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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文丹青之道] 深圳,你让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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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13 06:32: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P>作者:清秋子老师
转自天涯</P>
<P>     序曲
    
    今年我已经五十岁了,所有和青春沾边儿的东西,都早就远离我而去。我过去不知道,男人老起来,也是土崩瓦解的,转眼间就成了蜷缩在边缘的人物,只能听任不断成长起来的少男少女在舞台中心张扬。
    沮丧是条虫,咬啮着半百之人的心。
    可是,在十五年前,我也曾飞扬过。领带打得整齐,西装没有皱,皮鞋是玻璃一样地亮。从写字楼走出来,天新地迥,太阳都在喝彩。一切就在十五年间消逝了,时间是不讲仁义的,它是我唯一无法战胜的敌人。
    现在我到街上去,人家叫我“老师傅”,上下公车时,动作稍迟缓一点儿,就要招致白眼。年轻人仿佛永远不老似地跟我傲慢地讲话。他们想不到,就在十五年前,我也曾经年轻。当然,与今天有些不同,那时的年轻人,还不太痞,走南闯北碰到一起,热心相助的多。那时的人,都渴望新生活,把明天想象得比较有o(︶︿︶)o 唉,于是,生活中就时时飘浮着金色的颗粒。那时候,我愿意听迈克尔-杰克逊,因为他的那种唱法,就像生活的大脉搏在鼓动。噗-噗!那是个仿佛很近,但又很遥远的岁月啊。
    我36岁时,闯过深圳,在那里度过了三年。此后的好长时间里,杰克逊那尖锐的歌声,曾不止一次地把我拽回到那些时日里。
    一切都恍如昨日。五月的某一天,是我的生日。我和我的女朋友坐在蛇口海滨的栏杆上,面对海湾。对面有青山,那就是香港的新界,近得几步就能走到的样子。暮色中,山是墨绿墨绿的,厚重,宁静。海风吹得厉害,风里夹着海腥味儿。
    我们身后,有一片矮矮的荔枝树。树后,是一排联体别墅。别墅静悄悄,好像没人住。其实是有人住的,除了老外,就是八十年代末先富起来的家伙。黄昏,有几个落地窗亮起了灯,窗上拉着纱帘,朦朦胧胧,就更让穷人垂涎。海滨的这条路,平时的黄昏人比较多,打工者、外地游客,都比较喜欢来。夜再深一点儿,就只剩下情侣了,所以这路就有个名字叫“情人路”。那天是星期天,情人路不知为什么人不多。我和女朋友小清——我那时戏称她“小情”——在水泥栏杆上坐着,她的裙子不断被海风鼓起,像个大蘑菇。每鼓起一次,她就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用胖乎乎的小手把裙子使劲压下去。周而复始,她一点儿不嫌烦。
    那时候我们谈什么来着?是在谈将来的归宿,打工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这话题,是深圳打工者们永远谈不够的话题。那个年月,我们心里多少还有些很热切的东西,不光是想钱,主要想的是怎么享受新生活。我决想不到,今天我会生活在远离深圳的地方,如此寞落。后来我也辗转地知道了,小清最终也离开了深圳。命运就这么无情,它碾碎年轻人的梦想就像踩破没人要的汽球。可是在当时,我们都以为,那种南国意味的、海风拂面的好日子,完全可能一辈子属于我们所有。
    至今我的案头,还放着一个相框,里边嵌着小清的照片。相框是港货,那年头内地还没有这么精美的东西。椭圆形的画框里,小清靠在海边栏杆上微笑,呼之欲出。十多年来,我搬了好些地方,从南到北,这相框已磨损得毫无光彩了,但我始终没扔。我舍不得。我从那个年代里带过来的东西已经不多了。离开小清,我就一直是个单身汉,无论在哪个单身汉房间里,这微笑都能给满屋的寒酸之气带来一种光辉。这是我和深圳割不断的血缘啊。我的小情人,我不能想象你今年已是38岁的中年妇人了,我所记得的,只有你永远的青春。深圳的骄阳晒着你,你身上散发出九里香的气息。那时,我拥有你,冷酷的海还未曾冻僵我们的心。深圳,长夜的记忆里,你让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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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3 06:32:00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忆小清,后来是我孤独生涯的一种享受。在深圳,我所看到的她,是一个女人如花的年华。她用这年华来陪伴了我。应该说,她不算美女,尽管比当下的这几个要强得多,但可以说,她是我一生中所遇到的最美丽的女人。小清是娇小型的,湖南人,不像北方女孩那样人高马大。有时候我看她,的确就像古人所形容的那样——“纤腰一握”。纤细得让人心疼。关键不在这个,而在于她善良。我这样来评价她,在眼下这个已然熟透了的时代,大概是有些迂了。年轻的读者们,有的也许要将门齿笑掉了。可是,我还是要说一遍,八十年代末,那时的青年是从一种古典意味的气氛中走出来的。人的善良,在那时并不罕见。那时的深圳,聚集了好多这样的青年,他们为新生活而来,投身商界,苦苦熬日子,却不乏纯洁与浪漫。于是,我记忆中的深圳,就永远是长天寥阔,碧草如茵,是一个当时的中国人活着能走进的天堂。
  可惜,这一切已不复存在了。虽然深圳到今天仍旧生机勃勃,深南大道仍然红尘万丈,深圳街头的小伙子还是习惯于西装革履,打扮得像个新郎官:但那内里已经不同了。生活的底色,在十几年间早被悄悄置换,新生活迅速蜕化为急功近利的生活,写字楼越来越显出它们的机器本色。轰轰做响的市声,是资本的马达在响,只在呼唤着一个字——钱!我的小清,我的那个深圳,早已经陈旧了。当年的高楼大厦,在后起的高楼大厦面前,简直渺小不堪。但是我,一仍其旧地珍惜藏在我心底的那个深圳。1995年,深圳发生过一次可怕的煤气大爆炸,险些就要掀掉大半个深圳城。那时我在报纸上读到了消息,内心曾被深深地震撼。这就是天意啊,天意!我当时想,如果深圳不幸被夷为平地,那就让我也跟着毁灭掉吧。那个城不在了,那些岁月也就不在了,如此的话,生命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一本书,如果它的后半部越读越乏味的话,那么,不再读它了也罢!
  当年我在告别深圳时,就已经悲哀地意识到,有一扇大门在我身后已经关上了。人生中的五色斑斓,被隔在了另一边。我的小清,我的深圳,还有那蛇口怒放的洋紫荆树,深南大道流星似的车灯,就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今后的日子,是一副失去鲜血的躯壳,我将像蜗牛,慢慢的来度完残生。在深圳的那些欢笑,不时在清夜里刺痛我——人最初所期待的归宿,为何与实际发生的相距如此之远?
  
  五月的那一天,后来我们在夜幕下,走到了那排别墅旁边。别墅的窗子很大,透过纱帘,里面的豪华隐约可见。这是家,但不是绝大多数中国人的家。比如其中的一栋,就是演员刘晓庆的家。在那个年代,谁能如此快乐而自由?我们的明天,真的能比蜜甜吗?我和小清望着那铁栅栏后的草坪,还有那檐廊下如雾的灯光,有过一种无言的压抑。我们的心灵生活很美好,我们的肉体生活却很糟糕。我当时想,就是把深圳大地都盖满了别墅,是否就能轮到我们住上一栋呢?
 楼主| 发表于 2004-9-13 06:32:00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天,小清走累了,站在海滨小路上,扶着长矛似的别墅铁栅栏歇气。一向比较务实的她,忽然向我提了个很玄虚的问题:“这么累,活着是为什么呀?”她目光晶莹,里面有一丝凄迷。
  我的小清,这问题那时我回答不了,现在就更没法儿找到答案了。多少年来,我就是一直是浑浑噩噩混过来的。这世界,不是清醒者的乐土。糊涂,是免于自杀、免于毁灭、免于沮丧的唯一处世良方。人到了五十岁,保质期已经结束,开始活牙漏齿了,四肢经常酸痛,视力也完全完了。更难于启齿的是,就算是木子美小姐横陈于前,也不会再热血贲张了。——我看过的太多,太多了!所有的花儿,都是要谢的;所有的财富,都是要散尽的;那么,到底什么才是值得留恋的呢?时光,青春,活力。可是,一个五十岁的干巴老头,除了眼睁睁地看着时间像多米诺骨牌那样倒下去而无能为力之外,他还能干什么?回想起在深圳打工的那些o(︶︿︶)o 唉岁月,直如两世为人!
  那些曾与你朝夕相伴的人,现在仍然活在这世上,可是你却不知道他们的下落,无从揣想他们的景况,他们活得风光还是痛苦,都与你无关了。对你来说,这些过去的朋友与死去了无异。人之悲哀,有什么比这个更大的?我一向认为,人活一世,是个什么基调,与他周围的人大有关系,尤其是可称为朋友的那些人。他们的与你的喜怒哀乐,共同构成了值得眷恋的生活。朋友一旦零落,就等于你自己的一大部分生命枯萎了。人到自然死亡的那一天,最可怕的就是:在世界上一个老朋友都没有了。譬如病房中的巴金先生,他人生最后的这段独行,意义又何在呢?
