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漢民族文化論壇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楼主: 蒹葭从风

[詩文丹青之道] 柔福帝姬——破碎山河间的一阕悲歌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06-5-7 04:52:30 | 显示全部楼层
<P><b><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8a10>11.红梅</FONT></b></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8a10>高世荣回首一看,见是婴茀,忙点头致意。

    “公主与官家去看瑗公子了,驸马怎么不同去?”婴茀问。

    高世荣涩涩一笑,没有作答。

    婴茀微笑道:“驸马与公主是夫妻,出门应该形影不离才对。一会儿若公主想起驸马,四寻不见,紧张之下兴许会埋怨驸马呢。”

    她几时曾为我紧张过?高世荣黯然想。低叹一声,道:“公主并未让我随她前去,我若去了,说不定她会不高兴。”

    婴茀摇头道:“驸马多虑了。公主显然很重视你,已把你视作身边最重要的人,请你与她一起入宫,既是表明她喜欢与你多相处,一刻也不忍分离,也是为了告诉宫中人,她从此与你共同进退、一生相系、终生相依。刚才未出言相请,也许是一时忘记,也有可能是认为你随她去是理所当然的事,故而无须再说。”

    “是么?”高世荣不敢作如此乐观的设想:“许是世荣过于愚钝,对下降一事公主一直……似有怨意。”

    婴茀依然含笑说:“驸马不必妄自菲薄。女子的心事是很难猜的,有时故意冷对丈夫,不过是为得到他更多的爱怜。再说,公主个性较强,新婚女子也难免害羞,即便深爱驸马,也万万不会溢于言表,多半倒会与驸马保持距离,显得不十分亲近。但若驸马因此误会而远离公主,那可就当真违了公主本意,会惹她生气了。”

    高世荣听得半信半疑,但想起婴茀以前是服侍过柔福的侍女,与柔福相处日久,必然是相当了解她的,她说的话想必有理,于是心底那缕晦暗许久的希望被她的话点亮不少,诚恳地请教她:“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婴茀道:“说起具体应做什么就很琐碎了。无非是多接近她,设法讨她欢心,多留意她喜欢的东西,然后不时找来送给她,也不必总选贵重的,只要做得别致精巧新颖,胭脂水粉、丝巾香囊之类的小物件也是好的。我记得公主小时候总想跑出宫去玩,驸马不妨常抽空带她出府游玩,荡舟游湖或登山踏青都不错……”

    听到这里高世荣插言道:“这点我亦曾想到,可公主如今似对游玩之事毫无兴趣,终日自锁于府内,连自己房门都不常出,更不愿意与我一同出游。”

    “那怎么会?”婴茀笑道:“大概是公主最近心情不好,她未出降前整天牵着瑗四处漫步,宫中每一角落都被他们游遍了……对了,公主很喜欢小孩,若与驸马早得贵子,有子万事足,性情必然会重又开朗起来,所有问题也都会迎刃而解。”

    自己何尝不想如此?只是以现在与柔福之间的状态,如何能有孩子?此话高世荣无法说出,惟有呈出一丝苦笑。

    婴茀见状略略朝他走近一步,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却仍然柔和而清晰:“驸马真是谦谦君子。在公主面前表现温文尔雅是没错,但一味恭谨守礼似显太过。驸马身为公主夫君,万事都毕恭毕敬不符常理,而且也未必是公主真正希望的。”

    这真是个聪颖明慧的女子,仅从他与柔福的神情举止就猜出了他们之间的问题。高世荣诧异而感慨地看着婴茀,顿时明白何以赵构在众妃中特别看重她。再念及柔福,不免又有些感伤。他原本踌躇满志的人生已被与公主的婚姻裁得残缺不堪,却换不来一个有婴茀一半温婉柔顺与善解人意的妻子。当然,他不会言悔,但无法抑止自己为此深感遗憾。

    绍兴三年正月初七午后,高世荣自外归来,进门时习惯性地问前来迎接的家奴公主在做什么,家奴答说在花园梅堂赏梅。那日雪后天霁,满府梅花均已绽放,尤以梅堂中各类佳品为盛,远远地便可闻见其清雅芬芳。高世荣亦有了些兴致,当即迈步穿过中堂回廊,朝后苑梅堂走去。

    梅堂院中所植的泰半是红梅,均属福州红、潭州红、邵武红、柔枝、千叶等名品。深深浅浅的红色花朵或疏或密地簇于梅枝上,姿态千妍,映着一地净雪,红红白白地异常瑰丽,有风吹过花瓣便似片片彩帛飘飘而下,拂面生香,落在雪上,像积了一层的胭脂。

    高世荣举目望去,不见柔福在院中,环视一周,发现她躺于梅堂厅中正对花圃的贵妃榻上。门上的锦帘绡幕半垂,她斜拉了一层有雪狐镶边的红缎锦被搭在身上,朝着门外侧卧而眠,睡意正酣。

    走进去,侍侯在周围的喜儿等侍女向他行礼请安,他以指点唇示意她们压低声音,以免惊醒了她。

    他和笑看柔福睡中的娇憨神情,轻声问喜儿:“公主赏花赏倦了么?”

    喜儿答说:“公主先是漫步于院中赏花,后来乏了,便命人把贵妃榻搬到厅中门边,斜倚在其上继续看。觉得有些冷,又让人取了半壶内库流香酒,独自饮了三杯,渐有点醉意,就睡着了。我们本想送公主回房休息,但一碰她她就迷迷糊糊地直说不许。驸马看是任公主继续在这里睡好呢还是送她回房好?”

    高世荣弯身帮柔福掖了掖锦被,温柔地凝视着她答喜儿的话:“她既喜欢这里,就让她在这里睡吧。”

    喜儿以袖掩唇吃吃地笑:“那好。驸马在这里陪公主吧,我们退到偏厅去,若驸马需要点什么,再命我们过来。”

    高世荣点点头,于是喜儿等人行礼告退离开。

    他记忆中柔福的肤色呈苍白色时居多,而此时许是因饮酒的缘故,她如玉双颊上透出几许红晕,似晓霞将散,眉眼旁的颜色为淡淡荔红,像着了唐人仕女图中的“檀晕”妆,两眉横烟,不须再亮出她顾盼生辉的明眸,此刻已是妩媚之极。

    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苏轼这句咏梅诗悄然浮上心间,却觉得此诗本就应赋给此时的柔福,若用来形容那一片开得喧嚣的红梅,倒是浪费了。

    有风吹进,依然间有零落的花瓣,有一片轻轻飘落在她的樱唇边。

    这景象令高世荣想起寿阳公主梅花妆的典故。南朝宋武帝刘裕的女儿寿阳公主人日闲卧于含章殿,庭中梅花正盛,有一朵飘落而下附在她额上,五片花瓣伸展平伏,形状美丽,人拂抹不去,三日之后才随水洗掉。宫中女子见后觉得美丽,遂纷纷效仿,都在额间作梅花状图案妆饰,命名为“落梅妆”或“梅花妆”。

    柔福唇边的花瓣有小巧的形态和娇艳的颜色,唇际原不是个合适的位置,可衬在她脸上就连这点不妥也被轻易化去。花瓣下她的肌肤和唇色显得魅惑莫名,若是被别的女子见了,也许也会效仿着在唇边点贴花钿罢。

    高世荣一壁想着,一壁不禁地俯首下去,轻柔地以双唇自她脸上衔起了那片花瓣。

    她肌肤之味尤胜于梅花清香,馨香而温暖,檀口中逸出的那缕淡淡酒香有奇异的醉人力量,令他一时心神恍惚。忽然想起,之前他似乎从来没有触及过她的任何肌肤,就连他以手扶她时,她都会小心翼翼地引袖掩好原本裸露的手。

    他轻嚼含在口中的那片花瓣,渗出的花汁味道隐约苦涩。

    他的目光复又凝于她唇上。饱满的樱唇弧线精巧,美如花瓣,并无施朱,但天然殷红,应该也有温暖的温度。

    无可救药地为此沉沦。他再度低首,缓缓朝她唇上吻去。

    她忽地睁开双目,在他触到她之前。

    他一惊,所有动作就此停止,那时他与她的脸相距不过半尺。

    她不惊讶,更不害羞,只冷冷盯着他,刹那间高世荣觉得空气似乎不再流动,像冬日止水一般,被她的眼神凝成了冰。

    高世荣站直退后,局促不安,想向她解释点什么,但甫一开口所有言辞便缩回喉间,结果终是无言。

    而柔福表情神色未变,甚至懒得起身坐正,仍以慵然的姿态躺着,只用凌厉的眼神毫不留情地割裂他曾以为可以拉近他们距离的某种联系。

    感觉寒冷,才想起现在其实仍是冬季。他终于承受不住,疾步离去。却又无比愤恨自己今日的怯懦,竟在属于自己妻子的美色面前如此颜面无存地落荒而逃。</FONT></P>
<P><b><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8a10>12.粉黛</FONT></b></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8a10>此后许久,高世荣都尽量躲避着柔福,不主动接近她,但柔福依然常命侍女来请驸马过去,让他把最近的政事告诉她,面对着他神色也镇定自若,像是全然忘了那日梅堂之事。渐渐地高世荣倒也能像以往那样语调自然地与她交谈,只是举止更加恭谨,连她的衣角都不再碰一下。

    一日高世荣与几位好友相聚品茶聊天,其间众人闻见一位校书郎身带女子脂粉香,于是大家不免就此取笑于他,但那校书郎却并不窘迫,只不紧不慢地笑着自袖中取出一粉青小瓷盒,道:“最近听说坊间有售以赵飞燕所用古方秘制的‘露华百英粉’,粉质净白幼细,且杂以名香,芳香馥郁,一旦著面数日不散。我一时兴起,便去买了一盒欲带回给拙荆匀面。”

    众人接过一看,都觉粉质确实与众不同,尤其那扑鼻异香,非寻常妆粉可比,就连那盛粉的粉青瓷盒也制得特别精致光润,小小的盒身上绘有笔触婉约鲜活的飞燕“归风送远”舞图。图中立于男舞者掌上的赵飞燕裙袂飘飘,身姿轻盈婀娜,有即将御风而去之势,观者无不赞叹。

    人问:“价值几何?”

    校书郎缓摇折扇,施施然答:“与金等价。”

    众人啧啧称奇,都道校书郎舍得花重金为夫人购妆粉,可见伉俪情深。

    高世荣听在耳里,便想起了吴才人劝他留意买礼物赠柔福的话:“只要做得别致精巧新颖,胭脂水粉、丝巾香囊之类的小物件也是好的。”于是问校书郎:“这粉是在何处出售?”

    校书郎笑了:“高驸马必是准备也买一盒赠与你家那位长公主罢?如今皇上只剩这一位妹妹,一向十分看重,既下降给了驸马,驸马自然是百般珍爱的了,妆粉这种小东西也时时留意为公主寻觅,这驸马当得果然上心。”

    旁人也一并插言凑趣:“不错不错!驸马当日击鞠赛后当众求婚,早已在朝廷内外传为佳话,现在夙愿得偿,当然会与公主你侬我侬,情深意重了!”

    此后的话题尽数转为以高世荣与柔福为主题的玩笑,听得高世荣面红耳赤,也就不好再问下去。但一直对那盒与金等价的露华百英粉念念不忘,别过朋友后当即策马直奔诸市,一间间店铺逐一询问,直至天色黑尽才终于找到有售之处。喜不自禁,立即重金购下,并在商人的推荐下另购了同样价值不菲的一盒磨夷花胭脂和一盒西域“回回青”石黛。

    满心喜悦地携之回家,一进门便直接去找柔福。柔福倒没睡下,坐在房中与侍女闲聊,见他跑得气喘吁吁地赶来见她颇感诧异,因他很久未在夜间踏入她房中,且又这般着急。

    他取出买的妆品给她,一一解释了品名,只说听闻这些东西质优于凡品,所以为公主购下,但把求购的情形略过不提。

    柔福瞟了那被喜儿接过搁在桌上的妆品一眼,浅品一口散发着香草味的香薷饮,才淡淡道:“心急火燎地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买了这样的东西?”

    仿若一卷冰浪迎面击来,激冷之下,高世荣无言以对。

    “那露华百英粉的制法古书上从未有详细记载,而今商家胡乱加些香料,就附会着说是赵飞燕所用之物,你竟也相信?”柔福以二指拾起那盒露华百英粉,略闻了闻便蹙眉抛开:“好刺鼻的麝香味。想是配制妆粉的人听说赵飞燕爱用麝香,便加足了分量,却不知赵氏一味滥用麝香,最终导致不育。这样的东西,岂是能用的?”

    再看了看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高世荣,柔福从容说道:“我从来不用加了过多香料的水粉,那有损肌肤。平日用的粉,都是九哥命昔日汴京宫中的老宫人特意为我配制的。选料做法都与寻常坊间所售的粉不同。是以新上市的白米辅以一定量的微紫陈米,拣净杂质后,须分别以大小不同的磨子细细研磨,磨后再以细纱筛子筛,然后再磨,反复五六次,待粉磨至极细后再将两种细粉按比例掺和,具体多少要据我当时肤质肤色来定,一丝错不得的。铅粉用量极少,仅以使米粉松散、不粘结、能著面为度,要防铅毒影响肤质。至于香料,几乎不加。制出的粉色泽微黄,很是细软,我一向用惯了,若改用坊间妆粉,必有不适之感。”

    言罢拈起磨夷花胭脂,又说:“据《扶南传》记载,磨夷花产自南海顿逊古国,用来制成的妆粉胭脂芬芳馥郁,色彩谐和,但国中久已不闻有此花,应该早以绝种。这胭脂香味恶俗,颜色暗哑发乌,估计也就是用寻常的红蓝花和石榴花相杂制成的。我只用以玫瑰或紫矿制的胭脂。玫瑰开花,不仅朵与朵之间色泽不一,就连同一朵中的各花瓣之间颜色深浅也大不一样,因此制胭脂的宫人要于清晨玫瑰带露初绽时将花朵摘下,仔细选取色泽纯正一致的花瓣,其余的一概弃去。选好花瓣后,将其放入洁净玉臼,慢慢研成花浆,再以细纱滤去杂质,绞去黄汁,待花汁颜色全然纯净后,取当年新产的蚕丝,按盛花汁的胭脂缸口径大小压制成饼状,或卷成圆径三寸许的条状,浸入花汁,五六天后取出,晒上三四天,干透后验过颜色,见着水化开色泽如新鲜花瓣才可贮存备用。如此精细的工序,宫外谁人能做到?那紫矿是紫胶虫脂,只有南方极热之地才产,与犀象、檀香、龙脑等价。用它制出来的胭脂色偏紫红,品质极佳,且有润泽肌肤的功效,因此我也颇喜欢。”

    高世荣面色青红不定,听她说完胭脂,目光不禁落在剩下的画眉石黛上,知她少不得又要对这石黛加以贬损。果然柔福冷眼看着那“回回青”说:“回回青出自海外,一般见过什么世面的村姑俗妇见其价格昂贵便以为是多好的东西,其实若论画眉效果,比起波斯螺子黛可差远了。以前汴京宫中女子多用螺子黛,但这种青黛每颗值十金,南渡之后九哥觉得宫人用此画眉太过奢侈,便不许再用,所以现在我们只得用自制的画眉集香丸。若论制法倒也不算复杂,只是要费些工时:以真麻油灯一盏,多着灯芯,搓紧后点燃,其上覆一个小小碗碟,让燃灯所生的青烟凝结于碟底,集多了便扫下,反复数十次直到量足。然后用少许龙脑调入一点油中,倾入烟内,和匀,待凝结后就可用了。制出的画眉墨细腻纯净,馨香宜人,画出的黛色相当漂亮,远非用柳枝、杉木烧制的炭墨烟煤可比。虽仍比螺子黛略差些,但也可以将就着用,石黛颗粒太粗,我是不大敢用的。”

    明里看似在解释她寻常所用粉黛的制法,实是近乎不留情面的奚落,听得高世荣心灰意冷。本想尽量以浅笑来化解是时的尴尬,却终究无能为力。强自压下涌上的一口气,任它郁结在心中,一咬唇,道:“是世荣唐突,擅自为公主买来这些粗糙妆品。既然公主用不上,那就扔了吧。”

    “那倒也不必,始终是驸马费心买来的,扔了可惜。”柔福微微一笑,转首看看喜儿,再问高世荣:“若我把这些脂粉石黛赏给喜儿,驸马介意否?”

    高世荣漠然道:“公主看着办。”随即掉头摔帘而出。

    柔福收敛笑意,对喜儿道:“还不拿去?是你的了。”

    喜儿迟疑地看着妆品,讷讷地说:“公主……驸马其实对您很好,买这些东西都是为了让您开心,您就算不喜欢,也不必……不必如此……”

    “我若收下他这些东西,他又该想入非非了。”柔福淡然道:“很多时候的确不能对人太好。我还真后悔当初对他那一笑,引他飞蛾扑火般地闯进来。否则,现在我与他都会自在许多。”</FONT></P>
 楼主| 发表于 2006-5-7 04:53:26 | 显示全部楼层
<P><b><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8a10>13.秋千</FONT></b></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8a10>弄巧成拙的粉黛事件令高世荣再不敢轻举妄动,在柔福面前日趋消沉而被动,除了日常的嘘寒问暖外,亦不随便做什么意在讨她欢心的事。而柔福像是相当满意他们之间的这种状况,日间请他过来聊聊时事,晚上各自就寝,互不干犯,在人前倒也知道顾及驸马的面子,每每装作与他十分恩爱的样子,偶尔还会为他向赵构讨些封赏,因此外人谈及时都道这是段美满良缘。

    “驸马爷,公主的生辰又快到了,今年您可得准备个别致一些的礼物。”绍兴四年春天的某个傍晚,喜儿如此提醒高世荣。

    “又”快到了?是,她生于春天,一年前他在府中为她庆贺生辰,赠她名贵的珠宝,她却不屑一顾。回想他当时那喜宴后惨淡的心情,依然清晰如故,一切像是昨日刚发生的一般。

    他们成婚已经一年多了。一年多的时光消逝无痕,他放弃了曾经拥有的战场,却在感情上一败涂地,浑浑噩噩的生活甚至磨平了他目中原有的锐气,而让他学会凝望着她远处的身影颓然叹息。

    面对喜儿,他浅浅苦笑:“再别致的礼物,由我手中送出,她都不会喜欢。”

    “不是呀,若是用心选择,必会找到公主中意的东西。”喜儿叹道:“唉,您这么快就放弃了么?这才多久呢?你们还有大半辈子要过。公主以前是个很和善的人,对任何人都十分友好,现在是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但只要驸马持之以恒地关心照顾她,她应该总有被感动的一天罢?这次公主生辰,您要把握好这个机会,我想到了一个礼物,并不贵重,但可以保证是公主喜欢的。”

    高世荣默然良久,问:“那是什么礼物?”

    喜儿一笑:“秋千。记得公主以前在汴京宫中最爱这个,后来随道君皇帝退居龙德宫,也还常常偷跑出来,去艮岳樱花树下荡秋千。现在我们驸马府里什么都有,惟独没有秋千架,驸马不如为公主在后苑树一个,待公主生辰那天带她去看,公主必定会很喜欢。”

    他采纳了喜儿的建议。私下命人造了一个秋千架,在柔福生辰前一天夜里悄悄运进府,连夜树好在后苑中。第二天柔福到后苑散步时看见秋千,果然双眸一亮,走至秋千旁,以手轻抚那据喜儿的描述、按艮岳宫中的式样制出的精致坐垫和双索,若有所思地细细看着。

    “公主,这是驸马精心为您挑选的礼物。”喜儿忙走近她身边解释说。

    “是么?”柔福转首看了看高世荣,道:“驸马费心了。”

    虽然她脸上没有明显的喜色,但至少没有像以前那样冷言相向,语调甚至可以说温和。高世荣暗自一喜,庆幸这次的礼物选得适当。

    那一天她像是心情不错,命人就在后苑设宴,席间频频与高世荣对饮,却又不胜酒力,不久后便飞霞扑面,闭目以手支额,最后仍是支撑不住,便索性伏案而寐,娇慵无限。

    “公主醉了,你们扶她回房休息吧。”高世荣见状吩咐两旁侍女。

    侍女答应,过来搀扶,但柔福却扬手推开,不要她们扶。于是喜儿轻轻朝高世荣努努嘴,示意他自己过来相扶。

    短暂的犹豫后高世荣终于下了决心,起身去扶柔福,发现她此刻浑身无力,柔若无骨,几乎不能站立,于是干脆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横抱而起,迈步朝她卧室方向走去。

    她并未因此受惊,其间只迷朦地半睁星眸看了他一眼,旋即安宁地阖上,还将脸埋在他怀中,乖乖地依偎着他任他抱着走。

    放她在床上睡下,一时不舍得走,便坐于她床头,欣赏她的睡态。此时的她多么可爱,眼帘轻合,蔽住了平日冷漠的目光,她美丽的面容顿时显得柔和,并且不会拒绝他的接近。

    “公主……”他不禁地轻唤出声。

    她无任何反应,依然一脉沉睡模样。

    没有了咄咄逼人的公主架子,眼前沉睡着的温婉柔顺的小女子才更像是他梦想中的妻。忽然想起以前一直是叫她“公主”,而从未唤过她的名字,其实他很想改变他们夫妻间客气的称呼,只是每次尚未来得及尝试,便都在她盛气凌人的注视下退却。

    此刻的情形给了他自然的机会与勇气,他满心爱怜地以手去抚她的额发,她的脸颊,柔声唤她:“瑗瑗……”

    并未期盼得到她的答应,然而她居然应声,依然闭着双目,迷糊地“嗯”了一声。

    不免惊喜,很想拥她入怀,却又怕把她惊醒,从而自己也被迫清醒。他在心底叹息,却无法阻止自己的目光和手指继续在她脸上恋恋流连。

    渐渐地感到灼热,像是有火从指尖蔓延到了心里。呼吸趋于急促,他的手迟疑地沿她脸庞滑下,抚过她细长美好的脖颈,终于探入她衣中。

    似感到痒痒,她格格地笑醒,一边启目一边唤:“九哥……”

    四目相撞,两厢都是愕然。

    他在想,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刚才她唤的是……九哥?

    一点疑惑,如滴落在生宣上的墨,逐渐扩散渗染在心间。他有些茫然,思绪一时混乱,暂时来不及为他适才的行为感到羞惭。

    他以为她会尴尬,她会愤怒,然而她没有。她只是从容坐起,起初的醉意瞬间烟消,侧首看他,神态几乎可说是悠然闲适。

    “刚才是你抱我进来的?”她问。

    他点点头。

    “我让你这么做了么?”

    “瑗瑗,我……”他想解释一二,却被她冰冷坚硬的一句话打断:“谁允许你直呼我名字?”

    他再次被她刺痛,而这次他不准备退缩:“我以为,驸马唤公主的名字并不逾礼。”

    “你没有资格。”她面上不带过多表情,但清晰地吐出的这话却字字含有分明的轻慢。

    他终于愤怒:“我们是夫妻,我怎会没有资格?”

    她冷笑:“我九哥与潘贤妃张婕妤吴才人也可说是夫妻,她们敢直呼他的名字么?”

    “那不一样,皇帝与妃嫔间有尊卑之分。”

    “怎么不一样?你还真以为我们是平等的?”

    他一愣,怒极反笑:“是,公主是天潢贵胄,世荣不过是一介草民,能跻身于公主府做一名家臣已是荣幸之极,居然还敢奢望与公主平等相待,当真无自知之明!”

    她不理他,起身下床牵着裙子朝后苑疾步走去。他随之而出,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走到后苑,面对正在收拾酒宴残局的奴婢,她伸手一指秋千架,说:“即刻给我拆了。”

    奴婢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动,随即都把询问试探的目光投向高世荣。

    高世荣几步走至柔福面前,紧锁两眉振臂道:“这秋千好歹也是你喜爱之物,你就算不高兴,也不必拿它来出气!”

    “谁说我喜欢?”她仰首直视他,毫不妥协地针对:“半年前的鞋子,瑗现在都已不能再穿,何况是多年前的旧物?此一时,彼一时,你还当我是十三四岁只知荡秋千的小姑娘?我刚才没让人马上拆去是给你面子,但既然你现在如此直率,那我也不必遮掩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再说,你每次做讨好我的事都有企图,我既不准备让你达到目的,你的好意自然也就不便接受。”言罢再扫视一旁看得瞠目结舌的奴婢们,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拆!”

    众人答应一声,聚拢过去开始七手八脚地拆秋千架。

    她竟以为我为她做这些事都是“有企图”?高世荣连发怒的力量都被她的话消磨殆尽,和着悲哀黯然坍坐在石阶上,心神俱伤。

    柔福淡扫他一眼,也徐徐坐定在喜儿为她搬来的椅子中,一言不发地看家奴拆秋千架。

    少顷,有内侍自宫中来,呈上一个长方形锦盒,说:“这是官家赐给福国长公主的生辰贺礼。”

    柔福问他:“是什么?”

    内侍答:“是一幅字。”

    “又是晋人真迹?”

    “不,是官家自己写的。”

    “写的是什么?”

    “草书《洛神赋》。”

    她悄无声息地笑了,笑得近乎不着痕迹,稍纵即逝地短促,却尽入一侧的高世荣眼底。

    她谢过内侍,命喜儿将锦盒送入书房,然后也移步去书房,其间路过呆坐在石阶上的高世荣身边,便垂目问:“驸马要同去品赏么?”

    他愤恨地转首避开她:“公主慢慢欣赏,恕世荣不能作陪。”

    她一扬眉,遗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才缓步走开。

    其实并不认为酒能消愁,但他找不到更好的发泄方式,于是独自闭门在房中,一杯杯饮尽所能找到的所有的酒。

    有人推门进来,坐在他对面,一截翠袖皓腕映入他眼帘,不由分说地夺去他面前的酒壶。

    他抬目一看,道:“还给我,喜儿。”

    喜儿蹙眉长叹:“驸马爷,您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高世荣惨淡一笑:“我但求一醉,不想却是这般难……再让我多饮几杯。”

    喜儿摇摇头,将壶中之酒尽倾于地,然后倒了一杯茶默默递给他。

    他接过,凝眸看着杯中液体,茶水明净安宁,他的悲伤却霎时满溢:“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她既然从来不准备接受我,当初为何要答应嫁给我?”

    “唉,今日之事是我的错。”喜儿亦黯然道:“如果不是我劝驸马爷送公主秋千,也许不会闹得大家都不开心。”

    高世荣摆手:“不,你不明白的,她永远不会满意于我送她的任何东西,为她做的任何事……也不对,有例外,我告诉她想知道的政事时她会很高兴……她从来没把我当成她的丈夫,我充其量只是她的家臣,和她打听朝堂之事的工具。”

    自嘲地笑笑,又继续说:“现在想来,她一定是认为我一开始对她的追求就是有目的的,是为o(︶︿︶)o 唉厚禄、荣华富贵,然后,是她的美色。可是,那是我的目的么?喜儿,那是我的目的么?我对她的好难道不是出自真心?她难道就感觉不到么?”

    喜儿再次叹息,问:“那驸马爷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娶公主呢?”

    高世荣眼神一暗,变得茫然:“我也不知道……第一次看见她时,她消瘦憔悴,头发蓬乱,衣裙蒙垢,可不知为何,当她骄傲地立于我面前,我就是觉得她全身纤尘不染、高贵无匹……告别她去永州的那天,她穿了红色的衣裳站在同样艳红的流霞下,脆弱而华丽的身影,像迎风微颤的虞美人……那一簇红色的艳光,让我觉得很温暖,忍不住便想接近……她似乎很喜欢穿红衣,她穿红衣也真是好看,总给我温暖的错觉,但其实她是块永远融化不了的冰,或者只是对我,她根本没有任何热度可释放。”

    喜儿劝道:“想必是公主经历过许多磨难,所以现在性情大变……不只是对驸马,她对我们这些身边人也总是冷冷的,很少见她笑。”

    “她会笑。”高世荣忽地抓起茶杯猛掷于地:“她会对某人笑!生气的时候也会对他笑!她也有喜欢的东西,宫里的粉黛,草书的《洛神赋》!”

