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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风行水上

大儒王夫之眼里的宋朝——《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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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4 19:25:33 | 显示全部楼层
<b>宋论卷十一    孝宗
</b>  〖一〗
  汉之于匈奴也,高帝围,吕后嫚,掠杀吏民,烽火通于甘泉,文帝顾若忘之,而姑与款之。垂及于景帝,休养数十年,人心固,士马充,武帝承之,乃始举有余之力,拔将于寒微,任其方新之气,以绝幕穷追,而匈奴破败以遁。东晋之势,弱不能支,祖逖死,桓温败,廷议不及中原者数十年。谢安端默凝立,声色不显,密任谢玄练北府之兵,而苻坚百万之师披靡以溃。刘裕承之,俘姚泓,斩慕容超,拓拔、赫连无能与竞。使孝宗而知此,亦何至苻离一败,萎敝而不复振,以迄于宋之亡哉?
  孝宗初立,锐志以图兴复,怨不可旦夕忘,时不可迁延失,诚哉其不容缓已。顾当其时,宋所凭借为折冲者奚恃哉?摧折之余,凋零已尽,唯张德远之孤存耳。孝宗专寄腹心于德远,固舍此而无适与谋也。然而德远之克胜其任,未可轻许矣。其为人也,志大而量不弘,气胜而用不密。量不弘,用不密,则天下交拂其志,而气以盛而易亏。故自秦桧擅权以来,唯盛气以争得失,而不早自图惟:虏盟已败、桧奸已露之余,事权一旦归我,而何以操必胜之术?兵孰老而孰壮?将孰贤而孰奸?刍粮何取而不穷?马仗何从而给用?呼而即应者,何以得吏士之心?合而不乖者,何以成同舟之济?谋之不夙,则临事四顾而彷徨;信之不坚,则付托因人而即授。乃自其一窜再窜、颠倒于奸邪之手,君情不获,群望不归,观望者徙倚而谅其志之难成,媢嫉者侧目而幸其功之不就。当其飘摇远徙,祸切焚身,避影销声,于当世无周爰之咨访;虽曰老臣,而拔起迁谪之中,犹新进也。一旦勃兴,与天子订谋于内,遂欲奋迅以希莫大之功,率一往之情,无可继之略,岂秉麾建旆,大声疾呼,张复仇仇、驱匪类之义声,遂足以抗百战不摧之骄虏哉?一败而终不复兴,固其所必然者也。
  夫孝宗而果为大有为之君,德远而果能立再造之功也,则处此固有道矣。完颜亮南犯而自殪矣,完颜雍新抚其众而不遑远图,未有寻盟索赂之使,渡淮而南。则固可急修内治,择帅简兵,缮备积储,而从容以求必胜之术也。汤思退可逐而未逐;尹穑、王之望可窜而未窜;史浩可戒之以正,而听其浮沉;虞允文、陈康伯可引与同心,而未遑信任;朱元晦、刘共父可使秉国成,而尚淹冗散。如其进贤远奸,成画一之朝章,则国是定,而无伏莽之宵人乘小挫而进其邪说。于是而庙议辑矣,人心翕矣,犹无事遽尔张皇迫于求获也。杨存中、吴璘虽老,犹可就访所托之偏裨;张、韩、刘、岳部曲虽凋,犹可求惯战之材勇。将未得人,草泽不无英尤之士;兵虽已弛,淮、襄、川、陕自多技击之材。罢湖山之游幸,以鼓舞人心;严渔侵之奸欺,以广储刍粟。缮淮、泗、襄、汉之城堡,进可战而退可凭;简西南溪峒之蛮兵,气用新而力用壮。经营密定于深宫,威信无猜于阃外,竭十年生聚教训之劳,收积渐观衅乘时之效。然后绝其信使,责以駾奔。彼且怀忿而起不戢之兵,我固坚立以待狂兴之踬。如是以图之,燕、云即未可期,而东收汴、雒,西扫秦、川,可八九得矣。此之弗虑,猝起德远于摧抑之余,积不平之志气,视举朝如醉梦,而己独醒;却众议以愤兴,而激其妒忌。孝宗企足而望澄清,德远攘臂而争旦夕。孤遣一军,逍遥而进,横击率然之腰,姑试拚蜂之螫。李显忠万里初归,众无与亲;邵宏渊百战未经,怀私求试;则苻离之溃,虏不蹑迹而相乘,犹其幸也。
  萧思话一溃,而刘宋日削;吴明彻一奔,而陈氏族亡;契丹之送死于女直,女直之舆尸于蒙古,皆是也。宋之不亡,其能几乎?人言和而我言战,义足以相胜,名足以相压。而强敌窥见其无成谋,则气益振;异己者坐待其无成绩,而互相摇;天下亦共望其有成功,而终不可得。史浩曰:“一失之后,恐陛下不得复望中原。”未必非深识之言也。孝宗在位二十七年,德远虽没,未尝不可有嗣以图功者,惜哉其一仆而终不能兴矣。情愈迫者,从事愈舒;志愈专者,咨谋愈广;名愈正者,愈尽其实;断愈坚者,愈周其虑。大有为之君相,务此而已矣。
  〖二〗
  孝宗奉养德寿宫,极爱敬之忱,俾高宗安老以终寿考,三代以下,帝王事其亲者之所未有,为人后者为之子,道无以尚矣。夷考嗣立以后,多历年所,大典数行,徒于所生父母未闻有加崇之举。奉大义,尊正统,抑私恩,矫定陶、濮邸之失,其可为后世法乎?
  夫议道以垂大法、正大经者,固未可一概论也。礼曰:“为人后者,为所生父母服期。”统之曰所生父母,则于所后者之族属,虽功缌以降,迄于服绝之远支而皆期也。名之曰父母,则尊之曰皇、曰帝,立庙以闲所后者之祖考,固不可也。而竟没其父母之实,夷之所疏远之族人,抑不可也。光武之于南顿,无所加尊,而不失其亲亲之报,情伸而义无不正,奚不可哉?然而礼以义起,而求遂其心之所安,非一概之论可执也。则孝宗于此,未可以英宗之例例之矣。其于秀王偁无追崇之典,可无遗憾也。
  王圭之谏英宗曰:“陛下富有四海,传之子孙,谁所贻而忍忘之?”鄙哉!其为小人之言也。仁宗以崇高富贵贻之己,而为父母;濮王无崇高富贵贻之己,而即非父母;然则利之所在,父母归之,而人理绝矣。而孝宗则异是。太祖之得天下虽幸也,而平西蜀,定两粤,下江南,距北狄,偃戈息民,布宽政,兴文治,以垂统于后,固将夷汉、唐而上之。其曰传长君以靖篡夺,法虽未善,而为计亦长。乃德昭不能保其躯命,其子以团练使降为疏属,是宋未亡;而太祖之亡久矣。幽明交恫者于兹六世,为其子孙者,弗能兴起,而聊长其子孙,是亦不容已于仁孝之心也。然则自秀王偁以上至于德昭,含不敢言之恤,以徯后之兴者,九原当无异心。高宗嗣子虽夭,徽宗八子虽绝,而自真宗以下,族属不乏贤者。乃创义以兴复之,而归神器于德昭之裔。是高宗者,非徒允为孝宗之父,实为太祖之云孙者也。秀王悦服,而愿以子孙为其子孙,情之至,即理之公矣。孝宗壹尽其忱,以致孝于高宗,即以追孝于太祖,则无所推崇于秀王也,庸何伤?
  知此者,然后可以通天下之变,斟酌典礼而无所遗憾于人心。不然,执一概之说,坚持一理以与天下争,则有隙以授邪说之歧,而为所屈服。故张璁、桂萼相反相激而极乎泛滥。故曰“唯忠信可以行礼”。谓尽己以精义,循物而无违其分也。研诸虑,悦诸心,准诸道,称诸时,化而裁之存乎变;而及其得也,终合于古人之尺度,而无铢絫之差。夫古人之尺度,固非执一概之说所可取合也,久矣。
  今且有说于此:藩王之子,入为天子之嗣,迨及践阼,王犹未薨,若仅o(︶︿︶)o 唉大爵,称为伯叔,则天子之制臣诸父,将使三朝拜表,北面称臣,如咸丘蒙之说,而岂人子之所忍为乎?故执一概之说,未有不穷者也。诚使有此,而当国大臣,早为之虑,所不容事至周章而群起以争得失矣。则唯有一道焉,可以少安,而讲之不容不豫也。以先皇之遗诏,册王之次子嗣爵,以守侯度,而迎王入养于宫中,谢老安居,无所与闻,以终其寿<FONTSIZE=-1>[考]</FONT>,其薨也,葬以王,祭以天子,天子废绝期之制,而行期服于宫中,以是为恩义两全之大略,变而能通,心得而道可无违,其庶几乎!虽然,准诸大义,顺乎人子之心,犹未可以此为不易之经也。自非若孝宗之上缵太祖者,有父在,固不当贪大宝而出继天子也。
 楼主| 发表于 2007-3-24 19:25:5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人才之摧抑已极,则天下无才;流及于百年之余,非逢变革,未有能兴者也。故邪臣之恶,莫大于设刑网以摧士气,国乃渐积以亡。迨其后,摧折者之骨已朽矣,毛击钳网之风亦渐不行矣,后起者出而任当世之事,宜可尽出其才,建扶危定倾之休烈;而熏灼之气挫其初志,逼侧之形囿其见闻,则志淫者情为之靡,而怀贞者德亦已孤。情靡者相沿而滥,德孤者别立一不可辱之崖宇,退处以保其贞;于是而先正光昭俊伟之遗风,终不可复。如是者,其弊有三,要以无裨于国者均也。
  其下,目之所睹,耳之所闻,皆见夫世之不可抗志以相撄也,而求一深渊之区宇,以利其游泳。正与邪迭相往复,无定势矣。而正胜邪,小人之蒙谴也浅;邪胜正,君子之受祸也深。则趋彼避此,以徼所行之利,虽有才可试,亦乐用之于诡随,而奚有于国事之平陂?
  其次,其志亦怀贞而不欲托足于邪途矣。以为士自有安身利用之术,进不贻君子之讥,退不逢小人之怒,可以处闲散,可以试州郡,可以履台端,可以位宰执。不导淫以蛊上,不生事以疲民,不排击以害忠良,不气矜以激水火。无必进之情,而进之也不辞;无必退之心,而退之也不吝。故当世习与相安,而获吉人之誉。如是,则才有所不尽效,而抑不求助于才以自辅。其究也,浸染以成风尚而不可问矣,始以容容,终以靡靡矣。
  又其上,则固允矣为秉正之君子矣。观其所志与其所为,天下之所想望,后世之所推崇,伊、傅之德业,舍此而不能与焉。故一时有志之士,乐就之以立风轨。然而终不能者,则惟德之孤也。天下无能与其德者,而德孤矣;视天下无能与其德者,因举天下置之德外,而德愈孤矣。其好善也笃,而立善之涂已隘;其恶恶也严,而摘恶于隐已苛。以义正名,名正而忘求其实;以言卫道,言长而益启其争。以视先正含弘广大之道,默以持之如渊涵,慎以断之如岳立,操扶阳抑阴之权,密用而奸邪自敛;受智名勇功之集,挹取而左右皆宜;其意似不欲然也,而考其所成,则固不能然也。欲托以伊、周耆定之元功而未逮,即以洁韩琦、李沆定国是、济危疑之大猷,而亦有所未遑及此者。使当休明之世,无奸邪之余威以激其坚忍,无诡随之积习以触其恶怒,无异端之竞起以劳其琐辩,无庸懦之波流以待其气矜,则道以相挟而盛,业以相赞而成,其所就者岂但此哉?故摧抑人才者,虽不受其摧抑,而终为摧抑,害乃弥亘百年而不息。故曰邪臣之恶,莫有大于此者也。
  宋自王安石倡舜殛四凶之说以动神宗。及执大政,广设祠禄,用排异己,其党因之搏击无已。迄于蔡京秉国,勒石题名,锢及子孙,而天下之士,有可用者,无不入于罪罟。延及靖康,女直长驱以入,二帝就俘,呼号出郭。而宋齐愈、洪刍之流,非无才慧,亦有时名,或谈笑而书逆臣之名,或挟虏以乱宫嫔之列。于是时也,虽有愤耻自强之主,亦无如此痿痹不仁者之充塞何矣!高宗越在江表,士气未复,秦桧复起而重摧之,赵、张、胡、李几不保其死,群情震慑,靡所适从,奸慝相沿,取天下之士气抑之割之者且将百年矣。士生而闻其声,长而见其形,泛泛者如彼以相摇荡也,岌岌者如此以相惊叹也,则求其扩心振气以夐出而规天下于方寸,庸讵能乎?
  故孝宗立,奋志有为,而四顾以求人,远邪佞,隆恩礼,慎选而笃信之,乃其所得者,大概可睹矣。陈康伯、叶颙、陈俊卿、虞允文,皆不可谓非一时之选也。内不失身,上不误国,兴可兴之利而民亦不伤,辨可辨之奸而主亦不惑。会君之不迷,幸敌之不竞,而国以小康。至若周必大、王十朋、范成大、杨万里之流,亦铮铮表见,则抑文雅雍容,足以缘饰治平而止。洁之往代,其于王茂弘、谢安石、李长源、陆敬舆匡济之弘才,固莫窥其津涘。即以视郗鉴之方严,谢弘微之雅量,崔祐甫之清执,杜黄裳之通识,亦未可与相项背也。下此,则叶适、辛弃疾之以才自命,有虚愿而无定情,愈不足言矣。
  推而上之,朱元晦、张敬夫、刘共父三君子者,岂非旷代不易见之大贤哉?乃惩奸邪之已淫,故崖宇必崇,而器使之途或隘;鉴风波之无定,故洁身念切,而任重之志不坚。正报仇复宇之名,时固本自强之道,亦规恢之所及,而言论之徒长,其洗心藏密之神武,若有不敢轻试者焉。呜呼!能不为乱世所荧,而独立不闷;然且终为乱世之余风所窘,而体道未弘。德之孤,宋之积渐以乱德者孤之也。不得不孤,而终不能不自孤其德,则天下更奚望焉?即使孝宗三熏三沐,进三君子于百僚之上,亦不敢必其定命之訏谟,廓清九有也。藉其摧抑之不深也,则岂但三君子之足任大猷哉?凡当日之能奉身事主而寡过者,皆已豫求尊俎折冲之大用,以蕲免斯民于左衽。惟染以熏心之厉,因其憩玩之谋,日削月衰,坐待万古之中原沦于异族。追厥祸本,王安石妒才自用之恶,均于率兽食人;非但变法乱纪,虐当世之生民已也。
  诗曰:“周王寿考,遐不作人。”如鸢之戾于天也,鱼之跃于渊也,各自得也。寿考作人,延及遐远。故周之衰也,鲁、卫多君子之器,齐有天下之才,乃以维中夏,攘四夷,延文、武之泽于不坠。世胄之子,不染患失之风;崛起之英,不抱孤危之恤。沉潜而能刚克,不荏苒以忘忧;强毅而能弘通,不孤清以违众。言可昌,而不表暴于外以<FONTSIZE=-1>(浅)</FONT><FONT size=-1>[泄]</FONT>其藏;节可亢,而不过于绝物以废其用,后世可无传书,天地且从其志气。作人者之用大矣!不知出此,而持申、商之法,以解散天下之心而挫其气。嚣然曰“天下无才也”,然后天下果不能有才也。斯可为痛哭者也!
