东拐西弯,无穷无尽。
  此刻,柳若飞心里犹如擂起千面战鼓,奔腾着万骑骏马,在极度昂奋而不安的心扉间,又似悬着一块巨石,沉重地压迫着砰砰然跳着的心脏。
  “威远将军柳若飞——应诏进宫——”内侍收住脚步,大声通报。
  “宣——柳若飞——”殿前传出来递次渐进的呼声。
  两年前,皇上就是在这里御封柳若飞“威远”将军之号。当时北伐初战告捷,也是在这里颁发圣谕,布告天下……自那之后,很久没有和、战、练兵、遣使等等永无休止的抗辩声了。而柳若飞走进殿来,偏偏要详细剖析和战利害,再度把沉寂许久的声音唤起。
  御案上放着的《固邦十论》清本,令人触目生情,感慨万千……它不知积压了多少时日,辗转了多少权贵之手,沾上了多少鄙弃的唾液……
</P>
<DIV>  待柳若飞行过叩拜大礼,皇帝示意司空复代他垂询。
  司空复向柳若飞会意地一笑:“柳将军所呈献的《固邦十论》,圣上早已御览。但现在北疆未定,圣躬为之食不甘味,寝不安枕……今日召你进宫,是望你将抗辽定邦的韬略一一陈述,供圣上明断。”
  柳若飞抬眼瞻望天子的憔容,由此更感到身为臣子的天职,于是剑眉一轩,朗声道来:“我朝主和大臣素以辽国雄踞北方,兵强马壮为由阻挠抗辽,依微臣之见,真正的强者并非辽虏,而是我中华正统的大宋!”
  “既然辽廷地广财富,兵强马壮,柳卿为何说,真正的强者是我大宋呢?”
  柳若飞微微一笑,当即从容指出,辽廷掠地虽广,然而实际上却难辖制。北方百姓,饱受奴役,若闻王师北伐,必会风云疾起,争做内应;接着,他又阐明了目前辽国内乱不已,其边塞辽将,地方汉官常常有割据一方,争夺权力之心,且辽廷统制庞大,官吏贪虐成性,不断激起民变。
  柳若飞微做停顿,又进一步剖析道:“辽兵虽然号称百万,但大多是从西夏强行征发的,遇有战事,未见肯为辽人卖命。陛下,天下离合,战事胜败,民心向背尤为重要,虏廷天怒人怨,必然败之,我朝还有什么忧虑呢?”
  “好!柳卿果是大才磐磐,见识不凡……”皇上久久集结在额下的蹙眉渐渐展开,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抚掌赞叹起来,随即叹道,“唉……若能驱逐辽虏,则天下幸甚,百姓幸甚,朕……亦幸甚啊……”
  司空复毕竟伴君多年,他深知,能说动皇上下诏北伐决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他正想开口,殿外又传来了高声通报:“燕京东路钱粮监管冯鹰——有事觐见——”
  柳若飞听到通报,脸色顿时沉下,司空复意识到,今日的廷对,眼看就要变成廷辩了。
  从上朝到此刻面无表情,尚未发一言的罗端,脸上突然露出了笑意。
  一串“哒哒”朝靴落地声,随着内侍的通报一起入殿,冯鹰闪身撩袍参拜,一进殿便把奏折,羽檄双手呈给天子。
  “什么?!辽军兵犯雁门?!”皇帝匆匆看过羽檄,大惊失色,“这、这究竟是因何故?”
  “其实……自议和后,辽军始终恪守盟约,宋辽尚未有发生战事啊……” 罗端插口言道。
  “你!……”柳若飞刚待发作,却被司空复扯住衣袖,只得隐忍不发。
  “难道……雁门有人胆大妄为,滋惹事端?”皇帝担心地问。
  “雁门守臣尚知安分,只是……州衙僚属中颇有几个不识深浅的狂徒,妄言抗辽,这才致使辽军帅臣震怒……”
  冯鹰故意做出一副愁容,回话吞吞吐吐,又有意将“不识深浅”和“狂徒”几个字眼说得又重又响。
  皇帝闻言,厉声喝问:“那雁门守将现在何处?!”
  “呃……启禀陛下,辽军犯境,锐不可挡,那雁门守将……已经殉职了……”
  冯鹰说到这里,巧妙地挤出几滴眼泪,连连摇头,发出惋惜的叹息。
  司空复怒目盯住好耍奸术,阴险刻忌的冯鹰问道:“你是说,雁门现在已经失陷在辽军铁骑之下了?”
  “不、不……”
  冯鹰毫不回避,没有一丝慌乱地道:“辽国帅臣素来以和议为重,此番……此番小示惩戒之后,现已罢鼓息兵了。”他故意向司空复迈进一步,“下官听闻……副将司空睿也是身负重伤,据说现在……可是生命垂危啊……”
  司空复的心猛地紧缩起来,但他知道此刻是绝对不可以表现出自己的软弱的。
  “哼……什么‘以和议为重’,‘罢鼓息兵’?!分明是违和议而犯境入侵,在我朝将领抵抗下,奸谋未得逞罢了!”柳若飞反唇相讥。
  罗端冷冷地斜乜一眼,向皇帝进言道:“陛下,微臣早就说过,我朝兵弱,只可凭险自保,若眼下即妄言抗辽,我朝准备不足,臣……深恐烽火再起,又不知丧天下多少无辜性命,填百姓多少白骨啊!”
  司空复知道罗端一开口,必然要兜售其“辽强宋弱”之谬论了,果然,一待皇上颔首,罗端立刻说道:“历代兴亡史实,证明南北自有定势。东汉末年,天下三分,吴蜀始终不敌曹魏;西晋覆亡,东晋到底也未能争雄中原;南北朝对峙百年,陈终究还是被北方隋朝所灭;我朝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定巴蜀,下南唐,势如秋风扫落叶,由此可见,北强南弱,自古如此。”
  “那么,依太师之见,我朝只有终世讳兵了?”柳若飞冷笑。
  “自东汉至六朝,自北向南吞并,不胜枚举,而自南向北统一天下,却是闻所未闻,太师大人所说北强南弱,此乃是天命之定数……”冯鹰忙不迭地为主子辩解。
  “哦?那么,倒是要请教冯总管,”柳若飞朗声又问,“秦朝末年,是何人击败章邯,大破秦军?是何人攻入函谷关,直捣咸阳?又是谁降二世,灭强秦,建立四百余年大汉基业?”
  “这……”
  “是吴中发难的项羽,是沛县起兵的刘邦,他们所率领的,皆是吴楚子弟。哼,吴楚之地何弱,怎会不足以一统中原?”柳若飞见冯鹰语塞,接着分析了三国至六朝,北强南弱,皆因君主能否自强,而情势有所不同。
  司空复走至御案前,挚诚地劝道:“臣切望陛下以平定北疆,大宋中兴为任。柳将军之言,公忠体国,请陛下三思,将来大业告成,则功垂万代!”
 皇上沉吟半晌,始终难以决断。
  冯鹰又换了一副至诚至恳的面孔表白道:“陛下圣断,大宋中兴也是微臣夙愿。去年秋天,微臣奉旨去辽国做使臣,见那辽国兵马之盛,骁勇彪悍,实在……令人望而生畏……我朝若是贸然出兵,给辽国以兴兵机会,微臣恐怕……恐怕会由此招致祸患啊……”
  罗端也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几乎是在用如凄如惶的腔调哀号:“陛下,宋弱辽强之势,实非人力可以挽回……今日柳将军和司空丞相纵言其论慷慨动人,其忠无可非议,但是轻启战衅,其后果……却实在是令人不堪设想啊!如今天下苍生民疲力敝,鳏寡孤独怨声冲天,哭声遍野……”
  “罗端!冯鹰!”
  司空复再也不能忍受了,一声喝斥,气愤地浑身颤抖,指着二人质问:“尔等不思固邦大计,反倒是畏敌如虎,助长虏廷气焰,灭我大宋威风。我倒是要问问,你们到底食的是哪朝俸禄,沐的是哪朝皇恩?!哼,你们还有何面目立于大宋天子面前?!”
  柳若飞亦道:“陛下,辽强宋弱之说,分明是媚敌误国的谬论,一心向虏廷臣服的借口,您万万不可轻信!”
  罗端怒指柳若飞:“大胆柳若飞,你胆敢左右圣意?”
  司空复针锋相对:“无耻罗端,你莫非要排除异己?”
  “够了!……都给我住口!!”天子拍案大怒,“朕……朕早已听腻了战与和,和与战,这没完没了的纷争!”说完,他袍袖一挥,将御案上《固邦十论》、羽檄、奏折诸物一下子扫落,哗啦啦地倾撒一地。
  皇帝的脸色相当难看,忿然离座,气冲冲地在殿内踱了几个来回,一步一步,毫无顾忌地踩在《固邦十论》的清本和洒有忠义将士鲜血的羽檄上:“你们……都退下罢!”撂下这句话,立刻拂袖而去。
  柳若飞强抑悲愤,俯身拾起《固邦十论》和羽檄,拭去天子脚痕,收藏在怀中。
</DIV>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8-31 12:09:32编辑过]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12:10:54 | 显示全部楼层
<P> (七)月魂冷,凝霜雪

  微弱的烛光映在素净的营帐里。
  陆凝霜自布幕上摘下一柄长剑,那剑身又细又软,弯弯下垂,在烛光下闪着寒光。凝霜用白绸拭剑,又将软剑围在腰间,两手一搭剑柄,只听得一声清越的金属振音,剑柄与剑尖“当”地一声相合,一条光闪闪的带子系在了她的腰际。
  “唉……” 抚着腰间软剑,凝霜轻揉眉心,叹了口气。
  “怎么了?什么事那么烦?” 凌之默推开帐帘就看见她低首喟叹的模样,不禁发问。
  “……没什么……不说也罢。” 凝霜淡淡的笑颜掩饰不住眸中的潮红。
  “姑娘有何愁怨,不妨一吐为快。”
  “……既非愁,又非怨……而是仇,是恨!却……找不到仇恨主……” 凝霜的明眸中噙满泪水,却以与年龄不相称的毅力强忍着不流出来。
  凌之默平静地注视着陆凝霜,不发一言,只是起身向凝霜面前碗中斟满了酒。
  凝霜一饮而尽,长长呼出一口气:“军师无须担心,凝霜……尚挺得住。”
  凌之默感慨地摇摇头,温言规劝道:“我看你该出去走走看看,一个女孩子,不能总是闷在这种地方。”
  “……我喜欢这个营帐,这里面全是长伴父亲身畔的东西,只有看着它们,我才能感受到父亲尚在……才能体味他的心情,好尽早解开白凌剑之谜。”
  “不行,你就是陷入太深,再这么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无妨,别为我的事操心了。” 凝霜挥挥手,言谈间的动作净显干练与决绝。
  “……你莫非真的相信,一把剑能起那么大的作用?” 凌之默闭上眼,沉吟了一会儿,撇唇道。
  “够了,我再说一次,你若再说这种话,我就翻脸了。” 凝霜眉宇微蹙,目光却是极为认真。
  “唉,好吧,我不说便是。” 凌之默这才注意到凝霜的桌案上放着一个小包袱,又打量一番她的穿着,“怎么,姑娘莫非准备远行?”
  “恩,本想明晨再向军师道别的……师父飞鸽传书,要我尽快回去一趟。”
  “……这样啊……那么,姑娘早些休息吧,在下打扰了。” 凌之默在踏出营帐的一刻,转头道,“一路顺风。”