  因此,我的这本书,实际上是要写我在深圳的几个朋友。他们多少都有些浪漫,与八十年代那个时代相得益彰。有了他们,我的深圳生活,才常使我意醉情迷、不能自拔。现在想来,什么“人文精神”,什么“古典意趣”,这些东西怎么可能发生在当今?唯有当年的深圳,才可能有一种“现代中的古典优雅”。
  我平生最厌恶的就是“办公室政治”。鸡肠狗肚,是我们这个民族一万年也切不去的毒瘤,是毁坏一切崇高之美的恶性基因。因此我的这本回忆小说,有意回避了那一方面。我以为,如果有谁还没被“办公室谋略”折磨够,还要把它写成小说,供人欣赏,那他的脑子基本就算是坏掉了。以我的所知范围,唯一写这种书而脑子又免于坏掉的作家,是我的朋友慕容雪村先生。他的一本描写深圳的小说正在网上连载,可以看做是对我这本书回避掉的那些事所做的补充。我奉劝那些因我的迂腐而笑掉了门齿的年轻朋友,不妨径直去读他的那本小说,就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9-13 06:3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1988年,是我生命中关键的一年。那一年,我的小家庭发生了意外变故,我的人生道路随之逆转。那一年。。。算了,我就别拽了,再大的耻辱也得生生地把它咽掉。在这儿,我就公开地说了吧,那一年,我老婆把我给甩啦。当我发现苗头不对的时候,生米都快做成熟饭了。她是个记者,见多识广,机遇多,受到的诱惑也多。那时她长得年轻,人又漂亮,气质不凡,为她倾倒的男人车载斗量,据说其中有级别高得惊人的。她随便跟其中的哪一个,我心里恐怕还平衡一点儿。想不到,最后把她拐走的是个俗到家的混蛋。那小子也是个记者(从此我见到记者就忍不住要起杀心),小白脸,八面玲珑,生存能力比当时的我强几十倍,唯一的弱项是没有正式文凭。大概有三年的工夫,他可是下了死力追我的老婆。我老婆的电视台与那小子的报社是兄弟媒体,记者们打伙采访是常有的事儿,这就给某种勾当提供了最便当的“沙床”。我估计那小子对我老婆嘘寒问暖、早接晚送的没少献殷勤。我老婆那人,挺聪明,但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在识别男人的问题上几近弱智。几次包藏心机的呵护,就让她找不着北了,最后终于对文凭问题忽略不计了。后来他们一有勾当,就说去“采访”。唉,采访采访,多少采花盗柳的勾当假汝之名而行啊!
  而我呢,当时是个中学老师。那年头,在中学当“孩子王”社会地位还比较低下。俗人们认为我们是百无一用的知识分子,而真正的知识分子则根本不承认我们是什么知识分子。本来我就低了老婆一头,家庭的稳固性存在着极大的危机,而我偏偏就毫无警觉,基本没用心去增强我的生存能力。结婚六七年了,只顾埋头写诗,渴望“一举成名天下知”。书买了一大书架,稿纸用了无计其数,连孩子都不想要,一心要做顾城第二。现在应该承认,我的天赋恐怕是有点儿问题。那时候六七年下来,只在报屁股发过十来首诗,每年不超过三首。眼见得成名之日遥遥无期,跟巴勒斯坦建国好有一比。但是我老婆可不是个红袖添香的主儿,你不行,革命自有后来人。就这么,我活活被一个女人给甩了,绿帽子是否早就被扣上了,已无法考证。1988年初春,当杨柳没发芽的时候,我被迫离婚。尽管别人不承认,我还是自视为知识分子,绅士风度决不可少。我跟她吵过,哀求过,最后看看覆水难收,就只好给了她充分自由。协议离婚,财产我全不要(书除外)。临分手时,我留我老婆一句话。我说,那小子能抛妻别子,追你一个半老徐娘,那能是好饼吗那是!你能保你十年后不人老珠黄,你能保那家伙从此能收心?对男人的了解,差远了你!我老婆不服气,反驳我说:你少污蔑!你根本不了解他,小柳(就是那小子)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离婚一个月后,她和小柳就一块儿风风火火奔海南闯九州去了。多年以后,我得知,由于新经济时代重文凭,小柳混得一般,但却包了个重庆二奶。我老婆(现在应该叫前妻了)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尽管她发了雷霆之怒,那重庆二奶与小柳仍是剪不断、理还乱。这都是后话了,在本书里,这个话题就不再提起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9-13 06:33:00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一年,我36岁,是个完全的成人了。可是自从发生了老婆出离的事件之后,我发觉自己的智力原来有婴儿化的倾向。离婚前后,我曾经找过我的许多朋友、同事及熟人诉苦,然而我发现,他们的态度都很暧昧,并未像我想象的那样,共同来声讨我老婆的不忠,而是不约而同劝我要现实。我就想,这个“现实”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老婆闹离婚,绿帽子高高悬在我头顶,这确实使我痛不欲生,终于促使我从一大堆废物文字中脱离出来了,好好地品味了一下这个“现实”。我这才发现,原来世道人心,天翻地覆了。敢情我的那些朋友都是暗中支持我老婆离婚的,私心里没准儿都暗暗期盼,我老婆属意的正是他们自己。直到我老婆公开宣布,从今往后要挂靠没文凭的小柳了,那帮朋友才和我一样,着着实实吃了一闷棍。这一场离婚闹剧,终于使我明白:在一般人看来,老婆不忠,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严重的问题在于,都八十年代末了,我还在当着知识分子,而且还是个“伪”的。这种错误才是不可饶恕的。那时海南刚刚在开放,十万狂人正杨帆过海去抢金子,我居然还在稳坐家中写诗,实属脑子坏掉了。我老婆走在潮流之先,挂靠小柳后两人就直奔了南洋,行动果断,目的地明确,那决不是一般的妇人能做到的。我的那帮朋友虽没吃着葡萄,心里八成也是佩服那娘们儿的,所以决不可能真正同情我。
  一个人如果忽然想脱胎换骨,那原因多半在于发现了自己的愚蠢。在满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人文知识分子都在狂热地读尼采、读弗洛伊德的时候,我因受婚变的刺激,大彻大悟了。我不能再愚蠢下去了,我要现实。知识分子这张皮,我不要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9-13 06:34: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弃文从商,当时可能并没有我上面说的那样惊天动地。知识分子都有事后危言耸听的臭毛病。转机其实是由一封深圳来信引起的。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当时正在深圳春风得意,不知从哪个渠道得知我戴了绿帽子,便起了怜悯之心,特地写了封信来劝。他说,钱锺书老在《围城》里有句话,我们男人万万不可忘,即“女人如衣服”。既然那个忘八蛋小柳把你的衣服扒了去,你向隅而泣还有什么用?如今还有谁看不得人家流泪而改邪归正的吗?改革开放到如今,衣服被人扒了应该是件好事,人穷思变嘛!这件事我看终于能使你脱胎换骨了。深圳这地方,花花衣服有的是,想穿什么风格的,随你便。趁着放暑假,我看你还是过来散散心吧,没准儿就能穿上一件新衣服回去呢!我看了信,心动了。想自己在这里独自嗟伤,人家小柳拐着我的老婆正在海南岛海边上得意洋洋地嚼甘蔗呢,我这不是傻么?改革开放都这些年了,我足不出户,不知道资本主义新浪潮是什么模样,还不如就到深圳去看看。你们丫的狗男女可以嚼甘蔗,我也可以尝尝菠萝的滋味儿是什么。说不准用不了一个暑假,就算老婆要复婚,我都不愿意了呢。就这样,我坐火车去了深圳。走的时候,知识分子的臭毛病还没改净——拎了整整一旅行袋的书。装了弗洛依德、荣格、尼采、萨特、瓦尔特-撒拉热窝(这最后一位的名字记不确切了,待考)一大帮文化老爷子,准备到深圳去修身养性。
  事情果然不出我的同学张怀民所料,到深圳还不到一个月,我就脱胎换骨了,完全变了一个人。那些书,那些老爷子的呕心之作,在深圳,被我东一本西一本的,没等暑假过完,就扔光了。
  我的那位同学张怀民,当时在深圳的蛇口工业区谋饭吃。这小子跟我在大学是上下床,属于铁哥们儿。他在大学里特立独行,傲视群小,是个厉害人物。人机灵,书也读得扎实,瞧不起半瓶子醋的某些教授,在这一点上我们臭味相投。几年不见他,他在深圳发了(看来人要变化,不一定非被戴上绿帽子,他老婆跟他关系就铁着呢)。人整整胖了一圈儿,眼镜也换上金边儿的了,头发收拾得光可鉴人,西装也笔挺,皮鞋也瓦亮。搁着过去,我就得骂他怎么收拾得o(︶︿︶)o 唉似的,现在到人家家里去蹭饭吃,不大好意思这么放肆了,只好当面夸他:兄弟,有风度,像个精英!
  怀民的太太不在家,暑假带着儿子去内地探亲去了。怀民说:你来得正好,家里清静。那小祖宗要是在家,你就瞧着鸡飞狗跳墙吧。你放心住下,买个地图,愿意上哪儿玩上哪儿玩,吃饭回来吃也可,在外面吃也可。我忙,时间就是金钱啊,陪不起你。你主要就是感受一下深圳的气氛,别老想不开。老婆去了,那自由可来了,我羡慕还羡慕不过来呢!
  从这一天起,我就和蛇口结下了不解之缘。这地方如今已经衰落了,跟年轻人说起,大都茫然不知所谓者何。可是在那个年代,蛇口区区一地,大名如雷贯耳,与整个深圳齐名。虽然只是深圳一个小小的卫星城,方圆不过八平方公里,一脚油门就横穿而过,但却容纳了五、六万来自五湖四海的打工者,都才二十来岁的姑娘小伙,全是民族精英分子啊。你想想,我在这种地方,能没故事吗?