  〖四〗
  乾道元年,和议再成,宋与女直无兵革之争者四十年。论者谓二主皆以仁恕宅心,而天下咸被其泽。呜呼!此偷安之士,难与虑始之民,乐怀利以罢三军,而不恤无穷之祸。流俗之言一倡,而天下交和,夫孰能听之哉?宋之决于和,非孝宗之心也。孝宗嗣立以来,宴寝不忘者兴复之举,岂忍以割地终之。完颜雍雄心虽戢,然抑岂有厌足之欲,顾江左而不垂涎者。故和者皆其所不得已,而姑以息民为名。贸贸者从而信之,交起而誉之,不亦愚乎?宋与女直,相枕而亡,其几兆于此矣。
  宋自秦桧持权,摧折忠勇,其仅免于死亡者,循墙而走,不敢有所激扬,以徯国家他日干城之用。诸帅老死,而充将领者,皆循文法、避指摘之庸材。其士卒,则甲断矛挠,逍遥坐食,抱子以嬉,视荷戈守垒之劳,如汤火之不可赴。其士大夫,则口虽竞而心疲,心虽愤而气苶;不肖者耽一日之娱嬉,贤者惜生平之进止;苟求无过,即自矜君子之徒,谈及封疆,且视为前生之梦。如是,则孝宗虽踸踔以兴,疾呼心亟,固无如此充耳无闻者何也!故苻离小衅,本无大损于国威,而生事劳民之怨谤已喧嚣而起。及其稍正敌礼,略减岁币,下即以此献谀,上亦不容不以自安;无可柰何,而委之于命,而一仆不能再起,奄奄衰息,无复生人之气矣。
  女直之初起也,以海上之孤军,跳梁而不可御,骎骎而有中夏者,恃其力之强也。以力立国者,兴衰视乎其力。至完颜亮之时,枭雄之将,敢死之兵,或老或死,而存者仅矣。逆亮又以猜忌之威,虔刘其部曲,牵率以南犯者,皆疲弱离心之下驷也。故采石问渡,虞允文以不教之兵折之而有余。完颜雍虽为众所推,实篡弑也。乘机委顺,徇众志以藏身,而幸保其富贵;夫岂能秉钺一麾,操生死以制人,使冒白刃以驰荡乎天下者?众胥曰:逆亮之毒我,而藉尔以图安也。雍亦曰:吾亦惩亮之佳兵而安尔也。遑问江左乎?且以海滨穴处之众,浮寄于中华,衣锦含甘,笙歌燕婉,荡其犊雏之心。雍方四顾彷徨,无可托以骋雄心而窥江海。则延首以待王之望之来,与宋共谋姑息,无可柰何之情,犹之宋也。讲敌国之礼,得四州之地,为幸多矣,而抑又何求!
  是则宋之为宋,一女直也;女直之为女直,一宋也。相效以趋于销铄,何贤乎?而岂果有不忍斯民之情,使脱干戈以安衽席乎?君为之名曰:“吾以息民也。”下之贡谀者佥曰:“息民者,大君之仁也。”贸贸之民,偷旦夕之安,争效其顺曰:“吾君与当国者之能息我也。”汝欲息,而有不汝息者旁起而窥之。一息之余,波流日靡,大不可息之祸,亘百余年而不息,自其所必致者,奚待祸之已烈而始知哉?乃害已烈,而论者犹不知其兆先于此矣,则甚矣古今之积惑,不可瘳也。故曰:“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安而忘战,其危可必;况在危而以忘战为安乎?
  女直则去其故穴,尽部落以栖苴于客土,耽卤获之乐,解骄悍之气,据广斥之中原,无江、淮之米粟,其危也如彼。宋则冀、代之士马不存,河山之险阻已失,抚文弱之江东,居海陬之绝地,其危也又如此。危之不惩,亡将何恃?系之苞桑,犹恐不固,而系之春华浮艳之卉草,奚待有识而后为之寒心邪?以既衰之女直,而宋且无如之何,则强于女直者,愈可知矣。以积弱之宋,而女直无如之何,则苟非女直,固将能如之何也。女直一倾,而宋随以溃,奇渥温氏谈笑而睥睨之,俟其羽翮之成而已。羽翮成而复能以旦夕延哉?
  使宋能深入以伐女直,则威伸于北方,而踵起者亦有惧心。宋不能大逞志于女直,而女直之兵不解,则女直日习于战,而不自弛其备。即使女直能窥宋而犯江、淮,宋亦知警而谋自壮之略,尚不至蒙古之师一临,而疾入于海以亡。故兀术之南侵亟,而岳、韩、刘、吴之军日增其壮。迫之者,激之成也。拓拔氏通好于齐、梁,宴坐雒阳,缘饰文雅,而六镇寇起,元氏之族以赤。骄之者,陷之溺也。乍然一息,而国既危,民且终不保其生。此有通识者之洞观,非流俗之所得与知也。<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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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4 19:26:28 | 显示全部楼层
<b>宋论卷十二    光宗
</b>  〖一〗
  孝宗急传位于其子,何为者也?春秋方盛,国步未康,廷无心膂之臣,子有愚蒙之质,而遽以天下委之,诚不知其何为者也。以谓高宗崩,哀慕切,欲执三年之丧,谢绝庶政,日奉几筵,曾是以为孝,非其饰辞,则愚甚矣。古之宅忧于谅阴者,总百官以听冢宰,六官之常职无与闻耳。至于宗社安危,生民生死,大臣进退之大政,则天子固居大位,操大权,而不敢以先君之付畀委之人,而孤致其哭踊。且所听之宰,抑必绰有余裕于负荷之亲臣。夫岂不欲专致其哀哉?尽道以尽孝,初不相为妨也。况乎高宗之恩,均于生我者,唯其以天下授己也。则所以慰高宗于冥漠者,亦唯以社稷有主,为精爽之所凭依。则孝宗之视天下也,如视高宗,亦殚心竭力以奠安天下,而以报高宗者至矣。若夫几筵之侍,必躬必亲,则但不息心以燕处,不分志于声色,罢昏祭之吉礼,停庆赏之覃恩,正自有余日余力以伸馈奠。奚必塞耳闭目,一不与物相接,而后可终丧纪哉?故以为哀之至而不能复居天位者,吾未之能信也。
  夫身未耄倦,而遽传位于子,以自处于一人之上,于古未之前闻,始之者赵主父,继之拓拔弘而已矣。斯皆蔑礼败度,以亵大位者也。若高宗之内禅也,则又有说:己未有嗣,而孝宗以久废之宗支,七世之疏属,拔之于幼冲,膺元良之休命。高宗年垂六十,内禅时五十有七。为三代以后人君之所希有,国无可顾命之宗臣,一旦危病至而奸邪乘之,不容不早防其变。且于时女直寒盟,兵争复起,衰年益馁,抑无以支不固之封疆。知孝宗之可与有为也,用其方新之气,以振久弛之人情,则及身之存,授以神器,亦道之权而不失其中也。自非然者,天子者既至尊而无尚矣,积累而上之,又有人焉,以俯而相临;则天位不尊,而事权相错,持两端者得起而售其奸矣。亦唯孝宗之犹堪负荷也,故高宗得优游于琴书花鸟之侧,而国事一无所问。则两宫之欢,无有从中闲之。非此,而理乱安危不能尽释诸怀抱,小有箴砭,遂授宵人以离闲之隙。基累者必倾,栋隆者且挠,大耋之嗟,焚如之咎,必不能保其终矣。又况光宗者,愚顽之声音笑貌,千载而下,犹可想见其情形,抑非有杨广之奸,可矫饰以欺其君父,则其不可以高宗之付己者付光宗,灼然易见。而何造次之顷,遽委神器于浮沉邪?
  与子之法,定于适长,诚大常之经矣。然而汉武舍燕王旦而立昭帝,光武舍东海王强而立明帝,卒以允臧。则变而能通,未为失也。晋武帝拒卫瓘之谏以立惠帝,贾氏之恶以宣;唐太宗徇长孙之请以立高宗,武氏之祸以烈。则守而不变,未为得也。夫光宗之视晋惠,差辨菽麦耳,其于唐高,犹在层累之下也。孝宗即守成宪,而不以意废置乎?则辅以正人,导以正学,惩其宵小,饬其宫闱,迨及弥留之际,简德望之大臣,受顾命而总百揆;即有雷允恭、任守忠之内蛊,无难施窜殛之刑;光宗虽闇,亦何至灭绝天彝,贻宗社以阽危之势哉?教之无方也,辅之无人也,俟之不待其时也,昏懦之习不察也,悍妻之煽无闻也。俄而使参国政矣,俄而使即大位矣。己已处于贵而无位、高而无民之地,乃恶李氏而有废之之语,嚅嗫于闲宫,以激其悖逆,岂非教不肖者以冥行乎?菀结而不永其天年,亦自贻之矣。
  高宗经营密勿者数十年,裁之以道,审之以宜,举以授之于己;己乃无所图维,急遽以授不肖之子,而坐视其败;孝宗之于孝也,抑末矣。汶汶无择,与其在位之用人行政,殊不相肖。繇今思之,诚不测其何心?意者嗣位之初,锐意有为,而功堕不就,故不欲居此位也已久;特以高宗在,而不容释,甫在苫次,迫欲脱屣,愤耻之余,激为卤莽。诚然,则亦悁悁悻悻,非君子之度矣。在位二十七年,民心未失,国是未乱,自可保遗绪以俟后人之兴。功不自我成,而能得守所付畀者,即其功也。亦何用此卞躁为也!
  〖二〗
  朱子知潭州,请行经界法,有诏从之。其为法也,均平详审,宜可以行之天下而皆准,而卒不能行。至贾似道乃窃其说以病民,宋繇是亡,而法终沮废。然则言之善者,非行之善,固如斯乎!盖尝探其原而论之,天下之理,思而可得也;思而不得,学焉而愈可得也。而有非思与学之所能得者,则治地之政是已。
  今试取一法而思之,无形而可使有形,无迹而可使有迹,张之使大,研之使密,委曲经营,即若有可绘可刊之图,了然于心目,如是者自信以为至矣。乃更端思之,又有一成型者,亦未尝不至也。则执其一以概见于施行,其不尽然者必多;而执其信诸心者坚,人固弗能辨也。故思者,利与害之交集也,故曰“殆”也。无已,其学乎!所学者,古之人屡言之矣。古人之所言者,亦既有行之者矣。然而言者非行也。古人之行,非我之行也;我之行,非天下之所行也。五味无定适,五色无定文,五音无定和。律吕在,而师旷之调,师延之靡也。规矩在,而公输之巧,拙工之挠也。古之人教我以极深研几之学,而我浅尝而躁用之,举天下万民之情,皆以名相笼而驱入其中,故曰“罔”也。
  所以然者,何也?天下之思而可得、学而可知者,理也;思而不能得、学而不能知者,物也。今夫<FONT size=-1>[物]</FONT>名<FONT size=-1>(利)</FONT>则有涯矣,数则有量矣。乃若其实,则皆有类焉,类之中又有类焉,博而极之,尽巧历之终身而不能悉举。大木之叶,其数亿万,求一相肖而无毫发之差者无有也,而名恶足以限之?必有变焉,变之余又有变焉,流而览之,一日夜之闲,而不如其故。晴雨之候,二端而止,拟一必然而无意外之差者无有也,而数恶足以期之?夫物则各有情矣。情者,实也。故曰:“先王以人情为田。”人情者,非一人之思所能皆虑,非古人之可刻画今人而使不出于其域者也。乃极其所思,守其所学,以为天下之不越乎此,求其推行而准焉,不亦难乎!
  今夫经界,何为者邪?以为清口分之相侵越者乎?则民自有其经界矣,而奚待于上?先世之所遗,乡邻之所识,方耕而各有其埒,方获而各计其获,岁岁相承,而恶乎乱?若其积渐匿侵,自不能理,乡邻不能诘;则以南北殊方、乍来相莅之文吏,唯辞是听,睹此山川相缪之广甸,亦恶能以一日之聪明,折群疑于不言之块土乎?徒益其争,而狱讼日繁,智者不为也。
  以为辨赋役之相诡射者乎?诡射者,人也,非地也。民即甚奸,不能没其地而使之无形。而地之有等,等之以三,等之以九,亦至粗之率耳。实则十百其等而不可殚。今且画地以责赋,豪民自可诡于界之有经,而图其逸;贫民乃以困于所经之界,而莫避其劳。如之何执一推排之法而可使均邪?故均者,有不均也。以不均均,而民更无所愬矣。
  以为自此而可限民之田,使豪强之无兼并乎?此尤割肥人之肉置瘠人之身,瘠者不能受之以肥,而肥者毙矣。兼并者,非豪民之能钳束贫民而强夺之也。赋重而无等,役烦而无艺,有司之威,不可向迩,吏胥之奸,不可致诘。于是均一赋也,豪民输之而轻,弱民输之而重;均一役也,豪民应之而易,弱民应之而难。于是豪民无所畏于多有田,而利有余;弱民苦于仅有之田,而害不能去。有司之鞭笞,吏胥之挫辱,迫于焚溺,自乐输其田于豪民,而若代为之受病;虽有经界,不能域之也。夫岂必陻其沟洫,夷其隧埒,而后畸有所归哉?诚使减赋而轻之,节役而逸之,禁长吏之淫刑,惩猾胥里蠹之恫喝,则贫富代谢之不常,而无苦于有田之民。则兼并者无可乘以恣其无厌之欲,人可有田,而田自均矣。若其不然,恃一旦之峻法,夺彼与此而不恤其安,疲懦之民,且匿走空山而不愿受。无已,则假立疆畛,而兼并者自若,徒资姗笑而已。若夫后世为经界之说者,则以搜剔民之隐田而尽赋之,于是逐亩推求,而无尺寸之土不隶于县官。呜呼!是岂仁人君子所忍言乎?