  次日拂晓,燕京城外旷野。一骑快马飞驰向西……
  四望之下,但见远山连绵,阡陌纵横……
  突然,凝霜勒住了缰绳,掀起纱帽一角,一双冷锐的眸子微微眯起,她发现地上多了几道影子,极细极长。
  猛一抬头——好险,只见几支快箭势挟劲风,从远处袭来。
  凝霜不及多想,顺手在身下坐骑上拔了几根马毛,望空一弹指。
  在这一弹之下,几根凡马之毛如若风中飞针,直射目标,在空中迎上了那几支飞箭。
  无声无息中,那几支箭被马毛一卷,登时失了准头,跌落了下来,离凝霜所立之处不过咫尺之远。
  凝霜飞身下马,冷冷扯了下嘴角,悠悠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四条人影自远处草木丛中窜跃而出,皆是黑衣蒙面。
  凝霜抽出腰间的软剑,微微一抖,剑身霎时坚挺直立,散发出如虹般凌厉的气势,对于人渣,她向来从不废话。
  只见一个大大的空中回环,剑光闪成一片,叮叮当当的金属交鸣之音接连响过,三声低嚎接连响起。
  堪堪交手数个回合,其中三人便已为凝霜的剑法所重创,哀声而倒。
  “哼,不愧是陆仲远的女儿……”仅剩的蒙面者冷笑道,“丫头,你想不想知道你老子是怎么死的?”
  凝霜心中一震,目光中杀气大盛:“你们到底是何人?”
  “这个么,你就不必知道了……” 那人突地腾越而起,一道黄粉逸散成伞状自他手中罩下……
  凝霜亦拔身后纵,但她的纱帽上仍是沾上了些许腥臭的黄粉,再度回到对峙局面时,她微微踉跄,剑尖点地,以支撑自己短暂眩晕的身躯。
  “怎样,现在可明白了?” 蒙面者负手而立,“滋味如何啊?”
  凝霜咬住下唇,右手一抖,软剑直直地袭向蒙面者面门。
  不料她尚有余力攻击,蒙面者只来得及微避,但见银光一闪,自他咽喉处飙出一道血箭。
  “你——你……”蒙面者登时疲倒于凝霜脚边,已现死鱼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置信的神情。
  凝霜稳住身形,终于吐出隐忍的那口污血。

  边城客栈附近郊外,一处火光忽闪忽闪。
  火苗上正烤着一柄匕首,待刀面已被高温烤的隐约变色时,凝霜在手背上划了下去,红中带黑的血液滴了下来,但同时也因皮肤遇热后表面的焦灼而收住了血口。
  冷汗透过重衫,下唇也咬出一排血痕,几番放血,凝霜已把用内力凝聚在手部的毒血排出。她随意以袖口抹去汗水,自怀中掏出从蒙面者身上搜出的一个瓷瓶,将所有解毒丸倒在手上,打算全吃了。
  正要将药丸悉数吞下,某种不属于荒郊树林的声音突然令凝霜警戒起来,她踏灭篝火,无声飞起,落在茂密的野林枝桠间,并隐去了鼻息。
  马蹄声渐近,当凝霜借着月光见到马上乘客时,露出无法置信的讶然。而马上乘客亦感到极细微的提气声由他头顶上方传来,在他抬头的同时,凝霜也自树上飞了下来。
  “师兄?”
  “霜儿,你为何不和我联络!?你让我……”萧然没让凝霜着地,飞身过去搂住她坐回马背上,一气呵成,没有任何迟疑。
  “……放手。”
  “……” 萧然脸一热,从马上跃下,“……你的马呢?”
  “寄放在客栈马厩。”
  一问一答之间,萧然已然调整好了自己的失态,一边驱马前行,一边为凝霜把脉,回复了常时的淡然,但当他感到她的脉象有异,又看到她左手背上被火灼过的刀伤,俊朗的眉峰又不自觉地拧在一起,“你中毒了?!”
  “尚无大碍。”凝霜自萧然掌中抽出左手,张开右手手掌,“师兄,你平日对毒药伤药颇有研究,那么看看这些药丸是否可解我身上的毒?”
  “这……还不能确定。……你啊……”萧然语气中挟着叹息,将药丸重新装入瓷瓶中,虽然他早就应料到这丫头会有的处理方法,仍是忍不住心痛地埋怨道,“霜儿,这可是药啊,怎么能乱吃!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无论……如何,你应该联络我的。”
  凝霜只是唇角淡淡上扬了一下,并没有回应,而萧然亦知是自他们上次燕京不欢而别所致,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师父。”凝霜的睡眠向来在五更天醒转,即使困倦,也不曾因此而贪恋床塌的温暖。此刻她已坐起身,外面天色尚昏暗,但她面上已了无睡意。
  “凝儿,穿厚些,为师已经很久没有考查你的武功了。”言下之意,当然是要到外面对打几回合,以便看看这些时日以来,她的功夫有没有荒怠。
  “恩。” 凝霜点头,在单衣之外,套上了夹袄。近年来的每次相聚,师父都不断地灌输她更多他亲自悟出的招式,并经由对战中一一施注。

  林间树梢的花瓣已被狂啸的夜风卷成白色的风暴,被落英包围在其中的师徒二人早已径自过招数百回合。掌拳过后,便是兵刃相向;凝霜在纵身后退尚未完成的瞬间,便又疾冲向对手,没有人知道她腰间的软剑是几时抽出来的,但见银光倏现,笔直抖成三尺长剑,直往对方颈项挥去,凌厉的剑气逼人,周身花瓣悉数往两边退开。
  中年男子微微一倾,银光一刺未中,凝霜却并未收手,顷刻间那男子的腰腹以上便尽在银光的笼罩之中……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得“当”的一声,剑光射向地面,长剑入土尺许,而剑旁轻附着一根细枝,也正是这根细细的枝条,让这番的剑战有了胜负之分。
  “看来,这‘镂尘’剑已几乎与你的心思溶为一体……凝儿,你的剑法愈见娴熟了。”男子倾身挑起软剑,在无人使力之时,“镂尘”软软下垂,不见半点的凌厉之气。
  “可是,尚不及师父。” 凝霜低首轻道。
  “傻丫头,等你余毒排尽,咱师徒二人再来一次公平的对决如何?”他微笑着将剑扣回她腰间。
  “敌人可不会因我中毒或受伤而手下留情的,不是么?” 凝霜抬眸,心中仍想着师父刚才的防守招式中,蕴涵的那些出其不意,以逸待劳的攻击方式,居然后发先至,难现其破绽。
  男子暗自叹息,心疼地摇摇头,“凝儿,跟我来。”

  李可均并非精通医术,但他在武林中认得许多神医、名医之流的人物,而由朋友口中以及医书古籍中知晓了各种疗法。但是,“知道如何治疗”与“实际怎样治疗”之间……相距甚远。尤其是医术,并非“知晓”或“通晓”就代表是杏林高手了。
  他知道凝儿所中的毒的来历,因此命阿然去寻访解药,不过令人头痛的是,虽然可用解药排出身体穴道中积存的余毒,但同时……亦会将凝儿全身的内力散尽,在一个月之内,不会有任何的内功用来自保。</P><P>  他的沉思令凝霜注意:“师父,若是此毒无解,您就莫要费心了。”
  李可均以嗔斥之色扫了她一眼:“胡闹!怎可对自己的生命作如此期许?!阿然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说着拉过她的左手,将上头已凝结的药膏轻轻刮了下来,再以另一种药涂在上面。
  “你和阿然不同,对药性,你没有很深的认知,因此,为师必须传授你一些御毒解毒的知识……”他自壁橱里取出一册手卷,递与凝霜:“拿去,好好看看。”
  “是。”
  这孩子不见得是顺服性子,只是因为敬重他是师父罢了,这一点,还真跟她过世的娘有几分相象……他怎么要求她,她便怎么做,只是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怕是摸不清的。
  李可均凝视正专心翻阅手卷的人儿,心中再一次喟叹:“真像……也许,我对凝儿的关爱,只是因为她是她的女儿?……不,我在想些什么啊……或许,凝儿需要的,应是来自另一个男子的温暖罢?”
  是啊……到那时,他这做师父的关爱,万万是比不上了。只是……他对这孩子的牵挂,会因为她拥有一个归宿而就此放心么?
  师者父母心呵……凝儿这孩子也到了该谈论婚嫁的年纪了,真不知这两个傻孩子是怎么想的,明明彼此对对方有情,却……
  “不!我绝不能让这两个孩子的命运重蹈我与师妹的覆辙……或许,我应该先找阿然谈谈……” 李可均暗暗下了决定。

  “霜儿,把它喝了。”一碗泛溢着浓烈药香味的黑褐色汁液直凑到凝霜面前。
  深沉冷淡的嗓音仍是凝霜听惯了的,她扬眸看着萧然:“可有副作用?”
  “如果你不想解毒或是怕苦,尽可以把它倒掉。”萧然笑笑,并未直接回答。
  “……” 凝霜伸手将他端着的药碗接下,“我喝。”
  凝视着坐回椅子微皱着秀眉喝药的女子,萧然的嘴角微微上扬,但神情却显得遥远而深沉。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对霜儿竟是如此牵挂。尤其是受伤的她,病中的她,中毒的她……竟能轻易地勾起他从所未有的怜惜情意,不,以前也有的,只是——依然是由她而起……
  如果……他这种绝不轻易悸动的情绪,一生中只能被这女子挑起,这代表——她已经成了他的弱点。而他一直以为,没有人能成为他的弱点……
  师父的话犹在耳际:“……阿然,不管怎样,你还是应该正视自己的感情,人生中有些东西,错过终不复得!……”
  当凝霜起身放下已经喝光的药碗,正准备转身的一瞬,突然觉得身子一紧,她整个儿人便无处可躲地被压进萧然那具宽厚结实的胸膛里。
  “霜儿,以后,让我来保护你!”
</P>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12:11:23 | 显示全部楼层
 (八)花影动,志不歇

  那夜,凌之默从凝霜营帐出来,叹了口气,自怀中掏出几张信笺,自言自语道:“其实,陆姑娘亦有她自己的事情,我若告诉她,不是让她为难么?”