    他赤红的目中激射出一道喜儿从未见过的猎猎怒火,喜儿一惊,当即起身退后两步以避。

    “哦,现在我明白了,她同意嫁给我,只是为了掩饰她不可见光的感情。”又是一波悲从心起,高世荣两肘支在桌上,以手摁额:“是呀,难怪她看不上我。我拿什么跟那人比?出身、地位、才华,还是清玩闲趣?也许我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愚笨武夫。”

    “驸马千万不要如此贬低自己。”喜儿复又过来紧挨他坐下:“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人’是谁,但我相信驸马绝对是位不输于任何人的好男儿。还记得么?在庆还跸临安的击鞠赛上,你是多么气宇轩昂,表现得是多么的出色,连皇上也被你击败了,这都在临安城内传为佳话了呀!”

    高世荣摇头:“没用的,这算不得什么优点,她也不会喜欢。”

    “公主不喜欢不等于没人喜欢。”喜儿目中忽然蒙上一层莹莹泪光:“驸马爷,你可知,有一人很喜欢你,就像你喜欢公主那样……不,应该比你喜欢公主还要……”

    高世荣一怔:“谁?”

    喜儿忧伤地看他,继续道:“她曾因生活所迫,沦为歌妓,但驸马爷一遇上她就为她脱籍赎身,带回府中好好安置。平日对她非常友善,从不把她当下人看待。她仰慕驸马,但因身份低微,绝不敢高攀,只能默默为驸马祈福,祝愿他与公主恩爱度日、永结同心。可是公主对驸马并不好,时常冷语相向,她在一旁看着,每每觉得心如刀割。她想方设法地为驸马出主意,想使公主开心,因为公主开心,驸马也会开心,驸马开心,她也便会感到开心……”

    “喜儿?”高世荣惊讶地唤。

    “是,是,是我。”喜儿顿时泪流满面:“我本想把这秘密深埋于心,永不告诉别人,但今日见驸马如此消沉,妄自菲薄到这般地步,这才忍不住说了出来,只想让驸马明白,你是个好人,一个好男人,你不应因公主不喜欢你就怀疑这点,在我这样的女子心中,你是完美无缺的。现在我说出来了,心事已了,虽死亦无憾,不管你怎么看我,轻狂也好,下贱也罢,我都不在乎……”

    高世荣凝视她,感慨而无言。她说不下去,哭得梨花雨重。她没有柔福那种时常令他感到惊心动魄的美,但在今夜幽浮的烛光下,却让他看出了以往不曾注意到的俏丽,和忽然间令他心折的楚楚可怜。

    他拥抱了她,她亦顺势偎入他怀中,小鸟依人。

    一切显得顺理成章。他先是去吻她脸上的泪痕,然后双唇滑落在她唇上,她热烈地回应,最后他抱她入帐,尝试用身体彼此慰籍。其间有柔福的侍女来到门外,轻声唤喜儿,说公主在找她。喜儿大惊,支身准备起床,却被高世荣止住,在她耳边说:“管她呢……”于是喜儿重又柔顺地躺下。

    次日高世荣甫一睁目便看见喜儿站在床前,早已梳洗完毕,脸泛红晕地含羞低头,向他请安,服侍他起身。他穿好朝服,准备出门去上早朝,她直送他到大门口,并依门而立,久久地目送他。高世荣偶然掀开轿子窗帘转头回望,只见门边的喜儿脸上的嫣红尚未褪去,眼含秋水,目光锁定在他的轿上,轻咬着一方丝巾,乍喜还羞。

    心有一动。那是他憧憬已久的情景:有个女人将心萦系在他身上,从他出门的那一刻起,就期盼着他的归来。

    虽然,这个女人并非他深爱的那个——想起他所谓的正妻,他的心又隐隐作痛——但,她爱他,能给他希望从幸福的婚姻中所能得到的一切,他劝自己为此满足,这毕竟是他充满阴霾的生活中好不容易出现的一束光亮。

    回来后,他会给她一个名分。他想,纵然柔福,甚至赵构会为此不悦,他也必定会这么做。</FONT></P>
 楼主| 发表于 2006-5-7 04:55:43 | 显示全部楼层
<P><b><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18514>14.玉碎</FONT></b></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18514>散朝归家,先回房中换衣,两名侍女上前服侍,他随口问她们:“喜儿现在在何处?”

    侍女对望一眼,神情忽然显得慌张,先后低下了头,须臾,才有一人轻声说:“自然是在公主那里。”

    高世荣注意到她们的脸有些泛红,猜自己昨夜与喜儿的事她们必已心知,当下也略有些不自然,便也沉默,任她们为自己换上家常衣袍,再朝柔福那边走去。与往日不同,今日平地多了些期待。

    柔福还是常见的样子,在房中慵然坐着,不着胭脂的时候,血色与喜色均不上莲脸。

    见他进来,柔福抬目看看,然后客气地请他坐。想起自己的越轨,高世荣倒觉对她多少有歉意,全然抛开昨日与她争执的不快回忆,和言与她聊天,只是在她看他的时候,每每不敢与她对视,目光常躲闪。

    她像是并未觉察到他有异于往常,仍断续问他朝中事,他也一句句作答,务求使她听得明白。这期间亦未忘记扫视她身边侍女,很快发现喜儿不在其中。在回答完她所有的问题,她暂时沉默的间隙,他终于问:“喜儿……今日怎么不在公主身边服侍?”

    她清眸一转,淡定视他。他不禁垂首,掩饰性地咳嗽一声。

    “她今日不太舒服,正在她房中休息。”柔福说。

    他未接着谈喜儿,立时把话题岔开,又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聊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开。

    匆匆赶去喜儿所居之处,见房门虚掩,便推门进去,愉悦地唤:“喜儿!”

    她伏卧在床上,侧首向内,一床锦被严实地盖住了全身,只遗一头黑亮、但此刻显得蓬乱的头发于被外。

    他忙过去在她床头坐下,再次唤她。她徐徐转头,透过丝缕散发,他看见一张青肿得近乎可怖的脸。

    他惊讶地睁大双目,伸手拂开她脸上的头发,难以置信地触摸她唇角的血痕:“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驸马爷……”喜儿流下两行泪,虚弱地说:“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随着她刚才艰难的转侧,一点裸露的肩自被中露出,上面有分明的新鲜伤痕。

    高世荣心一凉,呆坐了片刻,才去掀她的被子。动作迟缓,手在轻颤。

    被下的她全身赤裸,触目惊心的杖击伤痕从双肩一直蔓延到两股,皮开肉绽,体无完肤。掀开的被子里也满布斑斑血印,想是她一动不动地伏在床上时间已久,部分伤口已与被子粘结在一起,被他拉开便又被再次扯破,不住地渗出血来。一件白色单衣卷成一团扔在床角,上面也满是血迹,他抓来一看,发现背部已残破不堪,想来是她受刑时所穿的。

    阡陌纵横的血色伤痕、青紫的斑块、染血的破衣,他忽然一阵晕眩。

    然后他起身,说:“我去请郎中。”

    “不。”喜儿勉力伸出一支手拉住他:“我不成了……你陪陪我,不要走。”

    他只得又坐下,握着她的手切齿道:“她真狠!”

    喜儿凄凉一笑:“她怎么会变得这样……她不是当年汴京宫中的柔福帝姬……”

    这句话说到后来气息越发微弱,微微喘着气,眼睛逐渐阖上,像是再没力量睁开。

    高世荣忙安慰道:“别说这么多话,先歇一会儿,我马上让人去请郎中来为你治伤。”说罢冲外面连喊几声“来人”,不料竟无人答应。

    “不必。”喜儿轻叹一声:“你抱抱我就好……世荣……我可以这么唤你么?……世荣,抱抱我好么?”

    高世荣鼻中一酸,目中变得潮湿,匆忙点头,随即轻轻搂她起来,怕弄痛她的伤口,便让她伏在自己膝上。

    喜儿安心地伏在他怀中,微笑:“嗯,这样真好。”然后闭目而眠。

    高世荣轻抚她头发,怔忡地枯坐着,脑中所思与眼前所见都变得模糊,惟余苍茫而已。良久,再次轻唤喜儿,不闻她应声,他猛地一把搂起她,两滴泪就此滴落。

    冲进柔福房中,他对她冷道:“喜儿死了。”

    柔福淡漠地颔首:“好,知道了。”

    “你让人打死了她。”

    “不错。”她并不否认:“她两次背叛了我,我原谅她一次,并不等于我会永远容忍她的错误。”

    “这不是她的错,她只是顺从了我。”

    她笑了:“所以,是你害死了她。”

    “我可以把你的狠毒理解为出自你的妒忌么?”

    “不,没有感情,就谈不上妒忌。我打死她,是因为你是我的驸马,你答应过要永远尊重我,忠于我。我不允许你有别的女人,这点如果你以前没有理解,那以后最好记住。”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坐在妆台前,临镜闲雅地将发上一支钗拔下,有条不紊地放在首饰盒中。

    高世荣几步抢过去一把扯她起来,对她怒目而视:“你既从不把我当你的丈夫,又凭什么要求我对你忠贞?你讨厌我接近你,好,我放弃,但是我亲近别的女人又与你何干?我只是把你不屑一顾的感情分了一些给喜儿,你竟因此杀了她。我无法想象,你竟是这样的恶妇!”

    柔福亦怒了,倔强地迎击他锐利的目光:“凭什么?凭我的公主身份,凭你对我作出的承诺!你们男人都是些惯于偷腥的猫,三妻四妾,偷香窃玉,做起来得心应手,仿佛天经地义,女人的感受在你们看来根本微不足道。如果我只是一名普通女子,也许就无能力管住自己的丈夫,幸而我是公主,长公主,我可以用我所有的皇家权力来要求我的丈夫对我忠贞。是,我是从没真正把你当成我的丈夫,但是你既当了驸马,就是属于我的人,哪怕我无意理你,你也不许做对不起我的事。我父皇的一些妃嫔,十几年都见不到他一面,可她们如果红杏出墙,就是死罪。既为女子定下如此苛刻的规矩,为何用在男子身上就不行?何况在下降以前,我明白地问过你,你答应了,对我作出了承诺,随后也享有了我答应带给你的地位与财富。现在违背诺言的是你,犯错的是你,你倒有脸来质问我!”

    “犯错的是我,那你何不干脆杀了我,为什么要杀那个无辜的弱女子?”

    “因为杀她比杀你更能让你感到愧疚和痛苦!”她咬唇道:“而且她无辜么?我不觉得。”

    高世荣怒极,扬手欲打她。一旁的侍女们见状忙围过来,拉的拉,拦的拦,劝的劝。

    “都给我住手,一边去!”柔福命道。侍女们在她凌厉的目光下渐渐松手,各自退开。

    然后柔福傲然抬头,挑衅地紧盯高世荣,柔润如常的双唇弯出一丝冷笑。

    明明既恨且怨,那高扬的一掌不知为何却迟迟无法挥下。两人针锋相对地怒视许久,高世荣的手终于击落在她妆台的首饰盒上,那木质的盒子应声碎裂,一些珠状饰物从中逸出,滚落在地,滴滴答答地弹跳。

    他推开她,掉头出去。她倚着妆台站稳,在他身后说:“你不可再碰别的女人,否则,你碰一个我杀一个。”

    高世荣刚走到门边,闻言驻足,回首:“你敢?!”

    她说:“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语调淡淡。

    高世荣摇头,一字字对她说:“我可以忍受你的冷漠、你的尖刻,但是你为什么要撕碎你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好印象,向我展示你的冷酷和残忍?”</FONT></P>
<P><b><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18514>15.凝光</FONT></b></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18514>路过梅堂,看见那满院梅花树,再度怒气上涌。高世荣回房抽出佩剑,折转,扬手挽出道道剑影刃光,花树叶散枝断,依次委落一地。

    当日夭夭红梅早已凋尽,惊惶地乱舞而下的是零碎的枝叶,坠于他脸上,有时尖锐,令他有刺痛感。

    再不见一朵梅花,看着满地暗淡的残枝,他却还是觉得这院中有艳红的色调,令他联想起许多与红色有关的东西:流霞下的虞美人、竹帘下的曳地罗裙、新婚那日她所穿的褕翟之衣、红梅开时她微醉的容颜……最后是喜儿身上斑驳的伤痕。

    以前他从未想过,她的华丽艳红会与血色有关。

    依旧挥剑怒斩,直到不剩一株花树,直到筋疲力竭,才抛剑于地,倚着廊住微微喘息。

    “把这些残枝收拾干净。”他听见有声音响起,清泠的感觉。一看,是柔福在吩咐周围的家奴。

    她不知在这里站着看了多久,见他在看她,便微微一扬首:“就把喜儿埋在这院中。”她是在命令家奴,但目光的落点是他的眸心。

    他阴沉着脸疾步离开。快速的步伐搅动了空气,走过她身边,随之而起的风吹开了她鬓边的散发,和如涟漪般轻柔漾开的一丝微笑。

    是夜,高世荣命以往服侍他的侍女采箐侍寝。他早知采箐亦倾心于自己,但与柔福成婚时便决心一生不纳妾,不愿让她无名分地跟着自己,所以一直未与她有何瓜葛。而今日恼怒之极,便什么都懒得再顾,在采箐服侍他洗漱后即命她留在房中。

    与欲望无太多关系,只是难平的郁气需要消散的理由。

    次日出外归来,首先回房找采箐。

    不见。

    奔至梅堂前,果然发现院中又多一处动土的痕迹。

    呆立半晌,他愤然出门,轿也不乘,策身上马,复朝皇宫疾驰而去。

    见了赵构,他不下拜,不请安,径直说出他的要求:“臣出身低微,生性愚钝,行事莽撞,不配与福国长公主为偶。请陛下开恩,削去臣驸马都尉称号官爵,为福国长公主另择良婿。”

    赵构颇觉诧异。再看高世荣,一身尘灰,面额泛红,锁眉瞪目,行动举止全失了礼数,显然是盛怒之下匆匆赶来。转念一想,心知他必是受了柔福的气,遂浅笑劝道:“这驸马都尉又不是普通官职,岂是说削就削的?朕那妹妹脾气是大了些,偶尔会耍耍性子,但罪不当休罢?她让驸马受了什么委屈,驸马尽可告诉朕,稍后朕自会责罚她。”

    怒火点亮眸光,高世荣紧盯着赵构,强忍了半天,才嘿地一笑:“臣岂敢休公主,而今但求陛下替公主休了臣。”

    赵构蹙眉道:“这是什么话!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不堪忍受?”

    高世荣道:“公主没错,是臣错了,令府中两名侍女无辜受累,平白丢了性命。未免继续贻害他人,臣请陛下将臣逐离公主身边。”

    赵构再细问因由,高世荣却倔强侧首不肯再说。于是赵构当即下令,召福国长公主入宫。

    柔福既至,赵构让她去婴茀宫中,随后自己赶去,与婴茀追问半天,柔福才道:“我杀了他两个婢妾。”

    赵构顿时了然,对她道:“你既不喜欢他,就让他纳几个妾又有何妨?”

    柔福侧目看他:“你怎知我不喜欢他?”

    赵构哑然失笑,摇头道:“我们不争这个。”

    婴茀柔声劝道:“公主,其实男人三妻四妾算不得什么,若公主实在看不惯,把那两名婢妾赶出府,或配给人便是,她们也没犯什么大错,就这样杀了她们,伤了驸马心,夫妻间就不好相处了。”

    “要怎样的错才是大错?”柔福冷道:“我对她们不可谓不好,她们却惯于抢我的男人。”

    这话听得婴茀颇不自在,不禁转头看了看赵构,但见赵构此刻也移目看她,目光相遇,旋即各自移开。

    赵构让婴茀好生劝慰柔福,再命柔福带入宫的两名侍女随自己前往偏殿,然后问她们:“朕看高驸马一向温良和善,也并非轻狂好色之徒,为何如今会一反常态,连纳两名婢妾?”

    侍女都深深垂首,推说不知。

    赵构再问:“可是公主骄横无礼,失爱于驸马?”

    一名侍女细思良久,才答:“驸马一直深爱公主,公主平日对他不甚友善他也不怎么介意。是公主不喜欢驸马,下降至今,他们始终分房而居……”

    “什么?”赵构凝眸看她:“你刚才说什么?”

    那侍女复述一遍:“公主下降至今,一直与驸马分房而居。”

    一抹笑意隐于心间,而面上仍只是淡淡的神情,赵构颔首说:“朕明白了,你们回去罢。”

    重回到高世荣所在的殿中,赵构对他说:“朕已知详情。此事确是瑗瑗不对,朕会命她思过,以后不许她再犯同样的过错,否则,朕必将严惩。你们只要彼此体谅些,又怎会相处不下去?以后无论是休妻还是休夫的话都不可再提。”

    高世荣摆首,拱手欲再辩:“陛下……”

    赵构脸一沉:“一个男人,既有胆向朕索要他想要的东西,就要有同样的勇气承担此后的一切后果。”

    高世荣一愣,终于放弃,冷笑:“陛下良言臣记住了。”

    赵构神色稍霁,又和言劝他:“驸马纳妾并不为过,公主错杀了你的婢妾,朕赔给你便是,切莫因一两个女人就与公主伤了和气。”随即环视两侧的贴身侍女,点了其中最具姿色者的名:“凝光,你随高驸马回去,以后务必尽心服侍驸马。”

    那名叫凝光的侍女闻言大惊,立时站出跪下垂泪道:“官家,奴婢入宫已久,若要出宫实难割舍。况且奴婢粗陋笨拙,恐有负官家厚望,服侍不好驸马。请官家恩准奴婢留在宫中吧!”

    高世荣见她分明是不愿意入驸马府为妾,自己也并无此念,便也出言推辞。但赵构一摆手,道:“朕说过的话不可收回。”便命凝光回房收拾行装随驸马出宫。

    凝光知赵构主意已定,此事无法挽回,无奈起身,一边抹泪一边缓缓出殿。

    注:柔福杖杀高世荣婢妾一事并非我虚构,史实的确如此。真假帝姬一案爆出后,赵构命人抄查她位于临安城外漾沙坑坡下第一区的府邸,在后苑挖出几名婢妾的遗骨,均为她下令所杀。她下嫁高世荣多年,却并未生子,在柔福被审讯期间,高世荣也没为她说话。柔福被诛后,高世荣因“不知情”而未受牵连,只被追夺了驸马官职,可见他们之间无深厚感情,甚至是一对怨偶。

    看到这段记载之初我也颇感诧异,考虑过要不要把这事隐去,但后来一想,便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公主一定要美丽温柔良善,那是童话里的逻辑,而这个世界,本来就不仅是黑白两色。这样的柔福倒比一个童话化的完美公主更真实,更能激发我描写她的兴趣。</FONT></P>
 楼主| 发表于 2006-5-7 04:58:39 | 显示全部楼层
<P><b><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99317>16.夜曲</FONT></b></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99317>晚膳后赵构命凝光乘车随高世荣与柔福回去。凝光抱着一个小小行囊,愁眉深锁,一派不胜悲苦模样。赵构见状对她说:“朕知你舍不得宫中姐妹,这没关系,以后福国长公主入宫时你尽可随她一同来。”随即微笑着转向柔福:“瑗瑗,以后你回宫把她也一并带上。”

    柔福看看他,目光再悠悠曳到凝光脸上,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凝光不寒而栗,低垂下头,轻轻咬住发颤的下唇,退后一两步。

    待她们走后赵构召来管宫廷事务的宗正官,命他去查一下被柔福打死的两名侍女家中的情况。少顷,宗正官回来,禀道:“那两位侍女一名张喜儿,一名陈采箐。张喜儿是开封人,原本就是当年服侍福国长公主的侍女。她父母早亡,入宫以前由她姑姑抚养,靖康之变时她逃出宫去,但又与姑姑失散,后来流落到临安当了歌妓,高驸马遇见后为她赎身,带入府中让她再服侍福国长公主。陈采箐是临安人,是高驸马尚公主前在临安买下的,父亲打渔为生,家境贫寒,有两个兄弟三个妹妹。”

    赵构问:“如此说来,张喜儿如今在临安无亲无故?”

    宗正官称是。赵构便命道:“赐一千缗钱给陈采箐的父亲,就说她是得急病死的。另外通知内侍省与各宫押班及公主府管事,禁止所有内侍侍女谈论公主杖杀这两名侍女之事,违者严惩。”

    随即又回到婴茀宫中,张婕妤也在,正坐着与婴茀聊得开心。二妃见赵构进来,马上站起行礼迎接。赵构亲自伸手一扶,让她们平身,然后左右一打量她们,微笑道:“两位爱妃身上衣裳颜色似乎暗了,一会儿各自去领十匹绫绢罢。”

    张婕妤闻言诧异道:“我今日穿的是新衣……怎么颜色看上去很旧么?”

    而一旁的婴茀已再度下拜:“谢官家赏赐。官家如此厚爱,臣妾姐妹感激之极。”

    张婕妤立即回过神来,忙也下拜谢恩。

    赵构笑笑,在厅中坐下,命人召来教坊乐伎奏乐唱曲。乐伎问赵构想听什么,赵构随口答说:“奏《渔父词》。”

    乐音响起,赵构怡然自得地听着,不时随其旋律浅酌低唱:“轻破浪,细迎风。睡起篷窗日正中……”

    见他愉悦之情溢于言表,张婕妤含笑轻声问:“官家今日似心情大好,可是逢上了什么喜事?”

    赵构尚未作答,婴茀便先开口道:“想是又接到剿平流寇之类的捷报了。如今天下渐趋国泰民安,官家焉能不喜?”

    赵构但笑不答,只转首问张婕妤:“瑗现在在做什么?”

    张婕妤说:“在臣妾宫中读《论语》。”

    赵构点头道:“这孩子真是聪颖好学……非但文才出众,在骑射上也颇有天赋。昨日朕教他射箭,他小小年纪,却已能穿杨。”

    张婕妤目露喜色,道:“是官家教导有方。”

    赵构想想,又对她说:“孩子大了,花销也会增多,你如今的月俸够么?朕明日命人给你增加一些。”

    张婕妤闻言当即站起一福谢恩。

    此后张婕妤又与赵构及婴茀聊了一会儿才告辞回宫。婴茀亲自出门相送,久久扶门望着张婕妤远去的身影,不觉轻叹出声。

    赵构便问她:“为何叹气?可有什么不如意之事?”

    婴茀怅然回首,回赵构身边坐下,强笑道:“没什么。张姐姐有子万事足,自从有了瑗后,她终日神采奕奕、笑口常开,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许多。与其相较,臣妾自觉形容憔悴暗淡,故而叹息。”

    “养个孩子其实很麻烦。”赵构淡然说:“要付出很多心力,也是件极累人的事。”

    婴茀颔首:“官家说的是。臣妾只是年纪渐长,独居深宫时常感孤独无依,所以很羡慕张姐姐,有个孩子陪伴在身边,可以不时说话解闷。即便教养孩子很辛苦,但也累得其所,有点事做,便再不会觉得长日难耐……”

    赵构沉吟片刻,问:“你真的很想要个孩子?”

    “那是自然。”婴茀答说,随即又微笑摇头:“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可惜臣妾无福,当日瑗不肯选臣妾为母……”

    “无妨,”赵构略一笑:“朕可以再命人选宗室子入宫交与你养育。”

    婴茀大喜,郑重下拜叩首谢赵构恩典。赵构以手牵她起来,两人相视一笑。

    凝光随高世荣回府后,高世荣命她做自己的贴身侍女,主理采箐以前做的事。柔福冷眼看着,也不说什么,只有意无意地漫视凝光。凝光在她面前从不敢抬头,永远低眉顺目地深深颔首,若非必要,尽量不让自己出现在柔福的视野中。

    如此平淡地过了两日,其间高世荣也没让凝光侍寝。到了第三日夜里,凝光像以前一样服侍高世荣盥洗更衣后,便忙不迭地退到门边,轻声问:“驸马爷还需要奴婢做什么吗?”

    高世荣在床沿坐下,道:“没什么,你去歇息罢。”

    凝光如获大赦,马上转身欲出门。不料这时高世荣发现枕头上似有一点污垢,想让她换一个,便叫住了她:“等一等。”

    凝光徐徐回头,胆战心惊地颤声问:“驸马爷?……”

    高世荣见她吓成那样,不禁啼笑皆非,故意不立刻说让她留下的原因,只道:“你过来。”

    凝光见他此时仅着一身内衣,坐在床沿略含笑意地盯着自己,不禁暗暗叫苦,紧捻衣角踌躇半晌就是不过去。

    高世荣不耐烦地再催,凝光终于忍受不住,屈膝跪倒在地,两滴泪珠应声而落:“驸马爷,您饶了奴婢吧……公主不会放过奴婢的……”

    一提柔福高世荣怒气再度蔓生,知凝光是怕柔福报复才担心自己让她侍寝,当下又有了赌气挑衅之心,声音变得冷硬:“过来!”

    凝光珠泪涟涟,拼命摆首跪在原地不肯移动。高世荣也不再跟她多说,径直走来一把拉起她就往床上拖。凝光顿时大哭出声,不住恳求:“驸马爷,不要啊……饶了奴婢吧……”

    高世荣不理,黑着脸继续拖她。凝光挣扎终是无效,眼见就要被他拉上床了,忽然惊声尖叫起来:“救命呀!公主救命呀!公主快来救救奴婢吧……”</FONT></P>
<P><b><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99317>17.白露</FONT></b></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99317> 高世荣全没料到她居然会求救于柔福,闻声一愣,当下手便松开了。凝光立即敏捷地爬起,快速冲到门边开门而出,提着裙子飞也似地朝柔福的居处奔去,一路上仍惊惶地连声高喊:“公主!公主!……”

    随后高世荣亦没想太多,下意识地出门追她。凝光见他果然追来,更为惊恐,尖叫着加快了步伐。终于跑到柔福门外,马上伸双手拼命拍门,泣道:“公主开门,救救奴婢……”

    门依然紧闭,而高世荣已瞬间追至。凝光瑟缩着转身滑坐下来,一点点尽量向后挨去,摇着头哀求地看着高世荣,眼泪汪汪:“驸马爷,求求您饶了奴婢吧……”

    高世荣伸手正欲拉她起来,凝光身后的门忽然敞开,凝光先是往后一倒,但脸上却迅速闪过一抹喜色,翻身站起跑到厅内端坐着的柔福面前,跪下叩头:“公主……”

    柔福挑眉一掠高世荣,悠然道:“驸马爷怎不进来坐坐?”

    高世荣默默走进,冷冷扫了凝光一眼,不发一言。

    “凝光,”柔福轻摇罗扇,问她:“怎么你惹驸马生气了,深更半夜的被他追着打?”

    凝光迟疑地摇头,垂首不敢说话。

    柔福淡然打量高世荣,再对凝光说:“凝光,你服侍驸马爷想必不尽心,连身衣裳都准备不好,害他一件外衣都找不到穿便跑了出来。晚来风急,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经她一说,一旁的几名侍女也都注意到高世荣仅着了一身贴身单衣,见此情景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好笑又有些害羞,便都引袖遮面悄然而笑。

    凝光闻言跪行挨近柔福,拉着她裙角恳求:“是,奴婢笨拙又粗心,无能力服侍好驸马,请公主把奴婢调过来服侍公主吧,只要能在公主身边做事,奴婢什么粗活重活都愿意干!”