  三代之制,有田有莱,莱者非果莱也。有一易,有再易,易者非果易也。留其有余以劝勤者,使竭力以耕,尽地利而无忧赋税耳。今彼此相推,而情形尽见,块泥<FONTSIZE=-1>(珠)</FONT><FONT size=-1>[株]</FONT>粟,无能脱也,夫是之谓箕敛也,奚辞哉?夫田为奸隐不入赋额者,诚有之矣。婢妾臼灶之奸,不足为富人病也,况仁君之抚四海者乎?抑有地本硗确,而勤民以有余之力,强加水耕火耨之功,幸岁之穰而薄收者;亦有溪江洲渚,乍涌为邱,危岸穹崖,将倾未圮,目前之鳞次相仍,他日之沈坍不保者;亦有昔属一家,今分异主,割留横亘于山隈水曲而不可分疆埸者;若此之类,难以更仆而数。必欲执一画定之沟封,使一步之土必有所归,以悉索而征及毫末,李悝之尽地力,用此术也。为君子儒,以仁义赞人君之德政,其忍之乎?是则经界之弊,必流为贾似道之殃民。仁邪?暴邪?问之天下,问之万世,必有审此者矣。
  夫原本周官,因仍孟子,不可谓非学也。规画形势,备尽委曲,不可谓未思也。乃抑思商、周之天下,其于今者何如哉?侯国之境土,提封止于万井;王畿之乡遂,采邑分授公卿。长民之吏,自酂鄙之师至于乡大夫,皆百里以内耳目相习土著之士。为利为病,周知无余,因仍故址,小有补葺而已定。今则四海一王,九州殊壤,穷山纾曲,广野浩漫。天子无巡省之行,司农总无涯之计,郡邑之长,迁徙无恒。乃欲悬一式以驱民必从,贤智者力必不任,昏暴者幸以图成。在天,则南北寒燠之异候;在地,则肥瘠高下之异质;在百谷,则疏数稚壮之异种;在疆界,则陂陀欹整之异形;在人民,则强弱勤惰之异质;在民情,则愿朴诡谲之异情。此之所谓利者,于彼为病;此之所欲革者,彼之所因。固有见为甚利,而民视之如荼棘;见为甚害,而民安之如衽席。学不可知也,思不可得也。言之娓娓,行之汲汲,执之愈坚,所伤愈大。以是为仁,其蔽也愚,而害且无穷,久矣!
  故善治地者,因其地而治之。一乡之善政,不可以行之一邑;一邑之善政,不可以行之一州;一州之善政,不可以行之四海。约略其凡,无所大损于民,而天下固已大均矣。均之者,非齐之也。设政以驱之齐,民固不齐矣。则必刑以继之,而后可齐也。政有成型,而刑必滥,申、商之所以为天下贼,唯此而已矣。若夫匹夫以锱铢之利,设诈以逃唯正之供,则唯王者必世后仁之余,自输忱以献,岂元后父母所宜与争论也哉?以君子竞小人之智,以王章察聚敛之谋,以鸡鸣梦觉所虚揣之情形,以闭户读书所乍窥之经史,束四海兆民而入于图缋之中。言之诚是也,行则非所敢也。虽然,亡虑也。言此者,未有能行之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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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君拒谏以宣欲,臣嫉贤而献谀,其于正谏之士,名之曰“沽名”。夫亦念名之所自生乎?名者,义之所显也,天下后世公是公非之衡也。有名可沽,则名在谏者矣。自处于不可名之慝,而以名授谏者,使可沽焉,其为无道之尤也,奚辞?故沽名者,使人君知有名而不可干者也。君非无名,而沽者无可沽矣。
  虽然,人臣以此事君,而国又奚赖哉?君有巨慝,大臣任之;大臣不能言,而后谏臣任之;谏臣不能言,而后群工下至士民,皆可奋起而言之。若夫群然竞起,合大小臣民言之恐后,则首其议者,盖亦诚出于不容已。而相踵相附,未问从违,喧争不已,则其闲以沽名故喋喋相仍者,十有八九矣。于是而激庸主奸臣以不相下,言者且竞以削斥为荣,空国以去,置宗社于奸邪之掌,徒自奖曰:吾忠而获罪之正人也。则沽名之咎又奚逭邪?且夫君之过,不至于戕天彝,绝人望,犹可浣濯于他日,则相激不下,失犹小也。若夫天伦之叙斁,人禽之界,存于一线,一陷于恶,而终无可逸;是岂可雷同相竞,使处于无可解免之地者哉?
  子之事其亲也,仁之发也,即义之恒也。然岂以为义在当孝而始孝乎?其不孝者,固非谓宜于不孝而孝非义也。故称说孝道于孝子之前者,皆无当于孝子之心;称说孝道于不孝之前者,亦无能动不孝之心。无他,可言者,义之当然,而恻怛内动,絪缊不解之忱,固非言之所能及。其或利欲荧之,妇人宵小闲之,夺其心以背其初志,皆藏于隐微,非可以言言者也。故舜之孝也至矣,蔑以尚矣。而其以人伦授契教民者,曰“敬敷五教,在宽”。上不可以法绳其下,优而游之,乘罅而导之,去其荧之闲之者,以使自显其初心。则知悔者,若吾训以渐启仁爱之天怀;怙恶者,抑不相激以成人伦之大变。宽之用,大矣哉!而能以此导人主以全恩,李长源而外,难其人矣。长源始用之肃宗,继用之德宗,皆以父处子者也。涕泗长言,密移其情于坐论而不泄,独任其调停之责,而不待助于群言。其转移人主之积<FONTSIZE=-1>(怨)</FONT><FONT size=-1>[忿]</FONT>,犹掇轻羽也。乃至于肃宗事父之逆,独结舌而不言,夫岂忘其为巨慝而吝于规正哉?力不与张良娣、李辅国争,则言且不听,而激成乎不测之衅;则弗如姑与含容,犹使不孝者有所惜,而消不轨之心。长源之志苦矣,而唐亦苟安矣。
  呜呼!人君之忍绝其心,公为不孝以对天下而无怍者,唯光宗独耳。岂光宗者,旷古弥今、人貌禽心之无偶者乎?于是而留正之咎,不能逃矣。叩阍牵衣,百僚庶士之喧争,无与弭之,而委大臣之责以倒授之。乃使宁宗之立不正,韩侂胄之奸得逞,毒流士类,祸贻边疆,其害岂浅鲜哉?盖哄然群起而争者,皆有名心,非能以推己之孝成尽己之忠者也。正之所自处者,谏不从则去而已。去者,名之所归也。君益彰其不孝之名,而己得洁身之名以去。天理民彝,争存亡于一闲,而心膂大臣,忍以覆载不容之名归之君父乎?若以去言,则光宗之不足相与为荃宰,灼然易见者也。知不可相,而不去之于早;其去也,又且行且止,反覆于郊关,以摇众志;举动之轻,适足资奸邪之笑,久矣。
  夫光宗之恶,非若刘劭之凶威不可向迩者也,悍妇宵人,噂沓而成否塞。正为大臣,上被孝宗之知遇,内有两宫太后之倚任,诚能忘生死以卫社稷,而救人伦之斁绝,夫不有雷允恭、任守忠之家法乎?杨舜卿、陈源抑非有李辅国、鱼朝恩拥兵怙党之威,得两宫片纸,窜逐在须臾之闲尔。而正不能。如其不能,则留身密语,涕泣以道之,从容以引之,讳其大恶于外,而俾有可自新之路,李氏虽悍,而光宗易位,不能从中以起,则固未尝不可衔勒使驯者。而正又不能。如其不能,则姑已。唐肃之逆,猜嫌之甚,南内一迁,几有主父之危,而朝廷不为惊扰,国方乱而不害其固存。当是时也,强敌无压境之危,宗室无窥觎之衅,大臣无逼篡之谋,草泽无弄兵之变,静正之朝野,自可蒙安于无事。正乃无故周章,舍大臣之职,分其责于百僚,招引新进喜言之士,下逮太学高谈之子,一鸣百和,呼天吁地,以与昏主妒后争口舌之短长。不胜,则相率而奔,如烈火之焚身,须臾不缓,此何为者哉?昏悖之主固将曰:“吾不孝之名,大臣已加我矣,群臣已加我矣,海内士民莫不加我矣,无可谢于后世矣!即以身试危机,就两宫而见幽废,人且曰非吾之能事吾亲也;举国之人,以大义束我,而使修寝门之节、倚庐之文也。恶不可浣,而恶用浣为?彼分崩而去者,自少味而反,奚所恤而不任吾之高卧哉?”于斯时也,张皇失据者,若有大祸之在旦夕,而不知其固无妨也。疑愈深,人心愈震,而后易位之策突起,以诧再造之功。揆其所繇,非正使然而孰使然乎?
  人而与人争名,名得而实已亏矣;大臣而与君争名,名在己而害在国矣。况君子而与至不肖之人争名,争其所不待争,而徒启其争,为愈陋乎?一谏一去,又恶足以增益留正君子之名哉?故以正为宗社计,非也;宗社尚未有危,危之者,正之倡众以去国也。以正为大伦计,尤非也;光宗之不孝,光宗自致之,正莫能救之,宁宗之不孝,背父以立,则正实使之然也。且使盈廷呼号奔散之后,光宗惧而就苫次以执丧,其于不孝之名,十不能减其一二,不孝之实,百不能救其毫末。正乃引以自居曰:“此吾帅众以争之力也。”则谓之曰“沽名”,亦非求全之毁矣。
  奚以知大臣之能尽其道哉?不倚谏臣以兴雷同之议,则体国之诚至矣。奚以知谏臣之能尽其职哉?不引群臣士庶以兴沸腾之口,则直道之行伸矣。若留正诸人者,任气以趋名,气盈而易竭;有权而不执,有几而不审;进退无恒,而召物之轻;生死累怀,而不任其害。宜乎其为庸主、悍后、奄人所目笑,而不恤其去留者也。<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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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4 19:27:09 | 显示全部楼层
<b>宋论卷十三    宁宗
</b>  〖一〗
  赵忠定不行定策之赏,致韩侂胄、赵彦逾之怨,窜死湖、湘,国乃危乱。或谓金日磾不受拥立之封,丙吉不言护养之劳,此君子之高致,不宜以望小人,薄酬以厌二竖之欲,国庶以靖。呜呼!是岂足以知忠定之心哉?忠定之言曰:“身为贵戚之卿,侂胄为椒房之戚,宣劳于国,不宜膺赏。”此其可以言言者也。乃若中心内蕴,有必不可以策功赏者,则不可以言言者也。
  光宗虽云内禅,其实废也。宁宗背其生父,正其不孝之罪;而急夺其位,且以扶立者为有大勋劳而报之,天理民彝,其尚有毫发之存焉者乎?宁宗以是感侂胄而重任之,加以不赀之荣宠。人知光宗之不孝,而不知宁宗之不孝,尤倍于光宗。忠定其忍以此自待,忍以此待其君乎?宁宗之立,忠定处于不得已之势,无可曲全,而行非常之事。揆其所自,非事势之必然,留正为之耳。于斯时也,廷臣空国而逃,太学卷堂而噪,都人失志而惊。乃亦何尝至此哉?光宗绝父子之恩,诚不足以为人君,而以视唐玄武之戈,南宫之锢,犹为末减。以害言之,唐且无宗社之忧,而况于宋。方其时,外戚无吕、武之谋,支庶无七国、八王之衅;李氏虽逆,而无外援;杨舜卿、陈源虽奸,而无兵柄。徒以举国张皇,遂若有不能终日之势,迫忠定以计出于此,而忠定之心滋戚矣。
  所冀者,宁宗而有人之心邪?婉顺以事父母,而消其嫌隙;抱愧以临臣民,而勤于补过;涂饰以盖君父之愆,隆恩以报孝宗之德。则宁宗可无疚于天人,忠定亦自安其夙夜。此之不务,施施然佩扳己者以为德,奖废父者以为功,若夺拱璧于盗贼之手,而勒其勋劳于旗常以告天下。则忠定之生,不如其窜死,宋室之安,不如其濒危矣。何也?无君有君,而父子之伦必不可灭也。桀无道而汤代以兴,犹曰惭德。父为桀,子为汤,为之臣者,居割正之功以徼荣利,是可无惭,则其违禽兽奚远哉!褚渊、沈约之所不敢为,而为君子者忍之邪?夫忠定不欲以禽兽自处,不敢以禽兽处君,且不忍以禽兽处同事之劳人,厚之至也。顾不能以此言告人者,一出诸口,而宁宗即无以自容也。故曰心滋戚矣。
  然则忠定之为相者,何也?曰:相非赏功之官也。忠定既决策造非常之举,扶危救弊,唯其任而不可辞也。光宗无释位之心,李后有骄横之力,嗣主童昏,奸回充塞,弗获已而引大任于躬,生死之不谋而又何多让焉!舍忠定而他求,为耆旧者则留正尔。时艰则逃之江上,事定则复立廷端,其不足以规正宫闱、詟服群小也,久矣。正而可任也,亦何至倒行逆施以致有今日哉?其复起也,聊以备员而已矣。然则其朱子乎!忠定则已急引而晋之,与共图宗社矣。资序未及而进以渐,其常也,贤者之所可受也。拔之于俦伍,跻之于上位,唯英主之独断,非大臣之自我而专之,抑贤者所必不受也。升居馆阁,以俟嗣己而兴,则亦唯己既相,而后志可伸也。利有所不徼,害有所不恤,嫌有所不避,怨有所不辞,昭昭然揭日月而行之,何足以议忠定哉!