  “爹!你为什么一直不让女儿去雁门,难道你就不担心大哥么?还是不信任女儿的医术?”司空影红了眼眶,冲司空复道出自己的不满。
  “都不是……你不知道,大宋军制,女子不得擅入军营……再说,你从小到大没有独自出过远门,我不放心哪……”司空复再次摇头。
  “那霜姊呢?”司空影撅嘴反问。
  “她在军营一直是做男装打扮……” 司空复顿觉失言,轻咳一声,“……我会派人到雁门看看的,总之,你不准去!”
  “哼!你不讲理!”
  望着女儿飞奔出门的身影,司空复蹙眉叹道:“影儿,你以为爹真的是如此固执狠心么?若不是霜儿不能来,我是准备让她护送你去的啊……”

  “影儿丫头,这是送给你的,打开看看,到底喜不喜欢?”说话之人正是凌之默上回进京在“无味斋”见到的白发老者。
  桌案上放着两个系有红色丝带的两个长方木盒,每个约一尺来长。
  司空影擦擦眼泪,解开丝带,将盒子打开,看见身着素服,一男一女的两个笑咪咪的黄铜小人。
  “外公,这,难道是……针灸铜人?”
  老者笑了:“我原想难为你的,未料想你竟识得……不愧是‘素手药师’呢!”
  “可……这针灸铜人是本朝御医王惟王大人所制,您是如何得来的?”
  “呵呵,我们是旧识嘛,这一对是我仿制的……来,且再考你一考,说说看它们的用法用处。”
  司空影抚摩着两个铜人,认真地道:“将水注入铜人头顶,就可以隔衣裳找穴扎针,倘若找不准,针刺不进,若找得准,针进水出。”
  老者捋须颔首,表示赞赏。
  司空影将盒子收好,眼圈又红了:“医者本是济世救人的,可是……大哥现在重伤在身,生死未卜,我爹他偏偏不准我去雁门……您能劝劝他么?”
  “你爹他是担心你啊,别怪他……”老者微一沉吟,道:“对了,那柳若飞将军不是还没离京么,我想,让他顺路将你捎至燕京,你一会儿再给你霜姊发封飞传,让她到燕京接你,然后护你去雁门……这样,你爹应该会放心了罢?”
  “您帮我去说嘛。”司空影撒娇地晃着老者衣袖,“还是外公最好了!”
  “你这丫头啊!”老者怜爱地点了一下影儿的额头,“以后要常来陪我,不准有事才哭着跑来……” <P> “瞧您说的,您冤枉影儿了啦,人家还是很喜欢常去您的‘无味斋’帮忙的啊……”司空影笑着反驳,突然,她脑海里浮现出与凌之默初次会面的场景——不就是在外公的“无味斋”么?不禁面上一红,低首不语了。
  老者将外孙女的细微变化看在眼中,心里已知个中缘故,但嘴上并不挑明:“好吧,那你先回去,明天外公去给你做说客。”
  司空影走后,老者踱步自语:“影儿啊影儿,不难看出你所心仪之人已经开始了他的谋国之路……对于你,可不一定是好事啊……”

  自十三岁拜别师尊踏入杏林以来,这还是影儿第一次换上男装呢。
  跟随师父学医的几年中,她束发男服,不过是为了行动方便些而已,而并非刻意遮掩自己的女儿身份——因为对她来说,若想隐瞒性别,实在是太难了。
  眉似轻烟淡扫,眸如幽潭映日——影儿的容貌太过柔和细致,声线柔美清甜,其五官轮廓,气质嗓音,无不温婉娇美,举手投足间,秀韵天成,是可将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的秀雅娇柔。
  在杏林中闯荡已逾五载,但她从不曾扮做男装,即使初始她曾因身为女子而遭人白眼,引人侧目,甚至对她的医术心存置疑,她也不曾想过要改妆为男子以求认同。作为医者,在这些与治病救人毫无关联的微枝末节上用心,在她眼中看来,无疑是本末倒置。
  她一向认为:对于病人而言,信不信她应该取决于她医术的高低,而并非她究竟是男是女。
  这种坚持,是她的骄傲。在影儿那温柔的性子下,仍隐藏着倔强的傲骨,不肯向世俗偏见俯首。
  从初入杏林,无人愿意将自己或亲友的性命交付给一个黄毛丫头,常常是到了无计可施之时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让她姑且一试的尴尬,到今日博得“素手药师”的美誉,这其中的艰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而她——一个相府千金竟独自闯过来了。
  可是这次改装进入军营,是和以往不同的,必须稍做易容,填去耳洞,束胸,穿高领衣服。除此之外,还要时时注意言谈举止,谨言慎行,按男子仪态行事,才有可能不穿帮。
  “影儿小姐,需要我帮忙么?”
  “哦,是侍琴啊,你不是要去见霜姊么?怎么,不好好准备一下?”
  “侍琴只是一个丫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不过,从那次之后,我就一直在练习骑术,只希望不再成为影儿小姐和柳将军的累赘。”
  “好一个贴心懂事的丫头!”影儿赞道,“我要是霜姊,才不舍得让你离开身边呢!”

  路上黄沙飞扬,路边是拖幼携老的流民在沿途乞食。
  三乘马飞奔过来,那些流民一见,呼啦一声全围上去大叫:“老爷开恩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给点吃的吧!”  
  右边马上乘者略一犹豫,正要勒停坐骑,中间马上乘者却朝他马屁股上加了一鞭,两匹马跃过众流民头顶冲了出去。 左边一骑亦打马紧随而上。  
  右边马上乘者急道:“柳将军,你这是干什么?”原来正是女扮男装的司空影和柳若飞二人。 另一骑上的乘客却是听说此行能见到陆凝霜,一定要跟来的侍琴。  
  侍琴低声道:“影儿小姐,这里离燕京还有一段路程,您再这样见一次流民就派一次食物,我们怎么应付的起?”  
  影儿道:“话虽如此,但……眼见他们这样可怜,又怎能袖手不理?”
  柳若飞开口叹道:“司空小姐,你就算今天让他们吃饱了,明天他们还是朝不保夕。再退一步说,即使救活了这一群人,此去沿路还不知将有多少流民向我们乞食,难道能一一救济?”顿了顿,又道,“天下流民不知几千几万,我们这一点食物钱财,实在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啊!”  
  影儿默然。过了一会儿,才叹息道:“不错……柳将军说的是,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

  “恩?”凝霜伏在他的胸膛上,体味着师兄难得一现的柔情,但是,她同时也惊异地感受到萧然的失常,于是抬眸扬眉,无言地询问。
  “……在这一段时间内,你已经无法运用内力了。”
  “你说……什么?!”凝霜惊住了,猛地推开他的胸怀,瞠大了双眸。
  萧然没有加诸任何阻力,任她将自己推至三步开外:“抱歉,这是师父和我仅知的解毒之法,除此之外,更无它途。”
  凝霜咬咬牙,不甘心而又酸楚的情绪萦绕着她的心房,硬是逼着自己一试究竟。
  ……使不上力气……无论她怎么提劲气转丹田,就是软绵绵地聚不起内力……
  更糟糕的是,当她准备吐气之时,不料一阵晕眩的感觉猛然波浪般地袭来,令她忍不住扶住桌案一角,呻吟出声。
  “霜儿!”萧然一惊,忙出手相扶。
  “……放开……不用你管!”凝霜抽出自己被萧然攥在掌中的手,摇摇摆摆地勉强站起,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不由自主地倾身向他倒去。
  “别闹性子了!我马上找师父过来!”萧然面色凝重地将凝霜打横抱起,小心地将她平放在床塌上,然后快步跑出。
  片刻工夫,李可均就来了,他诊视了凝霜的脉象,不禁松了一口气:凝儿的脉象已经不再紊乱,看来刚才的晕眩只是强提内力所至。
  他冲萧然点点头,示意凝霜现已无碍,然后转头对躺在床塌上的人儿命令道:“凝儿,从此刻开始,你不可再用内力。”
  凝霜倔强地咬着下唇,不做任何回应。
  “你难道忘了你答应你父亲的话了么?!”李可均沉下脸,声音却提高了许多。
  “……凝儿……不敢忘却……”凝霜眼神一痛,慢慢开口,“当年……他将我送至师父门下,要求我一定听从您的教诲……不可率性固执。”
  “很好。”李可均颔首,神色稍霁,“别太在意,一个月之后,你的内力就应该可以运用自如了。如果你再尝试运气,若想恢复可就些须时日了。”
  “恩。”
  看到这个倔强的丫头终于承诺了不再胡来,李可均和萧然相互对视,都长吁了一口气,但是两人心中都很清楚,真正起作用的是李可均那最后的一句话。
  这时,一个青衣小童叩门而入,向几人行过礼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用蜡封住的纸筒:“陆姐姐,刚才有一封你的飞传送达。”
  凝霜看完信,支撑着从床上缓缓坐起,冲李可均道:“师父,凝儿要去燕京。”说着将信递给师父。
  李可均匆匆浏览,“哦……司空影要你送她到雁门看望司空睿,可是……”
  “即使没有内力,凭我的剑术,一路送她到雁门还是不成问题的,而且,我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阿睿大哥了。”凝霜注视萧然,微微一笑,“再说,还有师兄陪我,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万籁俱寂。
  夜色中,一弯月挂在天际,映出湛黑似漆的夜空,月明星稀。
  清冷的月光投进素净的房间里。
  床塌之上,凝霜睡得并不安稳,即使是在睡梦中,仍锁着眉,间或呓语不断。
  她翻了个身,口中逸出一串浅浅的低吟,辗转地悠悠苏醒,睁开眼,就看见帘外的月,那清辉柔和的光芒,徐徐浸入她恍恍若梦的思绪。
  “爹,女儿无能,不仅未能破解白凌剑之秘,竟然也伤在辽贼的手里。”凝霜轻喟,“或许,是未得其法?恩……既然剑鞘两侧都是以古代文字为刻痕,那么……这秘密莫非与文字的构成有关?”
  思绪及此,凝霜突然想到了影儿:“影儿妹妹博览群书,通晓古籍,一向有扫眉才子之誉,等我们在燕京相会,一定要向她请教‘武’、‘戎’的涵义。”
  次日清晨,凝霜和萧然与师父话别,踏上了燕京之行。
  曙色中,两骑骏马,一双人影,渐渐绝尘而去……
</P>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12:11:53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size=3> (九)吹影镂尘,何当共饮血

