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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4 19:3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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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误解的儒学基本观点(结)
文以载道。
此语的直接提出,是在宋朝周敦颐《通书·文辞》中:“文所以载道也。轮辕饰而人弗庸,徒饰也,况虚车乎。”但是,儒学一向重视“文”与“道”的关系,《老子》有“道经”、“德经”两篇。“六经”莫非载道之书。《尚书序》中就说过:“三皇之书,名三坟,言大道也;五帝之书,名五典,言常道也。”刘勰《文心雕龙·原道》把这种关系表述为“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到了唐代,古文运动的先驱者柳冕就曾说过:“夫君子之儒,必有其道,有其道必有其文。道不及文则德胜,文不及道则气衰。”(《答荆南裴尚书论文书》)。韩愈在倡导古文时提出“文以贯道”的思想,主张“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表明了对文学的社会政治功能的重视。柳宗元也主张“文以明道”,他说:“圣人之言,期以明道,学者务求诸道而遗其辞。……道假辞而明,辞假书而传。”(《报崔黯秀才论为文书》)。我们可以说,贯穿于中国的“文章”之中的主线,就是“道”。但是,自从我们开始引进西方文化开始,我们便开始批判“文以载道”了,尤其是引进了西方的“文学”概念之后更是如此。
有人说:“一部20世纪的文学艺术发展史已经雄辩地将‘文以载道’的说法抛到陈腐的观念垃圾场去了,何况到了世纪的门外,我们面对的是更加无垠更加宽阔的天空,我们拥有的是无穷无尽的创造的自由--没有了框框,没有了教条,更没有沉重的使命。”冰心女士在《怎样欣赏中国文学》一文中说:“中国的旧文学,从古以来,以‘文以载道’--以文章来维持道义--为目的。文章应当为宣传伦理思想而写的。不载道的文章,不能说是正派的。换言之,中国古人写文章,是以维持世道人心为目的。当然作者想写的东西不一定都是‘载道’的东西。可是为了这种传统,想写的都不敢写出来,写出来的不得已而用匿名,……文学本来是应该用来发抒各种感情,假使压迫了某一方面,不使它发泄,那是很不好的。这‘文以载道’就埋没了多少好的文章。在中国民间有许多好的小说。比如《水浒传》,《红楼梦》这些杰作。可是当时的腐儒,都说这些书‘诲盗’、‘诲淫’,加以禁止。提到小说稗官,根本就看不起这类文字,因此压迫了多少作家,埋没了多少好的文章。”因此,今天有很多人把此语当作弊病来看待,在文学史教材中更是屡见不鲜。
问题出在哪里呢?我认为主要有三条:
第一,我们采用了西方文化中的“文学”概念,这种概念重视的是“文章”的审美特征和娱乐作用,强调“通俗文学”,但中国文化中的“文学”之名,所强调的移风易俗、端正教化,“补察时政,泄导人情”,强调“典雅文学”。如钱穆先生所说:“西方文学取材,常陷于偏隅,中国文学之取材,则常贵于通方。取材异,斯造体亦不同。以民间故事神话为叙事长诗,为剧本,为小说,此西方文学之三大骨干,在中国亦皆有之,而皆非所尚。中土著述,大体可分三类:曰,史;曰,论;曰,诗。”(《中国文学论丛》,第14-15页,三联书店,2002)我们需要注意的是,一个国家正面提倡什么是很重要的。在西方国家里,“文学”是流行于民间的,政府并不是提倡“文学”。我的两个同事从国外回来,曾经说在西方国家的大学里,根本就没有“文学专业”。其实,在中国五四运动以前,小说、戏剧、故事传说也一直是在民间流传的,都具有很强的娱乐性和审美特征,但是,作为引导社会和政治风气的却是典雅的文人士大夫作品,这些文人士大夫或者是已经做官的,或者是有要从政的愿望的,因此,他们要对社会和政治负责,要提倡正气,所以,他们的“文学作品”多与政治或政治遭遇相关。如果不是倡导邪恶的,虽然不登大雅之堂,政府也并不多加干涉,但是,也不大力提倡。也就是说,可以“发乎情”,但是,一定要“止乎礼义”。否则,中国也就不会出现那么多的小说、词曲、戏剧作品了。
第二,接受西方“文学”观念之后,文学家以及研究文学的学者都在强调“文学”的独立性,实际上,当“文学”把对政治与社会的引导、关注撇开,而把主要内容用来宣泄个人情感和追求娱乐的时候,不是文学地位的提高,而恰恰相反,是对文学地位的降低。从文学作品来看,由文史哲合一的特点所决定,中国的许多文学、史学、哲学作品便都具有关注社会、政治、人生这种“务实致用”的特点,因此都以“正己、正人”为根本目的,归根结底则又以“天地之道”作为根本原则。“六经”、“诸子”以及后来的许多作品都是如此。章学诚《文史通义·经解》说:“《易》曰:‘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夫为治为察,所以宣幽隐而达形名,布政教而齐法度也,未有以文字为一家私言者也。”