  〖二〗
  小人蛊君以害善类,所患无辞,而为之名曰“朋党”,则以钳网天下而有余。汉、唐以降,人亡邦瘁,皆此之繇也。而宋之季世,则尤有异焉,更名之曰“道学”。道学者,非恶声也。揭以为名,不足以为罪。乃知其不类之甚,而又为之名曰“伪学”。言伪者,非其本心也。其同类之相语以相诮者,固曰道学,不言伪也。以道学为名而杀士,刘德秀、京镗、何澹、胡纮等成之,韩侂胄尸之,而实不自此始也。高宗之世,已有请禁程氏学者。迨及孝宗,谢廓然以程氏与王安石并论,请禁以其说取士。自是而后,浸淫以及于侂胄,乃加以削夺窜殛之法。盖数十年蕴隆必泄之毒,非德秀等突起而遽能然也。
  夫人各有心,不相为谋。诸君子无伤于物,而举国之狂狺如此。波流所届,乃至近世,江陵踵其戾气,奄党袭其炎威也,又如此。察其所以蛊惑天下而售其恶者,非强辨有力者莫能也。则为之倡者谁邪?揆厥所繇,而苏轼兄弟之恶,恶于向魋久矣。
  君子之学,其为道也,律己虽严,不无利用安身之益;莅物虽正,自有和平温厚之休。小人之倾妒,亦但求异于国事之从违,而无与于退居之诵说。亦何至标以为名,惑君臣朝野而共相排摈哉?盖君子之以正人心、端风尚,有所必不为者。淫声冶色之必远也,苞苴贿赂之必拒也,剧饮狂歌之必绝也,诙谐调笑之必不屑也,六博投琼、流连昼夜之必不容也,缁黄游客、嬉谈面谀之必不受也。凡此者,皆不肖者所耽,而求以自恣者也。徒以一厕士流,而名义相束,君子又从而饬之,苟逾其闲,则进不能获令誉于当官,退抑不能以先生长者自居于士类。狂心思逞,不敢自遂,引领而望曰:谁能解我之桎梏,以两得于显名厚实之通轨哉?而轼兄弟乘此以兴矣。
  自其父洵以小有才而游丹铅之垒,弋韩愈之章程,即曰吾韩愈也;窃孟子之枝叶,即曰吾孟子也。轼兄弟益之以氾记之博,饰之以巧慧之才,浮游于六艺,沉湎于异端,倡为之说曰:“率吾性,即道也;任吾情,即性也。”引秦观、李廌无行之少年为之羽翼,杂浮屠黄冠近似之卮言为之谈助;左妖童,右游妓,猖狂于花月之下。而测大易之旨,掠论语之肤,以性命之影迹,治道之偏端,文其耽酒嗜色、佚游宴乐之私。轩然曰:“此君子之直道而行者也。彼言法言、服法服、行法行者,皆伪也。”伪之名自此而生矣。于是苟简卑陋之士,以为是释我之缚而游于浩荡之宇者。欲以之遂,而理即以之得;利以之享,而名即以之成;唯人之意欲,而出可为贤臣,处可为师儒,人皆仲尼,而世皆乐利。则褰裳以从,若将不及,一呼百集,群起以<FONT size=-1>(敌)</FONT><FONT size=-1>[攻]</FONT>君子如仇仇,斥道学如盗贼,无所惮而不为矣。
  故谢廓然之倡之也,以程氏与安石并论,则其所推戴者可知矣。视伊川如安石者,轼也。廓然曰:“士当信道自守,以六经为学,以孔、孟为师。”夫轼亦窃六经而倚孔、孟为藏身之窟。乃以进狭邪之狎客为入室之英,逞北里之淫词为传心之典;曰“此诚也,非是则伪也”。抑为钩距之深文,谑浪之飞语,摇闇君以逞其戈矛,流滥之极,数百年而不息。轼兄弟之恶,夫岂在共、欢下哉?姑不念其狐媚以诱天下后世之悦己者,乃至裁巾割肉,东坡巾,东坡肉。争庖人缝人之长,辱人贱行之至此极乎!眉山之学不熄,君子之道不伸,祸讫于人伦,败贻于家国,禁讲说,毁书院,不旋踵而中国沦亡,人胥相食。呜呼!谁与卫道而除邪慝,火其书以救仅存之人纪者?不然,亦将安所届哉!
 楼主| 发表于 2007-3-24 19:27:3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孝宗升祔,赵丞相议祧僖、宣二祖,毁其庙,朱子力争以为非。繇此观之,朱子之讲祭法也,不用汉儒之说,刻画周制,禁后王之损益,多矣。
  汉儒之言周制,周固未尽然也。说周制者曰:“天子七庙,太祖一也,文、武二世室,三也,自祢至高祖,四世而已。递祔递祧,高祖以上,则撤榱桷更新之。”抑考周公定礼之日,武王已升祔矣,上至太王,四世已讫。而云“上祀先公,自组绀以上至于公刘”。则与“坛墠无祷乃止、去墠为鬼”之说,显相背戾。故六经之文不言毁庙,周公之遗典,孔、孟之追述,未有异也。言毁庙者,汉儒始之。郑玄、王肃互相竞诤,或七或九,或云藏之祖庙,或云瘗之阶闲。洵使其然,后王尚可损益;况其不然,何为安忍哉?
  古之有天下而事其先者,必推其所自出,立太祖之庙,非漫然也。古之天子,自诸侯而陟。其上世以元德显功,既启土受封而有社稷之事矣。则或守侯服,或膺大位,屈伸之闲,其为君一也。有天下而非骤享其荣,失天下而不终绝其食。则自太祖以后,世守其祀,绵延不绝,情以相引而升,理以相沿而格。而闲其中,断其续,则四世之祖上承太祖,<FONTSIZE=-1>(所)</FONT>亦辽阔而不相为绍。亘塞陵躐,精气不联,其所以事太祖者,亦苍茫恍忽而不信之以心矣。若曰“继世之君,虽承大位,而德不足以享无涯之位”,则子孙之事其先,唯所评隲,而生我之德,不足以当一献之恩,固非人心之所忍自信也。况乎近者非无失德,远者或有累仁,固未可芟夷先世之休光,置若行路矣。且其言曰:“坛墠有祷则祭,无祷则止。”祷而能庇佑及我者,必其精爽之在希微,固有存焉者也。精爽未亡,待有祷而后谄之,山川土木之神且将厌恶,而况一本相嗣,子孙之于先祖乎?
  又其说曰:“诚之所至,祭乃可通。五世以上,生不相及,情不相慕,虽仁人孝子居崇高之位,度其精意不能昭格,无事以虚文为致孝。”此抑非也。情文之互相生起也,久矣。情生文者文为轻,文生情者文为重。思慕笃而祭行焉,情生文者也;思慕易忘,而因昭格之顷,感其洞洞属属之心,以思成而不忍斁,文生情者也。故禘所自出之帝,祖其始封之君,思慕不逮,而洋洋如在者,百世如旦夕焉。祭之为用大矣!而恶可以情所不逮,遂弃其文邪?且夫继世之君,非必有聿追之忱矣。中材之主,知有祢而不知有祖;其在下愚,则方在殡而情已暌。其抑将并虞祔之祭,问其情之奚若而后行乎?天子之祀,靡所不通,名山大川百神之享,身未履其域,心未谙其实,遥闻以耳,因循以旧,柴、禜、沈、狸,未尝废也。奚徒其祖而以远不相知澹忘若非有也?
  三代以降,与子法立,亲亲之道,尚于尊贤,上以事其先祖,下以传其子孙,仁至而义行焉,一也。自身以下,传之子,传之孙,传之曾玄以放,神器攸归,无所限止。徒于其祖,远而斥之坛墠,横于四世以上、太祖以下、为之割绝。何其爱子孙者无已,而敬祖考者易穷?度及此,能勿惨怛于中乎?呜呼!一代之兴,传至五世七世,祚运已将衰矣,百年内外,且有灭亡之忧。一旦天不佑而人不归,宗庙鞠为茂草,子孙夷乎舆皂,陌纸杯浆,无复有过陵园而酒涕者。乃此国步尚康之日,惜锱铢之牲帛,惮一日之骏奔,倡为以义裁恩之说,登屋椓削,弃主土壤,不待仁人孝子而可为寒心者矣!
  汉儒之丛喙以争,言祧言毁,奉一若信若疑之周制,割人心不忍背之恩,固君子所抚心推类而恶闻其说者也。汉高之祀,止于太上皇,或其先世之弗传也;光武之亲庙,止于四世,以其承汉之大宗也;抑叔孙通、曹褒保残守陋,不即人心,而以天下俭其亲也。恶足以为万世法哉?四世以上,相承而绍统者,为祖祢之所自出,则亲无与尚矣;保世滋大,以君万邦,则尊无与尚矣。亲至而不可谖,尊至而不可诎,曾不得与井莅之神、猫虎之鬼??、历百世而享一朝之报乎?稽之圣训,未有明文,周道亲亲,其不然也必矣。
  天子有禘,诸侯有祫,大夫士有馈食,庶人有荐,降杀因乎其分,而积累弗绝者,因乎其情。则后世无毁庙,而同堂异室,以俭而可久;顺人情,合天理,圣人复起,当无以易也。朱子之欲复斯世于三代,言之详矣。独于祧庙之说,因时而立义,诚见其不忍祧也。则后之言礼者,又胡忍以喋喋辩言,导人主以薄恩邪?
  〖四〗
  韩侂胄立“伪学”之禁,以空善类,其必不两立者,留、赵二相,其次则朱子也。蔡季通隐处论学,未尝持清议以讥朝政,未尝作词章以斥权奸,其于侂胄远矣。乃朱子虽罢,犹得优游林泉,为学者师。而季通独婴重罚,窜死遐方,且为之罪名,“伪”不足以尽之,而斥之曰“妖”。夫真与伪,难诬者心,而可倒者言也。真者伪其所伪,伪者伪其所真,相报以相诬,而名亦可立。今所讲者日用彝伦之事,而题之曰“妖”,虽佞人之口给,其能无据而恣其狂词哉?盖季通亦有以取之,而朱子于此,亦不能无惑矣。
  侂胄之深怨朱子者,以争殡宫故也。当是时,侂胄勤劳方著,恶迹未彰,即欲防其奸而斥远之,亦无可施其宪典。唯殡宫一议,足以倾动宫府,置诸不赦之罪。王孝先以加诸丁谓而俯首以死海滨者,此而已矣。今朱子之言曰:“不为宗社血食久远之计。”侂胄之夺魄寒心,与朱子不并立之势成矣。朱子既以此为侂胄罪,而抑请广询术人以求吉地。其所欲询者谁也?蔡神与以葬师为世业,季通传其家学,而参之理数以精其说,推崇邵氏,以与濂、雒相抗;是季通者,儒之淫于小道,而为术人之领袖者也。殡宫之吉否,朱子未能知之,而季通自谓知之;朱子即知,而亦以季通之术知之。然则其云术人者,盖有季通之徒,挟术思售,而季通隐主其取舍也。礼曰:“假于时日卜筮以惑民者杀。”则挟指天画地之说,以挠仁人孝子之心者,谓之曰“妖”,亦奚不可哉?此季通所以授小人以名,而使戕士类,诚有以致之。故早自知其不免于祸,诚哉其不可免也。
  呜呼!学君子之学,使小人得加以恶名而不能辞,修遁世无闷之德,而情移于吉凶,覆以与凶相触而危其身。处乱世之末流,正学衰,邪说逞,流俗之好尚易以移人。苟欲立于无过之地,履坦道以守贞者,可亵其身心以殉游食者之言,而自罹于咎哉?
  夫道之与术,其大辨严矣。道者,得失之衡也;术者,祸福之测也。理者,道之所守也;数者,术之所窥也。大易即数以穷理,而得失审;小术托理以起数,而祸福淫。审于得失者,喻义之君子;淫于祸福者,喻利之小人。故葬也者,藏也。仁人孝子不忍暴其亲之形体而藏之也,知慎此而已矣。而喻利之小人,舍死者之安危,就生人之利害,则彝伦斁而天理灭矣。今有人焉,役其父母之手足,饰其父母之色笑,以取富贵,则鲜不以为禽兽矣。身已死,骨已寒,乃欲持此以求当于茫茫之士而希福焉,则是利其死以徼非望之获,为君子者,何忍出于此邪?
  且夫以祸福言,而其说之妄,亦易知矣。自古有天下而祚永者,莫周若也。诸侯世其国,大夫士世其禄,传家之永者,亦莫周若也。考之于礼,有墓大夫以司国君之墓,有墓人以司卿大夫之墓。正始祖之兆域于上,而后世以昭穆序葬于东西,非有择于形势也。天子七月,诸侯五月,大夫三月,士逾月。春秋:“雨,不克葬,日昃而葬。”非有择于时日也。而血食之长,子孙之庶,后世莫能及焉。岂徒后世之士,能以福泽被其尸而施及子孙乎?祈天永命者,德也;保世滋大者,业也。内政修,外侮御,而宗社必安;君不渔色,后不妒忌,而子孙必众。推以及乎士庶,厚以传家,勤以修业,则福泽自远。舍此不务,而以所生之骨骼,求大块之荣施,仁者所不容,尤智者所不齿也。
  小人之欲售其术也,必诡于道以惑君子。故为葬师之言者,亦窃理与气之迹似以藻帨之,而君子坐受其罔。乃乱道者,道之所必穷。故京房之谏邪佞,非不正也,而为幸臣所困;郭璞之折篡逆,非不义也,而为权奸所杀。妄言天者,天所不覆;妄言地者,地所不载;侮阴阳者,阴阳之灾必及之。房与璞之穷,自穷之也。充其说以浸淫于后世,于是而有委之野而不葬,以罹水火之灾者矣;于是有已葬复迁,割析之,焚烈之,以极乎惨毒者矣。导天下以枭獍之恶,而以获罪于天、卒陨其世者,接踵相继。夫君子方欲辟异端以闲先圣之道,柰之何尸琐陋之术,曾不足以望异端之后尘者,公言于朝廷,姑试之君父也!以季通之好学深思也,于以望道也近矣。而其志乱,其学淫,卒以危其身于桎梏。为君子者,不以一眚丧其大德,可弗慎哉!可弗慎哉!  