  这日,凌之默安排好军中的晨练,便牵马离开了军营。
  依他的个性,本不屑涉足时政,以他的才华,足可四海扬名,然而,他结识了柳若飞,被他的报国热忱所感,被他的行事为人所动,于是,在长期的相处与几番的交心畅谈之后,心甘情愿地投入他麾下,做他的军师。
  “或许,如今的我已经被那家伙同化了罢?” 凌之默的唇角微微上扬,形成了一道绝美的弧线。
  一阵风呼啸而过,扬起一片沙尘。
  北地之春,晨寒甚重,再加上此时正值兵荒马乱之际,举目所视,一片荒凉。因此虽时处盛春,但凌之默却感受到了秋的萧索,不禁随口吟出《甘州遍》:
  “秋风紧,平碛雁行低,阵云齐。萧萧飒飒,边声四起,愁闻戍角与征鼙。 青冢北,黑山西,沙飞聚散无定,往往路人迷。铁衣冷,战马血沾蹄。”
  随兴所至,凌之默不知不觉来到一座古刹前。
  隐隐的钟磬声洪亮悠扬,朗朗的诵经声佛号韵长。一尊慈眉善目,法相庄严的巨身如来塑像,栩栩如生,出神入化。虽然祷拜的香客已散尽,但是整个大殿依然弥漫着神圣而虔诚的气息。
  向来不信苍天鬼神的凌之默被这种气氛吸引,不由自主地踏入正殿。
  佛龛前,有一老僧正在打坐,看那衣着,似是此刹住持。
  凌之默见老僧那稳如磐石的打坐姿态,长眉疏髯,宁静瘦削的面庞,蔼然从容的神韵,超凡脱俗的气度,心中确实生出几分钦敬。
  “放下!”老僧忽道。
  凌之默奇道:“目前在下乃是两手空空,不知法师要我放下什么?”
  “晨钟暮鼓惊醒红尘世间客,经声佛号唤回彷徨梦迷人。”老僧并没有直接回答,“俗世众生均有喜怒哀乐,若参禅学道,便可超脱。则云流天空,事过即忘,而知真行卓。久修梵行,慧性敏捷。体究禅宗,则植大智慧。信仰佛法,则不化而自明。”
  “法师是得道高僧,不知有何法旨可引在下得悟迷津?” 凌之默的口吻似是讨教,又似质问。
  “若想参悟,非易非难。庞公云:‘难,难,千石麻油树上摊。’;庞婆云:‘易,易,百草头上祖师意’;灵照云:‘既非难,亦非易,无憎无爱即如是。’。这参禅,不需截根盘之固执,钻骨髓之沉疴。有时,竟耗去半世工夫而不得悟道;有时,却会在刹那弹指间突然勘破……”
  凌之默听得入神,却没有任何反应。
  老僧见状。淡淡地笑了笑,道:“老衲终究学力有限,看样子是难以打动这位施主的。”
  凌之默感叹道:“生逢斯世,怎可静下心来参禅,哼……又怎么谈得上悟道?”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老僧双手合十,诵过佛号,又道:“常人剃发更衣,摆脱财富妻孥,专一侍奉佛祖,方称之为皈依。施主颇具慧根,只须心境坦阔,信仰佛法,即可悟道。”顿了顿,续道,“超脱即放下,全在于是否能够脱俗。世俗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终归是万事皆空。所以应放下心中的执著,不必挂怀俗世,相信万事皆空,方存一线禅机。”
</FONT>
<DIV><FONT size=+0><FONT size=2><FONT size=3>  “放下?超脱?”
  凌之默有几分冲动,问道:“俗世的喜怒哀乐尚可放下,国难民危又怎能超脱?!在下一挚友曾言:‘此身父母所生,黎民所养,天子所有,社稷所用。’难道法师所谓的‘放下’与‘超脱’就是文不能为民请命,武不能征战沙场,出不能报社稷,归不能保家小,而去做个超脱尘俗的佛门善士么?”
  老僧凝视凌之默半晌,终于惋惜地叹道:“唉……施主面露顾国之忧,语藏尘世之叹……可惜……命中注定难逃劫数……本想渡施主修佛,无奈施主俗缘未尽……这……或许也是与我佛的机缘未至啊……”
  “在下素不信命数,亦不惧劫数……刚才法师说过,佛祖慈悲。但却为何不保佑我朝疆土,天下苍生,普施大慈大悲的懿行?莫非是只图清净无为,还是我大宋千千万万的百姓,万劫修行尚未达到极乐净土,诸佛修行之地?” 凌之默言辞愈加锋锐。
  “看来……老衲是说不动施主的了……然而佛法无边,老衲修行有限,施主多保重……”老僧将凌之默送出山门,许久,才恋恋而归。他垂首自语道:“此人本应是国之大器,但……唉,似他这般其志百折不挠,白首不哀之人,又岂会被空门羁留?……或许,老衲才是彷徨迷梦之人呵……”
  他望着纵马远去的凌之默,正被一轮春日罩住,身躯周围光焰刺目,宛如佛租开光,不禁肃然,高颂了一声佛号。

  “师兄,过了这条山道,就进入燕京了。”做男子打扮的陆凝霜将马鞭向前一指,“等我到了军营,你……就回去罢。”
  “……为什么你从不愿依靠我?”萧然勒马停住,他那深沉的低语,像极了来自远处的叹息,“在你的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虽是喃声自语,凝霜还是听见了,但她却不敢确认,这是自他口中逸出的真心……
  突然,道中横出一队黑衣蒙面人,一个声音冷冷道:“陆凝霜,把白凌剑交出来!”
  凝霜纵马前出,声调冰冷平静:“那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了。”
  萧然已经悄然与凝霜并骑,抽剑护在她一侧。
  “阁下与此事有何瓜葛?何必涉足其间?”为首一人双手环胸,道,“若不识相的话,无非是白白搭进一条性命罢了。”
  萧然眸子一眯,冷笑道:“你们当真要动手?可别怪我没给你们机会!”
  为首蒙面者命令:“摆开阴阳剑阵,让他见识见识墨家剑法。”
  黑衣蒙面者由一队猛然变成黑白两队,原来他们的衣服为前黑后白,两队转成一对相互交叉的套环时,黑白翻滚,杀气腾腾地向萧、陆二人逼近。
  剑法怪异,出招狠辣,手法浑厚,确是墨家剑法。
  萧然与凝霜对视,二人会心点头。
  萧然低声:“吹影!”手中长剑骤出,一阵金铁振音中寒光闪烁……
  凝霜轻呼:“镂尘!”锵然一声,腰中软剑森然在握……
  两人同时从马上飞起。萧然几乎像鲲鹏下扑,与跃得较低的凝霜上下同时出剑……剑意暴涨,其势如若闪电,剑光横扫,隐隐有雷鸣之音……登时惨叫连天,黑白环形剑阵立时解体,一片尸身无血无伤……
  为首蒙面者惊骇莫名,“这……究竟是什么兵器?”
  “吹影镂尘,杀人不见血。”萧然收剑,负手而立。
  “领教了!” 为首蒙面者抱拳一揖,飞身而起,倏忽消失于群山连绵的山道之间。
  “霜儿,你没事罢?”萧然翻身上马,打量凝霜。
  “恩。”凝霜轻轻点头,又疑惑地道,“为何墨家会盯上白凌剑呢?我怎么不曾听闻墨家也有剑法?师兄,你可曾听师父提到过?”
  “这个……许多年前,我倒是听师父说起过。”萧然敛眉,沉思了一会儿,才悠悠开口,“春秋时,墨子学派主张‘兼爱’、‘非攻’,反对一切战争,这点你是晓得的。但……你可能不知道,墨家为了反战,又提倡习武——以‘战’反战。那墨子乃是一代宗师,除了在思想上独创一派外,更是一个武学大家,创下了墨子剑……后世墨子之学失传,但其剑法却因为高超实用而流传了下来。”
  “哼,什么兼爱,非攻!不过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而已……儒家,法家也是一样,这三家,都是自命代天立言,自命神圣,一股霸主味道。”凝霜撇撇嘴,表示不屑。
  萧然倒是不以为然:“在那个百家争鸣的时代,学派强则惟我真理,这就是强者独尊啊!人强则横,国强则威,你我若是丝毫不会武功,哪怕是武艺稍逊,在刚才那些人面前,又怎敢撂下重话,镇定自若?国家也是一样……大宋强了,会不霸道?我倒是不信。”
  凝霜一叹:“大宋强盛,不知何时……”
  萧然摇摇头,欲言又止。
  又行了一段路程,两人终于决定到路旁找个地方休息。
  凝霜很快地喝了一口水,便将竹筒子递给萧然。
  萧然刚要接过来,正在此时,他的眉峰突然皱了皱。
  “师兄……怎么了?”看着他的神情,凝霜轻声问。失去了内力之后,她的辨音能力大不如前。
  凝神倾听了好一会儿,萧然这才摇摇头,回眸望向凝霜关切的目光:“没事。应该是我的错觉罢……要不要多休息一会儿再走?”给她无事的一笑,萧然接过她手上的竹筒喝水。
  凝霜不疑有它,点点头,继续坐在石头上休息。
  “对了,霜儿,”萧然唇角微抿,“那白凌剑不是前朝李靖的兵器么?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凝霜微微一笑:“怎么,师兄也对此剑感兴趣?那么霜儿……就说与师兄知晓……”
  萧然专注地倾听,发丝在山风中微扬。此时,山林间有种游荡的岚气在风中飘荡,给山路平添了一种幽深的意味。
  待凝霜说完,萧然道:“既是如此要紧的事物,可要将它收好才是。你……没带在身上吧?”
  “当然。”凝霜轻拢了一下被山风吹的有些散乱的发丝,“师兄不必担心,我以依照家父所托将此剑交与柳大哥了。”
  “柳大哥?”
  “恩。威远将军柳若飞。”
  “原来是他……”萧然若有所思,“这么说,白凌剑就在燕京军营了……”
  “师兄识得柳大哥?亦或是……觉得霜儿此举不妥?”
  “没有。”萧然薄毅的唇勾起一抹神秘的浅笑,“我相信你爹的眼光。”</FONT> </FONT>
</FONT></DIV>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8-31 12:19:17编辑过]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12:12:2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学士帐中听雅韵

  练武场上,凌之默右臂上扬,示意操练开始。随着统领官令旗挥动,立即就有四个方阵步伐整齐地进入武场中央。
  步军阵势威武,刀枪寒光耀眼,盔甲灿灿夺目,在那有攻有守,进退有序的战阵中,大宋将士们枪来刀往,骁勇无匹,如虎如龙。
  步军操练刚刚退下,点将台下又响起了骑兵号炮。
  百余匹战马列成纵队,呼啸而来。
  但见旌旗猎猎,长刀高举,遮空蔽日,蔚为壮观。
  战鼓大作,震耳欲聋。
  良骏背上,骑兵军士弯弓搭箭,一支支羽箭势如破空闪电,五十步开外的一排箭靶,应声而倒。
  令旗一抖,马上勇士人人伸手从背后抽出雪亮的长刀,快刀在阳光下舞成一片耀眼的白练,大片草偶头顶的盔帽纷纷应声砍落。
  悄然而立在校场一隅的司空影虽是看得眼花缭乱,心中却是豪情渐生。
  突然,鼓角齐鸣,高低起伏,缓促不一。
  马军,步军将士闻声集合列阵,连成长队,绕场一周,走经点将台,接受威远将军的检阅。
  蓦地一声呼喊,群音如雷撼长空:
  “誓灭辽虏,中兴大宋!”
  点将台上,威远将军柳若飞按剑而立,面上浮起了欣慰的笑容。
  鼓角声,厮杀声,刀剑格击,誓言震空……当军中将士走过他面前时,又唤起了他的回忆,耳际的金鼓画角,将他带回了当年在陆仲远帐下的岁月中。
  那时候,陆仲远麾下拥有二十万忠义将士,牵制南犯辽军,截断辽与西夏通路,轰轰烈烈,造成了多大威势呵!
  但如今,陆帅的佩剑犹在,而他却已英魂长逝……柳若飞缓缓抽出白凌宝剑,凝神冥想。
  “若飞,你又在回忆过去了吧?”
  凌之默见柳若飞将白凌剑抽出鞘来,久久没有收回,便走到他身畔轻声问道。
  柳若飞还剑入鞘,长叹了一声。
  凌之默摇头笑道:“你呀……我早就劝过你,不能总是——”
  正在这时,两匹钦差信使的快马,伴着一阵烟尘一前一后飞驰而至点将台下。
  通令官翻身下马,扬声通报:“圣旨到——威远将军柳若飞速回燕京宣抚司接旨!”
  柳若飞只及向凌之默丢下一句:“之默,这里暂时交给你了。”便纵身跃上他的白马,随钦使驱骑飞奔而去。