这是说当初“六经”本来即非“私言”,而是“为治为察”之作,怎能不讲究“文以载道”?因此,“书契”--广义的“文”具有政教性,“六经”就是完全站在官方的立场来正面引导性的著作。又说:“至于官师既分,处士横议,诸子纷纷,著书立说,而文字始有私家之言,不尽出于典章政教也。”也就是说诸子与“六经”的不同在于他们不再是站在官方的立场来正面引导,而是站在个人和学派的立场来试图参与政教的创制,是臣民议政的体现,但终归还是表现为政教性。章学诚倡“六经皆史”之说,其意是说“古人不著书,古人未尝离事而言理,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也。”(《文史通义·易教》)此说深得文史哲合一之理,亦即“六经”皆以往古之事或言来作为当世乃至后世的为政、典、策,就其语言文字之表达来说谓之文(能表情达意的文字记载),就其所用之事来说谓之史(往古之言与事的记载),就其思想内涵来说谓之哲(所谓哲,是说体现天地之道而用来正己正人的智慧之学,与我们现在所说的“哲学”内涵不尽相同)。因此,我们不能把“六经皆史”理解为“六经”都是我们现代意义上所说的“历史著作”。“文史哲合一”的目的是为了“正己正人”,亦即“载道”以“致用”。在过去,士与士大夫担负着传道、守道的责任,如果放弃了这种责任,那么,他们就可能会陷入个人喜怒哀乐与个人享受之中,“文学”就不可能用来引导正气、参与政治。正是这种责任感,催生了许多可以传世的伟大作品。
第三,对“道”的认识出现了问题。文以载道,何者为道?华夏文化之中,“效法天地之道”是其根本精神,“天地之道”是包括君臣民在内的任何人无法改变的,也是无法摆脱的,正如孔子所说:“何莫由斯道,谁能出不由户?”其次,“道”是可以认识和表达的,但是,它超出任何具体的学说之上,对“道”的认识与理解却是无止境的,所有文字所承载的“道”都并非“道”本身,《周易》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都是这个道理。可是,我们现在却误认为“文以载道”的“道”是与人的情感对立的、枯燥的说教,是各个时代的君王或政府的声音,这是导致人们否定、批判“文以载道”的原因所在。我们应该知道“道”是超现实的,同时又存在于任何事物之中,朱子曾经用“月映千江”来形容,用“理一分殊”来解说,我们可以说,各种文章所载的“道”,好比千江之月,是一理之殊,如果说“江月非月”,是个错误,如果说“江月即月”,也是错误。如果士与士大夫在文中所载的“道”只是官方一时的政策,甚至是君王或作者个人的意见,那么,便不能说是符合“道”的,甚至违背“道”的根本原则。“道”本身是“无为无不为”、“自然而然”的,因此,它是情与理的合一,绝不是枯燥乏味的,更不是反对情感的。“文以载道”不是提倡使“文学”成为政治的附庸,而是强调“道”对“文”与“政”的引导与参与,强调“文”的责任感。
明哲保身。
此语是从《诗经·大雅.烝民》中的“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简化而来,原来是尹吉甫赞美樊侯仲山甫既明白又智慧,以保全他的美名。《中庸》中曾经引用此句:“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但是,如今此语已经被人们当作一个贬义的成语,指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可以置原则于不顾。《诗经》疏曰:“既能明晓善恶,且又是非辨知,以此明哲,择安去危,而保全其身,不有祸败。”因此,这里的“明”是指能够“明晓善恶”,“哲”是指能够“是非辨知”,而不是善恶不分、是非不辨。所谓“保身”是指能够善于保护自我,而不是无原则地苟全生命。《论语》中说:“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又说:“子曰:‘暴虎冯河,死而不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孔子家语》中说:“子贡曰:‘陈灵公宣淫于朝,泄治正谏而杀之,是与比干谏而死同,可谓仁乎?’子曰:‘比干于纣,亲则诸父,官则少师,忠报之心在于宗庙而已,固必以死争之,冀身死之后,纣将悔寤其本志,情在于仁者也;泄治之于灵公,位在大夫,无骨肉之亲,怀宠不去,仕于乱朝,以区区之一身,欲正一国之淫昏,死而无益,可谓捐矣.诗云:“民之多辟,无自立辟。”其泄治之谓乎。’“因此,一个人不能不”明哲“,不能不会”保身“;能”明哲“才能坚持原则,能”保身“才能成就大事。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此语出自朱熹的《朱子语类》卷九十三,但是,朱熹在这句诗后面紧接着说的一句话:“唐子西尝于一邮亭梁间见此语”。唐子西名为唐庚(1069-1120),字子西,眉州(今四川眉山)人,《唐子西文录》记载:“蜀道馆舍壁间题一联云:“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不知何人诗也。“唐子西作为该诗句目击者证人,尚不知何人所作,所以一般认为是宋朝佚名诗人所做。有人说此语是夸大个人作用,因此就把它列入到”弊病“之中了,然而,果然是弊病吗?