    “那怎么行?”柔福道:“你是官家特意赐给驸马的人,我可做不了这个主。”

    凝光哭着继续苦苦哀求,柔福才又启口对她说:“那你问问驸马,看他是否同意你的请求。”

    凝光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跪着转身面朝高世荣,磕了一个头,甫一开口便被高世荣摆手制止:“不必说了,以后你就留在公主身边罢。”

    凝光惊喜地连连拜谢。柔福星眸微闭,以扇掩口轻轻打了个呵欠,说:“好了,我要歇息了,你们都出去罢。”

    “公主,”高世荣上前一步:“有些话我想跟你说。”

    柔福侧首问:“什么?说罢。”

    高世荣冷眼一扫厅中侍女,命道:“你们都退下。”

    侍女一时不敢动,都抬目以观柔福。柔福目中波光淡漠地拂过面色阴沉的高世荣,微一瞬目,对侍女们说:“退下。”

    侍女退出厅中,轻轻掩上了门。柔福好整以暇地侧身转向桌边,放下团扇,一手支颐,一手拈着一细细银簪,闲闲拨弄红烛上的烛花,说:“你看见了,我什么也没做,是她自己不服侍你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少恨你一点。”事到如今,吐出那个“恨”字,高世荣仍感疼痛。

    烛芯光焰在她的挑拨下忽明忽暗。她神态安宁,只有眸中映入的两簇火花在舞。如水晃动的烛光下,她容颜柔美,胜于日间所见。

    “你的爱或恨于我来说都不重要。”她轻启朱唇:“我只要你承诺过的东西。”

    “我的承诺只给我的妻。”

    她微微仰首垂目视他:“你是尚公主,不是娶普通的妻。把婚约当成交易岂不更好?可惜你始终不懂。”

    他猛地过去拉她起来,以一臂紧紧箍住她的腰,迫视她双目:“我一直很想跟你说,我厌恶你轻漫的眼神和高人一等的态度。有没有办法,可以碾碎你可恨的骄傲?”

    “放开你的脏手。”柔福冷道:“出去。”

    高世荣缓缓摆首,说:“我还一直很想跟你说,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的家奴。如果你经常忘记,或许,我应该提醒你。”

    “你想干什么?”柔福问。

    他不答,简洁利落地引臂将她抱起,不顾她的挣扎迈步走入卧室,松手一抛,把她甩在了床上。

    “你找死!”柔福在床上支身坐起,盯着他咬唇道。

    “你是不是准备明日入宫向你九哥哭诉?”他靠近她,在她耳边低声说:“还有一句话是我想跟你说的:有权亲近你的人是我,请不要在不适当的时候唤你九哥。”

    他开始撕扯她的衣服,她愠怒地猛烈抵挡反抗,无奈力有不逮,很快被他摁倒在床上,钗横髻乱、衣衫不整,雪肤隐现。

    他俯身吻她的唇,她决然侧首躲过,目中迸闪出一道厌恶而愤恨的幽光。

    “污秽!”他听到她切齿地说,随即见她胸下一涌,一口清水便不禁地自口中喷出。

    这突来的变故令他惘然放手,柔福便转身扶着床沿呕吐起来。他跪坐在她身边,一时不知所措。

    良久,柔福才好不容易止住。以袖拭了拭唇角,看他,冰冷一笑:“这就是你想要的?跟金贼流寇有什么区别?好,我不再反抗,但我鄙视你,高世荣。”

    言罢她躺下,闭目,神情安宁如初。纯然的静止,再没有起伏的情绪痕迹,不恼怒,亦不悲伤。

    怔忡许久,高世荣黯然起身,拉被子盖住了她的身躯,立在床边说:“若时光倒流,我不会选择遇见你。”

    心神皆疲,而他坚持等待,想等她应以片言。可她终于没有,高世荣觉得失望,才想起婚后的她永远拒绝给他希望。嗤笑自己的不明智,这才缓步回房。

    次日高世荣即向赵构上疏,请求他调自己长驻永州。赵构先是不许,而高世荣再三请求,赵构相劝无效,最后终于批准。

    启程那天,高世荣特意起了个大早,以免去面对是否要向柔福告别的问题。而在收拾停当,准备出门上马之时,他仍不禁地回首望向柔福的居处。令他讶异的是,他竟然看见柔福轻移莲步,自门中徐行而出,走到廊柱旁,朝他这边看来。

    她尚未梳洗稳妥,只着了一袭白色生绢衣裙,秀发长长地披于脑后,几欲委地。垂于两颐的几缕发丝和她的睫毛都染上了初生霞光的颜色,微红的浅金。似不惯这突然的光亮,在他的凝视下,她半闭双目,慵然斜首靠着廊柱,眼波飘浮。

    然而拂去霞光的掩饰,他知道她的肤色仍是一贯的苍白,和着身上白衣,和始终淡漠的神色,感觉清粹冷冽如秋日白露。

    艰难地收回目光,他迅速上马启程。挥鞭策马,马奋力扬蹄,跑得轻快。

    身下名马的每一次奔腾,都会在他与她之间多划开一丈有余的距离。他默然想。陡然意识到,原来他每次见到她时,都会在心里不自觉地衡量与她之间的距离,有时他以为自己已经无比接近她,仿佛触手可及,可是却一探即碎,宛如水中幻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离她越来越远,终至不见。高世荣勒马止步,仰首望天,一声悲啸响彻天际,两行泪水蜿蜒入心。</FONT></P>
 楼主| 发表于 2006-5-7 05:00:40 | 显示全部楼层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97b0e>第四章  陈王宗隽·雪来香异 </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97b0e>1.储君</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97b0e>绍兴四年五月,赵构复选太祖六世孙赵子彦六岁的儿子伯玖入宫,交予吴婴茀抚养,随后为其改名为璩。赵璩长相比赵瑗更为漂亮,性情也比赵瑗活泼开朗,婴茀完全视同己出,爱如珍宝。但柔福却对赵璩无多大好感,平常入宫也仍旧只去看赵瑗,提起赵璩她很少称其名字,而是说“婴茀的孩子”。

    左相吕颐浩任相以来虽一直主张对金及伪齐用兵,但用人喜用亲友旧部,有意培植党羽,而且肚量较狭,坚决不起用人望很高的李纲,颇失民心,遭人诟病,赵构亦越来越对其不满。绍兴三年九月,侍御史辛炳上疏弹劾吕颐浩不恭不忠,败坏法度。吕颐浩一气之下称病辞官,而殿中侍御史常同接着对其穷追猛打,列出“循蔡京、王黼故辙,重立茶盐法,专为谋利”,“不于荆、淮立进取规模,惟务偷安”,“所引用非贪鄙俗士即其亲旧”等十项罪状,赵构便顺势将吕颐浩罢为镇南军节度、开府仪同三司、提举临安府洞霄宫。

    吕颐浩一倒,朱胜非孤掌难鸣。绍兴四年秋江南霪雨连绵,赵构诏求直言,侍御史魏矼趁机向赵构劾奏,说朱胜非“蒙蔽主聪,致干天谴”,朱胜非遂自请去职。绍兴四年九月赵构将朱胜非免官。随后赵构重用政绩卓著的参知政事赵鼎,先任其为知枢密院事、都督川、陕、荆、襄诸军事,不久后又进为左通议大夫、守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

    张浚被召回临安后一度被免职,谪福州居住。赵鼎较为赏识张浚才能,任相后奏请赵构复用张浚。赵构准奏,召张浚为资政殿学士。张浚奉旨入朝,赵构与其议谈当前国策战事,张浚许多见解颇合赵构心意,于是赵构立即手诏为张浚辩诬,复命其知枢密院事,视师江上。绍兴五年二月,赵构再命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赵鼎守左仆射,知枢密院事张浚守右仆射,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由此赵鼎与张浚二相并立,共同主政。

    绍兴五年,金天会十三年二月九日,金太宗完颜晟病逝于上京明德宫,皇储谙班勃极烈完颜亶即皇帝位于灵柩前。

    完颜亶并非完颜晟的子孙。当时金国的皇位继承制为兄终弟及,故而太祖完颜旻(阿骨打)死后是由其四弟完颜晟继位,即金太宗。完颜晟登基后立其同母弟完颜杲为谙班勃极烈,但完颜杲于天会八年薨。完颜晟有子,在皇弟薨后有立自己儿子为储之意,无奈左副元帅宗翰(粘没喝)、右副元帅宗辅和左监军完颜希尹极力劝阻,称在没有兄弟可继位的情况下,应立长兄的嫡子或嫡孙才符合兄终弟及的惯例。完颜晟最后只得放弃立自己儿子的念头,于天会十年诏命太祖嫡孙完颜亶为谙班勃极烈。

    金国皇位更替之事亦引发了南朝大臣们对储君的关注。张浚率先奏请赵构早定主意,确立正式储君。赵构不明确回复,只隐约其辞地说:“朕已收养艺祖后代二人,年长者今年九岁,朕即将为其择良师命其就学。”随后命赵鼎在宫中新建一所书院,命名为“资善堂”,以供赵瑗读书之用,并亲自选定了两名经学深醇、名德老成的著名学士,宗正少卿范冲和起居郎朱震负责教导赵瑗。绍兴五年五月,赵构封赵瑗为建国公。此举赢得朝臣盛赞,赵鼎等人借机进言委婉劝说赵构立赵瑗为储,但赵构始终未表态。

    绍兴六年春某日,柔福入宫见驾,赵构带她去书斋看赵瑗的习作,柔福见九岁的赵瑗已能写一手好字,且论及诗书文章已有自己的见解,不免欣喜,当下多加褒奖。赵构闻之也颇愉快,含笑道:“瑗不仅勤勉好学,德行也极佳。平日恭敬持重,处事谨慎,豁达大度,又不像璩那样终日调皮游戏,年纪虽小,还真有些国公气度。”

    “这建国公九哥自然封得对。”柔福对赵构微笑说:“九哥为宗庙社稷大虑,进封瑗为建国公,上承天意,下应民心,实是空前盛德之举。”

    得她赞扬,赵构很是舒心,又道:“我如今年已二十九,可惜无亲生子。沿袭仁宗皇帝养子旧例,让瑗建节封国公,也符我本意。这事做起来其实容易,但以往历代皇帝却多以为难,现在我做了,倒无端赢得你们这许多褒奖。”

    柔福顺势说下去:“将养子视同亲生子一般看待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自古帝王均以此类事为难,而九哥行之却很容易,足以说明九哥心襟胸怀之宽广远胜那些君主。立储之事关系重大,而九哥却能看透,不存私心,瑗瑗十分佩服,并为大宋深感幸运。”

    赵构听她提及立储,适才的愉悦瞬间消失,知她一反常态地恭维自己意在劝自己立赵瑗为太子,当即隐去了笑容,淡然道:“怎么?九哥很老了么?已到了必须立储的时候?”

    “哪里。”柔福见他不快,亦知巧笑温言化解:“瑗瑗只是觉得,九哥正值春秋鼎盛、年富力强之时,而能为宗庙社稷作如此长远考虑,由是可知九哥必将为神灵扶持,子孙千亿。”

    “你的话听上去跟赵鼎、张浚说的很像呢。”赵构合上赵瑗的习作,看着柔福说:“艺祖皇帝开创大宋大业,竭尽勤苦,殊为不易。我选取其子孙养于宫中,想来可以仰慰艺祖在天之灵。至于别的,暂时不必考虑。”

    柔福凝眉欲再劝,赵构却先展颜笑道:“瑗瑗,九哥很久没听你调筝了,现在为九哥奏一曲可好?”

    柔福明白他这是故意岔开话题,避而不谈立储之事,也知道他的脾气,亦不敢再多说,答应了一声,命人将筝取来,然后坐下开始弹奏。

    乐音依然悠扬婉转,但赵构听得漫不经心,一页页翻阅赵瑗写的字,却未必在看,神色悒郁。

    少顷,有内侍进来呈上自金国探来的急报,打开一看,是金国皇帝新近任命一批官员的名单,为首之人是新任东京留守,名字一看便知是金国宗室中人,只是略显陌生,赵构目光便停留在那名字上,一边思索一边不禁轻念出声:“完颜宗隽……”

    一声短促的紊乱乐音划破了原本从容的筝曲乐章,像是错误的指法挑动了不相干的弦,那一声响得尖锐而突兀,听上去有如金戈之音。

    赵构讶异地看过去,见柔福抬首朝他淡淡一笑,随即又似专心致志地继续弹奏,然而她目透的神思与她所奏的曲调此后都变得有些恍惚。

    “瑗瑗,你在金国的时候听说过完颜宗隽这人么?”曲终之后,他像是不经意地问她。

    “没有。”她答,迅速而坚决。

    他亦不再追问。

    待她离去后,他立即查找到了关于此人的详细记录:完颜宗隽,本名讹鲁观。金太祖第八子,钦宪皇后所出,为完颜宗望(斡离不)同母弟……

    注:刚开始写的时候考虑不周,提及的金人名字用了《宋史》中的本名,但宗隽的本名讹鲁观太难听,我是坚决要用“宗隽”的,所以以后的内容中金人的名字我均改用他们的汉化名,前面部分为统一计以后修改时也要改过来。</FONT></P>
<P><b><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97b0e>2.张浚</FONT></b></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97b0e>张浚长于军事,获赵构重新起用后再次掌握军权,为相以来先致力于剿灭流寇、镇压国内农民起义,到绍兴六年初,国内形势基本稳定,不再有足以威胁朝廷的武装力量,于是张浚上奏赵构,认为安内目的已达到,以后可转而攘外,对金大举出兵,收复失地。

    赵构同意张浚意见,张浚遂按计划调兵遣将,绍兴六年一月,命韩世忠出淮东进攻京东东路,岳飞出襄阳直取中原。二月,韩世忠进围淮阳军,金军与伪齐军联手对抗,韩世忠军队被迫撤回,但七八月间岳飞领兵挥师北上直捣伊洛,逼近重镇西京洛阳,形势大好。消息传来朝野振奋,君臣同庆,张浚顺势请赵构于秋冬季移跸建康,抚慰三军鼓舞士气,以求取得更大胜利,上疏道:“东南形势,莫重建康,实为中兴根本,且使人主居此,则北望中原,常怀愤惕,不敢自暇自逸。而临安僻居一隅,内则易生安肆,外则不足以召远近,系中原之心。”

    赵构此时颇信任张浚,有意接纳他的建议,但随后得牒报称刘豫有南窥入侵之意,左相赵鼎力求稳健,主张圣驾暂不宜移往建康,进幸平江较为妥当。赵构再与群臣共议后决定进幸平江。

    赵构此番巡幸仍欲按以前惯例,留宫眷于临安,身边只带婴茀同行,而柔福得知后立即入宫,请求他带自己同去。赵构摇头道:“进幸平江并非游幸,两军交战,形势难料,要有何变故,平江绝非安全之地,你还是留在临安为好。”

    柔福却始终坚持:“正因为这样我才要跟在九哥身边。张浚那话说得对,‘临安僻居一隅,易生安肆’,我久居其中,自感渐趋懈怠,安于现状,终日在府中赏花调香,几乎忘了国耻家恨,偶尔照照镜子,都觉得这偷安的面目甚是可憎。而今九哥英明睿智,用人得当,前方捷报频传,九哥又不顾自身安危,决定进幸平江鼓舞士气,如此胆识气魄,令瑗瑗自惭不已,故而斗胆,请九哥带我同去。能日日伴于九哥身侧,看九哥从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来日亲征北伐一雪国耻,是瑗瑗平生夙愿,请九哥务必成全。若真遇上什么危险,那也只当是命有此劫,瑗瑗虽死无憾。”说罢,又挨近赵构,神态依依地轻拉他衣袖,低声说:“何况,九哥身居险地,就不怕我在临安牵肠挂肚、终日担心得茶饭不思么?”

    赵构听她前面之言虽明说她自己,却隐有讥讽之意,多少有些不快,但听到后来,知她很欣赏对金用兵之举,确是想留在他身边看他与金对抗。那最后一句,他不敢相信她是发自肺腑,但听在耳中仍颇为受用。又见她秋水盈盈,满含期待地脉脉看自己,终于一笑,答应了她的请求。

    九月,赵构带着婴茀与柔福乘御舟进幸平江。启程那日柔福久久立于船头旌旗之下,看御舟乘风破浪,笑得纯净而明朗。赵构见水上风大,怕她着凉,便劝她早些进舱,她却摇头,喜悦地握住赵构的手,说:“九哥,我们一定会赢的。”

    她的手冰凉彻骨,然而双颐却嫣红如霞。

    赵构到平江一月后刘豫即调动三十万大军分三路进攻淮西,赵鼎见伪齐军来势汹汹,担心宋军无力抵挡,便请赵构回跸临安,并劝他手诏张浚,命其放弃淮西之地以保长江。而张浚得知此次伪齐南侵并无金军后援,对抗下去未必会得势,便力劝赵构留于平江,不可轻易回跸以动摇军心。

    接到张浚上疏后,赵构坐于平江行宫中沉吟不决。柔福每日相伴于侧,赵构虽从不主动与她谈政事,但这许多变故她也都默默看在眼里,见赵构在是否回跸的问题上颇感犹豫,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九哥,我们来平江才多久?如果现在就回去,所谓的抚三军以鼓士气不就成了天下人一大笑柄?大敌当前,皇帝一味向后退,必大失军心,甚至将士借口效仿,以惜命为由退而不守,事态便越发不可收拾了。”

    她说得十分直接,赵构却也并无怒意,只淡然道:“能曲能伸,会省时度势以进退才是合适的处世之道。瑗瑗你个性极强,像一枝缺乏韧性的翠竹,遇风易折,若是男子,早死千百回了。”

    柔福略一浅笑,说:“玉碎与瓦全,我舍瓦全而取玉碎。”

    赵构亦朝她笑了:“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激烈,虽然那并不是我欣赏的特质。”

    随即重新展开张浚的上疏,提笔以批:“准卿奏,留平江。”

    其后形势果如张浚所料,刘豫的出兵并未得到金军支援,在张浚指挥调遣下,其攻势最终被主管殿前司公事杨沂中的藕塘之捷与岳飞的驰援化解。伪齐军班师北撤,倒引来金主遣使问刘豫之罪,并开始有废刘豫之意。

    经淮西之战一事,无论赵构还是朝臣,都对张浚多有赞誉,赵构甚至公开表示:“却敌之功,尽出右相之功。”而赵鼎则大失人望,惶惧之下请辞相位,但赵构暂时未答应。

    在淮西之战过程中,大将刘光世竟一度舍庐州而退兵。张浚得知后大怒,当即遣人连夜驰往刘光世军营,对其旗下将士宣布:“若有一人敢渡江退避,即斩以徇!”并一直监督刘光世返回庐州。击退伪齐兵后,张浚请求乘胜直取河南地,以擒刘豫父子,并向赵构进言说刘光世骄惰不战,不可为大将,请将其罢免。

    赵构便问他:“卿可与赵鼎议过此事?”

    张浚说:“还没有。”随后找到赵鼎与他商量擒灭刘豫及罢用刘光世之事,但赵鼎并不赞同,说:“不可。刘豫倚金人为重,但不知擒灭刘豫,得了河南地,就可使金人不内侵了么?刘光世出身将门世家,士卒多出其门下,若无故罢之,恐失人心,惹来非议。”

    张浚闻后颇为不悦。赵鼎施政行事一向以固本为先,不喜冒进,继续称国内兵力未到完全可与敌抗衡的时候,目前还是以自守为宜。见赵鼎主张与自己格格不入,张浚便有了排挤赵鼎之心。

    在张浚示意下,左司谏陈公辅很快进言奏劾赵鼎。赵鼎早知当下事态不利于己,遂屡次向赵构辞官求去。赵构亦知他是受张浚排挤才辞官,虽未极力挽留,但却愀然不乐地对赵鼎说:“卿不必远行,只留在绍兴,朕他日有用卿处。”

    绍兴六年十二月壬寅,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兼监修国史赵鼎罢,充观文殿大学士、两浙东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绍兴府。

    绍兴七年春正月癸亥朔,赵构接受张浚建议,在平江下诏移跸建康,准备二月启行。此后不久任翰林学士陈与义为参知政事,资政殿学士沈与求同知枢密院事。张浚改兼枢密使,并引荐秦桧入朝为枢密使。

    一日晚张浚入宫面圣,赵构问起各将所领军队的近况,张浚蹙眉叹息,说:“而今诸将虽御敌有功,但多少都有些恃功而骄,未必总听朝廷号令,且有把官兵变为私兵之势。”

    赵构追问详细情况,张浚遂道:“陛下复国于危难之间,初年外受金人威胁,内有流寇、乱民兴兵之祸,官兵数目有限,因此陛下默许诸将在平内乱时将国内流寇溃兵整编入伍,也是不得已之举。现在这样的杂军渐渐集中到几位大将麾下,控制多年,那些兵卒越来越不像官兵,只听自己将领号令,倒更像是诸将的私兵。平日众军相称必称某姓某家之兵,张俊的叫张家军,刘光世的叫刘家军,岳飞的叫岳家军,其余杨沂中、韩世忠、吴玠、吴璘等人的军队亦莫不如是,长此以往,必将不利于朝廷调遣指挥。”

    赵构颔首:“这些朕亦有耳闻。此外,朕还听说,诸将以充实军费为名,擅自以军队经商,侵夺国家财利。”

    张浚道:“正是。陛下即位以来一向重视安抚嘉奖有功之将,常赐他们o(︶︿︶)o 唉厚禄及土地财物,诸将中杨沂中、吴玠、吴璘及岳飞都官拜两镇节度使,张俊、刘光世、韩世忠甚至加至三镇,诸将权势渐增,行事也日趋嚣张,不仅经商与国争利,甚至有人还纵容麾下兵卒抢劫平民百姓,有损宋军声誉。国家中兴固然需要武将建功,但一味扶持而不加以抑制,任其势力坐大却非朝廷之福,也有悖以文御武的祖宗遗训。”

    赵构细思片刻,再问他:“依卿之见,该当如何?”

    张浚一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已到谋收内外兵柄的时候了。”

    赵构淡看张浚,目光宁和,不露喜忧:“卿是宰相,又掌军权,有些事可自行处理。”

    张浚心领神会,躬身道:“谢陛下。”

    与张浚议完事,赵构回到寝宫,却见婴茀面前跪着两名侍女,婴茀正在命内侍将她们各掌嘴二十。

    赵构问缘故,婴茀叹道:“臣妾管教不严,宫中侍女又随意说话,影响福国长公主清誉。”

    赵构怫然问:“她们又说什么?”

    婴茀说:“公主适才为官家煲了些莲子汤,亲自送去给官家,也许是见官家正在与张相公议事,便在门外等了等。但这些婢女当真可恶,看见后居然私下议论,说公主一直在门外凝神细听,专注如此,必是因张相公的缘故……”

    赵构早已听得面色阴沉,再问:“关张浚何事?”

    婴茀答:“这两个无知婢女又能说出什么好话来?无非是说张相公治国有方,人才又好,所以公主见是他与官家议事,便听得格外仔细……都是一些混话。官家终日忧国忧民,公主耳濡目染,关心一点国家大事也很自然,却无端受这些贱人非议,臣妾当然应为公主责罚她们,掌嘴二十,应该不为过罢?”

    赵构转目凝视她,冷道:“掌嘴二十?轻了。杖责三十。”</FONT></P>
发表于 2006-7-24 10:50:19 | 显示全部楼层
构瑗!
 楼主| 发表于 2006-7-24 12:25:04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quote><B>以下是引用<I>摽有梅</I>在2006-7-24 10:50:19的o(︶︿︶)o 唉:</B>
构瑗!</DIV>

[em09]MM何意?
 楼主| 发表于 2006-7-24 12:27:42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face=楷体_GB2312><FONT color=#408a10><b>3.飘雨
</b>
  由此可知,柔福一直在门外偷听他与张浚的谈话。赵构大感不快,却也并未因此责骂于她,甚至在她面前毫不提及此事。这样的事几日后再度发生。当日赵构白天接见了出使金国归来的问安使何藓与范宁,当晚便召秦桧入宫议事。两人商议片刻后,赵构偶然侧首间发现门外有一熟悉的女子身影短促一晃,随即隐于壁间,当即便朗声命令殿内内侍:“开门,请福国长公主进来。”
  门一开,柔福亦不躲避,施施然走进,漠然一瞥秦桧,再向赵构行礼。
  倒是秦桧有些尴尬,垂首不敢看她。赵构挥手命他告退,秦桧遂迅速离开。
  出了门,想起适才柔福那冰冷的眼神,秦桧心中颇不自在。低着头走路,行到院中,才发现天已开始下雨,虽不甚大,但天寒地冻的,雨水一层层掩落于脸上身上,却也阴冷刺骨。
  正以袖遮首疾步走着,忽听见身后有人喊:“秦大人留步。”
  停下回望,见是一宫女持伞朝他跑来。跑至面前屈膝一礼,对他说:“秦大人,吴才人吩咐奴婢为大人撑伞送大人上马车。”
  “吴才人?”秦桧先有一愣,随即忙满面堆笑地说:“如此有劳姑娘。请姑娘回头替我谢过吴才人。”
  宫女微笑答应,然后一路为他撑伞,直送至三四重门之外的马车上。
  “九哥,你为何又重用此人?”待秦桧一走,柔福马上开口问赵构。
  赵构不答,但说:“我尚未问你连续偷听政事之罪,你倒有理先来问我。”
  柔福并不惊慌,还展眉笑了笑:“九哥既然都知道,那我就索性直说了。这两年张浚张都督指挥得当,安内攘外卓有成效,宋金战局大体稳定,可他被刘光世一气,却一时糊涂起来,不乘胜追击,继续大举北伐,倒先与九哥讨论削诸将兵权的事。当然,对武将一味扶持而不抑制有违祖训,易生后患,但杯酒释兵权也不急于一时,在尚未恢复中原、灭金雪耻的时候考虑此事十分不妥。你们都知诸将几乎都已将官兵变为私兵,以某家某姓冠名,麾下士卒只认各自首领,若突然撤去他们将军的兵权,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来接管他们,这些士卒会安心听命么?朝廷指派的新将能服众么?另外,且不论被削兵权的将领会否反抗,唇亡齿寒,其余诸将见此情形难道会看不出九哥的目的么?届时他们一个个都故意与朝廷作对,猛地撂担子不干,让朝廷调动不起兵卒与金作战,那又如何是好?”
  赵构也不与她争辩,只淡说一句:“张浚行事一向很有分寸。”
  “好,既然九哥如此信任他,那我暂不就此多说什么。”柔福点头,又道:“再说秦桧,他的政见最能与九哥相合之处莫过于‘议和’二字吧?今日问安使刚从金国回来你就召秦桧入宫议事,议的肯定是与金言和的事了。想必九哥是要把这两年对金作战所获的优势当作资本去与金人谈判,可是但凡由大宋主动提出议和,那些蛮夷金贼必会漫天要价,到时和议达成,签下的不过又是一卷屈辱条约。就目前两军状况,大宋打下去未必会输,但九哥若小胜即安,忙于求和,恐会让金人耻笑,并借机大肆敲诈了。因此要议和不是不可以,但一定要在我们继续追击,打得金人不得不自己开口求和的时候再议……”
  “瑗瑗,”赵构抛开手中的一份奏折打断她:“你知道么?父皇驾崩了。”
  柔福一怔:“父皇?……什么时候的事?”
  赵构说:“前年六月。金人一直秘而不宣,直到何藓范宁出使才探知。”
  柔福沉默良久,最后隐露一缕浅笑,略显凄恻,却不很悲伤:“也好,终于解脱了。”
  赵构没有忽略她脸上的所有微妙变化,说:“我以为你会哭。”
  “我为父皇流的泪早在国破之时流尽了。”柔福平静地说,再抬目看他:“你呢?你怎么也没流泪?”不待赵构回答她先自微笑开来:“哦,九哥的眼泪是要留到行卒哭之祭的时候罢?”
  “放肆!”赵构脸一沉:“朕对你的宽容与忍耐不是没有限度的。”
  柔福一咬唇,傲然侧首转向一边不看他,但继续开口对他说:“父皇驾崩,所以九哥急于达成和议,以迎回父皇梓宫?”
  赵构长叹一声,道:“父皇北狩多年,身为儿臣,始终未能在他有生之年迎他归国,已是十分不孝,而今父皇龙驭殡天,九哥怎可继续任由他梓宫留于金国,不得魂返故里?父皇的噩耗也让我越发牵挂在金国的母后。母后年事渐高,北方苦寒粗陋之地,岂是可以安居的?想必她这些年亦受了不少苦,不早日设法接她回銮,九哥寝食难安。”
  柔福微微冷笑:“父皇在世时的确曾日盼夜盼地等九哥接他回来,但等了这么些年,想必耐心也等出来了,就算龙驭殡天,也会在地下慢慢等,不着急。九哥什么时候彻底打败金人,让他们乖乖地主动送父皇梓宫回来,那才叫风光,父皇在天有灵,必也会觉得有面子。至于太后娘娘……你怎知她在金国过得不好?”
  赵构闻言当即惊起,几步走来捉住柔福手臂:“你知道我母后的事?她在金国怎样?”
  “我不知!”柔福猛然挣脱他的掌握:“我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猜的。她对所有人都很温和,又是九哥的母亲,金人应该不会为难她。”
  赵构黯然缓步回去重又坐下,一阵缄默。
  “九哥,”柔福挨近他,轻轻跪下,将双手置于他膝上,仰首殷殷地看他:“暂时不要跟金人议和好不好?等我们再多打几场胜仗,不要让他们看出我们急于求和。”
  赵构看着她,渐露微笑:“你以为是九哥一厢情愿地想议和?其实金国好几位权臣也在盼着这事达成。”
  “是么?”柔福凝眉问:“都有谁?”
  “挞懒、金太宗长子完颜宗磐……”赵构紧盯柔福双眸:“或许,还有完颜宗隽。”
  不出所料,他注意到最后那名字引起了她瞳孔的瞬间收缩。
  她很快低首,没再说话。
  “完颜宗隽是个值得注意的人物。虽然他现在不在朝中,出任东京留守居于辽阳府,但我想他离一揽大权掌握朝政的那天并不很远。”赵构继续说:“金太宗完颜晟死后,继位的完颜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朝中大权一度完全掌握在于立储问题上有功、又合并了燕京与云中两处枢密院的权臣完颜宗翰(粘没喝)手中,完颜亶对他多有忌惮。但是,这小孩很快找到了一个聪明的办法,借改革官制的机会,以相位易兵柄,任宗翰为太保、领三省事,把他从中原调回朝廷,同时任太宗长子宗磐为太师,皇叔宗幹为太傅,与宗翰同领三省事,并把宗翰的心腹都调入朝中,以便控制。如此一来,宗翰不仅兵权全丧,连政权也被严重分散。如果我没预料错,现在挞懒和宗磐大概正在策划着对宗翰的最后打击。”
  “这些……”柔福继续低首,轻声问:“跟完颜宗隽有什么关系?”
  赵构道:“我感兴趣的是,以完颜亶那涉世未深的小孩头脑,怎么能想出这么聪明的办法解除宗翰兵权,并设计让挞懒与宗磐来对付他。”
  柔福默然无语。赵构隐约一笑,说:“刚开始,我以为是教完颜亶习汉文、学汉礼仪及文化制度的启蒙先生,汉儒韩昉教他的。后来一想,觉得未必如此。韩昉虽有学识,但过于迂腐,据说终日教予完颜亶的不过是仁政爱民等寻常论调,改革官制以解兵权就算他能想到,但挑拨起挞懒宗磐与宗翰的矛盾,让他们鹬蚌相争,完颜亶渔翁得利,这种精明有效而又带一丝阴刻的招术,却不是一介腐儒所能想出的了。”
  握了握柔福的双手,发觉异常冰凉,便轻轻拉过,合于自己两掌中,赵构接着说下去:“我在金国亦有不少探子,这几月他们传回的消息有一点较有意思:完颜亶与他的八皇叔完颜宗隽书信往来甚密,宗隽不时会寄一些汉人的书给他,例如《贞观政要》,而每次完颜亶作出重大决定之前,必是先收到了宗隽从东京传来的信……”
  柔福忽地站起,问:“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赵构浅笑道:“你不是对男人做的事很感兴趣么?那我就讲一些金国的政事给你听。”
  “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说完,柔福转身离去。
  目送她远去后,赵构自一叠文件中抽出数张信笺,盯着上面密布的“宗隽”之名看了许久,然后徐徐攥于掌中,狠狠揉成一团。