〖五〗  言期于相胜而已邪?则言之非难也。是之胜非,直之胜曲,正之胜邪,操常胜之势,揆之义而义存,建以为名而名正,何患乎其不胜哉?故言之也,无所复屈。其或时不能用,覆以得祸,而言传于天下,天下感之,言传于后世,后世诵之,其殆贞胜者乎?贞胜则无患其不胜矣。虽然,胜者,胜彼者也。彼非而胜之,则胜者是矣;彼曲而胜之,则胜者直矣;彼邪而胜之,则胜者正矣。是胜者仅以胜彼也,非贞胜也。且夫立两说而衡其得失,有定者也。就一事而计其初终,有恒者也。然而固无定而无恒也。特以庸主佞臣之所陷溺,而其为失也,天下交起而憎恶之;已而又有不然者,天下又起而易其所憎恶。故一事之两端,皆可执之以相胜。然则所以胜者之果为定论乎?
  定论者,胜此而不倚于彼者也。定论者,随时处中而自求之道皆得也。斯则贞胜者也。故言者以此而扶天下之危而定其倾,皆确乎其有不拔之守;推而行之,皆有不匮之业;不仅以胜彼者取天下后世之感诵,而言皆物也,故曰“君子之言有物”也。物也者,实也。言吾之是,非以折彼之非;言吾之直,非以辨彼之曲;言吾之正,非以争彼之邪。故曰“訏谟定命,远犹辰告”。唯其有定,故随时以告,而犹皆以致远,斯以为谟之訏者也。
  宋自南渡以后,所争者和与战耳。当秦桧之世,言战者以雪仇复宇为大义,则以胜桧之邪也有余。当韩侂胄之世,言和守者,以固本保邦为本计,则以胜侂胄之邪也有余。于是而为君子者,不遗余力而言之,以是而忤权奸,获罪罟;而其理之居胜者,煌煌奕奕,莫有能掩之者矣。乃诚如其言,绌秦桧而授之以兵柄,其遂能雪仇复宇邪?抑否也?斥侂胄而授之以国政,其果能固本保邦邪?抑否也?奚以知其未之逮也?其言也,至于胜桧与侂胄而止,而既胜之后,茫然未有胜之之实也。执桧之说,则可以胜侂胄矣,桧未尝不以固本保邦求当于君也。执侂胄之说,则可以胜桧矣,侂胄未尝不以雪仇复宇昌言于众也。反桧而得侂胄,反侂胄而又得史弥远。持之皆有故,号之皆有名,而按以其实,则皆义之所不许,名之所不称。故桧死,和议不终,苻离之师,先侂胄而沮败。侂胄诛,兵已罢,宋日以坐敝而讫于亡。无他,操议者但目击当国者之非,遽欲思反。而退求诸己,所以扶危定倾之实政、足以胜彼而大服其心、使无伺我之无成以反相嗤笑者,一无有也。不世之功,岂空言相胜之可坐致乎?侂胄倡北伐之谋,而岳飞之恤典行,秦桧之恶谥定;弥远修讲好之说,而赵汝愚之孤忠显,道学之严禁弛;是宜足以大快人心者,而人心益其危惧。徒相胜者,一泄而无余,天下亦何恃此清议哉?
  呜呼!宋自仁宗以后,相胜之习愈趋而下,因以相倾,皆言者之气矜为之也。始以君子而求胜乎小人,继以小人而还倾君子,继以君子之徒自起相胜,继以小人之还自相胜而相倾。至于小人之递起相倾,则窃名义以大相反戾,而宗社生民皆其所不恤。乃其所窃之名义,固即前之君子所执以胜小人者也。
  言何容易哉?言而不自省于心,为己之所有余,则是之与非,曲之与直,正之与邪,其相去也不远。何也?义在外,则皆袭取以助气之长者也。故君子知为之难而言之必讱。岂悬一义以为标准,使天下后世争诵之,遂足以扶三纲、经百世、无所疚于天人乎?熟虑之于退思,进断之于密勿,舍之而固有所藏,用之而实有所行。持至是之术,充至直之用,尽至正之经。有弗言也,言之斯可行之。经之纬之,斡之旋之,道备于己,功如其志。则奸邪之异己者不能攻,相倾者不能窃,斯以为贞胜也矣。
 楼主| 发表于 2007-3-24 19:28:29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唐之中叶,祸乱屡作,而武、宣之世,犹自振起,御外侮,修内政,有可兴之几焉。宋则南渡以后,孝宗欲有为而不克,嗣是日羸日艹??,以抵于亡。非其主之狂惑如唐僖、懿比也,唯其当国大臣擅执魁柄者,以奸相倾而还以相嗣,秦桧、韩侂胄、史弥远、贾似道蹑迹以相剥,繇辨及肤,而未尝有一思效于国者闲之也。然而抑有辨焉。春秋之法,原情定罪以为差等,同一恶而罪殊,同一罪而法殊。栾书、荀偃不与公子归生均服污潴之刑。齐之灭纪,晋之灭虞,不与卫毁灭邢等膺灭同姓之诛。知此,然后可以服小人之心,而元恶无所分咎。抑君子以驭小人,处置有方,足以弭其恶而或收其用。衡有定而权可移,权不可移,则衡弗能为准也。夫然,则取史弥远而等之三凶,未可也。且取韩、贾二竖而等之秦桧,抑未可也。
  秦桧者,其机深,其力鸷,其情不可测,其愿欲日进而无所讫止。故以俘虏之余,而驾耆旧元臣之上,以一人之力,而折朝野众论之公,唯所诛艾。藉其有子可授,而天假以年,江左之提封,非宋有也。此大憝元凶,不可以是非概论者也。韩侂胄、贾似道狭邪之小人耳。托宫闱之宠,乘闲以窃权,心计所营,不出于纳贿、渔色、骄蹇、嬉游之中。上不知有国之濒危,下不知有身之不保。其挑衅开边、重敛虐民者,皆非其本志,献谀之夫为之从臾,以分徼幸之荣利,彼亦惛焉罔觉,姑且以之为戏。则抑杨国忠、王黼之俦,而固不如桧之阴惨也。然以之而亡人之国有余矣。
  夫弥远则固有不然者。其一,擅置君之柄,以私怨黜济王竑而立理宗,非宁宗意也。然宁宗亦有以致之,而竑亦自有以取之也。仁宗之立英宗也,与韩魏公密谋之,韩公且不敢诵言其名,以须仁宗之独断。高宗之立孝宗也,以秦桧之挟权罔上,而不能与闻其事。宁宗则一任之弥远,而己无所可否,虚悬储位以听弥远之游移。弥远怀变易之心,然且密属余天锡、郑清之以徐察其德性;非若王莽、梁冀贪立童昏,以为窃国地,固欲远己之害,而不忘措国之安。等为支庶,而理宗之静,固贤于竑之躁也。是可原也。其一,函侂胄之首以媚女直,损国威而弛边防也。然诛止侂胄,而不及将领,密谋预备,固未忘北顾之忧。非若秦桧之陷杀人宗族,而尽解诸帅之兵,大坏军政,粉饰治平,延及孝宗而终莫能振也。其一,进李知孝、梁成大于台省以攻真、魏。而二公之进,弥远固推毂焉。及济邸难行,二公执清议以置弥远于无可自全之地,而激以反噬,祸福生死决于转移之顷,自非内省不疚者,未有不决裂以逞,而非坚持一意与君子为难,无故而空人之国者也。故弥远者,自利之私与利国之情,交萦于衷,而利国者不如其自利,是以成乎其为小人。平情以品隲之,其犹在吕夷简、夏竦之闲。以主昏而得逞,故恶甚于吕、夏;乃以视彼三凶者,不犹愈乎?
  君子之道,以人治人者也。如其人以治之,则诛赏之法允;如其人治之而受治,则驾驭之道得。不然,任一往之情,见天下无不可杀之小人,反激而成鼎沸之朝廷,此汉、唐以来乱亡之阶也。而奚足尚哉?故使明主秉鉴于上,大臣持正以赞之,而酌罪以明刑,则唯秦桧者,当其履霜而早谨坚冰之戒。自虏来归,巧行反闲,其膺上刑,不宜在宋齐愈之下。盖其阴鸷之才,抑之而彼自伸,远之而彼自近。严以制之,而不敌其怀虿之毒;柔以化之,而适入其网阱之中;则非服上刑,莫之能戢。若侂胄、似道,则世固不乏其人矣。不<FONTSIZE=-1>(投)</FONT><FONT size=-1>[授]</FONT>以权,则亦与姜特立、张说均为佞幸,弗能为天下戎首也。若弥远,则檠之使正,导之使顺,损其威福,录其勤劳,邪心不侈,而尺效可收;固弗待于迸逐,而恶不及于宗社。驭之之术,存乎其人而已矣。
  秦桧擅,而赵鼎、张浚不能遏;侂胄专,而赵汝愚、留正不能胜;似道横,而通国弗能诘;君子之穷也。当弥远之世,君子未穷,而自趋于穷,亦可惜也夫!亦可惜也夫!
 楼主| 发表于 2007-3-24 19:29:44 | 显示全部楼层
<b>宋论卷十四    理宗
</b>  〖一〗
  济王竑之死,真、魏二公力讼其冤,责史弥远之妄杀,匡理宗以全恩,以正彝伦,以扶风化,韪哉其言之也!弗得而訾之矣。虽然,言之善者,善以其时也,二公之言此也,不已晚乎?
  潘壬诛,湖州平,济王之于此也危甚。弥远积恨而益之以惧,理宗隐忧而厚用其疑。夫诚欲全竑以敦厚道,固当乘其未即杀竑之时,迪天良以诏理宗,明大义以告弥远,择善地、简守令以护竑,而俾远于奸人,则竑全而理宗免残忍之愆。如其不听,引身而退,无可如何而聊以自靖,君子之道,如斯而已。竑既杀矣,复其王封,厚其祭葬,立嗣以世奉其祀,皆名也。涂饰之以掩前慝,非果能小补于彝伦也。而竑之受诬既白,则弥远擅杀宗亲之罪不可逭。弥远之罪不赦,则必追论其废立之恶,以为潘壬昭雪。追论废立之非,则理宗不可无所受命,听弥远之扳己,而遂为天下君。引其端者,必竟其绪,以此而望之庸主与不令之臣,其将能乎?
  夫潘壬之起,其祸亦酷矣。使李全如壬之约,举兵内向,则与何进之召董卓也奚殊?宋之宗社,不一旦而糜烂也,几何哉?天下方岌岌焉,而我咎既往以起风波。言则善矣,抑将何以保其终也?夫以竑先之以避匿,继之以入告而讨壬,谓其无心争立而终可无他者,非也。李嗣源为乱兵劫以同反,嗣源跳出,会师以讨反者,亦未尝遽与同谋,不思自拔。而其后竟如之何也?竑之始,亦与壬有勿伤太后及官家之约矣。李全不至,哄然起者皆太湖渔人,知事不成,而后改图入告,以势为从违,非以义为逆顺。竑可弗杀,而岂必其不可杀乎?
  若夫废立之故,宁宗汶汶而委之弥远,当其时亦未有昌言为竑定策者。且竑之不足以为人子,即不足以为人君,西山亦既知之矣。均之为宗支也,以族属言,则更有亲焉者;以长幼言,则更有长焉者。知其不可,而更易之于未册立之前,非夺适乱宗,道法之不可易者也。均可继,而择之也唯其人。理宗无君人之才,而犹有君人之度。竑以庶支入嗣,拒西山之谏,而以口舌笔锋睨弥远而欲致之死,其为躁人也奚辞?躁人而能不丧其匕鬯者,未之前闻。孝宗之锐志恢复,为皇子时,非无其志。秦桧乘权,而缄默以处;岳飞入见,交相信爱,抑视其死而不争。乃至李林甫之奸,迫胁肃宗,忧生不保,形容槁悴,妃孕而欲堕之;然不敢斥林甫之奸,以恤投鼠之器。为人子者,道固然也。梁昭明小有同异,而怀郁以死;戾太子致恨江充,而身膺国刑。竑曾不察,而忿戾形于声色,且以未受誓命之国储,延眄宫车之晏驾,以逞志于君父之大臣,见废固其宜也。潘壬,乱人耳。名曰义举,何义哉?匹夫不逞,挟贼兴戎,竑弗能远,则其死也,较之子纠,尤为自取。其视涪陵废锢,背约幽冥,推刃同气者,不愈迳庭乎?君子于此,姑置之可也。弥远病国之奸,欲为国而斥远之也,不患无名。乃挟此为名,伸竑以抑弥远,则弥远无所逃其死,理宗亦不可居人上。己论伸而国恶彰。将孔子为司寇,掌国刑,亦必追季氏逐君之恶,俾定公不安其位,而后变鲁以至道哉?言不可以无择,情不可以不平。奉一义以赫赫炎炎,而致人于无可容之地,岂非君子之过与?