首先,一个人要有灵魂,一支军队要有统帅,一个国家要有领袖,一种民族文化要有代表人物,孔子就是我们民族文化的代表人物。我们都说佛教的代表人物是释迦牟尼,他可以普渡众生,我们说过这是夸大释迦牟尼的作用吗?我们都说基督教中的上帝是耶和华,天地万物都是他创造的,我们说过这是夸大耶和华的作用吗?阿拉伯国家文化的代表人物是穆罕默德(穆圣),他同样是被认为是创造一切的真主,我们说过这是夸大穆圣的作用吗?那么,我们自己为什么非要否定我们自己民族文化的代表人物不可呢?当我们自己把我们的民族文化的代表人物头上的神圣光彩去掉的时候,我们的民族文化还能具有自尊、自信吗?华夏文化如果没有了孔子这个代表人物,就好比是一个人没有了灵魂,一支军队没有了统帅,一个国家没有了领袖!
其次,任何一种文化,都会对其代表人物加以歌颂与赞美,绝不会自己去贬低。佛教必然歌颂和赞美释迦牟尼,而不会贬低;基督教歌颂和赞美不会贬低耶和华、耶稣,也不会贬低;伊斯兰教歌颂和赞美赞美穆罕默德,也不会贬低。可是,为什么我们却要贬低孔子呢?《成唯识论》中说曰:“诸异生类,恒处长夜,无明所盲,昏醉缠心,曾无醒觉。”是释迦牟尼为他们带来光明;《古兰经》说“一切赞颂,全归真主,全世界的主,至仁至慈的主,报应日的主”;基督教的信徒们都要唱《赞美诗》来赞美“全知全能的上帝”。对此,我们都没有异议,为什么我们却不许我们民族的人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呢?当我们贬低我们自己的圣人的时候,也就是在贬低着我们民族的文化,践踏着我们民族的自尊和自信啊!
其三,他我们应该知道,此语是诗歌中的句子,诗歌是允许比喻的,所强调的不过是孔子在文化传承方面的巨大贡献。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按照《论语》中子贡的说法,“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按照《中庸》中的说法,“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按照宋代邵康节《皇极经世书》中的说法,“孔子赞《易》,自羲轩而下;序《书》自尧舜而下;删《诗》自文武而下;修《春秋》自桓文而下。自羲轩而下,祖三皇也;自尧舜而下,宗五帝也;自文武而下,子三王也;自桓文而下,孙五伯也。祖三皇,尚贤也;宗五帝,亦尚贤也;三皇商贤以道,五帝尚贤以德。子三王,尚亲也;孙五伯,亦尚亲也;三王尚亲以功,五伯尚亲以力。”按照柳诒征先生《中国文化史》的说法,“孔子者,中国文化之中心也。无孔子则无中国文化。自孔子以前数千年之文化,赖孔子而传,自孔子以后数千年之文化,赖孔子而开。”因此,孔子是华夏文化承前启后的代表人物,华夏文化的传承离不开孔子的贡献,华夏民族的文化信仰少不了孔子学说,我们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有何不可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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