<b>4.风云</b>

  次日赵构在朝堂上宣布了道君皇帝驾崩的消息,未待说完便恸哭失声、哀不自胜。群臣纷纷出言劝慰,而赵构神色始终戚郁。张浚见状遂迈步出列,奏道:“天子孝义之表现,不与士庶相同,凡事应以宗庙社稷为重。如今道君皇帝梓宫未返,天下涂炭,臣愿陛下挥涕而起,拼将一怒化作中兴雄心,恢复中原,以安天下之民。”
  赵构这才略微止住,郁郁颔首,命张浚草诏将此消息告谕天下。张浚又请命让诸大将率三军发哀服丧,赵构赞许地看他,当即答应。
  此后赵构一面准备移跸建康,一面与张浚密议削夺诸将兵权的事,其间对张浚信任无比,赐诸将的诏书,往往命张浚拟进,阅后即发,未尝易一字。绍兴七年二月,赵构与张浚商议后任命岳飞为湖北京西宣抚使,并将一道写着“听飞号令,如朕亲临”的御札交予岳飞,让他带去颁发给刘光世的部将,借岳飞的声望稳定刘光世统领的淮西军之军心,并消除岳飞及其余诸将对朝廷要罢他们兵权的疑忌。
  岳飞起初以为这是将淮西军并给他统领,自是喜不自禁,很快向张浚提出再要部分兵卒,让他统兵十万大举北伐的请求。此言一出,张浚与赵构均大不悦,赵构回应道,淮甸之兵乃驻跸行在的保障,不可轻移,若淮甸失守,朝廷何以存身?
  绍兴七年三月,刘光世被罢去兵权,淮西军也未移交给岳飞,而改作直属于张浚主持的都督府,由兵部尚书兼都督府参谋军事吕祉以抚慰诸军为名前往节制,并升刘光世的部将王德为都统制,流寇出身的另一部将郦琼为副都统制。
  此前张浚曾与岳飞商议过淮西军的统领问题,张浚逐一问岳飞谁来接管最为合适,先说:“淮西军一向敬服王德,如今我想让他做都统制,再命吕祉为督府参议前去领导,你看怎样?”
  岳飞摇头道:“王德与郦琼素有积隙,一旦王德地位高过郦琼,势必引发两人争斗。吕尚书虽有才,但毕竟是书生,不长于军事,恐不足以服众。”
  张浚便又问他:“张俊如何?”
  岳飞更是一向看不起张俊,立时否定:“他性情暴戾,有勇无谋,而且郦琼本来就不服他。”
  张浚再道:“那么杨沂中应该可以了。”
  岳飞还是不同意,说:“沂中视王德等同于己,岂能驭之!”
  听得张浚颇为恼怒,怫然冷道:“我早就知道非太尉你不可!”
  岳飞的脾气也随之而起,反驳说:“都督认真地征求我意见,我不敢不直陈愚见,岂是为多得兵马!”即日便上疏乞解兵柄上庐山为母守墓,赵构不许,岳飞却不管,让本军事务官张宪摄军事,自己撂下挑子径直上庐山了。
  岳飞走后张浚即命兵部侍郎张宗元权湖北、京西宣抚判官,前往鄂州监岳飞军。无奈岳家军并不服他管,兵卒日日沮丧叹息:“张侍郎已来,岳将军大概不会回来了!”既怀念岳飞,对张宗元便越发抵触,士气低落,渐渐不大听号令。
  赵构对岳飞擅自上山守丧已是十分不满,听到这些事更是极度震怒。张浚入见,建议赵构就此罢去岳飞兵权,让张宗元正式取而代之。赵构负手低首在殿内大步疾行,良久,停在张浚面前,两眉深锁面色冷峻:“不,现在时机未到。”
  随即重新落座于御案边,亲自提笔写下手诏:“许卿以恢复之事。”命张浚遣人传给岳飞,促他早日下山统军。
  张浚展开一看,见他写诏书之时分明满面怒色,但写下的字仍沉着浑厚、宽稳疏朗,洒脱清逸中不透半点恶劣情绪,当下佩服之余亦暗暗心惊。
  张浚让参议官李若虚与统制官王贵带着诏书前往江州,敦请岳飞归来管军。二人在东林寺见到岳飞,传达了赵构旨意,岳飞才受诏赶赴行在。
  至行在建康后,岳飞具表待罪,赵构却似毫不恼怒,心平气和地加以抚慰劝导。岳飞启程回去统军那日,赵构亲自出宫送他,温言对他说:“卿前日奏陈稍显轻率,但朕并未因此发怒。若真怒了,必会怪罪责罚于卿。正如太祖所说的那样,‘犯吾法者,惟有剑耳’。现在朕复令卿统军,任卿以恢复中原之事,可知朕确无怒卿之意。”
  岳飞听了此话,遂放下心来,再度表明忠君爱国之心,才辞别赵构回归军营。
  岳飞以前对郦琼与王德关系的分析没错,王德升为都统制后郦琼每每与其作对,终日联合部将在吕祉面前诬告控诉王德,吕祉忍无可忍,于是密奏张浚,乞罢郦琼兵权。张浚得知后遂决定召回郦琼,夺其兵权,并处其死罪。不料消息走漏,郦琼先于八月发动兵变,杀死吕祉,率四万多淮西军投降了伪齐帝刘豫。
  此次叛变震惊朝野,张浚立时成了众矢之的,朝臣们都认为是他在淮西军问题上处理不当才导致今日之祸。赵构亦被此事弄得焦头烂额,对张浚虽未加指责,但很快手诏命令:“观文殿大学士、两浙东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绍兴府赵鼎充万寿观使兼侍读,疾速赴行在。”
  是日,张浚入宫见驾。进到殿中亦不多言,在赵构面前跪下,伸手于顶徐徐取下乌纱,端端正正地搁于身前,俯首再拜,一举一动恭敬而严肃。
  赵构知是他主动请辞,又见他形容憔悴,原本清隽的脸上似一夜之间滋生了许多皱纹,不免感慨,叹道:“卿何有此举?朕并未怪罪于你。”
  张浚直身道:“郦琼叛变,臣自知难辞其咎。若非臣当日率性而为,用人失当,亦不会有淮西之变。臣才识有限,幸蒙陛下不弃,屡加重用,臣即便肝脑涂地,也难报陛下知遇之恩。而今犯下大过,已于国于君造成莫大损失,岂敢再强守相位,使陛下英名因臣受损?请陛下将臣免职以息众怒,但若将来再有变故,陛下觉可复用臣,臣当即日就道,不敢以老病辞。”
  既听他如此说,赵构亦不再托辞挽留。沉吟片刻,问他:“依卿看来,何人可以代卿任相?”
  张浚垂目,沉默无语不作答。
  赵构便点名问:“秦桧如何?”
  张浚当即否决:“近来与秦桧共事,臣始知其暗。”秦桧虽是由他引荐入朝任枢密使,但共事以来已看出秦桧不欲抗金,意在求和,故此坚决不同意让他接任丞相。
  赵构再问:“然则用赵鼎?”
  张浚仍不觉赵鼎是合适人选,可也并未出言反对,于是赵构命他拟诏召赵鼎入见。
  张浚很快拟好诏书,双手奉上,然后跪下郑重再拜,起身,缓缓后退至门边,这才转身,长叹一声,掸掸衣袍上本不存在的浮尘,迈步出去。秦桧这一年来对张浚十分谄媚,还道张浚必会向皇帝推荐自己为相,早候在外面,见张浚退出,忙碎步趋近,小心翼翼地观察张浚表情,轻声询问张浚入见情况。
  张浚却并不理睬他。外间的阳光骤然洒在身上,微觉刺目,张浚轻闭双眼,再徐徐睁开,然后一拂衣袖,昂首前行,自始至终未转目以顾秦桧。不久后赵构遣人发布张浚适才所拟文字,秦桧这才明白他把任相的机会留给了赵鼎,顿时一脸错愕,悻悻而出。
  绍兴七年九月,在以太傅身份率百官为赵佶及郑皇后上徽宗皇帝、显肃皇后谥册于几筵殿后,特进、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临修国史张浚罢为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江州太平观。
  随后赵构再度起用赵鼎为相,并命徽猷阁待制王伦、右朝请郎高公绘赴金京师会宁府向金表示议和意向。
  其间赵构陆续接到金国密探传来的密报:
  六月,在宗磐等人的要求下,金主完颜亶将宗翰的重要心腹、原西京留守,尚书左丞高庆裔等人以贪赃罪下狱处死,连坐甚众。临刑前高庆裔对前来哭别的宗翰说:“我公早听我言,事岂至于今日?我死后,公要善自保重。”
  七月辛巳,金太保、领三省事、晋国王宗翰薨,年五十八,死因未明。完颜亶下有诏书,数其罪状,称宗翰:“持吾重权,阴怀异议。国人皆曰可杀,朕躬匪敢私徇。”
  七月丙戌,夜,金京师地震。
  同日,完颜亶封皇叔宗隽为王。
  十一月,金以元帅左监军完颜昌(挞懒)为左副元帅,封鲁国王;宗弼(兀术)为右副元帅,封沈王。
  当月丙午,金人废刘豫为蜀王。
  绍兴七年十二月癸未,王伦与高公绘使金归来,回禀赵构说完颜亶要求宋纳币称臣,作为议和交换条件,金将归还徽宗帝后梓宫及送回赵构母后韦氏,并归还河南诸州。
  赵构听说金人许还梓宫、皇太后,及河南诸州,不禁微露喜色。略一思索,再问王伦:“此番议事可还顺利?你们一说金主便答应了么?”
  王伦答说:“金国朝中分为两派,宗磐、挞懒力主与大宋议和,但宗弼、宗幹与左丞相完颜希尹并不同意。金主一时犹豫难决。后东京留守宗隽回京师述职,金主亲自出城相迎。次日,金主即通知臣等,金已决意与大宋议和,除还梓宫、送回皇太后外,还可归还河南诸州,随后很快下旨废掉了刘豫。”
  “宗隽?”赵构以指轻叩御案,闲闲地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王伦道:“宗隽精通汉语汉文,才识过人,任东京留守以来政绩出众。他在金太祖诸子中年纪较轻,但如今在金国已颇有名望,金主对他相当看重。”
</FONT></FONT>
 楼主| 发表于 2006-7-24 12:29:20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face=楷体_GB2312><FONT color=#19a219><b>5.红叶
</b>
  探知金国亦有议和意向后,赵构进王伦为徽猷阁直学士、提举醴泉观,充大金国奉迎梓宫使,高公绘为右朝奉大夫,充副使,命二人再往金国商议和约细节。次后一年内,宋金双方多次遣使往来,逐条讨论议和事宜。而赵构也于绍兴八年二月离开建康,还跸临安。
  赵构意在与金言和,心知朝中大臣反对者众,欲加强主和派势力,便想以一向主和的秦桧为相,为此征求了赵鼎的意见。秦桧自赵鼎复相后对其多方巴结讨好,赵鼎此时对秦桧亦有了几分好感,何况他也并非反对议和,而是主张有原则、不屈膝地与金言和,故此也没反对赵构任秦桧为相,只说:“用谁为相,全由陛下决定。”有了他这话,赵构遂命枢密使秦桧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
  在赵构宣布议和决定之前,赵鼎曾建议说:“很多士大夫均认为中原有可复之势,若因议和而放弃进兵机会,恐日后不免会引来非议,说朝廷白白丢失此机会。陛下还是先召诸大将入朝询问他们的意见为宜。”
  赵构则道:“不须考虑这些。今日梓宫、太后及渊圣皇帝都留金未还,不和则无可还之理。”
  参知政事陈与义也道:“用兵则须杀人。若因和议得遂我所欲,岂不贤于用兵?万一和议无可成之望,那时再用兵也不迟。”
  赵构深以为然,闻言颔首。赵鼎见状也缄口不再辩。
  议和决定一经宣布果然激起阵阵反对之声,大臣们上朝时在朝堂上慷慨陈辞激烈辩论,下朝后奋笔疾书继续写上疏劝谏皇帝。那时落职后被贬为秘书少监,分司西京,居住于永州的张浚更是异常愤慨,连上五十疏以示反对。赵构召韩世忠、张俊、岳飞等几位大将入朝问其意见,也只有张俊表示同意议和,岳飞极为坚决地反对,道:“夷狄不可信,和议不可恃,相臣谋国不臧,恐贻后人讥。”
  面对一片反对声,赵构每每郁然解释:“太后春秋已高,朕朝夕思念,欲早相见,故而不惮屈己以冀和议之成。然有备无患,纵使和议已成,亦不可弛兵备。”
  参知政事刘大中政见与赵鼎一致,不愿为议和而对金人卑躬屈膝放弃战守,因此常劝赵构说:“和与战守自不相妨,若专事和而忘战守,则是中敌人之计了。”
  赵鼎虽同意议和,但在具体条约上绝不肯多让步。绍兴八年七月王伦再次赴金和谈之前,赵鼎向他说明和谈底线是岁币不超过银绢各二十五万两匹,宋金以黄河故道(原北流)为界,且宋不向金称臣受册封。
  金不同意这些条件,和议便迟迟未成,秦桧见赵构求和心切,便伺机排挤赵鼎与刘大中,先荐自己心腹萧振为侍御史,令其以不孝的罪名奏劾刘大中,赵构便将刘大中免职。赵鼎自然看出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对同僚说:“萧振意不在大中,不过是借大中开手罢了。”萧振听了此话后也不否认,亦对旁人道:“赵丞相可谓有自知之明,不待论劾,便自己考虑隐退之事了,岂非一智士么?”
  未过多久,殿中侍御史张戒弹劾给事中勾涛。勾涛上疏自辩,称张戒之所以奏劾他,皆因由赵鼎主使,并诽谤赵鼎内结台谏,外连诸将,意不可测。赵鼎一怒之下遂引疾求罢,赵构也不挽留,绍兴八年十月,将赵鼎罢为检校少傅、奉国节度使、两浙东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绍兴府。
  启程之日秦桧率僚属饯行,赵鼎与枢密副使王庶略聊了几句,而见了秦桧却不发一言,惟一揖而去。
  赵鼎去后秦桧欲向赵构要独相之权,道:“臣僚畏首畏尾,不足与议大事,若陛下果欲讲和,臣乞陛下专与臣议其事,勿许群臣预闻。”
  赵构便道:“朕独将大事委卿如何?”
  秦桧假意推辞:“臣恐不便,望陛下三思!”
  过了三日,秦桧再问赵构意见,赵构仍表示全意信任他。秦桧依旧请他深思三日再作决定。三日后,秦桧再问,赵构仍不变初衷,秦桧这才取出奏札,内书:“乞决和议,不许群臣干预”。赵构许可,决定独相秦桧。此后秦桧大肆提拔亲信、弹劾主战大臣,很快将激烈反对议和的大臣一一罢去,更加积极地与金议和。
  金国政坛这时也风云迭变。宗翰死后,与挞懒宗磐政见相左的左丞相希尹也于绍兴八年(金天眷元年)秋七月罢相,同年十月,金主以东京留守宗隽为尚书左丞相兼侍中,徙封陈王。
  关于宗隽的消息总是很快便能传到临安,这是赵构刻意对在金国的密探所作的要求。接到这个最新消息时,赵构知道柔福正在宫中花园内与赵瑗信步游玩,当即便去后苑寻她。他喜欢细探她在听到宗隽名字时的微妙表情,宗隽的消息于他有如一柄利刃,有足以割裂她严密守护的往日隐秘的锋利。
  柔福坐在一片菊花花圃边的大石上,手持数朵晚开的白色檀心木香菊,浅笑嫣然地看着红枫树下的赵瑗引臂压枝为她选折色泽美好的枫叶。
  赵瑗如今十二岁,却已长得秀颀挺拔,略高过柔福,穿一身银灰织锦衣袍,从容闲适地站在红叶烈烈的枫树下,有难以言喻的华丽感。他仰首细看每一枝红叶,选中了合意的,便以手压下,转目看柔福,唤她以询问:“姑姑?”若见柔福点头,就把那枝折下。
  看见赵构,他们有短暂的默然,随即相继过来见礼。赵构轻轻摘去落在赵瑗头顶的两片碎叶,和言对他说:“还没去资善堂么?范先生等你许久了。”
  其实那时并未到念书的时辰,但赵瑗也不争辩,答应了一声,转身默默把手中的红叶交给柔福,便启步赶往资善堂。
  柔福捧着菊花红叶,笑笑地举至赵构面前:“是不是很香?”
  “金国皇帝完颜亶任完颜宗隽为尚书左丞相兼侍中,徙封陈王。”赵构径直对她说。
  “九哥今日的漆纱幞头真漂亮,不如簪朵菊花?”柔福似全未听进他的话,低首在所捧花中一朵朵细细挑选。
  “宗翰死后,宗磐日趋骄纵跋扈,常与宗幹争斗,甚至曾在完颜亶面前对宗幹拔刀相向,完颜亶因此颁布了一条禁亲王以下佩刀入宫的禁令。宗磐是金太宗长子,曾与完颜亶争夺过谙班勃极烈之位,完颜亶虽利用他除去了宗翰,但其后深感其豪猾难驭,急于寻找一个强有力的人来与宗幹一起牵制他。”
  柔福挑出一朵木香菊,附在赵构的幞头上看了看,摇头:“不好。此花太过清美,不类九哥。”
  赵构不理她此言,继续说:“于是,完颜亶召其八皇叔宗隽回京,封王拜相,意欲让他与他的异母兄弟宗幹联手,制约嚣张的宗磐。”
  “哎,还是枫叶好。”柔福取一枝枫叶,细细摘下几片色泽艳丽形状完美的,簇在一处插在赵构幞头边。殷红的枫叶衬着赵构纯黑的幞头漆纱和白皙的肤色,雅致清艳,看得她微微而笑:“就这样,今日不许摘了。”
  赵构负手而立,任她给自己簪花添叶,依然凝视她淡淡说下去:“但大出完颜亶意料的是,宗隽在拜相后第二天即赴宗磐府,与宗磐及挞懒豪饮欢宴,通宵达旦。随后几天,朝堂之上议事如有分歧,宗隽均支持堂兄宗磐而反对他的异母兄宗幹。”
  “怎么会?”柔福终于惊讶地轻呼出声:“他与宗磐一直不相容的!”
  赵构唇角微挑,一抹冷淡幽长的笑意隐约浮现。
  柔福自知失言,垂首轻声道:“我想起了,以前在金国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人的事。”
  “是啊,连你都听说过他与宗磐不相容,难怪完颜亶会想让他来牵制宗磐。”赵构道:“不过此人掌权对大宋来说倒未必不好。今年七月,挞懒入朝,建议金以废齐旧地与宋,金主命群臣议此事,当时宗隽便极力赞同,使完颜亶下定决心,终于同意把废齐旧地还给大宋。我想,他大概也很希望与大宋议和修好。”
  “他?”柔福咬唇冷笑:“他会这么好心白白地把地还给我们?夷狄不可信,和议不可恃!”
  “哦?你似乎很了解他?”赵构浅笑问:“你在金国还听人说起过关于他的其他事么?背景、经历,他对大宋的看法,或者,人品、秉性、相貌?”
  “没有!”柔福的目光越过他的肩投向那丛红如焰火的枫树:“不相干的人,我为何要打听他的事?”
  赵构注意到她说这些话时右手一直在不自觉地狠狠拉扯着木香菊,细白的花瓣飘散而下,在她同色罗裙下薄薄铺了一层。

<b>6.花瓶</b>

  不理文臣武将的非议,与金议和之事在赵构与秦桧策划下继续进行。面对不绝于耳的反对声,赵构只解释说:“多年来,朕深痛二帝蒙尘,母后未归。不惜屈己,屡次卑辞遣使赴金,皆因记念父母长兄至亲,愿早日迎回之故。朕即位以来,虽悉意于经营,却终未得其要领,常念陵寝在远,梓宫未还,伤宗族之流离,哀军民之重困。而今父皇驾崩,金人既有送归梓宫,与宋讲好之意,朕自当度宜而应。”
  绍兴八年十二月,金主遣尚书右司侍郎张通古与明威将军、签书宣徽院事萧哲为江南诏谕使,许归河南、陕西地予宋,让他们与此前出使至金的王伦一同前往临安。从“江南诏谕使”几字即可看出,金不称南朝为“宋”,只视作“江南”,此行亦不当作平等两国间的互通国书,而是上国对藩属国的“诏谕”,且要求沿途宋各州县守臣须出城拜谒金使。一时民愤四起,一些有气节的州县守臣不愿出拜,便索性辞官归田。
  这事在南朝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无论书院酒楼还是瓦子勾栏均传得沸沸扬扬,闻者莫不摇头叹息。自然很快也传到了居于临安城外公主府的柔福耳中。
  当即闻讯而起,乘车入宫。待见到赵构时,只一道锐利的眼波便已让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来意。
  “瑗瑗来得正好,九哥有礼物给你。”赵构微笑对她说。
  她迫近他,仰首直视他眸心:“你准备接受金人的‘诏谕’,接受他们的册封,向他们奉表称臣?”
  他淡定地侧首,双目不着痕迹地避过她的探视,目光滑落到书架上的一个花瓶上,轻轻拿起:“这是我让凤凰山官窑特制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花瓶形状小巧端庄,外涂粉红釉,釉质肥润,胎薄如纸。底足露胎呈黑色,器口灰黑泛紫,正是官窑瓷器的标准特点“铁足紫口”。瓶身似有些划花凹雕,依稀是幅雅致画面,但柔福并无心思细看,仅扫一眼,也不接过,便又再道:“金使此行要求沿途各州县守臣出城拜谒,想必到了临安,也会要求九哥出拜相迎罢,届时你也会向金人下拜么?”
  赵构仍不作答,将花瓶递给她,说:“给你了。看上面的划花。”
  柔福勉强接在手中,垂目一看,见瓶身上的凹雕图案是一个在樱花树下荡秋千的小小少女。瓶身玲珑,但那划花笔触却生动细致,连少女眉目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娇憨可爱,竟真与柔福有几分相似。
  “我画了幅小样给官窑的工匠,命他依样划花。这工匠果然手艺不凡,雕出的图案几乎未损神韵。”赵构含笑对柔福道。
  柔福冷冷一笑,一扬手,花瓶于空中划出一道粉红弧线,随即坠于一丈开外的壁根,一声脆响,迸裂四碎。
  “九哥,玩物非我所需。你若有心,便给我完整的大宋江山。若不能如愿,那至少为我保住宋人的尊严。这个要求很苛刻么?竟不能得到你的回应?”
  赵构此时看她的眼神,有她从未感受过的严冬寒意,像深海冰川上折射出的幽蓝的光。他一挥袖,指着那一地破碎的瓷片,说:“去,把碎片全拾起来,设法让花瓶复原如初。在做好此事之前,我不会原谅你,你亦不必再进宫。”
  柔福默立片刻,忽地颔首,吐出一个字:“好。”然后缓步走去,弯身蹲下,背对赵构一片片地拾那些碎瓷片。
  心底怒意徐徐消散,赵构漠然看着柔福,一脸萧索。她不知道不擅丹青的他为了画那幅小样花了多少心思与精力,百忙之中几易其稿,又以何等严苛的态度监督官窑工匠雕划烧制这个花瓶,结果精心准备的礼物成了她泄愤的牺牲品,在毁灭它之前,她甚至懒于细看。
  少顷,她拾起了所有碎片,依然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似始终未发觉这其实是不敬的行为。“九哥,拾完了,我可以走了么?”她淡淡问。
  他未回答。而此时她身陡然一颤,却又瞬间静止,随即站起,也不再转身告退,便自己朝外走去。
  双手低敛于怀,捧着那堆瓷片,她的步履有些飘浮,仿佛走得很是艰难。这情景令赵构觉得怪异,疑惑地目送她走了数步,忽然发现,她所行经过的地面上,有一滴滴衍接成行的红色液体。
  “瑗瑗!”他失声疾呼,几步抢过将她扳转身来,低头一看,见她左腕上已划出一道颇深的裂痕,是平滑整齐的切口,此时正汩汩地涌出血来。
  她刚才背对着他,用拾起的瓷片切脉欲自尽。
  他猛地打落她依然捧在手中的所有瓷片,一手搂住她,一手握腕捏拢她的伤口,同时怒吼:“来人!”
  门边内侍回头一看亦吓得不轻,立即分头去寻包裹伤口的净布和御医。
  他坐下来,将她紧紧地抱于怀中。那血一直流,从他手指缝隙穿过,沿着两人手腕染红了素白的衣裳。他焦虑而悲伤地以唇贴上她的伤口,不想看见那刺目的红继续蔓延,但立时有腥热的液体溢满口舌之间,让他惊惧莫名。
  “九哥……”怀中的柔福开始哭,伸出右手抚上他的脸:“九哥,你知道金人是怎样说你的么?我不要你变得像他们所说的那样……”
  赵构匆忙点头:“我明白。你先不要说,等伤好了九哥再听你讲。”
  柔福和泪凄然浅笑:“怕是待我伤一好,你也不会再听了……九哥,与其看你对金人卑躬屈膝,我宁愿先死。”
  赵构再度搂紧她,让她的颊贴在自己胸前,说:“我从未说要拜迎金人,也不会接受他们册封、奉表称臣。之前不与你争辩,是不喜欢你谈论政事,和你咄咄逼人的态度。”
  柔福轻叹:“但你始终是要纳币求和的吧?”
  “我们现在不谈这些……”赵构抬首厉声转问赶来的内侍:“御医呢?”
  内侍慌忙答:“即刻就到。”并奉上找来的白布。
  赵构一手夺过,亲自为柔福包扎。柔福脸色苍白如纸,虚弱地勉强睁目看他,再次叹息:“九哥,那个花瓶我大概修补不好了……九哥,你也打碎了我的一样东西,和花瓶一样,怕是无法修补了……”
  赵构一怔,旋即仓促微笑:“没关系,我们可以造新的。”
  “是么?还会有新的?”柔福幽凉一笑,依在他怀中再无力开口,渐渐晕去。
</FONT></FONT>
 楼主| 发表于 2006-7-24 12:30:23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c8328><b>7.陈王</b>