  〖二〗
  自史弥远矫韩侂胄之奸,解道学之禁,褒崇儒先,而请谥、请赠、请封、请录子孙、请授山长,有请必得,迄于蒙古渡江,旦夕垂亡之日而不辍,儒者之荣也。呜呼!以此为荣,而教衰行薄,使后世以儒为膻,而儒为天下贱,胥此启之也。夫君子之道异于异端者,非徒以其言,以其行也。非徒以其行,以其心也。心异端之所欲,行异端之所尚,以表章儒者之言,而冀以动天下之利于为儒,则欲天下之弗贱之也,不可得已。
  古之治教统于一,君师皆天子之事也。天子建极以为立教之本,而分授于司徒、师保、司成,皆设官以任教,非因其能教而宠之以官。人习于善,士习于学,学成而习于教,各尽其职分之所当为,无假于宠,而抑岂人爵之所能宠哉?周衰教弛,而孔子不用于天下,乃以其道与学者修明之,不得已而行天子之事,以绍帝王之统。故上不待命于宗周,下不假权于鲁、卫。其没也,哀公以下大夫之礼诔之曰尼父而无谥,子思自列于士而无世官。非七十子之不能请,而哀公缺于尊贤也。君子之道,行则以治邦国,不行则以教子弟。以治邦国,则受天位而治天职;以教子弟,则尽人道以正人伦。其尤重者,莫大于义利之分。受天位者,利之所归,而实义之所允,极乎崇高而非有所让。尽人道者,义之所慎,而必利之所远,世虽我贵,而必有所不居。崇廉耻,谨取舍,导天下以远于荣利,俾人知虽在衡茅,而分天降下民宠绥以善之重任,斯孔子所以德逾尧、舜而允配乎天也。孔子没,七十子之徒,学散而教淫,于是有异端者兴,若田骈、惠施之流,道不足以胜天下之贤智,乃假借时君之推尚,以诱人之师己。故齐王欲以万钟养弟子,而孟子斥为垄断之贱夫,退而著书以开来学。其视世主之尊礼,如尘垢之在体,而浣濯之唯恐不夙。存义利之大闲,而后不辱君子之道,严哉!舜、跖之分,其不容相涉久矣。
  老子之学,流而为神仙,其说妖,其术鄙,非得势不行也。故文成、五利之于汉,寇谦之之于拓拔氏,赵归真、柳泌之于唐,王老志、林灵素之于宋,锡以师号,加以官爵,没而祀之,而后天下之趋黄冠也如骛。浮屠之学,流入中国,其说纤,其术悖,非得势不行也。故佛图澄之于石虎,鸠摩罗什之于苻坚,宝志之于梁,智顗之于隋,乃至禅学兴而五宗世继,擅名山之利者,必倚诏命,锡以金紫,宠以师号,没而赐以塔庙,加以美谥,而后天下之趋缁流也如骛。柰之何为君子儒者,一出登朝,急陈其所师者推为教主,请于衰世之庸君奸相,徼一命以为辉光,与缁黄争美利,而得不谓之辱人贱行乎?
  夫君子之道,弘传奕世,非徒以迹美而名高也。使后起之君相,知之真,行之力,学其所学,以饬正其身;行其所行,以治平其天下;则旷百世以相承,而君子之志得矣。如其不能,而徒尚以名,则虽同堂而处,百拜以求,登之于公辅,而视之无异于褐夫;禄之以万钟,而视之无殊于草芥。则身没以后,片语之褒,一官之命,以莛叩钟,漠乎其不相应也。为之徒者,弗能推此志以尊其师。而营营汲汲,伏伺于辇毂,奔走于权门,迨其得之,乃以骄语于俦伍。身辱者,自取之也;辱其所师以辱道,不已甚乎!
  夫为此者之志,大可见矣。志之未壹也,业之未崇也,大义弗能服躬也,微言弗能得意也。委琐因仍以相授受者,非浸淫于异教,则自比于蒙师。所恃以自旌于里塾,曰吾理学之正传,推所渊源,而天子尊之矣,天下其何弗吾尚也?非是,则丰屋之下,三岁而不觌一人,其为儒也亦鲜味矣。耀枯木之余焰,续白日之光辉,故朱子没而嗣其传者无一人也,是可为长太息者也!理宗之为理也末矣。则朱门之儒为山长者,愈不足道矣。宜其借光于史弥远、贾似道之灶炀也。
 楼主| 发表于 2007-3-24 19:30: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会女直以灭契丹,会蒙古以灭女直,旋以自灭,若合符券。悬明鉴于眉睫而不能知,理宗君臣之愚不可瘳,通古今天下未有不笑之者也。虽然,设身以处之,理宗之应此也亦难矣。
  会女直以灭契丹,非女直之为之也。女直无藉援于宋之情,亦无遽思吞宋之志。童贯听赵良嗣闲道以往约,而后启不戢之戎心。使宋闭关以固守,则女直不能测宋之短长以思凌夺。且宋之于契丹也,无君父之仇,则援而存之以为外蔽,亦一策也。不此之虑,而自挑之,其咎无可委也。会蒙古以灭女直,则宋未有往迎之心,而王楫自来,其势殊矣。蒙古之蹂女直也,闻之则震,当之则靡,左驰右突,无不逞之愿欲。其将渡河而殄绝之,岂待宋之夹攻而后可取必?然且闲道命使,求之于宋者,其志可知矣。女直已归其股掌,而涎垂及宋,殆以是探其情实,使迟回于为欣为拒之两途,而自呈其善败。故曰宋之应此亦难矣。
  藉不许其约而拒之与?则必有拒之之辞矣。有其辞,抑必有其践之之实矣。拒之而不以其理,则辞先诎;如其辞之不诎,而无以践之,则为挑衅之媒,而固艹??然不敢尽其辞。
  将应之曰:“金,吾与国也,世与通好,盟不可寒。今穷而南依于我,固不忍乘其危而规以为利。”如是以为辞,而我诎矣。君父囚死于彼,宗社倾覆于彼,陵寝发掘于彼,而以迫胁要盟之约为信,抑将谁欺?明恃女直为外护,以缓须臾之祸,而阳托不忍乘危以夸志义;怯懦之情不可掩,而使其谋我之志益坚,则辞先诎,而势亦随之以诎矣。惟其不可,故史嵩之亦无可如何,宁蹈童贯败亡之轨而不容已于夹攻之约。昏庸之臣主,势所不能自免也。
  诚欲拒之而善其辞,必将应之曰:“金,吾世仇也,往者我有不令之臣,听其诈诱,资之兵力以灭辽,谓举燕、云以归我;辽命既剿,猝起败盟,乘我不备而倾我宗社,吾之不与共戴天久矣。徒以挫折之后,国本未固,姑许之和,以息吾民而用之。今者生聚于数十年之余,正思悉率师武臣力以洒前耻,而天假于彼,驱之渡河,使送死于汴、蔡。今河北之地,彼且渐收之以入版图,河南为吾陵寝之土,我固将起而收之,俘守绪而献之祖庙。定河北者,在彼有余力而可不须我也;河南者,固在我运筹之中,而抑可不重烦于彼。吾视吾力以进,各以所得为疆域;待之金孽尽殄,封畛相联,然后遣使修好,讲睦邻之盛事。今方各有中原之事,未遑将币,信使之来,钦挹嘉问,敬闻命矣。”如是以答之,则我义既伸,彼奸亦擿。辞不诎矣,而实不足以践之,狡焉思逞之猾虏,岂可以虚声詟服者哉?志不定,胆不充,固呐焉不能出诸口也。
  虽然,宋于此时,诚欲践此言,抑岂无可恃之<FONT size=-1>(甚)</FONT><FONTSIZE=-1>[具]</FONT>哉?童贯之夹攻契丹也,与刘延庆辈茸阘之将,率坐食之军,小入则小败,大入则大溃,残辽且竞起而笑之。祸已成,势已倾,所仰望以支危亡者,又种师道之衰老无能者也。及理宗之世而势屡变矣,岳、韩、刘、吴之威,挫于秦桧,而成闵、邵弘渊、王权、张子盖习于选懦,故韩侂胄蹶起而旋仆。乃<FONTSIZE=-1>(至)</FONT><FONT size=-1>[自]</FONT>侂胄之乐进武人而重奖之也,于是而虔矫之才亦为之磨厉。孟宗政、赵方、孟珙、余玠、彭大雅之流起,而兵犹足为兵,将犹足为将,战犹有以战,守犹有以守,胜犹非其徼幸,败犹足以自持。左支右拒于淮、襄、楚、蜀之闲,不但以半割残金,而且以抗衡蒙古。垂至于将亡之际,而西川之争,旋陷旋复,襄、樊之守,愈困愈坚。吕文焕、刘整反面倒戈,而驰突无前,率先阿术、伯颜以进。如使君非至闇,相匪甚奸,则尽东南之力,以扑灭分崩之女真而收汴、雒,固其可奏之功。以视昔之闻声而栗、望影而奔者,强弱之相差亦远矣。诚奉直词以答蒙古,奚患言之不践,徒资敌笑乎?
  君国者,理宗也;秉成者,史嵩之也;继之者,贾似道也。通蒙古亦亡,拒蒙古亦亡,无往而不亡,则虽欲善为辞以应之,而固无可应。不得已而姑许之,明悬一童贯、王黼之昭鉴,为异日败亡之符券,而有所不能避,固其必然矣。通而计之,酌时势而度之,固有可不亡之道。而要非徒拒蒙古会师之约,可以空言为宋救也。空言者,气矜而不以实者也。
  〖四〗
  尝论之曰:浮屠氏以生死为大事。生死者,一屈一伸之数,天之化,人无得而与焉,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而可矣,恶足以当大事哉?君子之大事,在仕与隐。仕隐者,君子之生死也。方仕而隐,伸而必屈也,而唯己自屈,物不能屈焉。方隐而仕,伸其所屈也,而唯己自伸,物不能伸焉。有可以仕,有不可不仕;有可以隐,有不可不隐。持之以大贞而存其义,酌之以时宜而知其几。生以之生,死以之死,生不虚而死不妄。不轻以身试天下,不轻以天下试其身。终身守之,俄顷决之,皆存乎一心。故曰仕隐者,君子之生死也。
  君子之道,仕者其义也,隐者其常也,知仕则知隐矣。故君子之仕,其道非一,而要皆以可于心者为可于道,则一也。天下待以定,民待以安,君待以正,道诚在己,时不可违,此其不可不仕者也。鲁两生之德,不足以胜之,而高自骄语,无谓也。其次,则天下已治安矣,出而无以大异于出也,而君以诚求,贤以汇升,治以赞襄而益盛,则义在必仕而时顺之,虽可以隐弗隐也。周党、严光、魏野、林逋之欲自逸者,非也。其次,则治与乱介,而国是未定;贤与奸杂,而流品未清;君子急将伯之呼,小人深侧目之妒,可弗仕也。而自牖之约可纳,同声之应不鲜,志诚贞而忧患诚不能以中辍,则出入于风波之中,而犹可不为之葸退,固志士之自命者然也。其下,则君昏而不察,相奸而不容,怀悲愤以愍颠隮,忤权臣而争邪正,于是斥之、罢之、窜之、逐之,乃至诬以罪罟,罗以朋党,而伏尸于都市,此诚不可仕矣。而业已在位,无可避之鈇钺,则逢、比之遗烈,未尝不可追,而勿为挟全躯保妻子之谋,以引身佚处。仕与死相因,死不可畏,仕亦不可为之中沮矣。
  呜呼!小人之杀君子,君子弗避焉者,假以君之威灵,诬以国之刑典,既分义之不可逃;而其死也,昭昭然揭日月以正告于天下,则奚必死之愈于生哉?凡小人之贼贤以乱国者,类出于此。唯理宗之世,史嵩之当国,其杀人独异于是。忌之也愈甚,而仇之也愈隐。议论弗争也,禄位弗夺也,酬酢如相忘也,宴笑如相好也,投酖于杯酒盂羹之中,仓卒以死,而片语不能自伸。天子莫能测其械,盈廷莫能讼其冤。若此者,犹与之共立于朝以相抵啎,是抱蝮以寝而采堇以茹也。则诚所谓岩墙者矣。焉有君子而陨其生于杯酒盂羹者乎?需迟顾眄,不勇退于崇朝,不亦惑乎?
  不可死,则不可仕。不可仕而不谋隐,可不死而不贵生,死有轻于鸿毛,徐元杰、刘汉弼、杜范当之矣。乃于时环顾在廷,无有引身而去者,则当时之人才亦大可见矣,尚望其能扶人之社稷之亡而致之存哉?呜呼!不可仕而犹可隐,以视进不可仕、退不可隐者,又奚若邪?嵩之杀士之日,去宋之亡犹三十余年,则知命贵生以不自辱,固有余地以置此身。若嵩之者,不与争权而毒亦释矣。过此而愈难矣。谢皋羽、龚圣予、郑忆翁、汪水云诸子者,仕既无君,隐亦无土,欲求一曲之水,一卷之山,散发行吟,与中原遗黎较晴雨、采橡梠而不可得,然后君子之道果穷。如之何可隐不隐,而以死殉簪绂也哉!
 楼主| 发表于 2007-3-24 19:30:24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不仁者不可与言,不可与言而言,失言。不仁之尤,冒不孝之恶,为清议所攻,犹多其口说以相拒,恶至斯而极矣。如是,而可执名义以与之争得失哉?尸大臣之位,徼起复之命,以招言者之攻击,自史嵩之始,而李贤、张居正、杨嗣昌仍之。徐元杰抗论以强抑之而死于毒,至不仁者为蛇蝎以螫人,无足怪也。然则罗彝正、邹尔瞻、黄幼元之昌言名义,娓娓而不穷,不已赘乎!夫子之斥宰予也,曰:“女安,则为之。”弗与争也。但言安,而其天良之剿绝,不可复容于覆载。君子一字而烈于鈇钺,自此以外,无足与不仁者辨矣。
  先王之使人子终丧而后从政,岂以禁制之哉?以仁人孝子之道相期,深愍而慰安之,意良厚也。以为子之所致于亲者已穷矣,但此三年之内,可薄效其哭踊奠送之忱,创钜痛深,有毁瘠灭性之忧,不忍复以国事相劳而重困之也。是上之所以待之者,方举而登之君子之堂;而顾自灭裂之以陷于禽兽之阱,则恻隐之心亡,而羞恶之心亦绝矣。夫至于羞恶之心绝,则莠言自口,谁扪其舌,而立身扬名、移孝作忠之说,皆唯其口给以与人相啮蹄,复何所忌,而尚可与之正言乎?