  “司空小姐,你看谁来了?”
  伏在桌案上研究针灸铜人的影儿闻声回眸,看到站在凌之默身后的凝霜,心猛地一紧,忍不住激动地上前,扑入凝霜怀中。
  “霜姊,你终于来了,影儿好想你……”
  “你这丫头,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就跑到军营里来,真让人担心死了!”凝霜拉过影儿的手,久别重逢,不免仔细地上下打量,又是摇头又是嗔叹。
  立在一旁的凌之默将这两姐妹相聚的场面看在眼中,知道她们肯定有许多话要说,便微微一笑,离开了这里。
  “影儿,这些日子委屈你了。怎样,军营生活过不惯吧?”看着影儿消瘦了的模样,凝霜不由感到一阵心疼。
  影儿一直紧紧抱着凝霜的胳膊不放,听了这话,才方放开手,背转过身,接着眼眶一红,泪水终于忍不住簌簌滑落:“还好……只是,人家好担心大哥……一直没有他的消息,现在还不知道他怎样了……”
  凝霜左手轻抚影儿发丝,右手帮她抹去泪水:“那日接到你的飞传,我才知道阿睿大哥出事了……这样,我们明天……不,一会儿就同去雁门关,好不好?”
  影儿密长的睫毛眨了眨,一想到生死未卜的大哥司空睿,她的眸子中又迅速泛起了泪光,伏在凝霜身上,哽咽着点了点头。
  “对了,侍琴不是和你一起来的么?她人呢?”凝霜扶影儿坐下,问道。
  “恩……这两天她好象都去郊外练骑马的。今天都出去一个多时辰了,可能很快就会回来的吧。”
  “唉,这丫头为什么也偏要跟来啊?”凝霜以指尖敲击桌面,“就会给人添麻烦……”
  影儿温声道:“没有的事,霜姊不要怪她了嘛,这一路上我还多亏了侍琴的照顾呢!”顿了顿,又道,“其实,当初她要随我来的时候,我也曾试着拒绝过她,可是她说在你们陆家老宅找到了一些陆叔叔留下的东西,一定要亲手交给你,我想帮她转交,但她说甚么也不肯……霜姊啊,你倒是说说看,这么可靠贴心的丫头上哪儿去找呢?”

<DIV>  “呵呵,既然你这么喜欢,那我就将她送你好了。” 凝霜故意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咦?霜姊真的舍得啊?”影儿撇嘴,“这么大方……我才不信。再说,侍琴才不会答应呢!”
  “是啊,我对她也喜欢的紧呢!只是不忍她跟我涉险罢了……” 凝霜笑着叹了口气,声音又低了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爹他到底还留下了什么呢?”

  侍琴自郊外回到军营,见到了一直惦念的凝霜,自是喜不自胜,主仆二人相见,彼此互诉别情,互吐心事,甚是亲热。影儿知道她们还有重要的话说,便借故离开了营帐。
  “司空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巡营回来的凌之默看见影儿倚着一棵树,摆弄着一个碧玉色的药箱,奇道,“哦?小姐……莫非是杏林中人?”
  “凌公子难道以为我司空影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千金小姐不成?”影儿拂袖。
  “不敢。只是司空小姐带给了在下太多的惊奇……”凌之默感叹,“记得当初京城初会是在‘无味斋’,那时就感觉小姐言行气质不似一般店家姑娘,但当时在下身负要事未办,因此对小姐话语中的机锋也并未多加思索,直至与司空丞相交心长谈之夜,方才知晓小姐竟是相府千金……这次看到司空小姐执意赶赴雁门关去探视为抗敌而受伤的兄长,单是这份胆识就足令在下钦敬。”
  “凌公子谬赞了。”影儿俏脸微红,迅速转移了话题,“……霜姊和侍琴似乎有要紧事情商量,我就出来整理一下我的药箱。”
  “哦,原来是这样。”凌之默颔首,关切地,“恕在下冒昧,在外面整理诸多不便,而且看这天气,似乎马上就要起风了,燕京风沙大,若是……司空小姐不嫌弃,不如到在下帐中稍坐。”

  凌之默奉上香茗,目光落在影儿放在桌案上的那个开启的药箱上,不由问道:“司空小姐,可否让在下看看你的药箱?”
  “当然。”影儿笑着点点头,端起茶碗,轻啜一口,“哦,对了……最好还是先把里面所有的药瓶子拿出来。”
  凌之默好奇地拿起来端详,发现它与寻常的药箱截然不同。外面分为左右两扇,以精巧o(︶︿︶)o 唉相接,一扣上便紧紧闭合,看不出一点缝隙。里面以最大容量的设计,分成许多大小不同的格子,以盛那些形形色色的药瓶药罐。整个药箱是以罕见的冷翠竹片编制而成,看上去像是世间最最极品的碧玉翡翠,晶莹剔透。而且,它的质量非常之轻,在取空所有瓶罐后,自重不过三、四两的样子,绝对不会成为背负者的负担。
  “恩?凌公子何故皱眉?”影儿敏锐地发现了凌之默神情的变化。
  “呵呵……司空小姐锐目如箭。莫要见怪,” 凌之默清了清喉咙,唇角微微上扬,“你的药箱如此精致机巧,只是不知……是否结实耐用?”
  “凌公子无须多虑,这个可是特制的最理想的药箱呢。”影儿放下茶碗,认真地道,“制做这个药箱的竹片乃是经过特殊的浸泡处理,已由柔韧之至的竹篾转化为坚硬无匹的质材,绝不会变形。就算自高处坠落也不会破损裂开,纵使用刀砍,用斧劈也难有分毫损伤,亦不畏惧水浸火烧。”
  “原来如此……” 凌之默叹道,“这般巧夺天工的手艺,不知出自哪位能工巧匠之手?真想见见他……”
  “其实,公子早就已经见过他了。”影儿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莫不是,在‘无味斋’见到的那位老先生?” 凌之默恍然,黑眸炯炯地锁住她,“不知他与司空小姐的关系是……?”
  “他是我外公啦。”影儿秀眉微扬,“他对你可是相当欣赏呢,只是……”
  “只是什么?司空小姐但说无妨。”
  “他说你既然有‘再世孔明’之誉,那么权智计谋自是世间少有,但作为军师,用兵却难免沾有孔明之弊。”
  “哦?诸葛亮火烧博望坡,火烧新野,智算华容,入西川夺汉中,七擒孟获终于平定戎狄,又多次联兵东吴击退曹魏……他用兵之神妙,有目共睹,为何……?”
  “不错!诸葛先生他的确智谋过人,熟谙兵法。治国虽是能手,平天下却未免逊色。外公说他只善用正兵,却不擅用奇兵。尤其是后期,每次攻打曹魏,总是宣扬得天下皆知……以堂堂之师正面与曹军对阵,以致曹军总能提前做好充分准备,全力以赴地抵抗。其实,以蜀弱曹强之势,用奇更能突出发扬蜀军之长,但他偏生要显示刘备所治蜀汉乃汉室正统,讲究出师有名,这才致使六次北伐均无功而返。”
  凌之默敛眉沉思,幽深的黑瞳更显深邃,道:“老先生果然非同一般,只是不知司空小姐对此有何见解?”
  “影儿以为,倘若诸葛先生只是一介将领,自然只须关心赢得眼前那一战。但他作为军队统帅,却不应该只斤斤计较于某一仗是胜是负,更重要的还应该是统观全局。先生他最终没能削平曹魏,实是犯了两个大错,不知凌公子可愿闻否?”
  “呵呵,天下敢如此评价诸葛孔明的,或许只有司空小姐一人了……在下愿闻其详。”
  “那影儿就姑且妄言了:其一,他不应该死守汉室名分,那时汉室早就已经名存实亡,只不过是一虚名而已。天下百姓只关心能否安居乐业,过安定太平的日子,并不会在意谁当皇帝,当然也更不会感念皇帝是否是刘氏子孙。其二,他既然拘泥于汉室正统,种种计谋就不便行之。可是所谓‘兵不厌诈’,一味正人君子,追求虚名,只会落得‘君子可欺之以方’,吃了暗亏也不能声张。”

<DIV>  凌之默闻言,所受震撼非小,不敢想象这般标新立异却又入情入理的话语竟然出自司空复之女——面前的这个相府千金之口:“司空小姐与令尊大人……似乎很不一样。”
  “是啊,凌公子说得不错,确是如此……”影儿自椅子上站起,目光投向窗外,“爹他太刻板了……比起他,我更喜欢与外公交流。其实,外公对我的影响比爹大多了,爹他对我虽然是疼爱有加,可我对爹的感情,更多的只是……尊敬。”
  影儿起身的刹那,身上那股独特的沁香飘至凌之默鼻间,令他心中一荡,想嘲笑自己的心猿意马却又笑不出来。他深深感受到,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女子吸引人的地方绝不仅仅是外表,也不完全是她周身散发出的独特的气质,更重要的,是她的聪慧灵秀,和那独到精深的思维见解。这所有的一切一切,吸引着他的目光,搅乱了他平静的心。
  “凌公子,这个盒子里装的可是古琴?”
  影儿的问话将凌之默扯远的神思拉了回来,他看到影儿的目光定在他的琴匣上,便道: “不错,只是这琴……在下已经许久不曾弹了。”
  影儿打开琴匣,以手将落在琴上的灰尘轻轻拂落,不禁脱口吟道:“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
  “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与君指上听?” 凌之默走到影儿身畔,原本冰冷的黑瞳中似乎有了温度,定定地看着影儿的美眸,“小姐指上……可有雅韵?”
  影儿见过的男子也有不少,却不曾有任何一人的眸如此撼动她的心弦。
  那是一双犀利的、似乎会看穿人心思的眼睛,虽是矜冷清淡、无心无意的神色,却合上他唇边那抹似有还无的淡笑……很难不教人将那寓意糢糊的浅笑深深镌刻在心上。
  影儿匆匆移开眼,敛下眸子,拨弄了一下琴弦,古琴随她纤指的当中一划,发出和谐的弦音,“呃……我出来的时间不短了,霜姊她们或许已经在等我了呢,影儿……该告辞了……恩,顺便向柳将军和凌公子辞行,烦请凌公子在柳将军回来之时代为转告。”
  当影儿再抬眼时,凌之默已经移开了目光。
  “好,之默定会告知将军……既然有陆姑娘陪小姐同行,在下就不遣人相送了。那么,祝司空小姐一路顺风。” 凌之默顿了顿,又加一句,“千万小心,保护好自己。”