 楼主| 发表于 2004-9-13 06:34:00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蛇口这个地方,每年七月前后,都有不少从内地来的应届大学毕业生,没头苍蝇似的四处找工作。我来了一个星期,一出门就遇见这些人——领带飘飘,手拿求职资料,一脸臭汗地在街上乱走。那时候蛇口的公司多如牛毛,经济增长好像也不光是数字上的,就业比现在要容易多了,差不多是个人就能找碗饭吃。别看大学生们刚来的头几天,惶惶然像个没毛的雏儿,几天之后,只要落下脚,就人模人样,满口的商业术语,名片一掏,不是“经理”就是“主办”。我耳濡目染,感叹乌鸦变凤凰竟是如此之简单,不禁也动了求职的念头。
  跟张怀民一说,他就笑了:老兄,醒过腔来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老婆的事咱们先不说,就你那中学教师,实在是鸡肋,还干它做什么?在这儿,只要你进了公司门儿,工资最低五六百,不是强过你那百八十元?他立即给我写了一张条子,递给我说;我这公司是进出口公司,不经过历练,你干不了。我个你介绍一个人,是个文化人,在一家公司当顾问,我叫他姚老师。你去找找他,没准儿能有机会。
  那天一大早,我拿着条子,按地址就去了石油大厦。姚老师没有找到,一个挺年轻的公司职员接待了我,东问西问地聊了聊。我见这事情根本没什么着落,甚感失望,就想走。不曾想那后生说:先生,我看您也甭找姚老师了,他不过是我公司一个挂名顾问。你不就是想找工作吗?我公司录用你了。我恍如梦寐,期期艾艾地问:请问您是。。。他忽然威严地一笑,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就是本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我一楞,看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才明白过来,特区还真的就是特,原来有这么年轻的总经理。若在内地单位,像他这样的主儿,也就是跑腿打杂的料。当下里我调整了一下心态,马上问:那么我可以干什么工作呢?他答:先干办公室主任。我又问:待遇大概是多少呢?他答;八百五,请客吃饭三百块以内可以签单。这样的待遇在1988年,简直是天方夜谈。我心里一阵狂跳,像走路捡了美元没被人看见,连忙说;好的,总经理,你看我什么时候来上班?他答:下午两点半!我又是一楞,心说:好家伙,我算是见识了,无怪乎深圳遍地高楼盖得跟蘑菇似的,没有速度行吗?时间就是金钱,实在是真理。我不由也豪气顿生,禁不住站起来打了个立正,说;谢谢总经理栽培!那年月,时代变化太快,现代汉语表达几乎要跟不上了。此情此景,不模仿国民党就好象不足以表达我内心的万分激动。
  回来跟怀民一说,怀民淡淡一笑,没当回事儿,只说;先干着吧,体会体会。想想,他又忍不住笑了:老夫子,怎么样?当商人了,不虚此行吧?我连连点头,说:好,想不到!到底是深圳,什么都快。怀民忽然严肃起来,叮嘱我说:你可记住,深圳的老板,他妈的炒鱿鱼也是快。
  就这么,我完成了人生的一次大转折,在本无可能有我一席之地的商业场上,开始混饭吃了。从此我坚信,无论是历史发展,还是个人的命运,根本就没有什么必然规律可循,一切皆在于偶然。否则的话,我至今还是个中学教书匠,劳碌一辈子,培养了无数应试教育的废物,然后自己也成了废物,无声无息地退休完事,哪里会有后来的传奇阅历?
 楼主| 发表于 2004-9-13 06: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我要说说我这公司了。我平生所加盟的第一个公司,是个最混蛋的公司,也是一个最浪漫的公司。它的混蛋,在于它后来终于使我灰溜溜地离开了深圳。它的浪漫在于。。。生活于其中,实在是太美好了。这一点,我在本书中要慢慢地讲。公司跟蛇口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在蛇口租了写字楼和厂区。公司的职员,十来个;下属工厂的工人,百来个。不过是个商业大潮中微不足道的小公司,但是有特色,可以写进《中国公司史》。单说与公司有关的人当中,就出了两个后来声名显赫的深圳明星人物。
  我到了公司第二天,才弄清楚,原来我是公司招聘的第一个有大学文凭的人。在此之前,公司属草创时期,雇不起大学生;老板也想不到有大学生可以为他卖命。更重要的是,老板在见我之前,根本没想到大学生的“门面效应”。从我之后,他在这几个问题上大彻大悟,基本上非大学生不招了。
  在我之前的职员,是跟他白手起家创业的人。老板做过打工仔,所以老职员也差不多都是打工仔、打工妹。我最初上班时,同事当中的女职员其实就是打工妹,穿得都还不错,但和白领丽人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这一点点——我说不清是服饰、容貌、气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就构成了天渊之别。总之,总体效果土里土气。其中有一个,姓安,老板叫她“小安子”。安小姐喜欢文学,在办公室坐着,有两件事使她与众不同,即不停地看报纸和写诗。老板来巡视,看到她这样,倒也不大责怪。只是在别的场合,偶然想起来,会当着众人面数落说:“小安子,写那个东西,什么用啊!”其鄙视之状,犹如在说典故里的“猴子捞月”。但是,小安子这只执着的猴子,在深圳二十年来进进出出的三千万打工妹中,还真就让她捞到了月亮。她是谁?说出来吓你一跳:她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深圳打工妹作家“安子”,安丽娇。深圳二十年历史中,数二十个名人,就能数到她一个。小安子在若干年后,一本书出名,从此进入《深圳发展史》,进而也有了资格进入《共和国发展史》。这小安子,算一个人物吧?可惜,我跟她共事还不到三天。老板自从聘用了我,才发觉他出身的那个阶级基本都是废物,三天后,就把公司里所有的打工妹元老都给炒了。
  我刚进公司,完全适应不了这种资本主义人事制度。就在小安子她们屈从于命运安排,各自默默收拾办公桌物品,准备黯然离去时,我挺身而出,找到了老板。我说:你不能这样,她们没有错儿。老板嘿嘿笑了:是啊,但是她们没有用!今后,我公司一律聘用大学生。我初来乍到,不知资本主义厉害,还想要抗争一下。老板脸色就有些不好:知道吗,这是特区!公司不是慈善机构。这件事,你不要说了。我只好默然退下。小安子她们收拾好了东西,就不卑不亢地走了。我当时挺怜悯她们,全然没有料到,她们中的一个,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与共和国永远共荣耀的大作家。
  那时候常到公司来串门的,有一位老板的朋友。人很谦虚,当过兵,搞过技术,当时也在办一个公司。他的公司远不如我们公司气派,只在居民楼里租了套房。搞技术的,做什么都比较朴实。没见过他西装革履,一年四季穿那种没个性的浅色夹克,一不留神还以为是装空调的师傅。这人姓任,没事儿就上石油大厦我们公司来坐,对我们的办公环境、办公程序、文员素质赞不绝口,经常露出羡慕之色。他老是对我说:唉呀,主任,你们的人这么训练有素,都是你的功劳吧?这人是谁呢?说出来——年轻一点儿的朋友请捂好了嘴,小心门齿——要吓得人三魂出窍,他就是后来的深圳华为集团总裁任正飞!全中国年产值最高的民营企业之开国元勋。我当时的嗅觉也真是迟钝得可以,跟老任聊了那么多回天,全不察觉眼前的这位,将来会成为共和国新崛起阶级的代表人物。否则,我今天笃定能做上他的副统帅。
  好了,后悔药就不在这儿继续吃了。接着继续介绍我们的浪漫主义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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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3 06: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在华为的老任带着一帮小年轻在他的民居里鼓捣电话机的时候,我和我的老板及其同事们正在尽情享受新生活。我们的公司,全世界绝无仅有。单说名称吧,就让人拍案叫绝,叫做“深圳泰坦艺术科技综合有限公司”。在座的读者,懂科技的可能有千千万万,精通艺术的,也可能车载斗量。但是既懂艺术又通科技的,我有把握说,万里也难挑一个。至于能将两者“综合”的,那就只有爱因斯坦死而复生了。一般人见到我们公司的名字,立刻就晕菜,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们公司的高层职员,对这个名称心领神会,凡与工商、税务、银行人员应酬,见着懂艺术的,就大谈科技;见着懂科技的,就大谈艺术;所向无不披靡。至于公司的经营业务,我今天干脆就解密了吧,其实就是剜窟窿盗洞从银行里弄贷款,北京人叫“扎款”的是也。
  我们的老板,来自内蒙边缘一个林区小镇,以他所受的教育程度,和那小镇上的民智水平,决无可能完成经商方面的启蒙。但这家伙无师自通,走了一条与华为的老任截然不同的路。这个公司,其实是做玩偶工艺品的。有工厂,有生产线,有设计师,有工人,有市场部,有总办,有财务部、有前台接待,五脏俱全,非常完备。但只有一条我们心知肚明——这只五脏俱全的母鸡是下不了蛋的。也就是说,它没有销售市场,一件产品也销不出去。原因比较多,比如,当年富到既有闲心而又买得起工艺品的那个阶层,多是大老粗,靠贩鱼、炒瓜子、走私录像机起家的,艺术指数比较低。而儒商一流的人物,则还在襁褓之中。如华为老任那样的,正在民居里苦苦奋斗,还顾不上玩物丧志。所以我们的产品无人问津。最大的原因,还在于我们老板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根本就无意于提高本民族的艺术鉴赏力。搞这么个煞有介事的摊子,目的就是为了对付银行,要刀刀都从银行里“扎”出血来。