  且夫庸主之徇其邪心,而必欲逆众论以起复之也,岂果谓此一人者不可旦夕不立于廷哉?藉其触严寒、犯炎暑、五日不汗以死,而社稷遂无所托邪?盖不仁者之得此于庸主,亦非易易也。或侧媚宫闱以倾主志,或结交宦寺以窥主心,或援引邪朋以称其才,或簧鼓吏民以颂其功。当父母尚存之日,早亿其且死,而为不可去之情形,胁上以祸福,留未了之残局,待己以始终。汶汶者遂入其囮而坚信之,曰:是诚不可使旦夕去我者也。夫然,则其为此也亦劳矣。而起复在位之日,腼颜以居百僚之上,气必有所沮,事必有所掣,终不能昂首伸眉,若前此之得志而骄。
  夫终丧之日短,而仕进之日长,亦何吝此三年之姑退,以需异日之复兴。然而决忍于禽兽之为,亦有繇已。持大权,居大位,与闻国之大计,而进退绰然,可因时以任己志者,唯君子能也。否则居心以坦,制行以恪,无险陂刻核之政,可寡过以免于弹射者也。旦进之而夕可退矣,夕退之而旦又可进矣。任事数十年,而决去一朝,可矣;投闲已久,而复起一朝,可矣。若夫不仁者,褊妒以妨贤,其积怨者深也;饰奸以罔上,其匿情者多也;擅权以远众,其欲相代以兴者伙也。所恃以钳盈廷之口、掩不轨之情者,唯魁柄在握,日得与宫廷相接纳,而欲指摘之者不得其要领耳。非无同恶之淫朋,而两奸相匿者,必隐而相倾。则一离乎其位,大则祸亟随之,小亦不能以更进。故史嵩之一退,而徐元杰果大反其所为。不得已而以酖o(︶︿︶)o 唉正士,以自全也。不然,嵩之误国之辜,其不为丁谓、章惇之窜死也几何哉?
  知小人之情出于此,则知其灭绝天彝之繇,实为国家之大蠹。直揭其所以求容之隐,勿但以求君子者责之于仁孝,奸无所容,而恶亦戢矣。宾宾然取仁人孝子孺慕之哀,天经地义人禽同异之理,与之相折,使得逞违心之邪说,蒙面以相诘,复恶从而禁之?斩蛇者,不责其大之吞小也,防其毒也;驱枭者,不责其子之食母也,恶其妖也。为毒为妖,足以当一死矣。是故诸君子之以仁孝攻史、李、张、杨也,亵道而失言,不如其已之也。
  〖六〗
  刑具之有木棓、竹根、箍头、拶指、绞踝、立枷、匣床诸酷具,被之者求死不得,自唐武氏后,无用此以毒民者。宋之末年,有司始复用之。流及于今,法司郡邑下至丞尉,皆以逞其暴怒,而血肉横飞,不但北寺缇帅为然也。呜呼!宋以此故,腥闻于上天,亟剿其命,不得已授赤子于异<FONT size=-1>(姓)</FONT><FONT size=-1>[类]</FONT>,而冀使息虐,亦惨矣哉!宋之先世以宽仁立国,故其得天下也不正,而保世滋大,受天之祐,不期后之酷烈至此也!揆其所繇,自光宗以后,君皆昏痿,委国于权奸;吏以贿升,恣行其污暴。虽理宗制“疾痛犹己”之刑箴,降“延及无辜”之禁令,而不为之式遏。祖宗矜恤之至意,炳于日星,数小人殄灭之而有余。小人之害亦烈矣!
  虽然,端本清源,以究其害之所自兴,则不但自小人始也。大臣之不法,小臣之不廉,若唐之有韦保衡、路岩,宋先世之有蔡京、秦桧,恶岂减于史、贾哉?而有司不为之加暴。故知淫刑之害,不但自小人始也。
  异端之言治,与王者之道相背戾者,黄、老也,申、韩也。黄、老之弊,掊礼乐,击刑政,解纽决防,以与天下相委随,使其民宕佚而不得游于仁义之圃。然而师之为政者,唯汉文、景,而天下亦以小康。其尤弊者,晋人反曹魏之苛核,荡尽廉隅,以召永嘉之祸。乃王导、谢安不惩其弊而仍之以宽,卒以定江左二百余年五姓之祚,虽有苻坚、拓拔宏之强,莫之能毁。盖亦庶几有胜残去杀之风焉。
  若申、韩,则其贼仁义也烈矣。师之者,嬴政也,曹操也,武曌也,杨坚也,其亡也忽焉。画一天下而齐之以威,民不畏死,以死威之,而民之不畏也益滋。则惟惨毒生心,乐人之痛彻心脾,而自矜其能也。以君子慎修畏咎之道责小人,小人固不能喻;以小人愚惰顽恶之禁禁君子,君子亦所不防。以闺房醉饱之愆,督人于名义,而终陷于污;以博弈嬉游之失,束人于昏夜,而重困其情。于是薄惩之而不知戒也,则怒激于心,忿然曰:“此骄悍之民,恃其罪之不至于死,而必不我从;则必使之惨彻肌肤,求死不得,而后吾法可行焉。”其为说亦近似乎治人之术也。而宋之为君子者,以其律己之严,责愚贱之不若,隐中其邪。顾且曰:“先王之敕法明刑,以正风俗、起教化者,必是而后不与黄、老之解散纲维者等。”于是有狡悍不输情实之奸民,屡惩不知悛改之罢民,触其愤懑,而以酷吏虐民之刑具施之;痛苦亦其所宜也,瘐死亦其自取也,乃更涣然释其悁疾之心,曰:“吾有以矫恶俗而<FONT size=-1>(沮)</FONT><FONT size=-1>[正]</FONT>之矣。”
  夫惟为君子者,不以刑为不得已之事而利用之,则虐风乘之以扇,而酷吏益以此市威福而导天下以乐祸之情。懦民见豪民之罹此,则快矣;愚民见黠民之罹此,则快矣;贫民见富民之罹此,则快矣;无藉之民,见自矜之民罹此,则抑快矣。民愚而相胥以快也,乃反栩栩然自慰曰:“吾之所为,大快人心也。”呜呼!人与人为伦,而幸彼之裂肌肉、折筋骨以为快,导天下以趋于残忍,快之快之,而快人者行将自及,抑且有所当悲闵而快焉者,浸淫及于父子兄弟<FONT size=-1>[之]</FONT>不知。为政者,期于纾一时愚贱之忿疾而使之快,其率天下以贼仁也,不已甚乎!毒具已陈,乱法不禁,则且使贪墨者用之以责苞苴,怀毒者用之以报睚眦;则且使饮食之人用之以责厨传,淫酗之夫用之以逞酒狂。避道不遑,而尸陈于市廛;鸡犬不收,而血流于妇稚。为君子者,虽欲挽之而莫能,孰知其自己先之哉?
  帝王之不得已而用刑也,恶之大者,罪极于死,不使之求死而不得也。其次,流之也有地,释之也有时。其次,杖之笞之也有数,荆竹之长短大小也有度。所以养君子之怒,使有所止而不过,意甚深也。无所止,而怒虽以理,抑且以覆蔽其恻隐之心,而伤天地之和。审是,则黄、老之不尚刑者,愈于申、韩远矣。夫君子之恶恶已甚,而启淫刑之具,岂自以为申、韩哉?而一怒之不止,或且为申、韩之所不为。故甚为宋之君子惜,而尤为宋以后之愚民悲也。虔刘已亟,更投命于异类,有王者起,其尚念之哉!
 楼主| 发表于 2007-3-24 19:30: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世降道衰,有士气之说焉。谁为倡之?相率以趋而不知戒。于天下无裨也,于风俗无善也,反激以启祸于士,或死或辱,而辱且甚于死。故以士气鸣者,士之荑稗也,嘉谷以荒矣。夫士,有志、有行、有守,修此三者,而士道立焉。以志帅气,则气正;以气动志,则志骄;以行舒气,则气达;以气鼓行,则行躁;以守植气,则气刚;以气为守,则守窒。养气者,不守其约,而亟以加物,是助长也。激天下之祸,导风俗之浇,而还以自罹于死辱;斯其为气也,习气而已矣。
  且夫气者,人各有之,具于当体之中,以听心之所使,而不相为贷。不相为贷者,己之气,不以人之动之而增;人之气,亦非己气之溢出以相鼓动而可伸者也。所谓士气者,合众人之气以为气。呜呼!岂有合众气以为气而得其理者哉?今使合老少、羸壮、饥饱、劳佚之数十百人,以哄然与人相搏,其不为敌所挠败者鲜矣。故气者,用独者也。使士也以天下为志,以道义为行,以轻生死、忘贫贱为守;于以忧君父之危,伤彝伦之斁,恤生民之苦,愤忠贤之黜,而上犯其君、下触权奸之大臣以求直;则一与一相当,捐顶踵以争得失,虽起草茅<FONT size=-1>(于)</FONT><FONT size=-1>[干]</FONT>九阍,越其畔矣,而气固盈也。乃忧其独之不足以胜,贷于众以袭义而矜其<FONT size=-1>(君)</FONT><FONTSIZE=-1>[群]</FONT>,是先馁也。于己不足,而资哄然之气以兴,夫岂有九死不回之义哉?以为名高,以为势盛,惟名与势,初无定在,而强有力者得乘权以居胜地。于是死与辱及其身,而益彼之恶,以为天下害,斯岂足为士气之浩然者乎?
  宋之多有此也,不审者以为士气之昌也,不知其气之已枵也。当李伯纪之见废,而学宫之士哄然一起矣;逮史嵩之之复起,哄然再起矣;徐元杰、刘汉弼以毒死,而蔡德润等哄然三起矣;丁大全之逐董槐,而陈宜中等哄然四起矣。凡其所言,皆忧国疾谗、饬彝伦、正风化者也。理以御气,而气固可伸;乃以理御气,而气配理,亦从乎人之独心而已。己正而邪者屈,己直而枉者伏。乃凡此群竞而起者,揣其志,果皆忧国如家,足以胜诸奸之诬上行私者乎?稽其行,果皆孝于而亲,信于而友,足以胜诸奸之污辱风化者乎?度其守,果皆可贫可贱,可穷可死,而一介必严,足以胜诸奸之贪叨无厌者乎?倡之者,或庶几焉。而闻风而起,见影而驰,如骛如奔,逐行随队者之不可保,十且八九也。诸奸且目笑而视之,如飞鸟之集林;庸主亦厌听之,如群蛙之喧夜。则弋获国士之名,自诩清流之党,浸令任之,固不足以拯阽危之祸,国家亦何赖有此士哉?政之不纲也,君之不德也,奸之不戢而祸至之无日也,无能拯救。而徒大声以号之,怨诅下逮于编氓,秽迹彰闻于强敌,群情摇动,而堕其亲上死长之情。则国势之衰,风俗之薄,实自此贻之矣。辑辑翻翻,游谈之习胜,物极必反,烖必逮身。迨至蒙古入杭,群驱北徙,瘃足堕指,啼饥僦食于原野;曾无一人焉,捐此蟪蛄之生,就孔子之堂,择干净土以为死所。则向之浮气坌兴、山摇川决者,今安往邪?
  先王之造士也,宾之于饮,序之于射,节之以礼,和之以乐。其尊之也,乞之而后言;其观之也,旅而后语。分之于党塾、州序,以静其志;升之于司马,而即试以功。其以立国体也,即以敦士行也。驯其气而使安也,即以专其气而使昌也。使之求诸己而无待于物也,即以公诸天下而允协于众也。故虽有乱世暴君、奸人逆党,而不能加以非道之刑戮。战国之士气张,而来嬴政之坑;东汉之士气竞,而致奄人之害;南宋之士气嚣,而召蒙古之辱。诚以先王之育士者待士,士亦诚以先王之育士者自育,岂至此哉?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各安于其所,而作人之化成。鱼乱于下,鸟乱于上,则网罟兴焉。气机之发,无中止之势,何轻言气哉!