  燕京宣抚司前厅。
  钦差宣旨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但那像背书一般流畅平板的声音,听在柳若飞耳中,一字一句都像锋利的箭镞,直直地射入他的心里。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基雁门边境辽乱频生,加威远将军柳若飞为检校少保,差任安抚使,速往雁门,督察任责军政。
  听来似乎是升迁,实则却是暂时远调。
  柳若飞伏在红毡毯上,许久没有站起身来,竟然忘记了领旨谢恩的繁文缛节。
  午后,柳若飞在和新任燕京督军交接印信时的心情很不好。毕竟差任安抚使需要离开燕京军营,整饬军队尚未完成,近期奏请征辽的打算亦随自己速往雁门关而再次落空,更重要的是,时间紧迫,不及与之默详细交代军务。
  新任燕京督军段鸿渐曾和柳若飞有同门之谊,又曾在陆仲远帐下共事,至今已经分别多年了。二人相逢,免不了叙旧感怀,客套一阵子。段鸿渐年纪比柳若飞大不少,现在已然过了而立之年。因他当年在柳若飞之父柳弘毅门下习武,故此交谈中总以“柳师弟”相称。
  “柳师弟,此番离任,有什么事情需要交代,尽可吩咐为兄。”
  柳若飞沉吟良久,开口道:“师兄可还记得当年你我在陆帅帐下对酒吟诗,相互唱和那些旧事么?我等目击辽军南下那哀鸿遍野,面对辽宋交战尸相枕藉的的惨境,常为我大宋万里中原感慨喟叹,慷慨悲歌……至今还让人记忆犹新呵!”
  段鸿渐面色一变,支吾道:“……不想阔别多年,柳师弟还是这般慷慨激昂……为兄如今不比从前,在官场中常怀临渊履冰之感,尔虞我诈之事防不胜防,哪里还有那种对酒吟诗的豪兴?以前的事……已经记不得了”说着摇了摇头,右手也摆了几摆。
  柳若飞大失所望,预感到段鸿渐的确是变了。但在燕京军中未了的事太多了,实在不忍半途搁置。他清楚自己此番赴职,绝非十天半月所能返回。万般无奈,正欲向段鸿渐交底,但是方才的试探令他的心凉了半截,可他还是朗声吟出当年两人的对诗。
  “上将三略远,元戎九命尊。
  缅怀古人节,思酬明主恩。
  山西多勇气,塞北有游魂。
  扬鞭上陇坂,勒骑下平原。
  誓将绝沙漠,悠然去玉门。
  轻赉不遑舍,惊策骛戎轩。
  凛凛边风急,萧萧征马烦。
  雪暗天山道,冰塞交河源。
  雾锋黯无色,霜旗冻不翻。
  耿介倚长剑,日落风尘昏。”
  “师兄忘了?但小弟却还记得,陆帅以‘出塞’为酒令,我吟诵的是虞世南的《出塞》。当时师兄所诵杨炯的那个《出塞》,小弟听了可是豪情益升啊。”
  段鸿渐的脑海中闪过杨炯的《出塞》:
  “塞外欲纷纭,雌雄犹未分。
  明堂占气色,华盖辨星文。
  二月河魁将,三千太乙军。
  丈夫皆有志,会见立功勋。”
  略一定神,段鸿渐的口气转成官场套腔:“这个……柳将军忠勇果敢,非下官所敢攀比……鸿渐自受陆帅降职之事影响,便决意从此以圣命为行动准则,决不逾雷池一步。”
  不顾柳若飞诧异的眼神,他又续道:“为今之计,柳将军既蒙圣上加赐检校少保,又委以安抚使之重任,应从速赴任雁门,责察军政。非但燕京的事不必多管多问,就是雁门督任一事,也要谨慎小心,三思而后行为妙……”
  听他的语气,只差把话挑明说破,逼柳若飞速离燕京了。
  柳若飞的心情恰恰在此时坏到极点,他看得出来,段鸿渐那躲躲闪闪和不卑不亢的态度,与初时他所提及的‘未了之事’,不过是聊作官场应酬罢了。
  段鸿渐也自柳若飞那一贯刚毅深沉的目光中,看出了他难以言传的忧虑和留恋,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其实,段鸿渐早已从主战同道的行列中挪出了身架,近几年来以谦谦君子的姿态周旋在朝廷权贵中间,使得三师三公,三司两府的许多官员都对他抱有好感。他也时时注意与主战主和两派力量保持同等距离,绝不顾此失彼,也绝不和任何一方亲密得超过界限。
  前来燕京的路上,他早就想好了,绝不和柳若飞发生任何冲突,即使有些异议也要竭力隐忍,早早地将他送走,然后奉旨行事。因此此次初见柳若飞就显得紧张。在两人相互礼拜时,就差点因为误踩了自己的襟袍而摔交。待寒暄入座,他还是目光闪烁不定,心中“砰砰”乱跳。
  在柳若飞的一番慷慨陈辞后,段鸿渐内心深处的歉疚也被触动,他看到柳若飞茫然若失的样子,根本不知道当他一离燕京,军营会发生什么巨变。
  段鸿渐清楚自己不能直言相告,只能暗下决心尽可能不使暂时离任的柳若飞过于伤心。
  “段某敢对天盟誓,绝不负柳将军重托,竭力照看好军中事宜!”
  “谢鸿渐兄!” 柳若飞感激莫名,撩袍拜倒。
  段鸿渐急忙还拜,将柳若飞扶起,送至宣抚司衙门外,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终于沉重地吐出劝言:“柳将军,你我共沐皇恩,同食君禄,自然晓得宦海行舟身不由己……唉,官场险恶,沉浮毁誉无常……他日若知我有触怒你初衷的行为,当以段某无能,唯上命行事为念,勿把鸿渐视作殃军害民之人……”言罢,不由得落下泪来。
  柳若飞看到段鸿渐刚至燕京就陷入无能为力的处境,未及料理军务政务便急于剖白苦衷的一副窘态,虽然感到眼前的段鸿渐变得古怪而突然,内心却有许多同情,不免也婉言相劝了几句,告辞回营打点行装去了。
  柳若飞哪里会知道,自己前脚刚走,段鸿渐后脚便在宣抚司大堂按圣命从容行事——为自燕京军营裁军,并将所裁将士尽数调入皇城禁军召开官员会谈,商议如何才能做到万无一失。</DIV></DIV>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8-31 12:17:11编辑过]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12:12:5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药师道上避情劫

  正午,骄阳如炙。
  影儿一行在山道上驱马前行,山路崎岖,三人的速度不由慢了下来。
  一路上绿草茵茵,亦有不少可以入药。但影儿只是含笑看着,欣喜于这些草药长势甚好,并不曾下马摘取。
  虽然影儿不是很了解这一带居民分布的情形,可是她知道山中百姓耕种不易,肯定常常会有人上山采药补贴家用。她若随意采摘,不啻断人生路。更何况,她也不想在见到她大哥之前为这些不论何时都可以做的事情耽误时间。
  凝霜突然勒马,转头对影儿道:“我们走的时间也不短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想早些时候见到大哥……”影儿虽是面露倦色,却还是向凝霜展颜一笑,“霜姊,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
  “听我的,影儿,侍琴,下马。”凝霜以命令的口吻道,“我们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多待一会儿再走。”
  “小姐……怎么了?”看到凝霜严肃的表情,侍琴不由轻声问道。
  影儿闻言,亦勒马停住,关切地望着凝霜。
  “恩……没事。休息好了才便于继续赶路嘛。”凝霜面色稍缓,故意轻描淡写。似乎没必要告诉她们,前方可能有人正在打架的情况。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打的很激烈。而且,以目前的状况,她现在可没空淌这趟浑水。
  一路上向来以凝霜说的话为准,影儿,侍琴顺从地下马,将马隐在路旁树丛里,二人随即坐在山道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影儿小姐,喝点儿水吧。”侍琴将随身带着的一个竹筒子递给影儿,又招呼依然站在山道上的凝霜,“小姐,你也过来坐下歇歇腿嘛。”
  可是,凝霜此刻心里还不得平静,因为她已经注意到那阵打杀击斗声竟然离她们愈来愈近……
  渐渐地,连不会武功的影儿和侍琴也隐约听到了混杂在一起的刀剑格击声与喝斥声。她们对视片刻,自然地向凝霜依偎过去。
  “小姐……这、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霜姊,前面……是不是发生了些什么?”
  全是因为现下不能使用内力,因此未能及早察觉出前方的异常……唉,若是以前,绝对应该可以远远地避开的……总之,决不能让影儿她们受到半点伤害。
  凝霜拉过二人的手:“前面有人在打架,我们离远一些。”
  侍琴正准备去牵马,影儿忽然道:“可是……霜姊,这里只有这一条路啊……”
  影儿的话音未落,前方就有几个人影边跑边打了过来,离她们更是愈发近了。
  凝霜实在很想找另一条路走,无奈影儿的话不错,偏偏就只有这么一条山道,若是想全然无事地穿越那几个正打得起劲的家伙,似乎很难……