  那时银行信贷科的人,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那纯粹就是由一伙白痴。我们公司一个礼拜总要接待这么三、四拨,都是上门动员我们贷款的。现在回过头去看,这种事情,简直像大姑娘让你白上床,难以置信。可是在1988年,这种事儿不奇怪。那时候与现在太不同了。那时候的钱不毛,一块人民币能兑差不多两块港币,加上物价也还比较本份,所以,无论是公司还是个人,都好生存。几个银行,你贷三十万,他贷五十万,一凑就凑起了一两百万,正常的话,够公司花两三年的了。我至今慨叹的是:我们的老板,一个初中生,不知《哈佛经济学》为何物,居然能异常准确地把握在中国经商靠什么。他带着我们一群大学以上程度的职员,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连老任都看得眼睛发直),然后把当地所有的银行分行、分理处都“经营”了一遍。路线正确,于是就硕果累累。老板就是这样成为了80年代末先富起来的一员,靠的是一只不下蛋的老母鸡——泰坦艺术科技综合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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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3 06: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的“泰坦尼克号”就这么打造好下水了。“海上有仙山”,“风正一帆悬”,离它沉没的日子还早呢。老板的经营战略是否正确,我们做职员的无从置喙,反正大家干一天活儿拿一天钱,乐得歌舞升平。在我之后,老板抢购似地招了一大批本科生和研究生,形成了庞大的知识分子队伍。凭心而论,他对我们是尊重的,基本不侮辱人格(我生平所受的侮辱,全部来自知识分子或伪知识分子)。但并不意味着老板就很尊重我们的意见,而是相反,我们不过是摆设和执行机器。老板一挥手,我们向前进,而已。
  公司里气氛最好的一段时间,是在上午10点钟之前。老板自从成了“先富阶层”以来,早上不到9点半是不起来的。我们那时上班比较早,8点钟雷打不动,迟到要扣款。每天7点55,办公室里还空荡荡的,一到8点,忽啦就坐满了一屋子人,一个也不少。天还不热,阳光正好。一屋子衣冠楚楚的的知识分子,彼此都很客气,学了广东人,互相招呼着,“张生,早晨!(张先生,早上好)”,“母乖。李小姐,早晨!(甭客气。李小姐,早上好)”。诸如此类,俨若香港都市片里的情景。
  男职员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女职员一天一身职业套裙,永不重样。但是,这么郑重其事地按时就了位,却没事儿干。男的就沏茶、看报纸。公司订了香港的《文汇报》,每天三十多版,够看个昏天黑地的了。女的则恪守妇道,抹桌子、浇花、打开水。完了就看时尚杂志,交流逛街经验。
  这是每天的开心两小时。10点钟一到,老板准时“砰”一声推开隔壁总经理室的门,办公室里全体人员立刻“唰”一下大变脸。个个正襟危坐,满脸都是为公司惮精竭虑的样子。什么时尚杂志、《文汇报》,通通变戏法似的没了。室内鸦雀无声,只听见中央空调呜呜作响。
  一个专门伺候老板的文员小姐此刻弹簧般地跳起来,跑到隔壁去给老板冲茶。老板掸掸大班桌上的灰,甩下“登喜路”大皮包,一扭脸,威严无比地隔着大玻璃窗扫一眼这边办公室,然后神闲气定地坐下。
  公司的有效工作时间,从这一刻才算开始。
  每天如此,朝朝暮暮。15年前,我们把多少大好时光就消磨在这架机器里了。我们所有的知识分子职员,都非常喜欢早上的这开心两小时,因为心情放松,没有事儿干。有事也要推到10点钟以后去干。老板都是直肠型简单思维,你干了他没看见,就以为你什么也没干。职员都不是傻瓜,谁不想讨巧,所以,“天塌地陷,也得等10点半”。
  开心两小时啊,那是何等美好的时刻。在今天我日见苍老之时,仍由衷地怀念蛇口石油大厦那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一群毕了业就南下的本科生、研究生,新鲜活泼,譬如朝露。各个坐在现代写字台前,吹牛、侃山、逗闷子,充分展现了人性化。隔着硕大无比的落地玻璃窗,能看到蓝蓝的后海、绿绿的香港元朗。身边的产品展示柜上,摆着非洲玩偶、印地安玩偶、日本玩偶。轻纱样的阳光洒进来,满室亮堂堂的。我们这“玩偶之家”,充满了安宁、平和、优雅的综合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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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3 06:37: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下班之后,那才是鸟脱樊笼自由飞,职员们的生活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临近下班还有10分钟的时候,解冻开始,大家脸上惮精竭虑的表情有所松动。老板在他的房间里,这时也没事儿干了,就背着手遛跶到这边大办公室来,开开女职员的玩笑。大伙明白,这就是可以随便了。男职员就赶紧打电话约人,广东话叫做“抠女”,用现在的时髦语说,就是“找美眉”。如果有人抠到了女,就赶紧擦皮鞋,蹭蹭几下,把皮鞋擦得能照见人。擦完了鞋,再掏出钱包来,数数人民币还剩多少张。女职员们见了,心里又不屑,又有醋意,互相挤眉弄眼地表示嘲笑。6点钟一到,大伙“轰”一声,鸟兽散了。
  在大厦一楼食堂里吃罢晚饭,单身汉们便三三两两遛跶回宿舍。此时的蛇口,暮色安详,俨若田园,就差没有“羊牛下来”了。
  我们那时的宿舍在“紫竹园”,就听这名儿吧,古香古色的,像不像陶渊明故居?其实紫竹园不过是一排高层单身宿舍楼,徒有其表,哪里有什么紫竹。现在这地方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可是当年刚盖好的时候,真还有点儿豪宅的模样。这一带,都是打工者社区。我们宿舍的对面,一栋八层大楼,就住了好几百号打工仔、打工妹。黄昏后,月上楼头,那整个八层大楼就开了锅。有洗衣服的、刷碗的、看电视的、听录音机的、打情骂俏的,各种声音,汇聚成宏大叙事交响曲,直到后半夜才能消停。我们下班后,无聊了,就坐在阳台上,看那些打工仔们怎么抠女,那也是风情万种啊。
  晚上单身职员一般在屋里都呆不住,有去看电影的、有逛老街的、有找老乡吹牛侃山的。跟我住一个屋的周一鸣,比较特别。他轻易不出去,下了班,就猫在屋子里专心干两件事。一是翻录磁带。他嫌买歌曲磁带太费钱,就到小店里去租,听到好的,便翻录在一张空白带上留着听,能省下不少钱。二是整理剪报。白天在办公室,凡经他过手的《文汇报》,没有不开天窗的。这家伙什么信息都搜集,比如《煲汤小窍门》、《梅艳芳出道靠什么?》、《金庸理财十三招》、《日本财阀横路敬二小史》,诸如此类。白天剪下来,晚上分门别类,往软皮本上贴。他每晚做这两件事,乐此不疲。
  周一鸣人比较闷,有了心事,不易宣泄。后来他倒是找到了一个途径,就是大放迈克尔-杰克逊,录音机一开,声震屋瓦。只要一听到这疯狂摇滚,不用问,小子准是又受了什么心理打击。我热爱迈克尔-杰克逊,就是那时候受他的熏陶。
  此人是重庆人氏,农家子弟,同济电子计算机专业本科生。他有个外号叫“周崽儿”,源于他老爹每次打长途来,声音大得全公司都能听见:“崽儿,崽儿,你啷个样?好不好嘛?”这句话,每次都要问八遍。女职员们回回乐不可支。这周崽儿的的专业,其实挺前卫的,可不知为什么,他不去搞专业,却跑到这泰坦公司来,当个销售部经理,根本就不可能做出什么业绩来。我们公司设立销售部,就像某人所说的,好比蒙古人民共和国设立海军部,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我问他,他却十分淡然:“在哪里不是干?这个公司确实是混帐,但是,人多一点阅历不也是好?”
  你看看,这周崽儿,不可理喻。
  后来,这周崽儿可是发得一塌糊涂,富得我都不好意思再和他联系了,估计目前离大企业家任正飞也就是十几公里的差距。可是当年,我们确实就是从同一间陋室里一块儿起步的。人的天赋相差之悬殊,就这么令人感叹。也许,周崽儿成功的潜质,就在于他的那些与我不同的生活细节上。
 楼主| 发表于 2004-9-13 06:37: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那时候就是一对难兄难弟。我和周崽儿,下了班没处可去,窝在宿舍里,看书,发牢骚,抽烟,发呆,满屋子都是乌烟瘴气。
    某日,周崽儿在欣赏他那精心制作的剪报本,重温了一遍《财阀横路敬二小史》,忽然把本子一摔,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妈的,念书,念书,念成了个贫下中农!”
    我说:“你的工资,可以了吧。”
    周崽儿说:“六百五,我哪年能住上豪宅,哪年能开上宝马?”
    “小子,你得慢慢来。咱们老板,还睡过荔枝公园呢。”
    周崽儿愤愤道:“老板?这穷人暴富,心比蛇毒。我同济本科,他才给我六百五,上礼拜来的那个北财大的研究生妞儿,叫什么杜子美的,让他睡了一宿,就得了八百块!这女人的肚子,是很美啊!”
    我听得怔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消息准不准啊?”
    周崽儿说:“你看见她今天拿了个索尼随身听吗?”
    “看见啦。”
    “那没八百块下不来。她一个穷研究生,刚到深圳,能舍得买索尼随身听?”
    我有些感慨:“我苦干一个月才八百,她一晚上就是八百,一个月三十天,三八就是两万四。我靠,这也太悬殊了!”