  〖八〗
  恃险,亡道也;弃险,尤必亡之道也。恃险而亡,非险使之亡也。任非其人,行非其政,民怨而非其民,兵窳而非其兵,积金粟而糜之,非其金粟,险无与守,均于无险,恃险之亡,亦弃险亡之也。易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是故守国者,不可以不知险。知险者,明乎险与非险之数,非一山之岝崿,一水之波涛,足以为险也。有可据之险,而居高积厚,以下应乎广衍之神皋,如手足处末而卫其头目,夫是之谓真险。善攻者期于争此,善守者亦守此而已矣。
  江东自孙氏以来,东晋、南宋因之以立国者皆百余年。长淮、大江为其障蔽,“天堑”之号,繇此而兴。而以实求之,险固不在是也。曹魏临濡须而退,石勒至寿春而返,苻坚渡淝水而奔,拓拔饮江水而止,周世宗破滁阳而罢,完颜亮窥采石而溃,则既已全有长淮而分江之险。乃至兀术直捣建康,立马金山,东陷四明,南驰豫章,终以寝不安席,遽求北走。盖一苇之可杭,无重关之足?,江东之险,不在此悠悠之带水明矣。
  险不在此,则其立国而不可拔者,固有在也。昭烈有汉中,而曹仁乃却;刘弘镇襄、汉,而琅邪乃兴;桓温缚李势,而氐、羌不敢内犯;张浚督荆、襄,二吴争秦、巩,而女直息其南窥。其亡也:秦灭巴蜀,而捍关破,鄢郢举,走楚于吴,而楚以熸;魏灭蜀汉,迫西陵,王浚因以兴师东指,而孙氏以亡;宇文氏灭萧纪,下萧岿,而隋人南渡之师长驱无忌;宋俘孟昶,下高季兴,而南唐之灭易于摧枯。以是验之,江东之险在楚,楚之险在江与汉之上流。恃大江者非所恃,弃上流者弃其所依。得失之枢,未有爽焉者也。
  盖吴、越,委也;江、汉之上流,源也。以攻者言,从源而输于委,顺也;不得其源而求诸委,逆也。应援之相踵,刍粮之相济,甲仗车牛之相辅,顺以及之,而军无中匮之忧。顺而下攻,易也;逆而上退,难也。知进之易于攻,而退之难于却,则人有致死之心。此横江而渡者之无成功,而凭高以下者之得胜算也。以守者言,击其头而手足应,制其手足而头不能援。江与汉之上流,刍粮之所给也,材勇之所生也。故吴、越虽已糜烂,而巴、蜀、湘、粤,可阻险以争衡;上游已就沉沦,则吴、会、越、闽,先魂夺而坐毙。苏峻据石头,而陶侃、温峤率江、湘之义旅,掩取之如笼鸟;侯景陷台城,而王僧辩、陈霸先以脃弱之粤人,网举之如游鲦。险在千里之外,而机应于桴鼓之捷,古今辙迹,无有不同焉者。
  然则宋当理宗之世,岂其必亡哉?弃险以自亡,而贾似道之罪,不可胜诛。非但其纳款<FONT size=-1>(拖雷)</FONT><FONT size=-1>[忽必烈]</FONT>而背之以召寇也。以贿赂望阃帅,以柔媚掌兵权,以伉直为仇仇,以爱憎为刑赏;于是余玠死而川蜀之危不支,刘整叛而川蜀之亡以必,吕文焕之援绝而阳逻之渡不可复遏。迨及临安已破,江南瓦解,扬州之守犹岿然而存。江、淮之堑,不足以固江东,势所不趋,非存亡之纽明矣。故知险者,知天下之大险也,非一山一水在眉睫之闲,见为可恃,以使人骄玩者也。以南为守,而失汉中、巴、蜀,以孤江、湘;以北为守,而失朔方、云中,以危河朔。北倚南之资粮,而徐、泗无衔尾之运;南恃北之捍蔽,而相、魏无屯练之兵;虽英主不能以抚中夏,况中材而际运会之屯者乎?故险者,非可恃也,尤非可弃也;此千秋之永鉴也。<A> </A>
 楼主| 发表于 2007-3-24 19:31:13 | 显示全部楼层
<b>宋论卷十五    度宗
</b>  〖一〗
  宋迨理宗之末造,其亡必矣。然使嗣立之主,愤耻自强,固结众志,即如刘继元之乘城坚守,屡攻而不下,犹有待也。抑不能然,跳身而出,收溃散之卒,勉以忠义,如苻登之誓死以搏姚苌,身虽死,国虽亡,犹足为中原存生人之气。而偷一日之安富,怀拥立之私恩,委国以授之权奸,至于降席稽颡,恬不知怍,而后赵氏之宗祊瓦解灰飞,莫之能挽。呜呼!迹其为君,盖周赧、晋惠之流,得死牖闲,犹为幸矣。
  晋惠之立也,议者犹咎武帝之托非其人。以分则适,以年则长,嗣国之常经在焉,苟非通识,莫能易也。而度宗异是。理宗无子,谋立之于吴潜,潜曰:“臣无弥远之才,忠王无陛下之福。”夫岂言之无择而卤戆若斯哉?度宗之不任为君而足以亡宋者,臣民具知之矣。出自庶支,名位未正,非有不可废者存也。选于太祖之裔孙,岂无愈者,而必此是与;则理宗晚多内宠,宦寺内荧,奸臣外拥,度宗以柔选无骨,貌似仁孝,宵小以此惑上,幸其得立,而居门生天子之功也。故吴潜以为不可者,正似道之所深可。一立乎位,而屈膝无惭,江万里莫能掖止,果以遂小人之愿欲,其所以得立者可知已。河山虚掷,庙社邱墟,岂似道之所置诸怀抱者乎?则甚矣理宗之愚以召亡也。
  夫选贤以建元良,谋之大臣,以致慎也。而决之于独断者,大臣不敢尸焉。故与闻定策以相翼戴,虽优以恩礼,而必不可怀之以为私恩。非是,则权柄下移,而祸必中于家国。故昭子不赏竖牛,而叔孙太去安。汉文之于周勃,汉宣之于霍光,虽曰寡恩,亦宰制纲维之大义,不可徇矣。天子者,极乎尊而无上者也。有提之携之以致之上者,则德可市,功可居,而更临其上。故小人乐以其身任废立之大权,而贪立菲才,以唯己之志欲。乱之所繇生,莫可救药,必然之券也。
  且夫拔起而登天位,遗大投艰于眇躬,亦甚难矣。况在强寇压境之日,其难尤倍。锦衣玉食处堂之嬉,亦奚足为惠而怀之?即令膺祚以及子孙,抑亦宗庙之灵,先君之义,天下臣民之所推戴,岂赞我<FONT size=-1>[以]</FONT>立者之可鬻贩以为厚德哉?自宁宗委废立于弥远,而理宗感之以为恩;弥远以享厚利,奸人垂涎而思效之,无足怪者。吴潜曰“臣无弥远之才”。非无其才也,无其市天位以擅大权之奸谋也。夫弥远避祸之情,深于邀福。虽怀私以废济王,犹知密访理宗之器识以冀得人。故理宗虽闇,早岁之设施,犹有可观者。其隙既开,其流愈下,似道乃利建此行尸坐肉之童昏,匍伏以听己;于是而一丝九鼎之残疆,唯其所弃掷,而莫敢谁何。要其祸之所自生,则宁宗始之,理宗成之,非旦夕之<FONTSIZE=-1>(效)</FONT><FONT size=-1>[故]</FONT>也。夫以韩魏公之公忠,而两朝定策,引退不遑,岂可望之史、贾之流者乎?孝宗嗣而娄寅亮、张焘之赏不行。小人怀惠,而天下随倾,亦烈矣!故王圭之言曰:“陛下有富贵传子孙,皆先帝之恩。”君子甚恶其言。以有天下享崇高之奉,而感之以为恩,此乡里小生得一举而感举主者,尊之为师,戴之如父,寒乞之情也。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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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4 19:31:33 | 显示全部楼层
<b> 恭宗 端宗 祥兴帝
</b>  〖一〗
  文信国之言曰:“父母病,知不可起,无不下药之理。”悲哉!身履其时,为其事,同其无成,而后知其言之切也。今夫父母之病,当其未笃,则无妄之药,不敢轻试;无所补而或有所伤,宁勿药也。故春秋传曰:“于许世子止,见孝子之至。”言孝子之情,不敢不慎也。迨及革矣,望其愈而终不可愈,冀其生而不可得生。于斯时也,苟有以疗之者,不以药之珍而患贫也,不以炮制之难而惮劳也,不以迂而罔济而忽之也,不以缓而弗及而辍之也,不以前之屡试无功而中沮也,不以后之追悔太过而怀疑也。其求之也,瞿瞿乎其若贪也;其营之也,惘惘乎其若愚也。夫岂不知有命自天之不可强哉?欲已之,而心不我许,抑竭力殚心以为其所能为而已矣。然而或为之谋者,留鸡刲豕,以媚山巢妖狐之神而乞命,则孝子弗为。其弗为也,非有所吝也,不敢以辱吾亲,不忍以辱吾亲也。
  夫忠臣于君国之危亡,致命以与天争兴废,亦如是焉而已。当德祐时,蒙古兵压临安,亡在旦夕,求所以存宋者终无术矣。诚不忍国亡而无能为救,则婴城死守,君臣毕命以殉社稷,可也。奉君出走,收余烬以借一,不胜,则委骨于原隰,可也。死不我值,求先君之遗裔,联草泽之英雄,有一日之生,尽一日之瘁,则信国他日者亦屡用之矣。乃仓卒之下,听女主乞活之谋,衔称臣纳贡之命,徼封豕长蛇之恩,以为属国于江介。爱君而非所以爱,存国而固不可存,信国之忠,洵忠而过矣。
  曾元请及旦以易篑,而曾子斥之曰:“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姑息云者,姑贷须臾之安,以求活鲋于沾濡,妇寺之忠孝也。以堂堂十五叶中国之天子,匍伏丐尺土于他族,生不如死,存不如亡,久矣。信国自处以君子,而以细人之道爱其君乎?且夫为降附称臣之说,其愚甚矣。即令蒙古之许之与!萧岿臣于宇文,以保一州,而旋以灭亡;钱俶臣于宋,以免征伐,而终于纳土。朝菌之晦朔,奚有于国祚之短长?况乎徐铉之辨言,徒供姗笑;徽、钦之归命,祗取俘囚。已入虎吻,而犹祝其勿吞,词愈哀,志愈辱,其亡愈可伤矣!信国之为此也,摇惑于妇人之柔靡,震动于通国之狂迷,欲以曲遂其成仁取义之心,而择之不精,执之不固,故曰忠而过也。
  或曰:句践之请命于吴也,自请为臣,妻请为妾,而卒以沼吴。信国之志,其在斯乎!而奚为不可?
  曰:巽以行权者,惟其理也;屈而能伸者,惟其势也。吴之与越,以爵土言,皆诸侯也;以五服言,皆蛮夷也;以先世言,一为泰伯之裔,一为大禹之胄也。春秋之世,友邦相伐,力不敌而请降者多矣。受其降者,不得而臣之,已而复与于会盟,仍友邦也。上有守府之天子,其以强大相役属,同是冠带之伦,而义可以相服者也。故句践即不沼吴,而终不为吴之臣妾。宋之于蒙古,岂其比哉?宋之亡,亡于屈而已。澶渊一屈矣,东京再屈矣,秦桧请和而三屈矣。至于此,而屈至于无可屈。以哀鸣望瓦全,弗救于亡,而徒为万世羞。时异而势异,势异而理亦异。句践之所为,非宋所得假以掩其耻也。故杨后之命可以不受,而后信国之忠,纯白而无疵。择义以行仁,去其姑息者而得矣。
  〖二〗
  汉、唐之亡,皆自亡也。宋亡,则举黄帝、尧、舜以来道法相传之天下而亡之也。是岂徒徽、钦以降之多败德,蔡、秦、贾、史之挟奸私,遂至于斯哉?其所繇来者渐矣。
  古之言治者,曰“觌文匿武”。匿云者,非其销之之谓也,藏之也固,用之也密,不待觌而自成其用之谓也。故书曰:“迪惟有夏,乃有室大竞。”竞之不大,栋折榱崩,欲支之也难矣!其竞之也,非必若汉武、隋炀穷兵远塞而以自疲也。一室之栋,一二而已,欂、栌、榱、桷,相倚以安,而不任竞之力。故用之专者,物莫能胜;守之壹者,寇莫能侵。率万人以相搏,而其相敌也,一与一相当,而群无所用。自辽海以西,迄于夏、朔;自贺兰以南,垂于洮、岷;其外之逐水草、工骑射、好战乐杀、以睥睨中土者,地犹是地,人犹是族,自古迄今,岂有异哉?
  三代之治,千有余岁,天子不以为忧,其制之之道,无所考矣。自春秋以及战国,中国自相争战,而燕、赵独以二国之力,控制北陲。秦人外应关东,而以余力独捍西圉,东不贷力于齐,南不藉援于韩、魏。江、淮以南,则尤耳不闻朔漠之有<FONTSIZE=-1>(天)</FONT>骄<FONT size=-1>[虏]</FONT>也。及秦灭燕、代,并六合,率天下之力以防胡,而匈奴始大。汉竭力以御之,而终莫之能抑。至于灵、献之世,中国复分,而刘虞、公孙瓒、袁绍,不闻有北塞之忧。曹操起而抚之,鲜卑、匈奴皆内徙焉。蜀、吴不相闻也。晋兼三国,而五胡竞起。垂及于唐,突厥、奚、契丹相仍内扰。及安、史之乱,河北叛臣各据数州之土以抗天子,而蓟、云之烽燧不闻者百年。繇此言之,合天下以求竞而不竞,控数州以匿武,而竞莫加焉。则中国所以卫此觌文之区者,大略可知矣。
  东汉之强,不敌西汉,而无北顾之忧者,有黎阳之屯在也。天宝以后,内乱方兴,不敌开元以前,而无山后之警者,有魏博之牙兵在也。外重渔阳、上郡、云中之守,而黎阳承其后;外建卢龙、定难、振武之节,而魏博辅其威。以其地任其人,以其人守其地。金粟自赡也,士马自简也,险隘自固也,甲仗自营也。无巡边之大使以督其簿责,无遥制之廷臣以掣其进止,虽寡而众矣,虽弱而强矣。故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言四裔之边臣各自守,而不待天子之守之也。牵帅海内以守非所自守之地,则漫不关情而自怠;奔走远人以战非所习战之方,则其力先竭而必颓。然而庸主具臣之谋,固必出于此者,事已迫,则不容不疲中国以争;难未形,则唯恐将帅之倚兵而侵上也。
  呜呼!宋之所以裂天维、倾地纪、乱人群、贻无穷之祸者,此而已矣。其得天下也不正,而厚疑攘臂之仍;其制天下也无权,而深怀尾大之忌。前之以赵普之佞,逢其君猜妒之私;继之以毕士安之庸,徇愚氓姑息之逸。于是关南、河北数千里阒其无人。迨及勍敌介马而驰,乃驱南方不教之兵,震惊海内,而与相枝距。未战而耳目先迷于向往,一溃而奔保其乡曲。无可匿也,斯亦无能竞也。而自轩辕迄夏后以力挽天纲者,糜散于百年之内。呜呼!天不可问,谁为为之而令至此极乎?向令宋当削平僭伪之日,宿重兵于河北,择人以任之,君释其猜嫌,众宽其指摘,临三关以扼契丹;即不能席卷燕、云,而契丹已亡,女直不能内蹂。亦何至弃中州为完颜归死之穴,而召蒙古以临淮、泗哉?
  人本自竞,无待吾之竞之也,不挫之而亦足以竞矣。均此同生并育于声名文物之地,以相为主辅,而视若芒刺之在背。威之弗能也,信之弗固也,宰之弗法也。弃其人,旷其土,以榱支宇,而栋之折也已久。孰令宋之失道若斯其愚邪?天地之气,五百余年而必复。周亡而天下一,宋兴而割据绝。后有起者,鉴于斯以立国,庶有待乎!平其情,公其志,立其义以奠其维。斯则继轩辕、大禹而允为天地之肖子也夫!

发表于 2007-3-30 00:07:08 | 显示全部楼层
<P>好长,以后慢慢看</P>
发表于 2007-8-29 22: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P>我看了,还行。</P>
发表于 2007-10-7 13:14:33 | 显示全部楼层
<P>啊,甚好,一直在找这玩意的TXT版</P><P>王夫之的《尚书引义》、《读通鉴论》和《宋论》堪为其三大论史代表作,尚书引义我买了2本,一本收藏一本做笔记。。。</P><P>不知道哪里有《读通鉴论》的TXT版,现在都是PDF版横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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