  秦桧见金使以“诏谕江南”为名,猜书中必有要赵构受封册之语,知赵构难以接受,一面与金人计议,请他们改江南为宋,诏谕为国信,一面也婉言暗示赵构,劝其作好准备。但赵构一听便断然拒绝,说:“朕受祖宗二百年基业,为臣民推戴,已逾十年,岂肯受金人封册!且待画疆之后,两国各自守境,互不干涉国事,惟正旦、生辰遣使之外,平时亦不许往来,朕计已定。”
  十二月丙子,金诏谕使、尚书右司侍郎张通古与明威将军、签书宣徽院事萧哲抵达临安,称先许归河南地,其余事宜以后再议。赵构命人请他们下榻于左仆射府,一时满城哗然,臣民议论纷纷,赵构便下诏说:“大金遣使前来,止为尽割陕西、河南故地,与我讲和,许还梓宫、母、兄、亲族,馀无须索。虑士民不知,妄有扇惑,尚书省榜谕。”
  金使张通古要求赵构亲自出面受书,并向金使下拜行礼,赵构自不肯答应,秦桧等人劝之无效,便为赵构找了个借口,称皇帝正在为徽宗守丧,难行吉礼,改命秦桧代其受书。经赵构同意后,王伦连夜赶去与金使商议,以危言相劝,张通古见坚持下去也未必能达到目的,遂也颔首许可。
  张通古还要求百官备礼以迎,于是秦桧命三省、枢密院吏朝服乘马导从至o(︶︿︶)o 唉,代赵构行礼接受了国书,然后悄然将国书纳入禁中,其中内容并未宣布。
  受国书之后,赵构赐宴禁中,接见张通古与萧哲。二人带了数名侍从一同前来,见了赵构只直身施礼而不下拜,赵构面露不悦之色,秦桧忙让人引他们入座,并笑道:“今日只聊两地风物,莫谈国事。”
  金使点头以应,赵构见状亦举杯祝酒,宋金诸臣尽饮一杯后气氛才略显缓和。
  席间赵构默默观察金使及其随从,张通古与萧哲的模样以前听王伦讲过,一儒雅一粗犷,与想象中差别不大,而张通古身边所坐之人倒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人约三十多岁,高大刚健,鼻高而挺,双目微陷,从侧面看轮廓明晰清朗,皮肤呈浅褐色,是阳光浴过的色调。他并未如其余金人那般剃顶辫发垂肩,而是束头于顶,戴着类似宋式的漆纱幞头,身穿绯色盘领横襴衫,足着乌皮靴。赵构知道金改革官制后亦吸收了宋的冠服制度,大臣公服五品以上服紫,六品七品服绯,八品九品服绿,此人着绯衣,按理说应为六品或七品官员,品级低下,张通古却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殊为怪异。
  遂越发留心细看。但见他一举一动皆比别的金人斯文从容,握杯举箸间神态始终疏闲自若,显然受过良好的礼仪教化,且不凡气度非其所着服色所能掩盖,处于众金人中宛如鹤立鸡群。
  如此视他良久,那人似有感应,遂侧身朝赵构看来,四目相触,他亦不回避,依然直视赵构,微微一笑,略微欠身以致意,随后以手举杯,似欲祝酒。不料此时张通古亦举杯转身,像是要与那人对饮,未知那人已侧转身来,刹那间两厢手臂突然一撞,两只酒杯便撞落在地。
  那人毫不惊慌,仍是从容坐着,倒是张通古匆忙弯腰去拾酒杯,先把那人的酒杯拾起来搁在桌上,并低声向他说了句女真话,似是道歉。
  赵构转目一看他们身后的侍女,侍女会意,立即上前为他们换了新的酒杯。张通古便转身向赵构道谢,赵构一笑,问:“未知张侍郎身旁这位先生所司何职?”
  张通古道:“他是我此次所带的通事,虽官级仅七品,但难得学识过人,精通汉文,与我甚为投契,故此带他一同赴宴。”
  通事即翻译。赵构闻言闲闲再问:“张侍郎精于汉学,博古通今,还有必要带通事贴身随行么?”
  张通古一时语塞,他身旁的“通事”倒开口微笑替他解释道:“出使在外,与人议事一字一句都须多加斟酌,带一两名通事是必要的。”
  赵构颔首,又对张通古道:“这位通事适才所说之话语音颇准,几与汉人所说无异,可见果有才华学识。而今朕亦对女真话颇感兴趣,晚宴之后,张侍郎可否让通事留下,朕有几个问题需请教他,稍后朕自会命人送他回o(︶︿︶)o 唉。”
  一听此言,张通古微露难色,不禁转首以视那通事,目光颇有询问之意。而通事也不私下暗示,坦然以汉话对张通古说:“既然江南主亲自出言相邀,我们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张通古遂明确答应了赵构的要求。
  宴罢后,赵构命人将通事带到后苑偏殿怡真阁,自己回寝宫福宁殿换了常服再过去。怡真阁正对后苑梅园,园中所植的梅花有绿萼、千叶、玉蕊、檀心等名品,花朵多为净白、淡黄、微绿等素淡的颜色,此时也陆续开了。天际一弯缺月,檐下几列宫灯,园中阁内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通事负手站于窗前望着月影梅花,若有所思。
  赵构入阁,通事转身以迎,却未见礼。赵构走至御座前,一时也未落座,两人之间有约一丈余的距离。便这样站立着,两厢都沉默,目光相击,都不退让。
  须臾,有侍女奉茶进来,见两人都未坐下,不知是否该依旧布茶,呆立在门边,神色甚为踟躇。
  赵构这才侧目一看通事身边的椅子,淡淡道:“请坐,陈王阁下。”
  “‘九哥’不愧为‘九哥’。”通事朗然一笑:“不错,我是大金陈王完颜宗隽。”
  昔日汴京皇族宗室宫眷常称赵构为“九哥”,赵构亦闻他们被虏北上后在金国提起自己仍常用这词,但此刻心知宗隽意不尽于此,听来倍感刺耳。
  然而右侧唇角仍微微向上一牵,赵构吐出两字:“久仰。”
  宗隽笑容意味深长,应道:“彼此。”

<b>8.寻花</b>

  相继坐下。宗隽先问:“大宋皇帝陛下是何时看出本王身份的?”
  赵构没忽略“大宋皇帝陛下”这一称呼,也能觉出宗隽隐约强调的语气,而之前,他与那两名正式的金使一样,只称他为“江南主”。
  于是微有一笑,道:“张侍郎为阁下拾酒杯之时,其后阁下所说的话证实了朕的猜想。能得张侍郎如此恭敬相待的必是身份远高于他的达官显贵,而纵观大金朝廷,除了阁下,又有哪位青年权贵能这般精通汉语?”
  宗隽赞道:“好眼力。皇帝陛下对本朝情况果然了如指掌。”
  托起侍女奉上的茶,揭起杯盖,让它斜斜地滑过杯口,在瓷器相触所发的幽长清音中,几缕融有强烈热度的雾烟袅袅升起。赵构透过轻雾淡看杯中碧色,对宗隽道:“承让。若阁下真有意掩饰身份,也不会让朕这么快看出。”
  宗隽展眉一笑:“若陛下未能看出,那我此番南下也就失去了意义。但我明白我必会不虚此行。”
  “阁下微服随行,是奉大金皇帝之命么?”赵构问:“大金皇帝对两位使臣犹不放心,故让阁下同行督导?”
  “事实是,”宗隽轻描淡写地说:“我对他们不放心,而大金皇帝随后也自己感到有必要派我同行督导。”
  “如此说来,张通古接受改议内容亦是出自阁下授意?”
  “都是些不损大局的小事,我让他们不必斤斤计较。”顿了顿,宗隽又说:“就像对你的称呼,何必拘泥于‘江南主’与‘大宋皇帝陛下’之分?承不承认,你都是南朝皇帝。”
  赵构呈出一丝淡定微笑:“陈王阁下果然豁达明智。想来你南下目的也不仅限于督导金使,可有需朕略尽绵薄之处么?”
  宗隽亦漫不经心地浅笑:“于私,是另有两个小小目的。一是寻花,一是访人。”
  “哦?”赵构略一扬眉:“寻花?”
  “是。”宗隽举目朝窗外望去,淡视月下花影,道:“梅花。”
  赵构遂问他:“阁下欲寻何种梅花?”
  “此事说来话长。”宗隽一笑:“我任东京留守时,有一属下名为乌里台,看中了其部将苏卓府里园中自南朝移来的十二株玉蕊檀心腊梅,便半要半抢地弄到了自己手中。苏卓敢怒不敢言,暂时忍下了这口气,一时也未与乌里台有何冲突。岂料不久后乌里台患急病身亡,临终前把大半家产和那些腊梅都分给了正室所生的幼子查哈,而长子穆伊所得极其有限。那时穆伊见抢来的梅花无人懂得培植,已日渐枯萎,便劝查哈把花还给苏卓,说:‘你既养不活这花,何不将花还给苏卓,他得了花必会因此感激你,日后再养好了,兴许还会主动剪枝赠给你插瓶,如此一来有花同赏,你们各自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
  赵构听得颇为专注,此刻颔首道:“这穆伊极有见识,却不知他弟弟会否听他建议。”
  宗隽摇摇头,继续说:“查哈不同意,坚持说梅花是父亲传给他的,就是他的财产,不会还给苏卓,穆伊也不得过问。语气冷硬,穆伊便与他争执几句,随后搬出府中,独居于城外,平时两兄弟亦不再往来。某日查哈出城打猎,偶经穆伊所居小屋,见那居室异常简陋,便扬声取笑,穆伊听见顿时大怒,遂拔刀相向,两人打了起来。而这时,苏卓正巧带着一批随从路过此地……”
  赵构了然微笑:“想必苏卓亦听说过穆伊建议还花的话,所以此时必会出手助穆伊。”
  “不错。”宗隽含笑道:“苏卓本就颇有功夫,何况又有侍从随行,当即出手将查哈拿下,并在穆伊默许下,一刀结果了查哈。”
  “就这样杀了他?”赵构问:“查哈的家人会服么?”
  宗隽道:“当然不服。他们告到了我那里。”
  赵构笑问:“那留守大人是怎么判决的呢?”
  “我喜欢聪明的人。”宗隽忽地大笑,道:“比起浮躁轻狂的查哈,我更欣赏有头脑的穆伊。再说,苏卓懂得帮助对他友善的穆伊,此举亦得我心。所以我说是查哈挑衅在先,苏卓是助穆伊自卫,两人都无错,并让穆伊接管了查哈的财产。”
  赵构拍案喝彩:“此案阁下处理得甚妙,佩服佩服!此后那梅花穆伊必还给了苏卓罢?”
  宗隽点头,说:“那是自然。不过很可惜,梅花那时已全然枯萎,救不活了。辽阳府中也再无同样的品种,因此穆伊托我日后帮他在南朝寻几株一样的梅花还给苏卓,我答应了他。”
  “这容易。”赵构引袖一指园内腊梅:“玉蕊檀心朕这园子里多的是,阁下尽可随意挑选。”
  宗隽浅笑道谢。赵构摆手道:“区区几株梅花何足挂齿。倒是阁下说服大金皇帝将河南地还与大宋之恩,朕一时无以为报,”此刻凝视宗隽的目光忽然有奇异的专注:“若日后有苏卓相助穆伊那样的机会……”
  宗隽亦留意看他,悠悠道:“若事如人愿,陛下可得的,又岂止河南地而已。”
  赵构欣然起身,负手踱至宗隽面前,微笑道:“难得你我一见如故,谈得如此投机,不如就此为两国结下友好盟约,立书为誓,若大事得成,必永世修好,互敬互助?”
  宗隽也站起,神色和悦,却未答应:“我如今并非一国之君,不便为国立约。”
  赵构道:“迟早的事,其实并无区别。”
  “未必一定要立书为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宗隽淡淡一笑,举起右掌,道:“我们击掌盟誓如何?”
  凝眸沉吟,却也不过短短一瞬,赵构颔首道了声“好”,抬手与他相击,“啪”地一声极为响亮,随即两人相视展颜而笑。
</FONT>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7-24 12:31:06编辑过]

 楼主| 发表于 2006-7-24 12:33:09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face=楷体_GB2312><FONT color=#418514><b>9.解佩
</b>
  赵构再命侍女取来御酒,与宗隽坐下对饮,其间婉言再探金国朝局,宗隽却未再多说什么,只道:“待需帮助时,宗隽自会告诉陛下。”赵构便也不好就此细问,须臾转移了话题:“适才阁下说此次南下还欲访人?”
  “不错。我有意拜访两人,”宗隽道,一笑:“其中一人如今已见到了。”
  赵构知他指的是谁,微微抬颌,示意侍女为宗隽斟满杯中酒,心照不宣地迎上他的目光,气定神闲地等他说下去。
  “金人口中的‘康王’和宋宗室常提起的‘九哥’是大金两朝皇帝最大的敌手。不过,若非一位故人对‘九哥’异乎寻常的关注,我对你的印象也许仅停留于几位见过你的兄弟的简单描述上,也不会有要结交你的想法。”待酒斟满,宗隽也不急于举杯,以一手闲握杯身慢慢转动,目光仍落于赵构脸上,似还在细细观察:“在我与她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几乎每天都会听她提起两人,第一个便是你,慷慨请行出使金营傲视敌酋的康王,复国于危难担当起大宋中兴大任的‘九哥’。”
  他目蕴的淡淡笑意有细微的繁复,一系列的修饰辞句并未让赵构觉得有受褒奖之感。赵构暂时不去细品他言辞与表情中的玄机,平静地问他:“这位故人是宋宗室子?”
  “不错。”宗隽答说:“她常在我面前夸你的英武刚勇、高尚气节、冷静睿智,和文明之邦天潢贵胄的优越气度。年轻有为的康王出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辉煌经历是她终日炫耀的资本,已即位称帝的九哥挥师北伐一雪靖康耻是她永世不灭的梦想。”
  眸光随他的话语逐渐暗淡,一丝带着雪意的梅香压过浓郁的御酒气息诡异地袭来,心便这样凉了一下,赵构索然问:“她是谁?”
  依然握酒在手,宗隽有意无意地略向后一靠,目光散漫,神态悠然:“她便是我此次想见的第二个人,柔福帝姬……或者,现在应该叫福国长公主?”
  “阁下跟舍妹很熟么?”赵构冷冷问:“她是你什么人?”
  宗隽朝他举杯,浅笑:“故人。”
  赵构没举杯以应,漠然侧首望向窗外:“舍妹微恙在身,恐不便见客。”
  “手腕上的伤,养至今日应该已大好了。”言罢宗隽自己饮尽杯中酒,再看赵构:“听说她自受伤之日起一直住在宫里,你命御医日夜守侯观察治疗,她现在已基本痊愈。”
  赵构略一笑:“你知道的事颇不少,消息十分灵通。”
  宗隽哈哈笑道:“哪里哪里!我从东京送部书给大金皇帝你都如此关心,而今我自己前来临安见故人,连她患病情况都不清楚,岂非太失礼?”
  赵构直身而坐,凝眸看他半晌,忽地再露笑容,提壶为宗隽再斟一杯,然后双手举杯致意。宗隽亦心领神会地依样举杯,两人相对饮尽。
  放下酒杯,赵构缓缓开口说:“舍妹南归后似已将金国旧事全然遗忘,只怕并无与你叙旧的心情。”
  “无妨,但将我来访之事告诉她。”宗隽微笑说:“也许这正是治她失忆症的药引。”
  “她未必愿意想起以前的事。”
  “她不愿想起,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么?”
  赵构抬目:“此话怎讲?”
  “我是说,”宗隽道:“若你让我见她一面,我大概会告诉你一些你想知道的事。”
  旁边烛台上的一支蜡烛此时燃尽,光焰湮灭,一缕青烟如游丝般弱弱浮起。一名侍女忙过来换上新烛,待她点亮烛火,赵构向她命道:“去请福国长公主过来。”
  侍女答应离去。赵构看着宗隽再问:“你说舍妹在金国时常提起两人,另外那人又是谁?”
  宗隽一时不答,反问:“你觉得会是谁?”
  赵构想想,道:“莫非是我们的三哥郓王楷?”
  宗隽摇头:“郓王楷她是会不时提起,但也没总挂在嘴边。”
  赵构奇道:“那还有谁?”
  “我也很想知道他是谁。”宗隽凝视赵构,笑容有公然的暧昧:“她说,那是第一个吻她的人。一个有别于我这野蛮夷狄的完美男人。”
  关于她的粉色回忆在心底轰然蔓延,突如其来的震撼之后是酸涩的触感。赵构垂目,不让双眸透露悸动的情绪,手心和脸上的皮肤一样冰凉,他想他开始理解她的失落与悲哀。
  继续与宗隽把酒言欢,换了些轻松的话题,依然是镇定自若的神情,但说了些什么他却不太记得。
  少顷,侍女回来,禀道:“公主说现在太晚了,她明天再来向官家请安。”
  赵构尚未开口,宗隽便先命那侍女说:“再去请公主,说大金陈王完颜宗隽求见。”
  侍女目询赵构意见,赵构颔首许可,她便重又去请。片刻后又是独自归来,道:“公主说,她从来不见陌生人,何况是金……金……”迟疑着未说完,想来那“金”字后面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
  赵构浅笑摆首,对宗隽道:“她脾气一向不好,估计一定不肯过来了。”
  “宗隽能烦劳陛下亲自去请她过来么?”宗隽道,言辞间平地多了分客气:“宗隽此行不易,若见不到她,必将深感遗憾。这点,想必陛下能明白。”
  收敛了所有笑意,他的表情显得颇为严肃,这让赵构略觉诧异,也对他们之间发生过的故事倍感好奇。于是终于应承,起身亲自去找柔福。
  她早已紧闭宫门,不理会内侍的通报,只命宫女在门后说:“公主已经睡下了。”
  “瑗瑗,”赵构扬声问她:“九哥亲自来请你也不见么?”
  “不见!”她在里面应道,声音中带有冰冷的愠怒:“一个金人羯奴,无声无息地溜进宫,对你说是金国的王爷,你就信了?还让你妹妹出去见这莫名其妙身份可疑的人,这是什么道理?”
  赵构无奈地笑笑,掉头回去,告诉宗隽:“她还是不愿见你。”
  宗隽长叹:“果真决绝至此么?”然后起身,向赵构告辞,迈步欲离去。
  “陈王阁下请留步。”赵构忽然叫住他:“她只是怀疑你并非陈王,你可有能证实身份的物件给她看?”
  宗隽先是摇摇头,仍然向外走,步履却始终犹豫,走至园中腊梅花间毕竟还是停了下来,折回,自腰间解下一个玉佩递给赵构:“把这个给她。”
  赵构接过,见此玉佩为椭圆形,宽近三寸,厚约寸半,正面弧凸,通体以镂空加饰阴线纹雕成。玉料莹润呈青色,图案为一只鹰鹘海东青自天际俯冲而下,地上有一正埋首躲进荷叶丛中的大雁,雕工精细,景象如生。

<b>10.雪舞</b>

  柔福乍见此玉佩时的表情是赵构有意探知的事,可她依然倔强地将他拒之门外,使他不得已地命她的侍女将玉佩转交给她,同时亦失去了获得答案的机会。
  这次等待仿佛变得格外悠长。夜空有雪飘下,细白的雪花舞得轻盈优雅,落在他的脸上却瑟瑟地化为一粒粒纤细的水珠,悄无痕迹地迅速,不过是一次瞬目所需的时间。如此反复,不觉已夜深,纶巾半湿,素衣微凉。他坚持站在她宫室外,看她何时将门打开。
  终于宫门轻启,她踏着一泊倾流而出的光亮缓步走来,手里握着那块玉佩,在赵构面前伸手,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还给他。”
  赵构接回玉佩,转目对她身后的侍女说:“把公主的披风拿出来。”
  “不必。”柔福转身,恹恹地说:“我要回去睡了。”
  他当即捉住了她的右腕,拉她面对自己:“跟我去见他一面。”
  她蹙眉挣扎:“我不去!他与你有什么交易?你难道会信他所说的话么?”
  他以臂箍紧她:“该信什么不信什么我自然知道。但若这次你不去,日后必会后悔。”
  她吃惊地停下来,睁目紧盯他,两人对视良久,她才放弃,垂目低声道:“好,我跟你去,但要他离我远点。”
  他点点头,命一旁的内侍先去在梅园中的雪径亭掌灯备座,然后自匆忙跑来的侍女手中接过披风,亲自给她披上,并温柔地拉风帽让她戴好,再与她同往。
  来到雪径亭中,她侧身坐下,不直面数丈外的怡真阁,目光无目的地落在亭外的腊梅枝头。
  宫中依制为徽宗服丧三年,她一身白衣素裙,披风也是纯白的,滚了一圈雪貂皮裘的风帽下露出的小脸白皙纯净,周围悬挂的宫灯外罩与腊梅的颜色也同样应景,微积的雪淡化了其余斑驳的色彩,洁净的素白与她的冷漠静静地与夜色对峙。
  赵构负手立于她身边,举目朝怡真阁望去,见那里的完颜宗隽已得知消息,从容迈步走出阁,却被几名内侍礼貌地挡在离亭约四丈以外,他亦不争,便停在那里,追逐柔福身影的眼神无奈而感慨,如一声幽深低徊的叹息。
  宗隽一瞬不瞬地凝视亭中的女子,赵构知道他在期待她的回顾,而她保持着起初的姿态,连眉目都不曾牵动过,像是已被夜间的冰雪凝固。
  “恨他,就看他一眼,记住他最后的模样。”赵构看着宗隽,云淡风轻地对柔福说。
  柔福像是不太懂这话,略怔了怔,困惑地侧首看了看赵构,沉吟片刻后终于站起,轻轻转身,望向远处的宗隽。
  行动转侧间风帽徐徐滑落,垂于她的肩上,绒绒的貂毛如一圈白雪。她的头发松挽成髻,显露出的玉颈优雅,线条美好。此刻她微抿薄唇,眉色淡远,秋水空濛。
  与她目光相触,宗隽笑意浅呈,略一侧首,仍目不转睛地看她,同时朝她微微欠身。
  与他默默相视片刻,她忽然闪烁的双眸瞬间潮湿,仓促地背转身,朝着宗隽与赵构都无法看见的方向,然后引袖,似在拭脸上的某种痕迹。
  赵构狠狠地捏手中玉佩,玉佩在手中冰凉。
  “送福国长公主回宫。”他冷冷命令内侍宫女,柔福闻声亦低首转身,朝他一福,再在内侍的引导下启步走出。
  但走了几步,她又停下,回眸轻声问:“九哥,你适才对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温和地看她,道:“瑗瑗,我答应你。”
  她不解,挑眉以问。
  他微笑:“我是答应了你曾向我提出的某个要求。”
  她悚然惊觉,看他的目中闪着奇异的光,唇动了动似欲说什么,可终于还是未说出口,默然俏立须臾,然后素色一漩,洁白的身影如云飘去。
  回到阁中,赵构径直坐下,看着宗隽,暂未说话。
  “她几乎还是以前那样。”宗隽笑笑,道:“帮我照顾好她。”
  这说法在赵构听来显得突兀而令人不快,冷道:“帮你?”
  宗隽颔首:“是。因为我以后会正式迎娶她。”
  赵构讶异之下倒看着他微微笑了。
  “你不觉得,和亲是让两国修好的一个有效方法么?”宗隽淡然问。
  赵构道:“可是她已经嫁人了。”
  宗隽嗤笑:“你与她,都没把那驸马当回事罢?”
  赵构一时没反驳,但转言道:“朕不会把妹妹嫁给她恨的人。”
  “恨?”宗隽道:“她的爱与恨向来不纯粹。”
  赵构冷静淡视宗隽眸中异乎寻常的幽亮光焰,问他:“可以解释一下她对你怀有何种不纯粹的恨么?”
  宗隽走至窗前,近处有梅舒枝傲立,枝上承接了脉脉细雪,而花蕾花瓣不着丝毫尘泥,莹洁依然,清香如故,回想刚才那女子惊鸿回眸,冰雪风骨,宛如寒梅,不觉有些怅然:“那时她想要的,是我无法给她的东西。抗拒是她最惯用的姿态,那样倔强,终至怨恨……”  