    周崽儿嗤了一声,笑道:“说你们文科的不会算帐,你们还不服。这账哪能这么算,就是做鸡,也不能天天干。悬殊倒不至于那么悬殊,只是女人挣钱毕竟容易。”
    “那怎么办,男人就没出路了么?”
    “有,你想不想?想,咱俩就一块儿去做变性手术,去他个X巴的,咱也去一宿挣八百块。”
    我下意识地往床头上缩了缩,说;“行了行了,男子汉想什么招儿不行?就是吃软饭,也不能把自个儿的势给去了。我看你是牢骚太盛,出去泡泡妞儿就好了。”
    “泡什么妞儿,”周崽儿叹了一口气,“这辈子,不想泡妞儿了。”
    我问他:“什么事这么伤心?”
    周崽儿靠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说:“女人,靠不住啊。我的女朋友,在上海谈得好好的。说好她先去美国,创造条件我再去。他妈的一到三藩西斯科就没了音信,估计是睡她导师被窝里去了。”
    我精神不由得一振:“哦!我还以为天底下戴绿帽子的就我一个呢,这下,可找到同党了。”
    “哦?你老婆也跟人睡了?”
    “岂止是睡,都挂靠到人家那头了。”
    周崽儿歪歪脑袋:“你说,这年头,怎么专门有人喜欢处理善后呢?”
    我看看他,问道:“我说,你是不是受了刺激才来的深圳啊?”
    “不错。当然,分配的工作也不理想。钱没有,势没有,你想,能分到什么好地方?那工作我也不要了,在深圳看看再说吧。”
    “就这公司,有什么干头?民营公司,就是个体户嘛。户口也进不来,说不定哪天老板抽筋儿,就炒了你。”
    周崽儿蔑视地一笑:“老板?他还不敢炒咱们。没有咱们,他哪里能天天睡杜子美?”
    如此的谈话,每天晚上进行。那时,我和周崽儿都刚到深圳,手头钱不多,又没抠到女。就只好闷着,让思想发酵。
    现在想来,周崽儿身上的许多优秀素质,正是我的缺欠。他精打细算,每一分钱的投入,都要考虑产出。节约是他的好习惯。为了节约,他晚上不在食堂吃饭,自己煮方便面,直吃得面孔腊黄。
    我看不过去,就说他;“百万富翁不是省钱省出来的。”
    周崽儿说:“胡说八道。百万富翁就是省钱省出来的。媒体想鼓动人们消费,才说‘会花钱才能挣钱’,这屁话你也信?”他踢了踢床下的一大纸箱方便面,“你看,这都是批发来的,一袋能省三毛。想赚我的钱?不容易。”
    我只好告饶说:“行行,哪天你干脆把胃给切了吧。”
    
 楼主| 发表于 2004-9-13 06:37: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知识分子,为了改变处境,不远万里,来到蛇口这种地方,几乎是举目无亲,于是1988年的那个夏天就不免有点儿乏味。平时上班还好,毕竟有“开心两小时”,一混就过去了。单身汉,最怕过周末。看到一帮帅哥同事临下班前“蹭蹭”地擦皮鞋,心里的苦楚,简直没法儿说。尤其是像我这种戴了绿帽子的人,既恨女人水性杨花,又忍不住想给哪个春风得意的家伙戴戴绿帽子,以获得心理平衡。在办公室里,看见杜子美长发如瀑,美目巧笑,也禁不住浮想联翩,心想哪天不妨可以约她去喝咖啡。
  不料,回到宿舍,周崽儿立刻给了我一个警告:“你要小心,上班不要跟杜子美多说话。”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啦?”
  “老板已经很不高兴了,昨天向我下达了监控任务。”
  “监控什么?”
  “监控你啊。”
  我眼珠差点儿没惊得掉出来:“我靠,他又没娶了杜子美。”
  周崽儿好心地劝道:“算啦,在人屋檐下,你就忍忍吧。哪里抠不到女,干嘛在老虎嘴里抢食吃?”
  我越发觉得这事情说不清了,只好说:“好好,我不跟她说话。不过,怎么你跟她说话就没事儿呢?”
  周崽儿嘿嘿一笑:“我没关系。我比她矮五公分,老板不在乎。”
  “他妈的,还有这种逻辑!这种人也能当老板?”我一脚踹开阳台门,走到阳台上去透气。“这年头的资本家,混蛋!他吃肉,还不让我闻味儿。”
  周崽儿在我身后说:“你消消气。能让老板感到有戴绿帽子的威胁,也算你的本事了,我可是望尘莫及啊。”
  在杜子美问题上遭到不白之冤,我无处宣泄,就买了一辆单车,周末一个人去逛蛇口。蛇口这地方挺怪,属小家碧玉型的,乍看不怎么样。车少人稀,高楼也没几座,还没有内地一个大型国企气派。但是细一品味,味道就出来了。到处是草坪、白房子,幽静得像是外国。人在棕榈树下走,如同仙人画中游。宁静,自足,是这个卫星小城内在的基调。那时候,蛇口很新,房子上刷着浅色涂料,童话世界一般。年轻人又多,都是帅哥靓妹。上街一走,你会觉得:世界很年轻,你自己也很年轻。尤其是三洋电机公司,清一色是靓妹子打工,一放工,满街自行车滴铃铃一片,秀色如潮而来,看得我基本上忘掉了杜子美。
  蛇口是个打工世界,我的同学张怀民就是打工者中的佼佼者。他当年悄然南下,谁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到蛇口两年后,把知识分子这张皮,彻底抛到了太平洋中,在商界扶摇直上,先于全国人民十七年就奔了小康。有了价值连城的深圳户口,住进了“碧涛园”。他的房子,当年就算是豪宅了,宽大得可以在客厅里跳华尔兹。
  我到公司上班后,搬到了宿舍,适应了一个星期后,就抽空去怀民家坐了坐。这一次怀民的太太带着孩子从内地回来了。怀民的太太——行了,我就别叫她怀民太太了,其实就是小白——她当年就相当于我们系里的“杜子美”。人漂亮,又有才气,小女人散文写得一流。那时候追她的人有一火车,怀民并不是最有希望的竞争者。他在这事儿上,曾经求助过我。小白是学习委员,我当年则是学生会的学习部长,接触的机会多,就常常当着小白的面感叹:“本系人才济济,我独服张怀民耳!”久而久之,这观念就灌输给小白了。一年后,怀民终于得手,郎才女貌,出双如对,令多少中文系的帅哥为之吐血。诸位可能有所不知,70年代末的大学,开化远不及今日。当众搂搂抱抱的情形,校o(︶︿︶)o 唉视同流氓行为。然而这两人豪放有如徐志摩、林徽因,在校园里不管走到哪儿,兴致一来,就上演“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哪管污染不污染学校官僚的视线。
  到毕业时,报应来了,为了杀鸡儆猴,学校把他俩发配到边远地区,在一所师专任教。这等于强迫他们去支边了。怀民倒也是汉子,吃了散伙宴,第三天就走了。从此,我和他就没再见过面。
  
 楼主| 发表于 2004-9-13 06:38: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次见到怀民太太——当年的中文系宝贝,我可是吃了一惊。这哪里是小白呀?怀民是越活越年轻了,而小白,整个完了,成了一家庭妇女了。在学校的时候,小白那叫一个冰雪聪明,可以称作改革开放以来第一代美女作家。小女人散文驾轻就熟,比方《冬季到北京来看雪》、《谁的手绢在飘》、《你究竟有几个好哥哥》,皆是文不加点,一挥而就。省报、省刊都抢着约稿,省作协那般老家伙为她都快神魂颠倒了。这才多少年啊,小白的灵气到哪儿去了?我偷着观察了一下,好家伙,额上皱纹都有了。我实在忍不住,叹了一声。鬼机灵的怀民看出了我的内心活动,拿眼光制止了我。我忍了半天,又喝茶,又抽烟的,最后还是冒出来一句:咱们这茬儿人,都老喽!怀民摸摸微秃的前额,干笑两声,打哈哈说:那有什么,我很老,但是我很温柔。是不是,老婆?
  吃饭的时候,小白露了两手,红烧膀蹄做得一流。我又是一惊。怀民就得意洋洋地说:你看小白有进步吧?上得厅堂,进得厨房。我嘴里含着膀蹄,点点头,眼光怎么也离不开小白额上的那一条条抬头纹。吃完饭,根本没心思再坐了。男人,最看不得同龄的女人被岁月催老。女人老了,男人的心基本也就催枯拉朽了。
  我慌慌忙忙地告辞。小白一直是淡淡的,这时候说了一句;老大哥,你怎么也变浮躁了?
  我尴尬地笑笑说:跟着时代走,难免,难免。
  怀民把我送到楼道上,我对他说:你把小白给毁了。
  怀民宽容地笑笑,拍拍我肩膀:人间正道是沧桑。像老兄你这样将浪漫进行到底的,毕竟不多。
  我说:为什么不让小白去上班?
  怀民说:这叫“鸟笼政策”。深圳这地方,开放得厉害,把老婆放出去,后果难料。养得起就养着,否则,戴。。。他看看我,咽下了后半句话。
  我苦笑一下,朝他摆摆手;甭说了,我理解。你回去吧。说完,我飞步下楼,头也不回,走出了碧涛园。
  
  暑假眨眼工夫就要过去,我在公司上班刚刚上瘾,哪里就肯回去。打电话回学校请了病假。拿定主意,拼死命也要在深圳干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天天上班,看研究生杜子美巧笑倩兮;下了班,看对面宿舍打工妹美目盼兮,总算把苦夏熬过去了。终于有一天,不开电扇也能睡觉了,舒服日子就此到来。
  就在这时候,我抠到了女!