<DIV>  看来,唯今之计只有暂时静静地待在一旁,等他们再自动往远打去了。
  于是,凝霜打消了离开的主意,将影儿与侍琴安置在大石后的树丛中藏好,自己则安静地站在道旁的树阴下,静观其变。
  只见七个土匪似的壮汉正以多欺少的架势,狠命地攻击着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三名男子。而在三名男子中,明显能看得出被环护在中心的锦袍男子右臂受了不轻的伤,已经丧失了交战能力。为了保护锦袍男子,两名紫杉人对付七名汉子显然有些吃力,却也没有让对方讨到便宜。
  凝霜听着围攻那三人的壮汉不时要挟着他们赶快交出身上的财物,不禁恍然,想必是那七人看到这三人衣着不俗,把他们当成是过路财神爷抢了。
  哼!当真是些土匪强盗,尽干这些无耻勾当!
  凝霜一向看不过这种不干正事的武学败类,于是,在稍做判断后,她心中立刻有了决定。
  当告诫石后树丛中的影儿与侍琴千万不要出来之后,凝霜随即抽出腰间软剑,纵身出击,剑招疾速而利落地向外围的一个汉子挑去。
  凝霜这一出剑,令所有的人大感意外。没有人会料想的到,原本在一旁毫无动静的俊美年轻人,竟身负武功,出其不意地飞跃而至,而且手中利剑招招指人要害,招式精妙绝伦。
  原本打算以拖延战术拿下三人的七名壮汉看出了这个武功高强的青衫年轻人加入战局乃是为了打击他们而来,一时慌了阵脚,身法大乱。
  一直处于势均力敌的双方,由于凝霜的加入,战势登时逆转,迅速分出了胜负。
  多了助力,少了顾虑,没过多少时候,两名紫衫人连同凝霜就将那七名汉子打得落荒而逃。
  在双方缠斗中,凝霜发现,那两位紫衫人的功夫竟然不在她之下,胜负立判的原因只不过是她恰好选在此时加入战局,适时地助了他们一臂之力。
  “多谢这位小兄弟仗义相助。”两名紫衫男子直到此时才有机会向拔剑相助的凝霜抱拳,一揖相谢。他们打量凝霜,看到面前这个剑眉星眸,身形单薄瘦弱的年轻人,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有如此漂亮的身手。
  凝霜将“镂尘”软剑重新环扣在腰间,对他们二人潇洒地一摆手,淡笑道:“客气了,没什么。”
  当凝霜转身欲走的一刻,一名紫衫男子蓦地出声唤住她:“小兄弟……哦,不,这位兄台暂请留步。”
  凝霜略一迟疑,终于又转身面对他们,皱眉道:“还有何事?”
  “呃……我们公子爷刚才中了毒镖,在下想,兄台既然是武林中人,或许……”那紫衫男子向凝霜深深一揖,目光却关切地看向那锦袍男子。
  凝霜这才注意到那个锦袍男子面色发青,咬紧牙关痛苦地蹲在地上,左手捂着右臂,那伤处不断渗出黑红色的血液,看来的确是中毒的迹象。
  “这……恕在下无能为力。对于解毒一事,在下实在是……”凝霜面露难色,“恩……目前只能先帮这位公子简单处理一下伤口,你们还是尽快带他去看看大夫为好。”
  “可是,这荒山野岭,要找大夫谈何容易……”紫衫男子的话还未说完,那锦袍男子便“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晕了过去。
  “少主!”两个紫衫人立刻扑过去,其中一人托起那锦袍男子的右臂,对准伤处,张口就上,试图将毒血吸出,却被另一人拦住,“你若是再出事,我一个人如何兼顾少主和你两人?!”
  凝霜听闻两人的称呼在情急之下突然改口,敏锐地感到这锦袍男子绝非一般人,可是看这状况……她不由地回头看向大石的方向,犹豫着是否要让影儿出来看看。
  “霜……哥哥,是有人受伤了么?”影儿不顾侍琴的劝阻,自躲藏的树丛中间走了出来。
  “影儿,你……”凝霜微微摇头,这丫头就是恁地好心,半点不谙人情险恶,在她没确认面前三人来历之前,就……唉,算了,反正自己也不忍见死不救,看到有人在眼前丧命。
  “……你过来瞧瞧这位公子的伤势如何吧。”
  影儿走至锦袍男子身畔,放下翠竹药箱,俯身探视他的镖伤,又诊视了他的脉象,不禁“噫”了一声,面上颇显惊异之色。
  “怎样?姑娘可有解毒之法?”那正准备俯身为锦袍男子吸毒的紫衫人抬起头来,急道。
  “办法倒是有,只是你家公子所中之毒……”影儿突然意识到一事,“恩?你方才……叫我什么?”呜……为什么她不会也是位“兄台”呢?
  “姑娘难道不是女扮男装么?”看到影儿惊讶的神情,另一紫衫男子不禁莞尔,“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呵!”
  凝霜也笑了,是啊,虽然影儿身着淡青长衫,头戴文士方巾,又刻意束高衣领,打扮的十分齐整。可是那张娇柔得吹弹可破的芙蓉玉面毫无疑问是属于姑娘家的,再加上轻柔宛转的动人嗓音,婀娜窈窕的轻盈身材,无不昭示着她的性别——非但是个妙龄少女,更是一位标致之极的美人儿。
  影儿不好意思地咬着下唇,续道:“这位公子中的镖上所淬之毒乃是以‘赤艳粉’调制的毒液,是从赤练蛇蛇胆中提取而成,据说练制极为不易,而且世间所知此法的人寥寥无几……恕小女子冒昧,敢问伤了这位公子的,恐怕不是刚才那些强匪吧?”
  两个紫衫男子闻言,不由同时一惊,对视一望,心下均想:“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莫非……”
  其中一人清了清喉咙,道:“这个……似乎并不重要吧?眼下还望姑娘尽快指点救治之法。”
  影儿以眸光轻轻一扫,便已明了答案,“恩”了一声,当下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打开翠竹药箱,取出中间是空心的几根金针和一些药瓶,开始为锦袍男子处理毒伤。

  “什么?!现在要派你到雁门去做甚么‘督察任责军政’的安抚使?!”一声拳击桌面的震响,尽显凌之默的愤怒,“简直是开玩笑!朝廷究竟在想些什么!?”
  “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君命向来如此,你我又能有甚么办法?”柳若飞竭力压抑着怒气,以讥讽的口吻道,“自雁门出事后,我们对军务刚刚委以规划,营建即将完成,却在此时降了这么一道莫名其妙的旨意,令我停止建军,速往雁门。”
  “圣命难违”!凌之默何尝不了解这一切?他一直盯住茶盏的眼睛缓缓移到一边踱步,一边沉思的柳若飞脸上,他如何不为挚友的处境而深深忧虑呢?
  “朝廷武备不修,纲纪不振,又怎会明白边关将士们的心意……”柳若飞叹道,“之默,我走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的能力是绝对不会令我失望的。”
  “不是吧?你要我留下,听那督军对我发号施令?!” 凌之默轻嗤,“除你之外,任何人都无权命令我做任何事。”
  “之默!”柳若飞的语气严肃起来,“不要意气用事,你不妨想想看,若是你我都不在这里,那么军中事务和营中弟兄岂不更是任人摆布?”
  不及凌之默开口,柳若飞又道,“之默,刚傲自负者,不为世俗所容。你要答应我,一切以大局为重,不可与朝廷派员发生冲突,不然吃亏的是你啊。”
  凌之默耸耸肩膀,道:“好吧,只要他们的做法对军中无害,行事在我的忍耐限度之内,我是绝对不会招惹他们的。”
  素知凌之默脾性的柳若飞知道这是他已承诺的表示,便不再提及此事,心中却想:“我怎么有资格教训之默,自己不也是这般模样?在宣抚司刚闻圣旨之时,那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古语不是在头脑中盘桓了许久么?”

  影儿轻轻扯动那人右臂衣袖,发觉袖子早已与伤处腐肉粘在一起,双手不禁一颤,还是咬牙将衣袖割开,一边以金针吸毒放血,一边吩咐紫衫男子抬起他的头,将一粒祛毒活血的丸药喂入那锦袍男子口中。
  接着,她又取出银针以泻法刺他的“三阳”、“五会”、“人中”穴,又以补法针灸“关元”、“气海”穴,直至针过“膻中”、“玉堂”之后,这位锦袍男子才慢慢醒转,发出一声闷哼。
  只见地上,面若死灰的男人渐渐有了一丝生气,在那一声闷哼之后,终于仿佛万分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关切地盯着他的一对翦水双瞳,他将焦距渐渐对准面前的如花娇容,眉峰逐渐聚拢,腊白的嘴唇蠕了蠕,不知呢喃了一句什么。
  “现在他的伤已无大碍,只要照这个方子抓三帖药,水四倍量半煎取一碗,温服。每帖药可重煎一次,每日晨昏饭前服用即可痊愈。”影儿以石蜡在草纸上划出一副药方,递了过去。
  旁边侍立的两个紫衫男子同时松了口气,深深一揖:“多谢姑娘。”
  影儿欠身还礼:“那我们就此告辞了,霜哥哥,我们走吧。”
  在锦袍男子苏醒的一瞬,凝霜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这男人虽然伤势颇重,虚弱不堪,但……那神色中流露出的某种唯天可拟的尊贵气息和阴郁之色令她不由随之一凛。由此,凝霜断定,这男子身份绝非寻常,唉,太大意了……她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拉过影儿急欲离开。
  不知那锦袍男子说了句什么,忽地,一阵疾风簌簌的声响,一股令人寒毛直竖的锐气已经袭向她们二人。
  凝霜只见两道紫影闪过,她不假思索地将影儿护在身边,又诧又怒地瞪视突然挡在她们前面的两名紫衫人。
  “你们……”凝霜戒备地一手按向腰间软剑。
  “给我……退下!不得对……这两位恩人……无礼!让……他们走。”身后的锦袍男子的声音传出,温沉但不失威严。
  下一刻,两名紫衫男子立即垂手退到一旁。
  “本……呃,在下还未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也尚未请教姑娘名姓……” 锦袍男子自地上站起,走至影儿身畔,定定地探向她的眸底,对凝霜却是视而不见。
  “救人乃医者本分,公子无须挂怀。”影儿倚向凝霜,冲那男子道,“我们还要赶路,请公子莫要……”
  凝霜看出那锦袍男子想必是喜欢上影儿,而把她视作情敌了,心下暗笑,当下将错就错,将影儿往怀中一搂,“还望阁下莫要耽误我们的时间。”说罢转身就走。
  “少主……?”一紫衫男子望向主子,以目相询。
  锦袍男子摆摆手,凝霜二人这次不再受阻地走了。
  静静地看着英姿傲气的凝霜搂着影儿走到一方大石后的树丛里,拉出另一名明显也是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三人上马渐行渐远的背影,锦袍男子先是暗暗咬牙,而后那威仪沉郁的脸庞上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
</DIV>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8-31 12:15:57编辑过]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12: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疏星朗,将军闭雁门,风烟接

  “凌之默!我希望你要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尽好本职即可,知道的太多可是会折寿的……立即按我的吩咐去做!”

<DIV>  “太师大人,在下亦希望你能明白,我只是柳将军的军师,而不是你的。”同样傲气狂妄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自凌之默口中淡然吐出,轻易地就能勾起人的怒火。
  此语一出,宣抚司四座皆惊。罗端更是惊怒交加,怒不可遏地吼道:“你说甚么?!你、你……竟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大人,息怒啊……”一旁的宣抚司执事官急忙打断这一触即发的危险局面,毕竟,面前的这个男人可是有“再世孔明”之誉,且在燕京军营中威信不亚于威远将军柳若飞的军师啊。如果发生冲突,惹翻了此地将士,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罗端心中一惊,也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不利于事态发展,当下强抑怒气,清了清嗓子,喘息着挥挥手:“你……给我下去。”
  “那么,失陪了。”凌之默优雅地站起,微一欠身,头也不回地步出宣抚司大堂。
  可恶……气死我了!好一个不知死活的狂妄小子,别说那柳若飞,即便是当今圣上还须敬我三分,若有朝一日你犯在我手上,必定会为你今日的态度付出代价……算了,和他怄气较劲有什么用,我又何必跟这无足轻重的小子一般见识,刚才的失态……也太不象平常的我了……
  一丝恶毒的冷笑浮现在罗端嘴角:柳若飞,等返回军营,有你好瞧的!