下一章 完颜宗隽·胡沙春浅
</FONT></FONT>
 楼主| 发表于 2006-7-24 12:36:19 | 显示全部楼层
<P><FONT face=楷体_GB2312><FONT color=#108a10><b>第五章 完颜宗隽·胡沙春浅</b> </FONT></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FONT color=#108a10><b>1. 初会</b> </FONT></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一匹汗血马自金京师会宁府城外奔来。马上的年轻男子约二十多岁,着一身伽罗棕衣,系以吐鹘玉带,足着长靴,右手扬鞭,不时挥下,身下的马便越发奔如风驰电掣,黑色长发随着他与衣同色的披肩直直地飘于身后,耳下露出的金色珰珥迎着上午的阳光间或一闪,恰如他隐含焦虑的眸光。</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瞬间奔至皇宫正门前,男子下马,径直走入宫门,守门的卫士上前欲拦,他足下并不因此停留,只扬手亮出一面金牌,神色冷冷,卫士立即退开行礼,恭恭敬敬地垂首唤道:“八太子!”</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完颜宗隽。金太祖完颜旻(阿骨打)的第八子,太祖继后纥石烈氏所出。时值金天会五年(宋靖康二年,建炎元年)五月末,正在辽阳附近的曷苏馆监管函普兄阿古酒完颜部猛安谋克的宗隽忽然接到母后手谕,其上只有寥寥数字:“汝兄薨,速归。”于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会宁府。</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他有七位兄长,但他明白母后所指的“兄”只会是一人——他的二哥,与他及九弟讹鲁同母的完颜宗望(斡离不)。</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宗望是最有为的太祖皇子,自幼时起就长伴父亲身侧,与父亲一起南征北战,长大便成了一名最具威望的悍将,用兵之果敢神速在金国无人能及。完颜旻崩后即位的是他们的四叔完颜晟(吴乞买),亦知重用宗望,此番挥师南征一举破宋宗望便是首位功臣。</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可是,薨,宗望,正值盛年的宗望,在大获全胜班师回朝之际。</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宗隽记得上次见到二哥时他身体强健满面红光,朗声一笑其势震天。“讹鲁观!”他唤着宗隽的本名,一手拍在弟弟的肩上,目光热烈,踌躇满志:“待灭了宋,我让你把你管的猛安谋克迁到中原去,那时你就跟南朝皇帝差不多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他如愿以偿,夺得了想要的中原,但却在此时诡异地死去。</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他怎么死的?因何而死?</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宗隽迈步急切地朝母后所居宫室走去,他想他应该可以在她那里找到答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还未进门,远远窥见一角身影,他便扬声唤道:“母后!”</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一位中年妇人转首朝门外看。岁月与忧伤爬过她皮肤,碾出了细细痕迹,不着脂粉的容颜憔悴暗淡,在听见宗隽呼唤的那一瞬曾经美丽的双目才掠过一抹神采。</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看见他,她便笑了:“讹鲁观。”</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宗隽走过来拥抱母亲,然后仔细打量她。她穿的天青色左衽短衣与锦裙简单素淡,用的是寻常之极的布料,头上戴着“玉逍遥”,以皂纱笼髻如巾状,散缀于上的玉钿细碎,色泽平平。</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母后,”宗隽蹙眉:“郎主不是说对你仍以皇后礼奉养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纥石烈氏颔首:“是。他对我十分客气,一切都还按你父皇在世时的规矩,是我自己想穿得素淡些,何况,你二哥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说到这事她已欲哭无泪,只恻然叹息。</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宗隽挥手摒退宫人,然后问母亲:“二哥怎么死的?他身体不是一直很好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纥石烈氏淡淡一笑,意极苍凉:“据说班师回朝途中旧伤复发,郎主得讯后速派一名御医前去诊治,但伤势却越来越重,没等到回京便死在路上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郎主派的御医?”宗隽凝眸问。</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纥石烈氏环视四周,再转目静静看他:“对。可这也许说明不了什么……这样做,太过明显。”</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宗隽遂又问:“那御医是谁?常跟朝中哪位权臣大将来往?”</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纥石烈氏摇摇头:“我不知道。无人跟我说这些。”</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宗隽沉思片刻,道:“二哥死后,燕京枢密院的事是谁接管?”不待母亲回答便接道:“是粘没喝罢?这下云中燕京两个枢密院倒是都并入他手中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天会三年,金太宗把原本设在广宁的行枢密院迁到燕京,由东路军主帅宗望掌管,而宗翰随即也在云中另立了个枢密院,一时两院并立,互相牵制,被金人称作东西朝廷。</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宗望死后,完颜晟确是让宗翰接管燕京枢密院。纥石烈氏沉默不语,宗隽继续说下去:“还有兀朮……以后他不用跟在二哥身后,成了不折不扣的主帅……”</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不要说这些。”纥石烈氏忽然抬头,神色决然:“我让你回来不是要让你追查你二哥的死因。”</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宗隽一愣:“母后仅仅是要我来奔丧?”</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纥石烈氏轻叹一声,问:“你在曷苏馆监管的猛安谋克怎样?听说他们不大老实。”</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宗隽点头道:“有几个头领不服朝廷管制,但都被我解决掉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解决掉了……”纥石烈氏微笑:“那就没事了,我跟郎主说,让他调你回京罢。”</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顿感惊讶,宗隽愕然问:“为什么?我不是做得好好的么?曷苏馆有我的用武之地,若回了京,郎主顶多只会为我安个虚职,我岂不终日无所事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那不很好么?”纥石烈氏若有所思地说:“我有能力的儿子只有斡离不一人,其余两个儿子都成不了大器,在京师担个虚职,终日无所事事地混混也就过了,不会威胁任何人,没人会把他们当回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母亲幽凉如秋风的话语淡淡拂过,心底瞬间清明,宗隽默然许久,才说:“好,我回来。”</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纥石烈氏沉静地盯着他:“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宗隽颔首:“是,我明白。”</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纥石烈氏想想又问:“你一直在看汉人的书?”</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宗隽称是,纥石烈氏赞许地点头:“如今跟你父皇在世时不一样,仗,不仅是在马背上打的。多看看汉人的书有好处。”</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说罢举手轻抚宗隽的长发:“还是不愿剃头么?终日这么披着长发,成什么样子!”</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女真男人的发式通常是前半部头发尽数剃去,只留颅后发编结成一两根辫子垂于背后。而宗隽却不依样剃发,坚持留着一头长发,平时便任意披着,偶尔以冠带束发。此刻听母亲问,便笑了笑,说:“习惯了,大家也看惯了,没人会过问。”</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一刻不停地跑了很久吧?头发都吹乱了。”纥石烈氏转身走入内室自妆台上取来一把梳子,坐下,对宗隽温言道:“来,母后给你梳梳。”</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宗隽走去,在母亲面前跪下。纥石烈氏轻轻扶着他的头,梳发的动作轻柔而细致。梳子徐徐自他发上滑落,梳齿划过之处,黑发分出一道道平衡的缝隙,瞬间复又融合,在母亲的手下变得整齐直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忽然宗隽头顶一凉,像是有水珠自上滴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母后……”没有抬头,宗隽黯然轻唤。</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他才三十出头……”纥石烈氏的声音有些哽咽。</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母后,”宗隽倒无哀戚悲痛之色,只淡定地说:“既有了前因,我自会给他们一个后果。”</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午后自宫中出来,宗隽便回自己在京师的府邸。门前停了不少车辆马匹,说明跟于他后面回京的随从们已经进府。宗隽刚一勒马,他的家奴就惊喜地一面迎上一面道:“八太子回来了!请快进府,撒吉正有事要问您呢。”</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撒吉是宗隽的亲随头领。宗隽下马,问:“什么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家奴道:“郎主在京中设了个洗衣局,让从南朝来的那些女人在里面给达官贵人们洗衣……”暧昧地笑笑,再说:“京中大人将士都常去那里,看见了合意的女子就带出来玩玩再送回去。今天撒吉刚回来一听这事就来了精神,立马骑马去洗衣局抓了个女子回来。那女子先是大叫大闹,拼命抵抗,后来忽然用女真话说她是八太子的女人,谁碰她八太子就会杀了谁。”</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哦?”宗隽倒有了几分兴致:“她自己说是我的女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是呀,”家奴点头笑说:“大家本来都不信,八太子今天刚从外地归来,怎有可能先纳了这女人?可她一口咬定是这样,口里还含含糊糊地提起二太子。她懂的女真话不多,大家也问不明白,但有人猜说不定她是二太子以前亲自挑来准备送给八太子的。既然跟八太子有关,不管是真是假都要慎重,所以撒吉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在等八太子回府,想问问您再作打算。”</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宗隽微笑,昂首迈步进府。进到院中便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被缚于一棵树下,周围站满了他的随从。</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撒吉等人见他进来正欲行礼,被他扬手止住,然后走至少女面前,淡淡视她。</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一身灰色布衣暗哑破旧,但其下露出一截素白的裙幅,溅有泥痕,却依然白得耀目,是南朝上等的绫罗。想是被抓在马背上一路颠簸,此刻她发髻松散,满面尘土,几缕散发垂下覆于脸上,不过终是无法掩住她烈如火焰的眸光与她惊人的秀色。</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见他走近,她猛地啐了他一口:“该死的金贼,不要靠近我!”</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他便索性以一手撑在她身后的树上,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抚过她的小脸。</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别碰我!”她怒极,用她生涩的女真话叫道:“我是八太子的女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宗隽闲闲地说,手指轻捻她的耳垂。</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她努力躲避,果然重复说:“我是八太子的女人,你再碰我一下我就让他杀了你!”</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周围的家奴随从忍俊不禁,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宗隽便也笑。</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她迷惑不解地看看他们,目光最后终于锁定在宗隽脸上,仰首蹙眉问:“你是谁?”</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宗隽略退后一步,朝她微微欠身,笑意衔于唇角,温文地说:“幸会。我是八太子。”</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注:一、在人物对白里,我还是让金人称呼他们的本名,因为汉化名应该是用于书面或与宋人交流时,金人彼此间大概还是会唤本名的,就像现代人在公司用英文名,回到家总不可能让父母还唤你彼得露西。</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二、“猛克谋克”是女真人创建的一种社会组织,脱胎于原始氏族制下的集体狩猎组织。初虽以军事需要发展为军事组织,但其成员平时在部落内仍从事狩猎、捕渔劳动,只是一遇战争,青壮年才应征召去打仗,并自备武器、军马和粮草,联盟根据各部部长(孛堇)率领出征人数多寡,分别称之为猛安或谋克。金世祖时,谋克似已成了一种常设的军事组织,但此时,作为军事首领的谋克还常由部长或族长一人担任。1114年阿骨打定300户为谋克,10谋克为猛安,特别是大批猛安谋克户迁居中原各地后,便成为军事、行政、生产三位一体的组织。至于猛安谋克的含义,旧说猛安为部落单位,谋克为氏族单位。按女真语义,猛安本意为千,初为千夫长即千户长;谋克本意为族,族长,在女真诸部由血缘组织向地域组织转化后,又有乡里、邑长之意,再引申为百夫长、百户长。后来猛安谋克一词包括了五个内容:(1)职官的代称;(2)军队编制的两级单位;(3)地方行政组织的两级单位;(4)户制;(5)世袭爵衔。</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108a10>作为军事组织的猛安谋克,猛安之上置军帅,军帅之上设万户,万户之上有都统;谋克之内设蒲辇(一作蒲里衍或佛宁,女真语,50户之意)。作为地方行政单位,猛安相当于防御州,高于刺史州;谋克相当于县,但地位高于县,因为一般县令为从七品,赤县令才从六品,而谋克皆为从五品,与诸刺史州刺史同级;作为一种官职与爵衔,猛安与谋克均可世袭,或兄终弟及,或父死子继,甚至在其父出仕或任别职时也可承袭。猛安谋克的职责,初只管训练士兵,指挥作战。后来,猛安还负责“劝课农桑,余同防御”;谋克掌捉辑军户、“惟不管常平仓,余同县令”。可见,猛安谋克担负着率兵打仗和掌管生产、征收赋税等多种职能。</FONT></P>
 楼主| 发表于 2006-7-24 12:37:38 | 显示全部楼层
<b><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2.解衣</FONT></b>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这话他是用汉语说的,字正腔圆,甚至是标准的汴京口音,因此她连怀疑听错的机会都没有,只得圆睁星眸,微翘的樱唇拉出下弦月的弧度,可怜兮兮地愕然。</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宗隽朝家奴微微扬首:“给小夫人松绑。”然后转而对撒吉说:“不介意罢?”</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撒吉笑道:“既然八太子看得上眼,收了便是,我再去洗衣局找一个。”</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宗隽一笑,待家奴将女孩身上的绳索解开,便伸手把她举起,往右肩上一扛,大步走向自己的卧室。</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周围人又了然地发出一阵爽朗大笑,而那少女忿怒地不停挣扎,双腿被他紧紧箍住动弹不得,便捏紧双拳用尽所有力捶打宗隽的背,可这点她力所能及的暴力对宗隽来说完全无关痛痒,从容不迫地穿过庭院走廊,到达了他的目的地,才一松手,把她抛在自己的床上。</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她迅速坐起,急急地向后缩,戒备地瞪着面前危险的男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宗隽引掌在左上方一拍,立即走进两名侍女,问他有何吩咐。宗隽道:“找一套衣裙给她换上。”再用汉语对少女说:“我去盥洗,你也换换衣服梳洗一下。动作要快,我不希望回来时看见你还在干这些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她一言不发,依然恨恨地盯着他。</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若她眸中火焰可蔓延于外,他想必早已化为灰烬。这念头却未让宗隽感到任何不快,她的怒火难损他分毫,却于不觉间燃去了兄长死讯带给他的一层阴霾,心情倒见好。</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他在另一室中盥洗换衣,又略坐了坐,问问府中管事最近京中府内情况,这才起身回卧室。不想还未进房便听见那少女在室内怒斥,也不说她蹩脚的女真话了,直接用汉话,也不管侍女是否听得懂:“滚开!你们都滚开!我不穿金人的衣服!”</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走进去,只见两名侍女捧着衣服一面连声相劝一面伸手拉她想为她换衣,而她坚决拒绝,又是躲避又是抗拒,目光偶尔触及那套金国女装,便流露出无比憎恶之色。</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宗隽淡淡命令侍女:“把衣服搁在这里。退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侍女遵命,行礼后退出。宗隽在桌边坐下,自倒了杯茶浅品一口,才转目看躲在角落里的她:“你是自己穿上,还是要我给你穿?”</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少女怒道:“呸!我不穿!”</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不穿?”宗隽微微笑:“是个好主意。”</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她靠着墙站直,伸手理理发皱的衣裙,然后朝他挑衅地扬首,轻抿双唇,神情高傲。那一袭宋式衣裙早已破旧不堪,惟有内裙的一片素白尚可一看,但她穿得坦然骄傲,仿佛那是多么尊贵高洁的庆典礼服。</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他站起走至她面前,淡视她的衣领。她不禁移步,本能地想逃。</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他一把拉她回来,双手沿她脖子伸入,抓住衣领两侧,忽地两下一撕,裂帛声响,三层上衣立即分为两幅,飘落在地。</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她失声惊呼,上身只剩一件小小的白色绣花抹胸,双臂后背完全袒露。</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两手交臂护于胸前,羞怒交织,她满面通红,开始大骂他:“无耻的金贼,野蛮的夷狄,该千刀万剐的羌奴……”</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可想而知她是在尽力搜刮脑中所有最恶毒的词来骂他,无奈她所受的教育限制了她的发挥,倾其所有,吐出来的骂词听上去仍很文雅。</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宗隽目光肆意烙上她裸露出的雪肤,仍然含笑:“为了对得起你的千刀万剐,我只好再看彻底一点。”话音未落大手已下,拉开她双手往她胸前一扯,那带着她和暖体温的抹胸便飞离了她的身体。</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她又是一惊,两手既想反抗他继续的侵袭又想遮住裸露的胸部,而在慌张犹豫间,他已以一臂搂住她,另一手干净利落地扯脱了她的裙子下装。</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除了足上那一点缠足白帛和绣花鞋,她全身尽裸不着丝缕。他将她的裙子抛于远处角落,再坐回桌边,继续从容饮茶,悠闲看她。</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这时她反而安静下来,呆立片刻,暂未有任何举动,双手也垂下,没遮掩自己身体。他因此看清她:娇小的身躯曲线柔和,小巧双乳美好如蓓蕾,腰肢纤细,双腿长而直,双足缠得异常纤小,不及掌宽,粉色的绣花鞋做工精致,绣有芙蓉图案,只是也显得旧了,沾染尘泥,颜色暗淡。</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很干净新鲜的小女孩。他并不急色,但觉如此逗她颇有趣味,让她意识到他可以摧毁她的骄傲,他会觉得愉悦。</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她终于回过神,缓缓滑坐在地,拔下头上荆钗,一头长长的青丝披泻而下,然后她双手抱膝垂首,让黑发尽可能地遮住身体,像只小动物般蜷缩在墙角,但却举目灼灼地盯牢他。</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红红的目中分明盈有一层泪光,可她始终不哭,大睁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投向他的目光有锐利的锋芒,她切齿说:“你会死的。我的九哥会挥师北伐,把你们这些金人一个个全杀光!”</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宗隽笑:“你的九哥?”</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是,我的九哥!”她下巴微仰,甚是自豪:“你知道他是谁吗?是我的九哥康王赵构,大宋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当年他出使金营时就曾把你的二哥吓得一愣一愣的,现在更是英明神武,带领着万千大宋好男儿与你们作战。总有一天他会攻到金国救出我们,把你们带给我们的伤害与耻辱加倍地还给你们!”</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好,我等着。”宗隽也不与她争执,但问她:“你是赵佶的女儿?”</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她又怒了:“不许直呼我父皇的名讳!”</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宗隽道:“你爹与你大哥都已被废为庶人,谁都可以直呼其名。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你叫什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她冷笑道:“我才不把名字告诉金贼!”</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无所谓。”宗隽微笑说:“以后别人会叫你小夫人,而我,必要时唤你声‘喂’就可以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谁要做你小夫人!”她怒道。</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哦?我说过这是由你决定的么?”宗隽不再跟她就此说下去,又唤侍女进来,命她们把地上的衣裙捡去烧掉,然后起身,看看床上的金式衣裙对少女说:“我有事要出去。一会儿会带客人回来,你穿上衣服准备宴上陪侍。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不穿,我不会介意你裸身见客。”</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0902c>她狠狠掉转脸不看他。他继续微笑,欣然迈步出门。</FONT></P>
 楼主| 发表于 2006-7-24 12:38:51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茂德</FONT>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策马奔至宗望府,见门前冷落大异从前,其内隐隐传来哀戚之声。两名戴重孝的家奴,神色萧索地默默相对而立,听马蹄声响懒懒抬头,发现是宗隽才笑逐颜开,立即扬声通报,随即忙不迭地迎上牵马。</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宗隽下马,直奔灵堂。朝出门迎接的宗望正妻唐括氏及长子受速点点头,然后走进厅中,一抛披肩,在宗望灵前单膝跪下。默然凝视宗望牌位片刻,双手缓缓托起一柄银鞘嵌金匕首,举至齐眉,寒光一现,拔刃出鞘,再往额上轻轻一抹,立即有鲜血自那道细微整齐的切口内渗流而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仰面悲啸,两行热泪与热血相融一处,血泪交下,宗隽失声恸哭。</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这是女真贵族用以对死者表示最深切哀悼的习俗,剺面哭丧。众兄弟中,宗隽与宗望最为亲近,因此这番哭丧绝非矫饰,声声沉痛悲戚,观者愈加恻然,亦随之大放悲声。</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良久,唐括氏与受速上前劝慰,宗隽才拭泪站起,抹去额上血迹,问:“可以让我再看看二哥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唐括氏黯然摇头:“宗望的遗体在薨逝当天就在营中火化了,据说是怕天热不便保存,送回来的只是骨灰。”</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这并不合规矩。女真习俗,族人死后一定要归葬故里,若将士在出征途中死去,也应把灵柩运回再决定土葬或火葬,而不是就地火葬。于是宗隽蹙眉问:“谁下的令?”</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受速顿时目迸怒焰,抢先答道:“宗磐!”</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宗磐即完颜晟的长子,本名蒲鲁虎。完颜晟相当钟爱这儿子,让他自少年时起就跟随皇叔完颜杲攻打辽国,平时也着意栽培。金国的皇位继承制为兄终弟及制,完颜晟即位后按制封五弟完颜杲为谙班勃极烈,但对宗磐明里私下的照顾总让人觉得他对立储之事心有不甘。</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仗都快打完了郎主才派宗磐去我爹营中,分明是想让他白白占个便宜,也为他记上协助制胜的功劳。而且他一去我爹就病倒,他请郎主派个御医来,就把我爹治死了……”受速继续诉说,愤愤不已,十几岁的少年,喜怒全写在脸上。</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宗隽沉吟着再问:“是宗磐请郎主派御医?谁告诉你的?”</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受速道:“是宗幹大伯。”</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宗幹本名斡本,是太祖庶长子,宗望与宗隽的异母兄。也是一名大将,跟随父亲在与辽战争中立下不少战功,只是武功略逊于宗望,完颜晟让宗望为帅领兵,但封宗幹为国论勃极烈,与谙班勃极烈完颜杲同辅政。</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唐括氏也插言道:“宗望常在外征战,倒是宗幹不忘时时对我们多加照顾。宗望死后他常来府中帮我们处理丧事,偶尔也会对我们谈一点朝中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此时忽听门外有人唤:“宗隽!”</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众人闻声望去,唐括氏当即微笑道:“正说着呢,他就来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门外所立之人长身美髯,气度平和,正是他们所说的太祖庶长子宗幹。</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宗隽微笑相迎。两人拥抱寒暄后,宗幹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受速马上说:“大伯来得正好,快把宗磐怎样害我爹的事告诉八叔吧。”</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宗幹摆首道:“我什么时候说是宗磐害了宗望了?事情尚不清楚,不可胡说。”</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宗隽淡然问他:“听说给二哥治病的御医是宗磐请郎主派去的?”</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据说是这样。”宗幹一笑:“我当时不在营中,无法证实。何况,就算真是宗磐要求的,那也说明不了什么,主帅病了为他请个御医很正常。”</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那御医现在在哪里?”宗隽再问。</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宗幹叹叹气:“失踪了。宗望死后他立即回京,我也曾找过他,但再也找不到,也不知是死是活。”</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宗隽一时不再说话,只低头沉思。宗幹忽又微笑问他:“你此次回来是准备卸任留京,不去曷苏馆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宗隽道:“是有这打算,但尚未对郎主说。”</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宗幹眉目间立即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随即又转首抬目看向门外,举止仓促而不自然。</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不免生疑,忽然想起他怎会猜到自己准备卸任,宗隽便问他:“怎么?大哥听人说起过此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宗幹沉默许久,最后才似下定决心,低声对宗隽说:“我刚从宫中出来,当时宗翰在与郎主议事,我隐约听见他在请郎主让他儿子知曷苏馆节度使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宗翰让他儿子知曷苏馆节度使事,在宗隽尚未提出辞职之前,那等于是明白地要求撤他的职了。宗隽冷笑,却未就此说什么,须臾复又展颜道:“许久没与大哥喝酒了,今日重逢自当一醉尽兴。一会儿大哥与受速随我回府,我们畅饮通宵如何?”</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宗幹与受速均欣然答应。三人坐下继续闲聊。宗望信佛教,灵堂中香烟袅袅,有十数位和尚不停地敲着木鱼喃喃念经,除唐括氏外,灵前两侧跪着数位披麻戴孝的婢妾,不时哀哀地哭。忽然跪在左侧第一位的那名女子似支撑不住,身体一斜,便晕倒在地。</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她旁边的两名女子吃了一惊,忙把她搀扶起来,灵堂中有片刻的骚动。</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宗隽举目看去,但见晕倒的女子约二十余岁,眉目十分精致秀美,皮肤白皙细嫩,异于金国女人,且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应该是宗望在南朝索来的婢妾。</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装什么死!以为晕几下我就会可怜你,不让你去服侍宗望了么?”唐括氏怒瞪那女子,狠狠地说,然后命令家奴:“拿点水把她泼醒,让她继续跪!”</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转目见宗隽在看,唐括氏遂解释道:“这就是宗望从南朝带来的妾,那个废掉的太上皇的女儿,叫什么茂德帝姬的。又嫁过人又生过子,不知道宗望看上她什么!而且真是个扫帚星,宗望碰她没几天就把命都丢了。不过宗望既纳了她,我也认她是我们家的人,宗望如此喜欢她,那就让她殉葬相陪于地下罢。等发丧那天,就把她与宗望生前最爱的名马一道焚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茂德帝姬宗隽以前也略听说过,因她是赵佶最宠爱的女儿之一,大刘贵妃所生的五公主,长大后嫁给当时第一权臣蔡京的儿子,宣和殿待制蔡鞗。赵佶为了能常见到她,也命人在禁中与茂德帝姬宅间建飞桥复道,这原本是仅郓王楷才有的殊荣。</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家奴将半桶水扑面泼去,晕倒的茂德帝姬在冷水的刺激下惊醒,慌张地大睁双目,瑟瑟坐起,眼波随着青烟飘浮,凄然咬唇,彻底的茫然无助。</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跪好!要是再玩这种装死的把戏,我会提早让你去见宗望。”唐括氏斥道。</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茂德帝姬依言跪好,身体不禁地轻轻颤抖。她身边一位婢妾颇有些同情她,便轻声为她解释:“她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从昨天到现在一点饭都没吃,又跪了许久,所以才晕倒,不是故意的。”</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唐括氏冷笑:“当惯了金枝玉叶,吃不下我们的粗粮杂食是吧?自个儿要绝食,倒弄得像是我在虐待你。来人,给她个面饼,让她当着我的面吃完。”</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侍女取来一个冷硬的面饼,唐括氏接过,抛在茂德帝姬面前的地上,命她:“捡起来吃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茂德帝姬双睫微垂,两滴泪珠先后坠落在地,然后她徐徐膝行几步,伸手把面饼拾起,再膝行回去,含泪一口口地咬那面饼。</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南朝女人就是犯贱!”唐括氏甫一开口,茂德帝姬便全身一颤,仿若惊弓之鸟,饼亦自手中掉落,听她怒骂全然不敢流露气恼愤懑之色,只敛眉顺目,重又拾回地上的面饼,那一低首间凄楚无限。</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她与今日府中相遇的少女是姐妹,然非但容貌不相似,性情更是异如天渊。宗隽忽然想,若那少女受唐括氏如此羞辱,不知会如何反抗。忆起她那野马般激烈不羁的目光,不禁微露笑意,于是向唐括氏告辞,带着宗幹与受速一同回府。</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回到府中,请客人在厅中坐下后便去找那少女,却发现她已不在卧室中,管事匆匆赶来,不待他发问便自己先禀道:“八太子,那小……小夫人被洗衣局的人带走了,说她是前宋太上皇的女儿柔福帝姬,尚未嫁人。郎主早就命令任何人不得碰未嫁帝姬,要送入宫备选的。一路上二太子也命人严密看护,连自己都没有收纳过她们中任何一个。今日洗衣局的人发现柔福帝姬失踪,后来探知被撒吉抓走,当即派人前来索要,硬是把她带回去了,说八太子如果想纳她,只能去问郎主要,他们不敢私下放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宗隽一哂:“既如此重要,为何又会被撒吉轻易抓到?”</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管事说:“听说她是自己设法悄悄跑出了洗衣院,大概是想逃跑,结果刚巧在附近遇上了撒吉,就被他拉上了马。当时有人远远看见,说这女人碰不得,让撒吉把人放下,但撒吉没听,说只有八太子的女人他碰不得,其余哪管那么多。”</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宗隽立时了然:怪不得她起初口口声声地称自己是八太子的女人,原来是听懂了撒吉的话,就以此言来令他忌惮,从而保护自己。撒吉真是愚笨,说过的话转头便忘,不过倒使自己因此见到了她。</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9625>柔福帝姬。他在心底默念,转首四顾,见为她准备的金式衣裙已不见,想来应该是被她穿走了。这发现令他有些浅浅快意,却又倏忽消散。他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她,把她夺来想必也会费些周折。但他没让这问题困扰他多久,转身回厅中待客,依然从容平静如常。她说她是他的女人,他不会怀疑这点。</FONT></P>