  这意义好比范进中举。你想,那一年我都三十六了,在抠女方面,不等于迟暮老童生一样?这件事,可以说甚至改变了我后来的人生。从此,我不再孤苦伶仃,经常跟小清有个约会。小清是小鸟依人那一类型的。一个男人,能找到这样的美眉,就好比穷光蛋中了头彩。绿帽子从此可以摘掉。我的人生,进入了辉煌第二春。
  认识了小清,我才发觉,我和周崽儿的那住处,简直是狗窝,哪里能让小清去?每次都是我去小清宿舍找她。走到她楼下,看见她窗口亮着日光灯,心里就很熨贴。好心情漾满心头,慢慢爬上六楼去。看见她房门开着,穿堂风微微吹动花布门帘,门里边有录音机放音乐——《跟这感觉走》。这感觉,是何等的好!
  我这迟暮青年,是怎么抠到女的呢?说来还是老板的功劳。时至今日,我在这一点上,还是比较感谢他的,尽管他对我蛮横地封杀了漂亮的杜子美。上帝在这种事情上,自有安排。
 楼主| 发表于 2004-9-13 06:38: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有道是:男愁唱,女愁哭,教授愁了乱看书,老板愁了瞎支出。那个周末,老板大概是跟小杜闹了点儿不愉快,闷闷不乐。下班前招呼各部门经理,晚上跟他去“海上世界”喝洋酒。经理们乐得寻欢作乐有老板买单,只有周一鸣不去,他不感兴趣。
  “海上世界”那时候名气可大,总设计师都在这儿住过一晚上。它实际是一条法国的废船,被中国人买了来,安放在蛇口海滨,做了娱乐中心。登上甲板,就能看海,跟豪华游轮的感觉一模一样。那时候,一到晚上,打工仔、白领、老板、外国人,都往这里跑,各得其所。实在没钱的,就上上下下在船舱里乱逛。
  老板带我们去的是英式酒吧。看来小杜把老板气得不轻,只见他一个劲儿地要洋酒,简直把马爹利当水喝了。酒吧挺洋气,还放着爵士。在我们去之前,已经有几拨人在了。
  老板喝得差不多了,就到处寻找目标,一会儿,就盯住了一个洋妞儿。他仗着酒劲儿,凑了过去。那方面倒是很友善,可惜我们老板的英语程度跟基层国人一个水平,两人的对话很简单。“哈喽?”“哈喽。”“OK?”“OK。”“也死?”“也死。” 就这么,完了。接下来就是傻笑。老板很沮丧,又转向了另一拨人。这拨人,是自己同胞了,都很年轻,跟水葱似的,疑似在校生。老板端着酒就过去了。这下子,他算找到了用武之地,先侃科技,后侃艺术,把那拨人笑得前仰后合。接着,老板向我们一挥手,两拨人就合流了。
  原来,这一群不是什么在校生,而是湖南财大蛇口校友会的,周末在这儿小聚。湖南的校友们看来是刚刚毕业,都很单纯,热烈欢迎我们加入。老板来了兴致,一叠声地喊:“速配,速配!” 当下就点了鸳鸯谱。分配给我的,是个清清秀秀的小妞儿。我那晚上,没心思胡来,一看对方小我十多岁,基本还是个孩子,根本就提不起兴致。深圳那时候风气还不错,男人找女人,并不一定是想要勾引 ;女人找男人,也不是一门心思的想要钱。正常社交而已。女孩儿问了我几句话,我闷闷地懒得答,心里在想着另一个人。
  不过,老板这速配可是起了效用。除了我们这对儿以外,谈话空前热烈。两拨人并了桌,重新要了酒。老板手一挥,叫酒吧服务生放舞曲。那女孩儿见我沉闷,就拉我去跳舞。
  我说:“我不会。”
  女孩问:“快三呢?”
  “不会。”
  “伦巴?”
  “不会 。”
  “吉特巴?”
  “更不会。”
  此时伦巴响起来,女孩儿一把拉起我;“来来来,我教你,包你三分钟学会。”
  我勉强下了场。公司同事一看,齐声鼓掌:“喝,老夫子也跳舞了!”
  一曲舞罢,我经过点拨,果然就有了模样。曲终坐下来,心情开朗了不少,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杨小清。你呢?”
  “小姓张。”我忽然来了幽默感。
  “名字呢?”
  “敝号国荣。”
  “张国。。。哈哈,你不要说,真有点儿像啊!”小清妩媚一笑,眼睛成了弯弯的月亮。
  这一笑,让我砰然心动,就此落入了情网。
  接下来,就谈的比较入港了。三言五语,彼此都摸清了对方的情况。我是王老五(绿帽子一节隐去未谈),她是“待字闺中”,似乎目前没有男朋友(当然,此事待考)。
  时过午夜,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那时候,公司还没有车,大雨中,海边打车几无可能。两拨人谁也走不了,就只好继续花天酒地。直到天亮,雨才停。这一夜长谈,我可就离不开小清了。结帐后,两拨人出了海上世界,又到水湾头吃大排档。朝雨即歇,红日当头,蛇口的小街无比清新。马路上的汽车从身边嚓嚓驶过, “番寻味”小店的灶头上冒着氤氲白汽。我看看眼前眉清目秀的小清,感觉这一切仿佛梦寐。
  吃罢饭,我和小清互留了电话号码。到此,这抠女过程,就顺利完成了。
  第二天周日,痛睡一天。第三天上班,老板来到我桌前,威严无比地下了一个极简洁的指令:“杜子美,从今天起,解雇!”说完就走了。
  我跳起来,立刻执行公务。交代小杜;“公司物品,马上交回。宿舍可以继续住三天 。三天后,宿舍钥匙交给我,凭我的条子,到财务部结工资。”
  杜子美到底还是嫩,傻站着,眼泪都要出来了。在人生战场上第一次被罚出局,她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
  我站在她面前,心情复杂。想想,安慰了她一句;“走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那小杜,显然是误会了我的意思。她明丽的眸子朝我翻了翻,说出两个字来:“走狗!”
 楼主| 发表于 2004-9-13 06:39:00 | 显示全部楼层
  转眼到了十月。某日下午,临近下班,也就是办公室的傻小子们“蹭蹭”地擦皮鞋的时候,小清来电话约我了。
  “喂。。。喂”她从办公室给我打电话,从来不叫我名儿,就这么“喂、喂”两声,好像我曾经告诉她我姓魏似的。“你晚上有空儿没有?”
  “有空儿。”怎么会没空儿,我心说,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咱们去爬山吧。”
  “爬山?晚上爬什么山?你没有出问题吧?”
  “你才有问题!今天是重阳节,广东人兴爬山,咱们也随一回俗吧。”
  “好啊。你就是约我去登月,我也得咬牙去。什么时候?在哪儿碰头?”
  “7点半,招商大厦,我办公室楼下。你就在门口等着吧。”她顿了顿,又略显犹豫,“你。。。行不行啊?”
  “我啊,跟你不好意思吹牛。就这样吧。”
  放下电话,我才发现,一屋子人都在看我。
  财务部老李说:“嘿嘿,古木逢春,梅开二度。”
  接待员顾红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周一鸣像研究古化石一样,盯了我半天,慢吞吞地说;“赫赫,好。老牛,嫩草!咸鱼,翻生!”
  
  十月秋凉,夜色下的蛇口像浸在水中一样,让人神清气爽。我刚到十分钟,就看见小清一身黄夹克,蓝牛仔裤,白旅游鞋,利利索索,从育才路那边走过来。
  诸位年轻的朋友,不是我倚老卖老,实在是有句肺腑之言在这儿要跟大家说说。一个男人,娶什么样的老婆不甚重要(反正都一样,烦死你),但趁年轻时,想法儿抠到一个好女,那是至关重要。
  那个晚上,小清一露面儿,我就感觉到,生活的意义与过去很不同了。一个还很单纯的女孩子,信任你,接纳了你,甚至有点依赖着你,那感觉,很好。比之戴绿帽子,强上百倍。别的,就先不用考虑了。
  小清约我去爬的,是蛇口的南山。蛇口是个依山面海的小城,它所面的海,赫赫有名,叫伶仃洋,大伟人文天祥在此赋过诗篇。而它所依的山,就是南山。这山虽不高,也没名气,但山不在高,有女则灵。那天,小清步履轻盈,领着我,过水湾头,过碧涛园,一拐弯儿,就上了山。
  这山上也有挺好的马路,一直通到半山。我正想说蛇口好奢侈,荒山野岭也修这么好的路。小清就开口了。经她说明,我才看清楚了:原来,半山上有一个巨大的别墅区,叫“黾山别墅”。但是,百分之九十五的国人,念不出这“黾山”的“黾”来。于是,蛇口人就把它念成了“龟山别墅”。一家伙,就给别墅区所有的男主人通通戴上了绿帽子。相反,在蛇口,你要是打听“黾山别墅”在哪儿,那准把人的门齿给笑掉。
  虽然是龟山别墅,但依然令人神往。想想看,那是1988年,我们好多知识分子连浴缸的边儿都摸不着几回。这山中,却有这样幽静的洋房。日可看红尘,夜可观天象,那些龟山主人们在这种环境中活到百年以上,是根本不成问题的。
  走过龟山佳境,我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嗨嗨,别把魂儿丢了。”小清提抗议了。“想住龟山,奋斗十年。”
  我一惊;“十年?我才俩月,就受不了啦。这老板,变态,简直是以你的痛苦为快乐。天天给你上夹板,看到你呲牙咧嘴,他就乐。发你俩钱,就恨不能把你当驴使。十年熬下来,不要说住龟山,他能给我个乌龟壳子就不错了。”
  小清就嗬嗬地乐;“你那公司,没有那么恼火吧?”