  奇怪……罗端他明明知道我是不可能把若飞交代我的事情和战略布署给他写出来的,为什么还要当面提出来让我有所防备呢?这太不合常理了……难道,他找我只是为了询问营中的日常事宜?不可能!这不是他惯有的作风……凌之默不由自主地勒马停下,一抹念头如电光石火一般划过脑际,巨大的恐惧顿时由脊梁骨直升上来。天哪!他怎么忽略了,罗端他绝对不是那种会做毫无意义之事的人,这只老狐狸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而他的目的……他的目的……
  “该死!!”那罗端一定是趁这个机会将他引开,然后……他真正的目的?!
  凌之默当即打马飞驰,脑中除了“调虎离山”四字外竟是甚么也想不起来,完全失掉了平日的机警与冷静。是啊,如果他够清醒,实在是不该如此轻易地离开的……

  三骑快马轻捷如飞,晓行夜宿,终于临近雁门关了。山路也随之陡了起来,陆凝霜一行放缓马步,徐徐前行。
  “影儿,依我看来,你不如还是换回女装的好。”
  “啊?”影儿吃了一惊,不由勒马停住,小心翼翼地问,“可是……女子怎么能擅入军事驻区?霜姊,这样……真的可以么?”
  “当然。”凝霜笑笑,“与其被别人看出你是女扮男装,授人口实,不如亮出你的身份。司空伯伯不是有一封给阿睿大哥的信么?再说,雁门不比燕京,丞相之女探视身为边关守将的兄长,岂不是名正言顺?”
  影儿眸子一亮,喃喃自语道:“对啊……欲盖弥彰反而惹人疑虑。做妹妹的探望大哥,怎么能算‘擅入’?”
  “小姐,我可不可以也换回去啊?你不了解,穿男装……好别扭的……”侍琴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要求,“外人一定会认为我是影儿小姐的随身丫鬟,不会多疑的。”
  “好哇,看来现在你的眼中心里只有影儿了,那也不用这么迫不及待地和我撇清关系啊……唉,真是太让人伤心了,亏我还舍不得让你离开我呢!”凝霜佯怒,“既然如此,干脆把你送给影儿算了。”
  “小姐!”侍琴委屈地低叫。
  影儿见状,掩口而笑:“我的好霜姊,你就不要欺负侍琴了嘛,我可是看不下去了喔!”说着侧身冲侍琴眨眨眼,“你若真是我的丫鬟,我可是求之不得呢!可惜,偏偏有人就是霸住不放……”
  看着影儿似笑非笑的神色,侍琴恍然大悟,咬牙抗议道:“两位小姐原来是在拿我开玩笑,太过分了!”
  “别生气嘛……”凝霜和影儿相视一笑,随即跟上侍琴策马跃出的步伐,连日来旅途的劳顿亦在这笑声中化为虚无。

  雁门关。
  “影儿,你怎么来了?恩……几年不见,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司空睿刚接到消息,就立刻赶往政务官为影儿安排的暂居之所,又惊又喜地轻抚妹妹的发丝,上下打量,“对了,莫不是京城发生了甚么重大变故?不然,爹他怎么会放心让你过来?”
  “路上有霜姊保护我,大哥放心啦。”影儿围着司空睿转了几圈,背过身去,嘟唇大发娇嗔,“原来你的伤已经好了……哼,也不知道给家里捎个信儿,害得我们大家那么担心你!”
  “你……说甚么?”司空睿跨上一步,扳过影儿的身子,让她正对着自己,“谁说我受伤了?”
  影儿奇道:“难道不是么?我们听说上个月辽军兵犯雁门之时,此地守将以身殉职,而大哥你……亦在此役中、恩……身负重伤,爹他几番托人打探你近来的状况,奈何久无音信,又禁不住我的死缠苦求,这才同意让我来看你的。”
  司空睿皱眉道:“王都督殉职倒是实情没错,但我仅仅是寻常箭伤而已啊……身负重伤?简直荒谬!你们究竟是从何得知这个的消息的?”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只是爹自上次廷对回来便一直愁眉不展,给你发的信函得到的回复又不是你亲笔所书,而且在信中对战事只是轻描淡写,对你自己的伤势却是只字未提……爹他担心你怕他牵挂,刻意要部下隐瞒伤情,这才……”

<DIV>  “这样啊……没有亲笔回信是我右臂箭伤未愈的缘故,没想到竟然造成了这么大的误会。”司空睿心底隐隐觉察出此事的背后隐藏着一个阴谋,但不好在涉世未深的小妹面前表露出来,于是故作轻松地笑笑,“好啦,既然亲眼看到我现在没事,你这丫头也该放心了吧?这里太危险,不适合女孩子久待,大哥有事要忙,不能分心照顾你,你还是快些回去的好。”
  “真是,你和爹一样罗嗦!那我去隔壁找霜姊喽。”影儿吐吐舌头,往门口走去。
  “等等。”司空睿唤住影儿,“……我和你同去。”

  “小姐,侍琴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司空睿和影儿离开后,侍琴走到凝霜身畔,试探着开口。
  “你这丫头,平常不是很痛快么?”凝霜笑道,“什么问题啊?有事就直说好了,干嘛这般吞吞吐吐的?”
  “就是……司空大人真的是影儿小姐的亲兄长么?”侍琴终于向凝霜吐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恩?”凝霜闻言,放下手边的事物,敛了笑容,并没有直接回答,“为何这么问?”
  “恕侍琴失礼,妄加猜测。”侍琴避开凝霜直视她的眸光,垂首道,“小姐将侍琴托付于影儿小姐,因而侍琴得以在相府住过一段日子,也曾见过丞相夫人,她比司空丞相年轻多了。这次来到雁门,看司空大人与夫人年相仿佛,而他的年纪相较与影儿小姐,实在是年长太多了,所以……”
  “这样啊,那是因为……”凝霜叹了口气,正欲向侍琴解释个中缘由。这时,突然从窗外丢进来一个纸团,凝霜只得停口,弯腰拾起。
  展开纸团,上面墨迹尚新:
  “霜妹:今晚戌亥交接之时,后山校场空地见,有事相商。切莫惊动影儿。司空睿。”
  “侍琴,现在是什么时候?”
  “快申时三刻了。”
  凝霜点点头,嘱咐道:“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不许向影儿提起纸条的事。”
  之后,凝霜向侍琴说明了司空丞相一家人之间的关系。

  司空复出身官宦世家,正妻是一与之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二人依父母之命成婚,虽无轻怜蜜爱,却也相敬如宾。婚后一年即有一子,取名司空睿。
  当司空睿十二岁时,其母病逝,司空复原本并无再娶的打算,但是在次年的元宵灯会上偶遇的一位聪慧灵秀的少女,搅动了他古井无波的心,激起了他从未有过的深情。这位女子在两年之后就成了他的第二任夫人,也就是司空影的母亲。司空睿和司空影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也因两位夫人的年龄差距使得司空睿年长影儿十六岁。
  虽然司空复对司空睿的关爱并不因此稍减,并且这位后来的夫人对夫君前妻的孩子也是照顾有加,但是司空睿对于父亲让他管比自己仅大三岁的女子叫“二娘”,心中总是觉得有些别扭,所以便加入了父亲的结拜兄弟——陆仲远的军营,一年也难得回家几次,避免见面时的尴尬。
  虽然如此,司空睿对这个聪慧娇俏的小妹可是疼爱的紧,而影儿更是从小就相当敬佩这个屡立战功的哥哥,司空睿每次回家都缠着他不放,所以说他们兄妹感情是非常好的。也正因为如此,在得知司空睿身负重伤,性命垂危的消息后,影儿不顾父母劝阻,一定要来雁门探视兄长;而司空复亦明知谎报军情的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但是为了让小妹尽早离开危险频生的边关,在影儿面前竟是不露声色,绝口不提。

  雁门周围峰峦错耸,峭壑阴森,异常险要,从战国赵武灵王开始,就为兵家戍守要地。唐朝时于山顶置关,到了宋朝,则为防御契丹重地。
  雁门关连接着重重冈峦,耸立着陡峭的岩牙,东、西峭峻,中路盘桓崎岖,辟峰秀列,雄浑中蕴着纤丽,含蓄中透着神秘。
  疏星淡月,苍云缥缈。雁门军营内外哨马逡巡,肃静寂然。帅营西北角突然冒出一个黑影,脚步极轻地猫着腰移动。不一会儿,黑影靠近一所帐幕边,撩起帐角闪身钻了进去。
  两名巡哨举着火把走来,发现帐角被人动过,二人机警地搜查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兴许,是被风吹开的吧?”
  “这可是司空大人练兵时的住处,出了事可是非同小可,你我还是莫要大意的好。”二人当下计议一番,决定进帐仔细查看。

  此时,后山校场空地。
  “阿睿大哥,你刚才对小妹所言……可是事实?”凝霜皱眉,接着声音低了下来,似是自言自语,“若受重伤之事乃是子虚乌有,那么……问题就严重了。”
  “你也这么想?”司空睿叹道,“我们只是向都部署报告了守将王项殉职的消息,以便尽早安顿军务。但不知为何,爹得到的竟然是我性命垂危的消息!我总觉得其中大有蹊跷,但是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
  见凝霜沉思不语,司空睿又道,“而且,奇怪的是,目前仅仅是由我一人代理边关大小事宜,朝廷至今也没有调派任何新守将接任。”
  “我想,放出这个假讯息的人,目的应该是让司空伯伯为大哥你担忧而分心,一个人再公忠体国,大公无私,乍闻至亲生死未卜的消息,无论真假,至少不可能将全部心思投注国事上,那么他们就有可乘之机了。”
  “他们?……”司空睿恍然,“霜妹是指罗端冯鹰之流?”
  “难道不是么?”凝霜咬牙恨恨道,“据影儿说司空伯伯乃是自廷对得知这个消息的,能把他和柳将军在皇上面前的廷对搅成廷辩的混帐,哼……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司空睿先点头继而摇头,“可是我还是认为,他们的目的绝不仅仅于此……”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咱们总会有办法应付的。”凝霜安慰司空睿,言语中颇显英气,“对了,燕京那边似乎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假的,若想做出对情势正确的判断,还是应该尽快通知凌先生,让他分析一下个中关窍。”
  “好,我这就去准备信函,立刻差人到燕京!”司空睿转身欲行,忽想起一事,声音柔了下来,“瞧我,真是急糊涂了!竟然忽略了你和影儿一样,也是……累了几日,快回房休息罢。来,我送你回去。”
  凝霜顺从地点点头,何尝不知司空睿是中途改口,将“你和影儿一样,也是女孩子”改为方才的“累了几日”?心中不禁苦笑:阿睿大哥,岂只是你,即使连我自己……也许久不当自己是女孩子了……
</DIV></DIV>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8-31 12:15:19编辑过]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12:14:11 | 显示全部楼层
<P>第一部分的回目寄调满江红</P><P>悲风不扫泪强噎,拚护高洁.蓟城柳,忘年故交,四载旧约.一行一顿侠女心,三多三少孔明决.抬望眼,恨云蔽日,空怀激烈!    月魂冷,凝霜雪;花影动,志不歇.吹影镂尘,何当共饮血! 学士帐中听雅韵,药师道上避情劫.疏星朗,将军闭雁门,风烟接.</P>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12:23:25 | 显示全部楼层
快开学了,课程很紧,而且最近被教授抓去整理资料......估计来这里的时间会少很多......
发表于 2006-8-31 13:06:45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quote><B>以下是引用<I>扫眉卧龙</I>在2006-8-31 12:23:25的o(︶︿︶)o 唉:</B>
快开学了,课程很紧,而且最近被教授抓去整理资料......估计来这里的时间会少很多......</DIV>
<P>不是吧,姐姐~?姐姐到底什么学校的??</P>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14: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P>首都师范大学,在读文史双学位......对了,姐姐被同学鼓动去报名红楼梦选角了,想试试探春呢</P><P>有事找姐姐可以给姐姐手机发短信</P>
发表于 2006-8-31 17:45:51 | 显示全部楼层
[em01]
发表于 2006-8-31 21:31:33 | 显示全部楼层
<P>呵呵,都是高手。</P><P>板凳被人抢了,先下载下来回家躺沙发上看吧。</P>
发表于 2006-8-31 21:44:17 | 显示全部楼层
[em06]
发表于 2006-10-15 13:34:27 | 显示全部楼层
<P>首都师范大学,在读文史双学位......</P><P>敬佩萬分。收藏細讀。</P>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手机版|天漢民族文化論壇 ( 鲁ICP备11028298号 )

GMT+8, 2024-11-24 11:41 , Processed in 0.093006 second(s), 17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