 楼主| 发表于 2006-7-24 12:43:11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4.玉箱</FONT>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两日后金主完颜晟赐宴禁中,命在京的太祖诸子及自己长子宗磐出席,称要为刚刚返京的宗隽接风洗尘。</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又非出征得胜而归,此举显得过于隆重,宗隽心知完颜晟醉翁之意未必在酒。一场诡异的死亡令天地霎时晦暗迷离,揣测人心是新的游戏,似在深雾中压下不辩方向的忧虑踏歌而行,远处沟壑,近处荆棘,有人向你伸出手,在朝他微笑之前,你不知他是友或是敌。</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进入殿中,发现除上方御座外,其余坐席皆围成环状。“环饮”是女真人旧俗,往往在相聚围猎后环坐畅饮,以示不分尊卑。自灭辽攻宋以来,宫中礼仪仿效辽宋渐有定制,赐宴几乎已不用环饮之法,今日如此安排是例外。</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宗隽也不惊讶,见兄弟们差不多都已到了,亦与他们逐一见礼,然后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又等了片刻,完颜晟自殿外走入,与一女子相继落座,接受众人拜礼。</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礼毕回座,宗隽抬首,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御座上的君主和陪侍于他身边的女子,忽然有些讶异。</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除了不可避免的衰老如尘埃般在身上加深的阴影,完颜晟还是宗隽记忆中的模样,引他注目的只是那个陌生的女子。</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其实席间的男子都有一瞬的盲目,某种晶莹的光线入侵了他们的眼睛,原以为那是她额上坠下的一圈浅紫宝石尤其璀璨,定睛再看,却发现真正的威胁源自她迫人的容光。紫衣白羽,璎珞玉环,寻常的金国服饰被她穿戴得粲然生辉,而她静默地坐在郎主身边,沉静清澈,宛如朝露。</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与日显粗陋的郎主相比,她又若一朵绽放在黑木上的丹芝。这比喻乍现于心,宗隽微觉奇异。年轻的女子人总是习惯以花为喻,例如芙蓉,例如丁香。他不太明白为何会忽然想起丹芝。</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察觉到众人目底难以掩饰的惊艳,完颜晟十分快意,一手搂紧她,笑着介绍道:“这是我新纳的妃子,前宋吴王的孙女,晋康郡王的女儿,赵佶亲自下旨进封的淑慧宗姬赵玉箱。”</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玉箱轻轻挣扎,支身坐正,眼波含嗔带怨潋滟一转,立即勾起了完颜晟一阵舒心大笑。众人纷纷恭喜道贺,完颜晟越发喜不自禁,玉箱亦随之微笑,那笑意渺漫如烟云,冷冷的妩媚。</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玉箱,”完颜晟侧首对她说:“今日朕赐宴意在为八太子宗隽洗尘,各位皇子太子环坐于此,你可能从中认出宗隽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侍立一旁的通事将郎主的话翻译给她听,她听后浅笑道:“臣妾从未见过八太子,亦不知八太子年龄相貌性情,若郎主不稍加提示,便是有意为难臣妾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完颜晟笑道:“宗隽精通汉文汉学,平日打扮与女真人不太一样,人更是英武俊美,你只管找那最抢眼的就是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玉箱闻后颔首,于是转身举目,款款顾盼,逐一细看在座每位男子。目光落到宗隽身上时,有刹那的凝固,然而也只是仅够令宗隽本人觉察到的一刹那,她很快移目,淡定地扫视完所有人,再徐徐侧身朝完颜晟垂目:“请郎主恕臣妾愚钝,臣妾实难看出谁是八太子。”</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完颜晟诧异道:“真的看不出?你就照瞧着最顺眼的猜吧!”</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玉箱含笑道:“若依臣妾看,最顺眼的人自然是郎主,其余各人长相如何对臣妾来说其实都一样,并无差别,所以实在无法从中辩出八太子。”</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她说的是汉话,宗隽先于须听通事翻译的完颜晟之前听懂,当下隐隐一笑。她的恭维其实不算巧妙,但对完颜晟,这点心机已足够。他只是对她坦然承恩的态度和她的目的略感好奇,同是宋俘女子,柔福不屈反抗,茂德逆来顺受,而这玉箱,似乎很自然地接受了委身敌酋的命运,面无丝毫愁苦哀戚之色,甚至可说在主动迎合,婉转邀宠。</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她的话果然听得完颜晟哈哈大笑,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她却也听懂了,脸一红,伸出手中团扇半嗔半羞地在他身上作势一拍,完颜晟笑得更为响亮。</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须臾,完颜晟才止笑收声,向玉箱指出了宗隽,宗隽站起向玉箱拱手见礼,玉箱亦起身一福,彼此再次落座后,完颜晟又略问了问宗隽近况及曷苏馆形势,只不提宗望,再举杯与众人同饮。</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席中觥筹交错,顷刻间宾主均已满饮十数杯。这时完颜晟忽然宣布:“此番环饮朕另有好礼相赠。”随即一拍掌,立即有宫人引三十多名女子鱼贯而入,年纪均在十六七左右,辫发饰羽,着锦裙春水服,是金国少女打扮,然而个个眉目清丽身材纤柔,显然来自南朝。</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她们都是南朝的帝姬宗姬,皇帝王爷的女儿,未嫁的处女,本是宗望与宗翰特意献上充实朕的后宫的,但朕见众卿多年来为国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南征得胜也理应嘉奖,所以把她们分给你们了,每位爱卿可得四名。”完颜晟说,随即一指右侧:“来来来,你们就按环坐顺序依次挑选,每轮每人选一名,直到选完为止。”</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宫人让帝姬宗姬们列队立于大殿正中,席间逐渐沸腾起来,众人都肆意打量殿中女子,嬉笑私语声此起彼伏。</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宗隽淡淡一扫,已窥见其中的柔福。依然一脸倔强,抿唇而立,她狠狠地怒瞪盯着她看的每一个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完颜晟所指右侧坐着的第一人是他的儿子宗磐,此后隔了四人才到宗隽。宗隽忽然后悔当初选座的随意,要前面五人都忽略柔福的美貌显然不太可能,虽然年龄偏小,居于众女子中,她仍如芦草内探出的蓓蕾。</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果然宗磐迫不及待地站起,直奔柔福而去,一把将她拉出,对完颜晟道:“父皇,我要她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完颜晟笑着点头,正欲开口答应,却听有人冷冷喝道:“且慢。”</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众人愕然转头看去,见说话的是正缓缓站起的宗隽。</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宗隽稳步走至宗磐面前,负手站定,对他道:“宗磐,可否另选一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宗磐瞥他一眼,不悦道:“为什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宗隽淡然道:“因为她是我的女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满座哗然。宗磐一愣,旋即怒了:“胡说八道!你刚从曷苏馆回来,她怎会就成了你的女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宗隽浅笑回答:“我从曷苏馆回来第一天,随从就去洗衣院抓了名女子回来献给我,恰好就是她。我便让她侍寝,其后我有事出门,回来时她已被洗衣院的人带走。我正想请郎主将她正式赐给我,不想在这里遇见。她既已服侍过我,我说她是我的女人应该不为过。”</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宗磐瞠目道:“你是说她已经……”</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是。”宗隽承认,再微笑着环视其他人:“这般姿色的女子,你们见了会不马上抱她入室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众人闻声大笑,显然深表赞同,目光都戏谑而暧昧地朝柔福袭去。</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柔福被他们看得火气上升,虽听不大懂却也隐约猜到宗隽所言之意,更是倍感屈辱,当即冲他怒道:“该死的金贼,你胡说什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宗磐见她反应如此激烈,便也生疑,冷笑道:“看来这小姑娘对你说的话很有意见呢。”</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看来宗磐若非听她亲口承认是不会相信了。”宗隽也不慌,衔着他淡淡的笑意,俯身在柔福耳边用汉语对她说:“喂,现在你有权、也必须为自己选个男人,是我还是他,悉听尊便。”</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柔福亦明白今日金主让她们进殿的意图,无非是如货物牛羊一样供人挑选,选中自己的人便是主子,自己日后必然会受其欺凌压迫。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唯一与别人有区别的,大概就是目前有两个人想要她,她可以从中选一个。</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忽然觉得悲伤,泪水自心底蔓延盈眶。</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宗隽见状说:“快决定……我旁边这个男人昨天刚杀了他第八十六房小妾,赤身裸体地凌迟处死,如果你不介意便可以选他,我也不会有意见。”</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柔福听后又惊又疑地盯着一脸虬髯、魁梧高胖的宗磐看了许久,然后又犹豫着移目看宗隽。</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宗磐等得不耐烦,怒朝柔福吼道:“你瞎看什么?说,你是不是他的女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宗隽便又微微笑了,对她温言道:“说,你是不是我的女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注:接受网友建议,以后金人还是全改用汉名称呼了。原谅我的反复,好在这只是初稿,初稿……</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38e1d>另:此小说中玉箱宗姬的故事我是按《南烬纪闻录》中对两位赵妃的描写整合加工而成。《南烬纪闻录》里的玉箱身份是肃王女,但这说法太离谱了,肃王枢是赵佶的儿子,当时才二十余岁,哪有这么大的女儿。所以我把另一位赵妃传说中的身份给了她——吴王孙女。何况吴荣王颢与晋康郡王孝骞还是我们的熟人。</FONT></P>
 楼主| 发表于 2006-7-24 12:44:28 | 显示全部楼层
<b><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5.颖真</FONT></b>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柔福双唇略一翕张,却终究未说出任何话,无声地垂目,双睫在眼下投出两眉月芽般的浅色阴影。</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她根本不承认!”宗磐当即伸手捏住她手臂猛拉她:“跟我走!”</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他用力甚猛,她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他拖倒,大惊抬头,正好撞上宗磐发怒之下近乎凶狠的眼光,又急又怕,便挣扎着不肯随他走。宗磐心里本就不痛快,见她抵抗更是恼火,粗鲁地骂了她一声,扬手就欲给她一巴掌。</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磐!”宗隽出手握住他手腕止住他:“你不能打我的女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磐侧目怒道:“你小子今日当真反了,敢竟跟我抢女人!什么你的女人,说不定她根本没见过你!”</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隽冷眼看他,正要开口,却听见一细微的声音自身边幽幽响起:“我是八太子的女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双眸毫无光采,柔福脸上一脉黯然,似被这话耗尽了所有精神,她的站姿显得无力而勉强。一滴清亮的眼泪从目中滴落,沿着光洁的衣裙,一路滑下,坠于地上,溅成一小小圆点。</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这话她是用女真话说的,宗隽与宗磐都听得很清楚。宗磐随之愣住,一时无言,也没再动。宗隽便放开他,对柔福悠然笑:“再说一遍,大声些,让所有人都听见。”</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柔福抬目看他,两人目光交汇,忽地再度激发了她火样情绪。“我是八太子的女人!”她迫视宗隽的眼睛,咬牙切齿地扬声说,非常气势汹汹,若不听这话内容,感觉倒更像是咒骂。</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隽欣然笑着鼓掌:“你这句话说得比以前好。”</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又有眼泪夺眶而出,但她迅速狠狠地用手抹去,依然昂首紧盯他,改用汉话说:“别得意,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这该死的蛮夷!”</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就算她是你的女人又怎样,今天父皇让我先选,我就选她!”宗磐忽又忿忿道,欺过来又要捉柔福。宗隽锁眉在她身前一挡,宗磐越发大怒,立即挥拳相向。坐于近处的大太子宗幹与四太子宗弼见势不妙忙双双站出拉住他好言相劝。</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磐,”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完颜晟终于发话,不怒自威:“为区区一个女人你就急成这样,成何体统!你要服侍过宗隽的女人,很有面子么?不许再胡闹,另外选一个!”</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磐闻言不敢再争执,但终究耿耿难平,几步走回自己位置坐下,提酒壶在面前碗中猛倒一气,仰首一口喝下,再把碗狠狠朝地上砸去。</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八太子,”完颜晟身边的玉箱此时忽然开口,悠悠笑着,手中团扇有条不紊地轻轻挥动:“这事说来毕竟还是你对不住大皇子,你对他总应该有所补偿才是。”</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隽颔首道:“多谢夫人提醒,我也是这么想。”随即转首对宗磐微笑说:“宗磐,今日我只选此女即可,其余应得的三位帝姬宗姬全让与你如何?”</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磐别过脸不理他,完颜晟倒哈哈大笑起来:“宗隽真是慷慨,将三名美女白白拱手送人,只是日后不要后悔。宗磐可携七美而归,何乐而不为呢?”</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众人亦随声附和,纷纷劝导宗磐。宗磐这才稍稍释怀,另选了一名帝姬,气氛才又活跃开来。</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隽牵着柔福回座,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跟她说话她却漠然不理,宗隽也不勉强,自己满怀兴致地笑看其他兄弟挑选美女,与他们相互祝酒畅饮,直至宴罢。</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席终告退时,完颜晟忽然叫住宗隽,淡淡道:“朕听你母后说,你有意辞去知曷苏馆节度使事之职?”</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这才是这场欢宴的原因和目的。宗隽从容停步,回答这个他等了许久的问题:“是。宗隽长年在外任职,不能在母后身边尽孝,一直深以为憾。二哥薨后,母后不胜悲伤,宗隽于情于理都应返京全心侍奉母亲,所以请辞知曷苏馆节度使事之职,万望郎主恩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完颜晟点头道:“侍奉母亲的确是应该的。你在外辛苦奔波数年,也该回京歇歇,朕会给你找个高俸文职,曷苏馆就不必回去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隽拜谢。离开之前想了想,终于还是问出:“郎主可找到了继任知曷苏馆节度使事的人选?”</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完颜晟道:“朕会让枢密院推荐合适人选,再交由几位勃极烈讨论决定。”</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隽颔首再拜,然后领着柔福出殿。</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刚出大殿正门便见有一母亲宫中的宫女迎上,朝他施一礼,道:“娘娘请八太子过去。”</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隽遂命带来的随从先送柔福回府,然后自己去纥石烈氏所居的庆元宫见母亲。</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甫一见纥石烈氏,还未来得及行礼,便生生捱了母亲扬手挥出的一耳光。</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现在是什么时候?”纥石烈氏的行为是在表达她的愤怒,然而目底更多的却是非浅的悲哀:“你居然还与宗磐抢女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隽单膝在母亲面前跪下:“宗隽知错,下不为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唉,还有下次么?”纥石烈氏轻叹:“你这么冲动,又不知轻重,只怕将来会死得比你二哥更糊涂。”</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隽坚决地摆首:“我可以向母后发誓,不会再有下次。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也知道该怎样做,请母亲放心。今日之事,是唯一的例外,以后不会再发生。”</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纥石烈氏幽然淡笑:“当初宗望也曾跟我说过类似的话。”</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隽默然,然后转言道:“母后,我已经向郎主请辞了,他也已经答应。”</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纥石烈氏没有过多的表情,只说一个字:“好。”</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接替我的人应该会是宗翰的儿子,”宗隽道:“宗幹听见宗翰为自己儿子向郎主索求此职。”</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纥石烈氏久久不语,半晌后才长叹道:“凡事多想想,事情未必总如看上去那么简单。”</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隽微笑问:“母后若想到什么何不明白告诉宗隽?”他知道母亲是位极明达聪慧的女人,善骑射,有谋略,年轻时一直随侍在太祖身边,陪他南征北战并出谋划策,所以才能在太祖元配皇后唐括氏崩后在妃嫔中脱颖而出,被立为继后。她的见识丝毫不逊于男人,但渐增的年龄和阅历使她愈加含蓄内敛,她有看透世事的能力,却习惯保持沉默,即便在最亲的儿子面前,也不会随意流露自己关于政治的见解。</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母后能替你想一辈子的事么?你必须学会自己思考。”纥石烈氏淡然答,忽然又轻轻移开了话题:“你与宗磐争的那女子……”</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隽微微一惊:“母后不是要我把她送给宗磐吧?”</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当然不是。”纥石烈氏微笑说:“咱们抢来的女人,哪有还回去的道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那“咱们”二字令宗隽完全释然,心有一暖,也随之微笑。</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纥石烈氏接着说:“我是想问,她是不是很美?”</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隽道:“那是自然。”</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纥石烈氏点点头:“你要善待她,她原本还是位公主……什么时候带她入宫让我瞧瞧。”</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这没问题,只是要略等一阵。”宗隽笑道:“她性子可不似一般的南朝女人,烈得像匹野马,我得先花点工夫驯驯她。”</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纥石烈氏了然地笑:“怪不得你会这么有兴趣。这样的女人才能吸引你罢,不像颖真……”</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一听颖真之名,宗隽笑容立即隐去:“提她做什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人都死了快一年了,你还不许提?”纥石烈氏道:“唉,其实她根本没做错什么,你不喜欢她,多半也是为赌气罢?”</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隽便垂首不语。颖真是他的妻子,当年阿跋斯水温都部的第一美女。女真人中盛行指腹为婚,宗隽本有位如此早早定下婚约的未婚妻裴满氏,不想她却在天会元年得病死去。随后完颜晟怀着超常的热情为他聘下一位远在阿跋斯水的温都部女子,此前甚至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完颜晟说,那女子有温都部第一美女之美誉,京中许多王孙均求而不得。然而宗隽很不以为然,他一直很清楚,对一位宗室子来说,娶妻实际娶的是她的家族,美貌只是最不重要的条件。</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完颜氏的男子,娶妻绝少娶庶族之女,平常通婚的贵族有九姓:徒单、拿懒、唐括、蒲察、裴满、纥石烈、扑散、乌林答及乌克论。天子必娶此中之女,公主必嫁此中之男,彼此借联姻增强自己的权势地位。那时太祖既薨,宗隽又很年轻,纥石烈氏本欲在九姓中选一较有权势的家族,让宗隽与之联姻,以得到他们的扶持,但完颜晟的突然干预使她不得已放弃了这个计划,看着宗隽满心不情愿地娶了个九姓之外的温都氏女子颖真。</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颖真其实是个好女孩,不仅美丽,品性也和顺贤淑,但宗隽就是不喜欢,始终对她很冷淡,后来索性要宗望请求完颜晟,让他去曷苏馆任职,把颖真抛在京师府中。一年前,颖真终于抑郁成疾,最后不治身亡。</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你或许也该考虑另娶个女人了。”纥石烈氏凝视沉默的宗隽,又说。</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宗隽勉强一笑:“我最不缺的就是女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2c9911>纥石烈氏摇摇头:“那不一样的。”但也不再多说,只轻轻理理他右侧的散发,和言道:“好了,你回去罢,过一阵子再带那南朝公主进宫来。”</FONT></P>
 楼主| 发表于 2006-7-24 12:47:11 | 显示全部楼层
<b><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6.芳泽</FONT></b>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推门入室,那被锁于其内的女子当即惊跳起来,见沐浴后的他披了件柔软的白袍,长袖袒胸,露出上身大片肌肤,愣愣地看了两下,小脸顿时红透,惊惶地转首四顾,然后抓起桌上的花瓶,高高举起:“你不要过来!”</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宗隽不疾不缓地转身关好门,然后迈步朝她走去,柔福不住后退,退至墙边无计可施之下只好狠狠地将花瓶向他掷去。宗隽不过轻轻一扬手便稳稳接在手中,看也不看便依旧搁回桌上:“花瓶不是用来打人的。当然,一定要这样用也并无不可,但你方法不对,尤其是对我这种身手敏捷的人。你至少应该把花瓶藏于身后或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面带微笑迎接我,待我对你丝毫不设防时再悄悄抓起往我头上砸,这样我才会觉得有点意思。”</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说完这话他已经逼近她,两手撑在墙上将她困于其中,再低首凝视她,问:“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你应该做的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虽然已无后路,但柔福仍下意识地尽力向后缩,蹙眉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宗隽叹叹气:“唉,看来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教你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一伸臂,已将她横抱起来,从容走向内室。她一边咒骂一边挣扎,他只稍稍加大力度,便把她箍得无法动弹。</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把她抛在床上,他亦随即上来压住她,一手摁住她乱挥乱打的手,一手轻解她衣带:“你应该知道反抗毫无作用,这是你的命运。你不再是什么帝姬,从今后我是你的主人,你要做的事就是好好考虑该怎样取悦我。”</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听了此言柔福忽然安静下来,须臾,竭尽所能地向宗隽挤出个不比哭好看多少的笑容:“你先别这样,我们商量一下吧……我可以服侍你,比如帮你洗衣服什么的……”</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嗯。”宗隽闲散地答,这时已完全解开她第一件上衣。</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我真的会洗衣服,在洗衣院洗了很多天。”</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哦。”宗隽的动作并未停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还有,”她又开始挣扎:“你汉话说得好,大概很喜欢汉学吧?我可以在你写字时为你研墨,在你读书时为你焚香。”</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很好。”</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还可以陪你读书,你若有不懂之处我会仔细跟你解释,你说的汉话如果有音发错我会及时为你纠正。”</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行啊。”</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你的女人应该也很多吧?不缺我一个吧?不是一定要我侍……侍寝的吧?”</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对。”</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那么,”她忍无可忍地大叫起来:“你为什么还在脱我的衣服?!”</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宗隽开怀大笑:“那些事你可以白天做。当然我也并不是一定会要你侍寝,但我想要的时候你便不能拒绝,就像今晚。”</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他已经解开她所有的衣带盘扣,言罢一把将她搂起,伸手往她脖后衣领上一抓,便扯下了她上身的衣服。</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她尖叫,拼命对他拳打脚踢,不住骂:“无耻的蛮夷杀千刀的金贼没有人性的野兽我会杀了你剁下你的头挖出你的心把你扔出去喂狗五马分尸……”</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她的反抗所能起的效果微乎其微,虽然她用尽了所有力量,仍无法避免全身袒陈于他眼前的结果。当他亦褪去自己衣服,以强劲的姿态拥她入怀时,她盛怒之下一开口便朝他肩上咬去。</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他捏住她脖子迫她张口,然后抓了她的抹胸塞住她的嘴,再继续他的侵犯。</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他终于攻入她身体,那剧烈的疼痛令她浑身一颤,随即她大睁双目,两滴泪珠绝望地自眼角流下,被塞住的嘴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半凝结的低呼。</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这情景看得他破天荒地首次为自己的行为略感歉意,便停下来,把她口中的布扯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九哥……”她立即呜咽着轻唤她的九哥,双唇微微颤着,边哭边唤:“九哥,九哥,九哥……”</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听得他多少有些恼火,亦懒得再怜香惜玉,继续释放被她点燃的欲望。而她也不再挣扎,只是哭,一直一直唤着九哥。</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次日醒来,见她侧身向内紧闭双目,也不知是否睡着,枕上分明湿了一大片,脸上满是泪痕。他以指划过她脸上皮肤,感觉异常冰凉。再一看,见她脖颈上有自己昨夜吮咬的红痕,香肩皆露于被外,微微蜷曲的身躯显得十分弱小,心微微一动,拉过被子将她仔细盖好,才披衣起床。</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叮嘱侍女们照顾好她,宗隽再离府上朝。完颜晟在朝上正式宣布了解除他知曷苏馆节度使事的职务,又给他安了两个无关紧要的文职。宗隽领旨谢恩,心下倒是相当平静,散朝后谢绝了几位兄弟的邀请,马上骑马回府,一路猜想柔福再见他时会是何种神情。</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刚一抵府,便见早有数名侍女守侯在门外,一见他忙跪下请罪。宗隽当即问:“小夫人出事了?”然后迅速下马进府。</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侍女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答:“倒没出大事……小夫人在八太子走后立即起身,拔出您挂在墙上的配刀就要自尽,幸亏我们及时看见,把她拉住。紧守了一会儿,我们见她似乎安静了,便略略放松了警惕,不想她趁我们一不留神便冲出房去,在府内乱跑,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后来见我们追了出来,便低头朝墙上撞去。那时撒吉正巧路过,忙拉了她一下,饶是如此,她头上仍撞出个包……”</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宗隽听她们叙述,想象当时情景,又好气又好笑,再问:“那她现在怎样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不待侍女回答,走入院内时看见的景象已告诉了他答案——她又被缚在树上,甚至是同一棵树。</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这下他倒全然不急了,带着他闲适清淡的笑意走近她:“你似乎跟这棵树很有缘?”</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她抬头,顶着额上又红又肿的包狠盯他,像是要把她所有的恨意刺入他骨髓:“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FONT></P>
<P><b><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7.梨涡</FONT></b></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她含怒的言语对宗隽来说一直是别样消遣,所能起的作用不过是延长微笑的时间。仍悠然端详她,再命侍女取来散淤消肿的药膏,宗隽亲手取出少许,托起她的下巴准备敷上她额头。柔福自然不欲接受,照例愤恨地侧首,这是他意料中事,当即利用这间隙在她转侧间露出的一片脖颈雪肤上俯首一吻,她“啊”地惊叫,旋即绯红着面颊怒道:“滚开,卑鄙的金贼!”</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他重又抚上她的脸,说:“头不可乱动,否则我不敢保证下次会亲在哪里。”</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柔福羞恼之下一时也没了主意,知道他说得到做得出,怕他当真再如此非礼,便不敢再转首,只得怒瞪着他看他把药膏一点点抹在她额头的伤处。</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不经意间又触到她灼灼的目光,那锋芒锐利过刀剑,他便淡淡笑了:“小小姑娘,火气不可太大,有话慢慢说,凡事都可商量。”敷完后把药膏一抛,再说:“不就是想死么?来,我教教你怎么寻死。”</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负手在她面前闲闲踱了两步,开始说:“用利器自刎自然是首选方法,但我那削铁如泥的刀剑有忌讳,碰不得女人血,所以恕不外借。你不妨去后院厨房,那里有各式菜刀和屠刀,将就着也还能用用,就是宰过牲畜的,有点腥膻油腻自是难免,不过你死都不怕,想来应该也不会介意。那些刀还有点钝,以你的力气,若用来抹脖子大概一下子死不了,那你就来回多抹几下,看见血流出来打湿了衣服也不必多管,反正死了就不用再担心洗衣的问题。”</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柔福蹙眉闭目不理他,但听到最后那一两句时,眼下肌肉不禁微有一颤。</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如你这样撞墙,这种死法并不适合美女。头绽脑裂,鲜血与脑浆齐飞,破相不说,还让别人难以打扫收拾,不好不好。”他摇头,继续说:“听说你们南朝女人喜欢悬梁自尽。窃以为,这办法不错,干净利落,不留痕迹。问题是在房中悬梁致死易使居于其间的人心生不安,我们又并不十分熟识,为成全你求死之心而让我废置一间房屋想必你也会过意不去……这样罢,厨房院中那个枯木高架就借给你用了。其实那木架本来也是竖来做类似的事的,刚宰的猪羊就经常挂那里……”</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呸!你才是……”柔福忍不住怒而睁目。</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宗隽笑笑,又道:“不愿意?那我只好另想一方供你选用……听说你撞墙之前在府中四处乱跑,大概是在找井跳罢?嗯,跳井也很好,方便快捷,如果你觉得被泡得全身浮肿、腹大如牛也没关系,那我便建议你采用这种死法。只是有一点不好:若你跳的是我府中的井,以后我府中人想必不会乐意去喝泡过你的水……这样,你出府往东走,走约两百步朝右拐,再行一百八十步,左转,沿着大道再走百十步,拐进一条羊肠小道走出去,便可看见一片荷花池,你就在那里投水罢。注意要在池塘西边跳,东边水太浅,你跳下去也淹不死,只会沾一身黑乎乎的淤泥上来。西边的水其实也不算太深,好在你个儿不高,淹你倒是足够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一面说着一面已动手为她解开了绑在身上的绳子。她右手甫一解缚便立即扬起朝他脸上挥去,他漫不经心地化解了她的攻势,一手搂紧她,一手握住她的手腕慢慢压下,垂目微笑看她:“听明白荷花池怎么走了么?要不要我为你画张地图?”</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她怒极,伸出纤纤小足勉力在他靴上猛踩猛踢:“我要杀了你!我要先杀了你!”</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先杀了我?”宗隽故作诧异状:“你现在不准备自尽了?不好吧,我为你想出这么稳妥的死法,你不用实在太对不起我。”</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我死不死关你何事?”柔福怒道:“就算我要死,也要先看着你死在我面前!”</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这似乎不是件易事。”宗隽见她闹了这许久,头发松散蓬乱,便以指轻拨她发丝,把垂在她面颊两侧的散发掠到她耳后,依然浅笑着说:“我身体一向健康,虽然比你大上那么几岁,但未必会比你早死,看来你要达成此心愿的确只能自己设法杀我。可你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杀得了我呢?”</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柔福抿抿唇,梨涡乍现,模样甚可爱。像是认真地想了想,却也未有结论,但仍抬头迎视他,不屈地说:“我会想法杀你的,如果杀不了你,我会让我九哥来杀你,总之一定会看见你死在我面前。”</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宗隽见她不再挣扎,便放开她,展颜道:“那我们就讨论一下你杀我的问题罢。其实你可以借鉴我昨晚教给你的用花瓶打人的办法。设法接近我,最好让我选你侍寝,笑脸相迎,态度柔顺,然后待我不备给我致命一击,你看如何?”</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休想!”一提“侍寝”,柔福的眼神又是一副恨不得将他割碎的样子:“你以为还有下次?”</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3c6d1b>“如果你真要杀我,这是唯一的机会。”宗隽看她态度如此激烈,漫忆她适才甜美梨涡,不免又是温和一笑,但口中说的却是另一回事:“而且并不是很易得到的机会。正如你所说,我有很多女人,是否会经常选你侍寝还很难说。被我冷落的女人,十天半月、甚至一年半载都难得我一顾。连见我一面都不得的人,又岂能杀我?”</FONT></P>