  “我不夸张。我天天就是忍,有机会,就跳槽。”
  “你可不要高估自己!如今,有个地方发钱就不错。”
  我看看她,觉得这小姑娘倒很现实,就说:“我不过发发牢骚,干还得照样干。可是,这样干,到哪年是个头?难道,这住龟山别墅的,都是像我们这样,当驴做马干出来的?”
  小清吃吃地笑,捶了我一下:“农民!简直是农民。农民,就不要想住别墅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9-13 06:39: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过了龟山区,马路就不见了,扑面是嶙峋山石。这里因为面海,海风大,长不住大树,只有灌木稀疏。一条人踩出来的小路蜿蜒而上。爬了一段,回头看看,蛇口的万家灯火已在脚下,恍若梦幻。上面的山路和南山的峰顶,有星星点点摇动的手电光。
  山路渐陡,我走得喘气,但在小清面前,仍装出气壮如牛的样子。遇到极陡的地方,小清把手伸给我,求我拉一把,那样子有如小鸟依人。我掌中,她的小手潮润,柔软,让人受宠若惊。
  “你是当白领当腻了,要来自找苦吃。”我调侃她说。
  “去你的!后悔了,你就先下去。”小清嗔道。
  一路斗着嘴,倒也忘了累。山顶终于近了,顶上有人向我们大叫,鼓励加油。
  这样的夜晚,如此的荒山,于我真是久违了。自大学毕业成家后,浪漫就与我无缘了。在家里当牛做马,也换不回老婆一个笑脸。整天里灰头土脸,耳朵灌满中年妇女的唠叨。想约个小姑娘到郊外去散步吧,又是有贼心没贼胆。只有到了这深圳来,大家才全抛弃了背景,英雄不问出处,像我这样的倒霉得额头发绿的,也没人问出处。天涯沦落,彼此彼此。岁月之潮仿佛骤然倒溯回去,我又回到了20岁的年华,有取之不尽、挥霍不完的浪漫时光。
  刚见小清时,以为她才有十八、九岁。雨夜泡吧的那天,她梳的是独根辫儿,乍看好像是村姑。要不是老板撮合,我决不可能跟她搭话。但男女相遇的事,向来就是偶然的成份多。毫厘之间,我就抓住了这只小鸟。今天爬山,小清解开了那土到了家的小辫子,竟是一头如瀑的长发。成熟之美,令我刮目。
  山路稍平坦,她就蹦蹦跳跳的,跑到我前面去,一路嘻嘻哈哈不断。
  “你要快一点哦,别以为吹牛不上税。”
  就在我快要累断了腿时,终于到了顶峰。展眼望去,似乎是站在天堂俯视,蛇口遥遥如下界。大酒店,大码头,还有我们的写字楼,都渺小如蚁巢。山上,天风浩荡。远处,香港的上空一片陀红。
  “这地方好不好?写字楼我确实呆腻了。”小清坐下来,望着我说。“好啊,将来有了钱,在这儿盖一座土别墅,就叫‘抬头见龟’,咱们来当农民。”我说。
  “你就玩世不恭吧。”小清忽然叹息了一声。“深圳的路啊,告诉你,可不好走!”
  “女孩子,要好混一点儿吧?”
  “你知道什么?女孩子才难。”
  “怎么啦,骚扰太多吗?”
  “一言难尽。光是骚扰,还好对付。人际关系,太麻烦。在公司,你干得积极,人家说你想讨上司欢心。你不努力吧,人家说你是靠脸蛋儿混饭。”
  “那就嫁个大款吧,不用再受累了。”
  小清嗤了一声:“说得容易!人家打的江山,凭什么让你分享?”
  我挠挠脑袋,说道:“唉呀,女孩子都这么难,我们男生,不是只有死了。”
  小清忍不住笑,嗔道:“别恶心了,年纪一把,还‘男生’!你一个大男人,叫什么苦?”
  “连叫苦也不让?当驴做马,就是我们的命?”
  小清不作声了,下巴抵到膝盖上,默默望着山下出神。四周,秋虫低鸣,透出凄楚。满山荒草的气味儿,充满野性。
  过了好久,她才说:“深圳!唉,什么都好,就是交不到朋友,人人都貌合神离。在公司,体己的话不敢跟同事讲。老板就像o(︶︿︶)o 唉,说不定在哪儿窥视你。”
  小清的话,说得我心有点儿痛。我便拉过她的手说:“跟我在一块儿,就不要想那些不痛快的事儿啦。我,总还可以算一个朋友,不必有所顾忌。知道吗?我很老,但是——我很温柔。”
  小清甩掉我的手,说:“去!你这人,自我感觉太好!”
  我们就这样,说着话,看着风景,在山上呆了一个小时。然后,就慢慢往下走。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一路磕磕绊绊,倒闹了个汗流浃背。风一吹,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喷嚏。
  “喂喂,你不要着了凉。”小清担心地说,“对了,天都冷了,你买棉被了吗?”
  “还没有啊。单身汉,没人管哪!”
  “有人管,你又要讨厌。我那儿有床多余的被子,等会儿你拿去吧。”
  “那我要请你吃早茶,谢谢你,对我的爱。”
  “行了!”小清在我身后打了我一下,“你要不这么贫嘴,倒还可爱一点。”
  
  回到紫竹园,见周一鸣还没睡,正躺在床上看《哈佛谈判术》。他抬头见我进门,点点头,没吱声,低头又看。刚从外面进来,我们这陋室给人感觉更是拥挤。灯光黝暗,空气恶浊,我又回到了现实中。山风、虫鸣,小清的笑声,一下就离得很遥远,很遥远。
  我放下从小清宿舍拿来的棉被,开始整理床铺。
  周一鸣忽然问我:“你去买东西了?”
  “不是买的,是女朋友送的。”
  “你那个女朋友,是怎么认识的?”
  “就是下大雨那天,晚上老板带我们去海上世界,喝酒的时候认识的。叫你去么,你又不去。”
  “在酒吧认识的?是‘三陪’?”
  “胡扯,人家是公司白领。”
  周崽儿把书一合,霍地坐起来,看看我,又看看那床被子,拍了拍腿,叹了一声:“果然,嫩草。唉!悔之,晚矣!”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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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补充一段)
  “深圳别的不多,就是机会多,你也走出去试试吧。这样窝着,哪里行?”我安慰他说。
  “咳,不是那个意思。”他指指那床被,似有很多感慨。“你看看,我跟上海女朋友相处三年,她就做不到,也想不到。”
  “一床被么,有什么的?”