 楼主| 发表于 2006-7-24 13:02:27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b>8.黑蝶</b></FONT>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这晚宗隽没再让柔福侍寝,另拨了处院落让她居住,并命两名侍女一刻不离地随身服侍她,次日,又命人送了套白色衣裙给她换上再领她出来。</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既没了从宫中带来的宋裙,柔福倒也不再拒绝,给她什么就穿什么。那套衣裙左衽小袖,全然素白,绫绢制成,没有任何图案,只在边角处略有波纹状刺绣,也都是白色的。侍女将柔福的头发披垂于肩后,再挑出几缕结辫,其上着白色素巾,并饰以白羽。待她出现在宗隽面前时,他徐徐一打量,便笑了笑:“你穿白色挺好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柔福一瞪他:“在我们大宋,只有家人去世了才会穿一身白衣服丧。”</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白色对女真人来说是吉色,并非服丧时才能穿。”宗隽道:“不过今日你穿白衣,按服丧理解倒也不算错。”</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柔福讥诮地冷笑:“那我是为谁服丧?是你自觉时日无多?”</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宗隽朗然大笑:“很好。看来你虽只服侍过我一晚,却已把我当作家人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顿时霞飞双颐,柔福略有些羞赧,但仍扬眉狠剜他一眼:“若穿白衣可以咒死你,那我就天天穿。”</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宗隽不再逗她,施施然起身牵着她往外走:“你很快会知道你在为谁服丧。”</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他带她乘车出城,行了许久才下车。柔福抬首以顾,发现这是一片墓园,不远处有一高阔土堆,其下挖有地穴,看上去是供安放棺椁之用,周围已聚满了人,在一灵柩前或跪或立,均面带哀戚之色,有数十名女子跪成两列正放声哭拜。</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郎主今日为我二哥宗望举丧。”宗隽淡然解释说。</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柔福侧首道:“那关我何事?我才不为他服丧!”</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那么那人呢?”宗隽抬目越过柔福头顶朝左看:“那人值不值得你为她服丧?”</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柔福顺着他目光看去,他所指之处有许多的家奴,高高举着纸扎的房屋、侍从、车马等仪物,白幡飘飘,那些纸人面目呆板,却都带有诡异的笑。</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忽然毛骨悚然,柔福略略向后移步:“你让我看纸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宗隽纹丝不动地站着,微笑:“再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柔福勉强再看。花花绿绿的仪物,面色惨白的纸人,在家奴所举的竿头迎风颤动。他们身后有个柴堆,上面插满了长长的白幡,似有意识的妖魅,不时随风袅袅舞起,再倦倦落下。骤然加强的阳光透过仪物白幡偶尔遗漏的缝隙扑面刺来,迫得柔福以手覆额,瞬了瞬目,其间有风送来一缕纸钱怪异的味道,和一阵激越绵长的马嘶声。</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再次睁目,风舞得正急,拨开了层层白幡,露出了柴堆顶上的景象。一匹纯白的雕鞍宝马全身被缚以密密的铁索,屈膝绑在柴堆上,而它的旁边立有一枯木树干,上面同样以铁索缚着一名白衣的女子。</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柔福面色霎时苍白,双唇轻颤,失声呼道:“五姐姐!”</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被缚的茂德帝姬在黝黑的铁索下动弹不得,垂首阖目,似已疲惫不堪,懒顾生死,无神采的脸上一味漠然,不见喜忧之色,只垂下一头及膝的长发,拂过她青白素净的脸,凄婉地飘逸于风中,像一支招魂的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他们要把五姐姐怎样?”柔福惶然问宗隽,情急之下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天不冷,却冰凉。</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宗隽看着她说:“和宗望生前最爱的名马一起生焚殉葬。”</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柔福一怔,随即拉住他急道:“你们要把她活活烧死?不能这么做!生焚殉葬何其残忍,你们金人不也是人么?怎么会想出如此没有人性的做法?你快救救她!救救我的五姐姐!”</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宗隽并未答话,抬首不再看她,柔福再三恳求他只是不理。此时忽闻车辘声响,有一列车辇渐渐驶近,仪仗侍从一见可知是自宫中来,众人见状均肃立迎接。其中主要的凤辇于墓前停下,侍女启帘,自内扶出一素衣丽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远黛含烟,顾盼生姿,宗隽认出她便是完颜晟新纳的赵妃玉箱。</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随她同来的宫内内侍对宗望夫人唐括氏说:“赵夫人奉郎主之命为二太子送葬。”</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唐括氏忙与众人迎上施礼,玉箱亦盈盈浅笑着还礼,再启步去灵前上香。</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柔福一见玉箱,微微一喜,立时朝她跑去,牵着她的袖子说:“玉箱姐姐,快救救五姐姐吧,他们要把五姐姐生焚殉葬!”</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玉箱转目看看她,一言不发,淡定地将袖角自柔福手中轻轻抽出,继续从容不迫地走至灵前,点了一束香,神色肃然地依礼三拜,将香插好,再转身对期盼地看着她的柔福说:“二太子生前最宠爱茂德帝姬,而今二太子薨逝,茂德帝姬理应相随于地下。生焚殉葬是女真习俗,唐括夫人请求已得郎主许可,此事已决,不会再变。”</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柔福愕然,难以置信地看她:“玉箱姐姐?”</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玉箱淡扫她一眼,又道:“快回八太子身边去,这是二太子葬礼,不可四处乱跑大呼小叫。”</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柔福一时沉默,随即蹙眉仰首,愤愤然紧盯玉箱,说:“你怎会变成这样?委身金人,就真把自己当金人了?做了金国皇妃没几日,那些奴颜媚骨的伎俩倒学了个周全。可叹孝骞叔叔一世忠义,竟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来为他抹黑!”</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玉箱不恼不怒,抬首一看赶过来的宗隽:“八太子,管好你的女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宗隽颔首:“是,夫人。”立即揽住柔福的腰,把她引离灵前。</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柔福被迫随他走开,却仍恨恨地回首,盯着玉箱切齿道:“贱人!”</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玉箱拜祭既毕,唐括氏遂命点火焚化殉葬品。几名家奴马上点燃火把,迈步走向柴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不要不要!”柔福见状当即哭喊起来,就要往那边跑,宗隽拦腰搂住她,她拼命挣扎,他默默不语,只箍紧她。</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几簇火焰自柴堆底部次第燃起,那些柴上加有油,火焰因此迅速升腾,逐渐围成个火圈,不住向中心侵蚀。白马悲声嘶鸣,而烟火中的茂德依然静默垂目,生气仿佛已在烈焰焚来之前消散。</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一匹马忽地自远处奔来,其上的男子下马后猛然拨开人群朝柴堆冲去,同时不住地悲呼:“福金!福金……”</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福金是茂德帝姬的闺名。柔福闻声睁开哭得朦胧的双眼,看向那男子,然后惊讶地唤:“五姐夫!”</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那男子正是茂德的驸马蔡鞗。他原本容貌清俊,但此时已憔悴瘦弱不堪,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匆忙赶来,一身青色单衣暗淡残破,满面尘灰,凌乱的头发上沾有几点破碎的树叶和草絮。</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几名家奴已将他中途截住,他无法挣脱,便颓然扑倒在地,双目通红,似欲泣血:“福金……”</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被缚的茂德缓缓举目,在被烈焰升温的空气浮光中缥缈地笑:“驸马……”</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烟越来越浓,茂德开始咳嗽,但却似一下有了精神,便咳边大声对蔡鞗道:“驸马,福金先去了,你多保重,替我好好照顾父皇……”</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蔡鞗努力点头,早已泣不成声,双臂都被人架住,再也无法再靠近茂德一步。</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烈火不断翻卷而上,火舌渐渐舔及白马与茂德。柔福惊惧地望着这可怖的景象,已哭不出声。</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宗隽一手搂着她,一手挡住了她的眼睛。她愤然摆首,拉开他的手,说:“我要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宗隽点头:“好,那你好好看。”手垂下,自后环住了她的腰。</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你为什么不救她?”柔福冷冷问:“见死不救,你跟烧死她的禽兽并无分别。”</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如果被焚的是你,那我就救。该救她的人是她的丈夫,但那男人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跪在那里哭。”宗隽淡然道:“对我们来说,将她生焚殉葬不过是习俗而已。而对你们来说,这是大宋积弱的结果,是你父兄的无能造成的你们必须接受的命运。”</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放开我,你这见死不救的禽兽!”</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你应该好好学学怎样跟主人说话。”</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你怎么还不死?”</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如果我死了,他们会像烧你姐姐一样把你烧了为我殉葬。”</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我宁愿马上就死,只要能看着你死在我前面。”</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呵呵,”宗隽一笑搂紧她,在她耳畔说:“那我们就一起死罢。”</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他温暖的呼吸轻轻拂过耳边,这话听上去有奇异的感觉,柔福忿忿侧首避开,心神略一恍惚,待再凝眸,见那火已将茂德全然吞没。</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整个柴堆成了巨大的火球,烈焰怒张,像是会无休止地燃烧下去。风一阵阵掠过,便有带着星星火点的灰烬飞出,漫天飞舞。柔福怔怔地看着,忽然伸出双手,仰首以待,很快便有几片灰烬飞来,落在她白色的衣袖上,像寻枝小憩的黑蝴蝶。</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她的裙袂微扬,越来越多的星火黑蝶在她周围翩翩地飞。她眩惑地看,忽然全身一软,晕倒在宗隽怀里。</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第五章 完颜宗隽·胡沙春浅 第九节 良辰</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此后数日宗隽往来于京中各兄弟府邸之间,与他们或欢宴畅饮,或出城打猎,与他们每一人都相处融洽,却又不会与其中某一人过从甚密。争柔福之事令宗磐始终耿耿于怀,与宗隽相遇时每每面露怒色,有意挑衅,而宗隽总一笑而过,再不与他针锋相对。</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这期间他并未召见柔福,侍寝的是以往的婢妾,他让柔福静静地住在她的小院里,自己也不曾去看她,只偶尔找服侍她的侍女瑞哥来问问她的近况。</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小夫人身体已大好,精神不错,只是忽然变得很安静。</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小夫人今天与我聊天,因为不大懂女真话,所以她开始跟我学。</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小夫人问我八太子的名讳,还问八太子的官职。</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小夫人说数日不见八太子,问我您是不是离京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第八天夜里,当宗隽从瑞哥那里听见最后这一句,便微笑着放下手里的书本,转而拭擦自墙上取下的佩刀,吩咐她说:“请小夫人过来。”</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依然是倔强坚硬的姿态,她强烈的敌意甚至使室内的烛光忐忑地晃。大概得益于瑞哥的精心打扮,她衣着甚美,有别于其他侍寝姬妾的是脸上的妆容,她们铅华丹朱,百媚千妍,而她素面朝天,其上所覆的惟一层戒备的寒霜。</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看了看他后,她迅速被他手中的佩刀吸引。他徐缓地拭擦着,清寒的幽光一道道地自刀刃上漾入她眸心,她的双目因此闪亮。</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他在心底无声地笑,却不动声色地问:“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她下意识地扫了内室的床一眼,踌躇着说:“知道。”</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难得她能做到这般隐忍,居然能一召即来,可惜不自知她坦白的双眸会透露所有心思。</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嗯,”他引刀还鞘,然后递给她:“把刀放进墙边的衣柜里。”</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衣柜?”她诧异地问:“不是挂墙上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他点头:“衣柜,没错。”</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她便顺从地接过,依言把佩刀放进了衣柜,再转身远远地面对着他,神情不免有一丝紧张。</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好了,”他淡淡命道:“你可以回去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这下她更是不解:“回去?”</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对,你回房休息罢。”宗隽重又握起刚才搁下的书:“要你做的事做完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她如释重负,而踟躇的步履又显示了她计划搁浅的不甘。他的双目落在书上,但心里总有一只眼睛在观察着她,轻易窥破她矛盾的心境,令他心情愉悦。一时兴起,便又调侃她:“还不走?想留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她脸一红,立即疾步朝外走。走到门边忽又回头,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书?”</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他举起向她亮出封面:“《贞观政要》,你们汉人的书。”</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次日深夜他又召她过来,这次明摆着跟她说是要她侍寝,她目中有羞忿之色一闪而过,却未拒绝,静默着表示应承。他一笑,命侍女端了一盆清水进来。这要求令她感到怪异,打量着他问:“不是盥洗过了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他只说:“半夜会用得着。”</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她显然想不明白,却也不好再问,便噤声,好不容易在他再三催促下上床躺在他身边,仍不过是和衣而眠,且侧身背对着他。</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他也暂时没去碰她,须臾故意鼾声大作,实则与她一样清醒。她不是不怀疑,取出一片羽饰在他鼻上拂了两下,可她不会知道他对小小痛痒的忍受能力远超出她的想象。</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毫不动弹,一味沉睡,她便轻轻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衣柜前,迫不及待地匆忙拉开衣柜门……</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砰”地一声,有东西自柜中炸响。其实声响不算巨大,但夜深人静,那声音依然分明而震耳。并且伴有浓烟,刺鼻的火药味扑面而来。</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宗隽当即起身,哈哈大笑着点亮了蜡烛。</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柔福默然愣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脸上阴沉恼怒的表情不比烟熏的痕迹逊色:“啊,完颜宗隽!”</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那o(︶︿︶)o 唉其实很简单,只是枚小小的拉炮,不过是他命人特制的,发出的烟雾要比寻常的多。</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你不知道未经允许是不能私自翻找主人物品的么?”宗隽笑问。</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她冲过来劈头劈面地打他:“我要……”</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你要杀了我!”宗隽一边招架一边笑着说,很快捉住她的双手紧紧握住。</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她便也停下来,严肃地盯着他说:“我并非威胁你,我会真的杀了你。”</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我知道。”宗隽也收敛了笑意,拉她在身边坐下:“好,我们仔细讨论一下这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宗隽把一块面帕投进准备好的清水中清洗一下,再取出来轻拭柔福脸上的烟尘,她恼怒地避开,挣扎得像一条离水的鱼。</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宗隽便把帕子扔进水里:“那一会儿你自己洗。”然后对她说:“我知道如今你最大的愿望大概就是杀了我。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死了,你将来就算不被生焚殉葬也会被我的兄弟收纳为妾,比如那大胖子宗磐,而他们对你,未必会有如我这样的耐心。”</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大不了我也自尽,只要你死。”柔福说:“我不会再给任何人欺负我的机会。”</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宗隽一哂:“我的死对你来说很重要?我甚至不是大金权臣,杀了我,你就能灭金复国么?就能洗清你与你宗族同胞的耻辱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她摇摇头:“是不能。可是你不是个很简单的坏人,如果让你活下去,我不知道你还会施加给我或我的同胞何等的耻辱。”</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这话听得宗隽微微一怔,旋即大笑开来:“有道理,这点我也不知道。”</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但是,”他又说:“你杀得了我么?玩今天这样的心思,你是胜不过我的,何必把你的小脑筋用在没有胜算的事上?你若有时间,不妨多想想你引以为荣的大宋、疆土与臣民都远超大金的大宋为何会亡在我们这样的‘蛮夷’手里,或你以后应该怎样生存下去,这是切实而有意义得多的做法。”</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柔福垂目静思,再说:“这些我以后会想。但我不会改变杀你的决心,现在杀不了你,我会等,等到我九哥挥师北伐的那天,自然会有办法杀你。”</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很怪异的情景。如此良辰美景,却与侍寝的姬妾心平气和地讨论杀自己的问题。宗隽不觉又是一笑,看着柔福说:“还不洗脸?黑色胭脂很好看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她才又意识到这问题,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自己绞干帕子将脸上污迹洗去。宗隽待她洗完便抱她上床,她觉察到宗隽的欲念,马上又开始抗拒,宗隽笑道:“又不是第一次,为何还要反抗?”</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98a10>她睁着一双清亮明眸说:“你是我的敌人,不是我的夫君。我会永远抗拒你。你也许可以凭力量强迫我侍寝,但总有一些东西你是绝对无法强迫的,例如我的意志我的心。”</FONT></P>
 楼主| 发表于 2006-7-24 13:04:17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9.良辰</FONT>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此后数日宗隽往来于京中各兄弟府邸之间,与他们或欢宴畅饮,或出城打猎,与他们每一人都相处融洽,却又不会与其中某一人过从甚密。争柔福之事令宗磐始终耿耿于怀,与宗隽相遇时每每面露怒色,有意挑衅,而宗隽总一笑而过,再不与他针锋相对。</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这期间他并未召见柔福,侍寝的是以往的婢妾,他让柔福静静地住在她的小院里,自己也不曾去看她,只偶尔找服侍她的侍女瑞哥来问问她的近况。</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小夫人身体已大好,精神不错,只是忽然变得很安静。</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小夫人今天与我聊天,因为不大懂女真话,所以她开始跟我学。</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小夫人问我八太子的名讳,还问八太子的官职。</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小夫人说数日不见八太子,问我您是不是离京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第八天夜里,当宗隽从瑞哥那里听见最后这一句,便微笑着放下手里的书本,转而拭擦自墙上取下的佩刀,吩咐她说:“请小夫人过来。”</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依然是倔强坚硬的姿态,她强烈的敌意甚至使室内的烛光忐忑地晃。大概得益于瑞哥的精心打扮,她衣着甚美,有别于其他侍寝姬妾的是脸上的妆容,她们铅华丹朱,百媚千妍,而她素面朝天,其上所覆的惟一层戒备的寒霜。</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看了看他后,她迅速被他手中的佩刀吸引。他徐缓地拭擦着,清寒的幽光一道道地自刀刃上漾入她眸心,她的双目因此闪亮。</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他在心底无声地笑,却不动声色地问:“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她下意识地扫了内室的床一眼,踌躇着说:“知道。”</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难得她能做到这般隐忍,居然能一召即来,可惜不自知她坦白的双眸会透露所有心思。</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嗯,”他引刀还鞘,然后递给她:“把刀放进墙边的衣柜里。”</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衣柜?”她诧异地问:“不是挂墙上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他点头:“衣柜,没错。”</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她便顺从地接过,依言把佩刀放进了衣柜,再转身远远地面对着他,神情不免有一丝紧张。</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好了,”他淡淡命道:“你可以回去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这下她更是不解:“回去?”</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对,你回房休息罢。”宗隽重又握起刚才搁下的书:“要你做的事做完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她如释重负,而踟躇的步履又显示了她计划搁浅的不甘。他的双目落在书上,但心里总有一只眼睛在观察着她,轻易窥破她矛盾的心境,令他心情愉悦。一时兴起,便又调侃她:“还不走?想留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她脸一红,立即疾步朝外走。走到门边忽又回头,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书?”</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他举起向她亮出封面:“《贞观政要》,你们汉人的书。”</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次日深夜他又召她过来,这次明摆着跟她说是要她侍寝,她目中有羞忿之色一闪而过,却未拒绝,静默着表示应承。他一笑,命侍女端了一盆清水进来。这要求令她感到怪异,打量着他问:“不是盥洗过了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他只说:“半夜会用得着。”</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她显然想不明白,却也不好再问,便噤声,好不容易在他再三催促下上床躺在他身边,仍不过是和衣而眠,且侧身背对着他。</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他也暂时没去碰她,须臾故意鼾声大作,实则与她一样清醒。她不是不怀疑,取出一片羽饰在他鼻上拂了两下,可她不会知道他对小小痛痒的忍受能力远超出她的想象。</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毫不动弹,一味沉睡,她便轻轻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衣柜前,迫不及待地匆忙拉开衣柜门……</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砰”地一声,有东西自柜中炸响。其实声响不算巨大,但夜深人静,那声音依然分明而震耳。并且伴有浓烟,刺鼻的火药味扑面而来。</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宗隽当即起身,哈哈大笑着点亮了蜡烛。</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柔福默然愣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脸上阴沉恼怒的表情不比烟熏的痕迹逊色:“啊,完颜宗隽!”</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那o(︶︿︶)o 唉其实很简单,只是枚小小的拉炮,不过是他命人特制的,发出的烟雾要比寻常的多。</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你不知道未经允许是不能私自翻找主人物品的么?”宗隽笑问。</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她冲过来劈头劈面地打他:“我要……”</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你要杀了我!”宗隽一边招架一边笑着说,很快捉住她的双手紧紧握住。</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她便也停下来,严肃地盯着他说:“我并非威胁你,我会真的杀了你。”</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我知道。”宗隽也收敛了笑意,拉她在身边坐下:“好,我们仔细讨论一下这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宗隽把一块面帕投进准备好的清水中清洗一下,再取出来轻拭柔福脸上的烟尘,她恼怒地避开,挣扎得像一条离水的鱼。</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宗隽便把帕子扔进水里:“那一会儿你自己洗。”然后对她说:“我知道如今你最大的愿望大概就是杀了我。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死了,你将来就算不被生焚殉葬也会被我的兄弟收纳为妾,比如那大胖子宗磐,而他们对你,未必会有如我这样的耐心。”</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大不了我也自尽,只要你死。”柔福说:“我不会再给任何人欺负我的机会。”</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宗隽一哂:“我的死对你来说很重要?我甚至不是大金权臣,杀了我,你就能灭金复国么?就能洗清你与你宗族同胞的耻辱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她摇摇头:“是不能。可是你不是个很简单的坏人,如果让你活下去,我不知道你还会施加给我或我的同胞何等的耻辱。”</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这话听得宗隽微微一怔,旋即大笑开来:“有道理,这点我也不知道。”</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但是,”他又说:“你杀得了我么?玩今天这样的心思,你是胜不过我的,何必把你的小脑筋用在没有胜算的事上?你若有时间,不妨多想想你引以为荣的大宋、疆土与臣民都远超大金的大宋为何会亡在我们这样的‘蛮夷’手里,或你以后应该怎样生存下去,这是切实而有意义得多的做法。”</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柔福垂目静思,再说:“这些我以后会想。但我不会改变杀你的决心,现在杀不了你,我会等,等到我九哥挥师北伐的那天,自然会有办法杀你。”</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很怪异的情景。如此良辰美景,却与侍寝的姬妾心平气和地讨论杀自己的问题。宗隽不觉又是一笑,看着柔福说:“还不洗脸?黑色胭脂很好看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她才又意识到这问题,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自己绞干帕子将脸上污迹洗去。宗隽待她洗完便抱她上床,她觉察到宗隽的欲念,马上又开始抗拒,宗隽笑道:“又不是第一次,为何还要反抗?”</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她睁着一双清亮明眸说:“你是我的敌人,不是我的夫君。我会永远抗拒你。你也许可以凭力量强迫我侍寝,但总有一些东西你是绝对无法强迫的,例如我的意志我的心。”</FONT></P>
<P><b><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10.茶经</FONT></b></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次日宗隽并未出门,晨起后在书房看书,让柔福在一旁焚香侍侯。柔福虽颇为不悦,但也未拒绝,为他点上一炉香后便徐徐打量他书架上的书,但见其中大半是汉书,例如《史记》、《资治通鉴》、其余历朝正史及各类兵书,而他现在正在看的仍是《贞观政要》。</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这么多书,你都看过?”柔福问他。</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宗隽点头,说:“我七岁时,我母后命人去汴京为我请来了两名汉儒先生教我汉文。”</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柔福微微一笑,掠他的那一眼满含优越的骄傲。宗隽分明看见,却不理睬,继续埋头看书。</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须臾,有侍女奉茶进来。柔福揭开杯盖一看,当即便蹙起了眉头:“这里面加了些什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宗隽闻声一望,淡淡道:“是酥酪。”</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你们就这样烹茶?”柔福不屑地摇摇头,用一细细银匙自杯中挑起一点茶叶看了看,再放入口中轻轻一抿便已知此茶品种:“这是白茶,福建北苑贡茶中的极品。”</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不错。”宗隽微笑说:“还是自你们汴京宫中取来的。”</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柔福双眸一暗:“可惜,多好的东西,落入你们蛮夷手中竟被如此糟蹋。唉,你们简直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哦?”宗隽将书一卷颇带兴致地问:“那你们是怎样享用这茶的呢?”</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这茶经若要细讲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何况个中精妙处绝非蛮夷所能领会,就拣要紧的说,只怕你也未必听得懂。”柔福轻拨杯中茶叶,悠悠道:“昔日汴京禁中贡茶主要有平园台星岩叶,高峰青凤髓叶,大岚叶,屑山叶,罗汉上水桑牙叶,碎石窠、石臼窠叶,琼叶,秀皮林叶,虎岩叶,无又岩芽叶,老窠园叶等,香味各异,各擅其美,但终究不如这北苑白茶。</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这白茶与寻常茶叶不同,其叶最是莹润纤薄,自崖林之间偶然生出,若移来培植是决计种不活的。此茶树千里之内不过一、二株,每年产的茶叶仅够制两三个饼茶,而且尤难采摘蒸培,稍有不慎,汤火火候一失,就会损香折味,变为凡品。撷茶要选在每年惊蛰之时,黎明时分,日头一出便采不得了。采茶应以手断芽,但不得以指去揉,否则气汗熏渍,茶便失之鲜洁。茶工要随身带上新汲清水,采下新芽则马上投于水中以保鲜。那种刚刚萌生便采下的新芽精制成茶后形似雀舌谷粒,细小嫩香,为最上品,一枪一旗亦可,一枪二旗次之,其余的都是下品。</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茶的蒸压火候不得有一丝马虎。蒸太生则芽滑,会使茶色清而味烈;过熟则芽烂,会使茶色赤而不胶。压久了会导致香竭味薄,若压得不够又会令色暗味涩。洗芽的器皿要绝对洁净,蒸压好后需细细焙火。若涤濯不精,饮时品出些微砂土,自不免大煞风景;若焙火之过熟,则茶文理燥赤,色香俱失。造茶之前要先度算好时间工力,以决定采择多少,要在一日内造成,否则茶一旦过宿,便有害色味。</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烹茶之水以清、轻、甘、洁为美。古人说江南中泠惠山之水为上品,但相隔太远,纵使人千里迢迢地送来也无法保有原来的新鲜水质。平时可取清洁甘美的山泉,其次,清澈的井水也可勉强一用,江河之水,有鱼鳖腥味及污脏泥泞,就算味道轻甘也不能取用。以前我们烹茶用的水,主要是父皇命人修渠自汴京城外引入禁中的山泉与艮岳自生的泉水。山泉也有区别的,味美者曰甘泉,气芳者曰香泉。自城外引入的是甘泉,而我们艮岳山中自生的则是香泉,两种泉水烹出的茶各有妙处,难分优劣。</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我看你们这两杯酥酪茶多半是用无焰的死火煎的罢?好茶须缓火炙、活火煎才可喝。知道什么是活火么?即有火焰的炭火。但也不一定非要用炭火,以前我常去艮岳捡枯松枝或松实,用来煎茶效果并不比活火逊色,隐约还有些别样香味。</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唐人煎茶,多加以姜、盐。本朝苏子瞻苏学士认为加少许姜尚可,盐则不必用。而我们宫中所饮之茶均不多添杂物,专品茶、水纯味。世人常用梅花、茉莉等花荐茶,虽能增花香,却亦损茶原味。好茶有真香,非龙麝之俗香可拟,入盏便馨香四达、沁人心脾。若茶叶为中下品,加香花入内也许可稍掩其粗陋寡味,但若佐以上等之茶,则完全是画蛇添足。”</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所以,”柔福将面前茶杯远远推开,一脸鄙夷地瞧着宗隽说:“像白茶这样的茶中极品,以往我们连香花都不敢擅加入内,惟恐折损了它,而如今,你们竟以油腻味重的酥酪与之同煎,如此蛮饮,当真令人为此茶扼腕痛惜。”</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宗隽笑笑,问:“这些茶经是谁教你的?”</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柔福下颔微仰,道:“我父皇和我三哥楷哥哥。他们均是品茶斗茶的高手,若论茶道,只怕全天下无几人能胜过他们。其实何止茶道,但凡清玩雅趣,又岂有他们不精的?”</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怪不得,”宗隽似恍然大悟:“他们无力守住祖宗基业,原来把心思全花在烹茶之类的事上,哪还有精力去治国呢?”</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柔福一愣,双唇微动了动欲反驳,话到嘴边像是自觉不妥,一时未能说出什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好,以后我不再如此‘蛮饮’了。”宗隽微笑看柔福:“我喝的茶便交由你烹。以前我常觉你父亲庸碌无为,一无是处,如今看来竟错了,至少他调教出了一个可为我烹茶添香的好女儿。”</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柔福一怒之下伸手夺过他手中的《贞观政要》:“你既看不起我们汉人,又为何要巴巴地学汉文、读汉书?”</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宗隽也不与她争,悠然笑着往椅背上一靠,说:“你不觉得,我爱看的书与你父皇或你楷哥哥爱看的不一样么?”</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4e7612>柔福闻言后一阵静默,垂目久久地凝视手中的《贞观政要》,若有所思。</FONT></P>
发表于 2006-7-25 17:29:01 | 显示全部楼层
<P>我是构瑗恋的坚定支持者...</P><P>对米兰描写的瑗瑗和宗隽的纠葛非常不满...太小言了...</P>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手机版|天漢民族文化論壇 ( 鲁ICP备11028298号 )

GMT+8, 2024-11-24 13:57 , Processed in 0.100394 second(s), 14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