  “错!女人好不好,以小见大。你这个,这个,叫小清的,我今天跟你说,那是你生命中的华彩乐段。你不要得了便宜又卖乖。跟你比呀,我真是。。。太悲惨了!”周崽儿说罢,一头仰倒,躺在床上,不说话了。眼睛睁得比牛眼还大,耿耿有光。
  我也停止了整理床铺,一屁股坐下,回味着这位悲惨室友说的话。
  他说得不错。从那时起,岁月淌过了漫长的河床,但越是到后来,我越是能深切体会到,什么是所谓的“生命的华彩乐段”。它o(︶︿︶)o 唉迸发,它可遇不可求,它失之不可再来。这东西,假如你不相信它存在,那就永远也遇不到;假如你坚信它会照临你的人生,它就一定会在某一刻闪现。是啊,有了小清,我就变了,变成了另一个人。如果说青春是一本书,那我就是把这本书又重新开始翻了一遍。天下的人,不会都有这样的好运。
  
  第二章
  
  重阳节之后,我和小清的关系自然就升了一格,从频繁接触到亲密接触。周末下班前,不是她打电话来,就是我打电话去。一来二去,我也加入了公司傻小子的擦鞋队伍。周末最后十分钟,办公室里“碧丽珠”喷剂香气噎人,擦鞋布上下翻飞。我们的皮鞋,一个比一个亮闪闪。
  冬季的街头,即便在亚热带,也还是有点儿冷,店铺灯光像老人的眼睛,亮而清瘦。我和小清的约会,有一个大致的路线和一个比较固定的目的地。这路线就是,在招商大厦前会齐,沿招商北路,过水湾头、西南饭店,从小路插到海滨“情人路”,再沿别墅小路,过海上世界,就到了。这里是个西餐店,凭海临风,窗上挂着竹帘子。我们就在这儿吃饭、喝咖啡。
  那时候,我长得比较帅,三十六了,也不显老。西装一穿,有款有型。在少女少妇女当中,还是有一定杀伤力的。跟小清走在一起,宛若徐志摩、林徽因联袂出行。我是郊寒岛瘦、玉树临风;小清是明眸皓齿、惊若翩鸿。公司的人偶尔见了,第二天都要朝我赞叹不止。可惜,时代不同了,我们这一对儿璧人,不谈论什么诗歌。我们聊的,与人文无关。收入的涨落、红包的厚薄、老板的优劣、物价的虚实,就是主要话题。我们不是理想主义者,仅仅是深圳角落里微不足道的普通人。小清她,给了我普通人的欢乐。当我变得平庸起来时,身心舒展的新生活就开始了。我逐渐习惯了小清半依偎地走在我身边,若有所思。高跟鞋嗒嗒地响,深色长裙随着步子一荡一荡。
  在街上走,有时有雾状的冷雨飘过来。小清掠掠刘海儿,眼睛里好似有凄楚的神色一闪。我不由想,像这样一个弱小的女孩跑到深圳来,单打独斗,闯天下,是否经常会有孤立无援的时刻?要是有,谁又能来安慰她?谁又能抓住她的小手把她向上拉?不可能有,几乎不可能。在遇到我之前,不知小清是怎么闯荡的?我此时,完全理解了她在重阳节爬山时说的那些话。
  我对小清的感情,怜爱的成份居多。小清也乐得有一个暂切可以依靠的对象。在海边西餐厅吃饭,我发现她喜欢吃青豆,就把我炒饭中的青豆挑出来给她。这样做,她很高兴。
  一个人,要是爱上了一个异性,就可以变得很完善、很细腻。我已经不大像过去了。圣诞节前,我送给小清两样小礼物,一个信笺夹,是水晶鞋造型的;一串风铃,是灯笼花造型的。小清感到很惊喜,收下了。这种事,我以前完全想不到,也做不出。再想想过去,我终于有所省悟:我老婆背弃我,也是有她的道理的。在这世界上,有三种人——诗人、人文主义者、坚守理想者,其实都距离白痴不太远。
  新年前,最后一个星期日。我一大早就爬了起来,打开窗户,让南国的阳光敞敞亮亮地照进来。周一鸣在半睡中睁开眼睛,嘟囔了一句;“你疯了!去跟你那白领妞住一块儿吧!老家伙恋爱,不可救药。”
  我对他宣布说:“听着,从今天起,咱们这屋,决不能再像个狗窝。起来吧,我要打扫了。”
  周一鸣眯起眼看看我:“嘿嘿,吃了嫩草,到底是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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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身汉的宿舍,一般就是半个垃圾站。我把堆积了半年的废报纸、破烂杂志、空罐头盒、方便面的袋子,一古脑扫出了门,在门边居然堆了个小山。清空了屋子,又去路边小店买了个花瓶,插上一束“勿忘我”的假花。再看看墙上太空白,又去买了张国荣、伊能静的大画片贴上。靓仔靓妹,掩映花中。这一弄,陋室顿然改观,怎么看都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样子。
  直忙得一身臭汗,我到小卫生间去冲了个凉,然后站在地中央,双手抱胸,欣赏着我的成果。
  周一鸣慢腾腾地起来,穿衣、洗漱,眼睛左看右看,一下适应不了新环境,喃喃自语道:“商女不知亡国恨,你就穷欢乐吧。”
  我满心做着新年与小清好好聚会的美梦,不想,周一刚上班,就接到小清一个电话。她说,她要去宝安县。她们公司在那儿有个涂料厂,年末要去清清帐,过元旦,回不来了。
  小清说声不好意思啦,就挂断了。我惘然若失,拿着话筒迟迟不愿放下。
  美梦就这样落了空。办公室的景物,霎时在我眼里朦胧起来。我一个上午闷声不响,坐到中午,长出一口气,把玻璃板下的旧年历卡换下来,放了一张新的进去。废弃的年历卡,略略褪了色,1988几个字,仍是耀眼地红。1988啊,龙年,我的本命年,天地翻覆。我告别了知识,投奔老板,是对还是错,前景会怎样?一切全成了不可知。
  过去,在被那些绿帽子、红帽子、杂色帽子卡紧额头的时候,我想得可能太简单了,以为摘了帽子,自由就会像亲娘一样把我搂在怀里,我只要张张嘴,就会有汩汩不绝的鲜牛奶流到嘴里。而半年来真实的情况是,帽子固然没有了,自由也到来了,但是,亲娘不见了。你发财发到一年娶一个老婆,固然无人管你,但是,你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同样也没人管你。
  
  多事之秋的1989,它最初降临的时候却是一派宁静。元旦的早上,蛇口清清爽爽,宿舍区静悄悄。周一鸣去参加同学聚会,一连两晚上踪影不见。我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对着“人面桃花”出神。隔壁有人在炖肉,满走廊飘香。我馋涎欲滴,却不知应该到哪里去解决。元旦,大厦食堂不开伙,路边小饭馆的卫生状况又十分可疑。我自己呢,没有炊事工具。饿得挺不住了,就下了床。看看周崽儿的床下,好大一箱方便面,可谓丰衣足食。于是就拿了他的锅,用了他的粮食,插上电炉,学了他的样子,煮方便面充饥。
  元旦之后,仍然乏善可陈。小清只来过一个电话,直叫苦,说人快成机器了,天天加班做账。她给我留了那地方的电话号,但是我没打过去。打过去,又能说什么呢?
  没有小清的日子里,生活就不叫生活了,能听见公司这架机器榨得我的骨髓咯吱吱地响。我忍着,挺着,等待重见天日。周崽儿情绪也不高,一到晚上,就盖上大被,躺在床上看《松下幸之助选集》。我看不了书,因为一看就只能看出两个字来:“愚蠢”。百无聊赖中,犹如困兽。
  周一鸣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看看我,又看看墙上的张国荣,哼了一声:“怎么回事?你那个、那个、叫小清的,那白领,给你戴绿帽了么?”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有些火。
  “那,怎么不见你擦皮鞋?”
  “她出去做账了,到宝安。没工夫约会。”
  “怪不得!宝安?你女朋友那地方也能呆?那是解放区呀,要多破烂有多破烂。”
  “几天就回来吧。”
  “日子不好过了吧?,嫩草,不是那么好吃的!我看你是动了真心,可要小心点儿,掂量掂量有多少老本。老家伙恋爱,我这算是领教了,等于痴呆呀!”
 楼主| 发表于 2004-9-13 06:4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深圳,你让我泪流满面

  “你这是嫉妒,劣根性!”我真的有些生气了。“我不愿刺伤你,你这种。。。小地方来的人,就是不种地也一身的牛粪味儿。土气倒不算什么,整个一心胸狭窄。自己不争取,别人有了又眼馋,靠诽谤解决心理平衡。”
  周崽儿轻蔑地笑笑:“我好歹在大上海混过,不至于眼红你泡了个妞儿!说几句忠言,不愿听算了。在深圳谈恋爱,那就是骡子配马,白搭工夫。”
  我摆了摆手,打住了这场不愉快的谈话。
  跟周一鸣争不出个名堂来,宿舍里的气氛也被破坏了,沉闷得更加像墓穴。我无以宣泄,就去逛街。我们这一片宿舍区,有一个总的名称,叫“四海宿舍区”。一条短短的四海路,有几十栋宿舍楼,集中了五、六千的打工仔。一到晚上,无钱而有欲望的年轻人跟我一样,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就上街没头苍蝇似地乱逛。看录像、遛地摊、打台球、逛杂货店、男看女、女看男。。。总之是图个不孤单。
  附近有个小书店,叫“四海书店”,我常去,因为可以消磨时间。书店有香港来的娱乐杂志,还有新出版的歌曲磁带。
  某日晚,奇特的遭遇来了。
  当时,我正在慢慢浏览柜台里的新磁带,发觉有人在身后碰了我一下。我下意识地捂住屁股袋里的钱包,猛的回头。一看,原来是公司的文员小姐顾红。
  顾红长得一般,在公司里又不大说话,我平常基本上是把她给忽略了。就是上班,跟她也没话说。她是负责接电话和接待客人的,平常跟我说话,就一个内容:“主任,你的电话。”而我跟她说的话,也只限于一个内容:“谢谢!”
  她不漂亮,因此就不太打扮,知道打扮了也没用,不像老女人没有自知之明,越扮越丑。平时,这女孩儿老穿一身中性服装,运动衫、牛仔裤什么的,像个干练的帅哥,倒还有些好看。但是今晚上,这个顾红不同了,她精心收拾过。黑衫黑裙,红色毛衣外套。红与黑搭配,咄咄逼人。而且,还好好地化了妆,吊了一副紫水晶耳坠。
  “呀,主任。这种地方你也来?”她先对我打了招呼。
  “没钱,瞎逛。”
  “你还没钱?那我们这样的,就不要活了。”
  我一下子感到很新鲜。人在不同的背景下,居然会有不同的风格。脱离了公司那架机器,这个顾红,忽然就变得鲜活了。此红虽然就是彼红,但眼下女人味却十足。在公司以外的环境中,我这是第一次碰见她,简直不知怎么跟她说话。
  “买了什么东西吗?”顾红的兴致显然很高。
  我摇头。
  “我说,你和周一鸣,珠联璧合,一对儿怪人哪!”顾红又说。
  “你这怎么讲?”
  “你们那屋,兰芝之室,久而不闻其臭,我不敢拜访。这倒还没什么,半夜放音乐,放放乡村歌曲也就得了,放什么麦克尔-杰克逊,这不是夜半闹鬼么?”
  “哦?影响这么严重。我们以后一定注意。”
  顾红忽然很有味道地一笑:“算了,我说说而已,没那么严重,也就是轻微骚扰。”
  我这才注意到顾红的神态容貌,大有可圈可点之处。以前没机会、同时也没兴趣和她这么近距离地聊天。这姑娘是单眼皮,因此减了不少风采,但是她斜斜地拿眼睛看人,那样子非常特别。
  “你,没有什么别的事儿吧。”顾红忽然又很认真地问。
  “没有啊。”
  “那我们一块儿走走,好么?”她说得爽朗,但我听出,里面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那。。。走就走吧。不过我一个中老年人,可比较乏味啊。”今晚上,出来瞎逛,居然会有艳遇。奇了!我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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