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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札记] 践阼之路——春秋首霸齐桓剪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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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3 20:00: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起因:山雨欲来风满楼

    前674年,堪称春秋小霸的齐僖公禄甫薨逝,留下了苦心经营一生的、正在蒸蒸日上的齐国,留下了三个已成年的公子和一个视同己出的子侄,留下了一堆潜伏其中的萧墙之患,同时也留下了前途未卜的纵横国命。
    这些隐患中首当其冲的在于继位者本身。齐襄公诸儿,从东宫践齐君之位,可谓名正言顺。然而观其十年间的作为,只能说,诸儿实在不属君王之躯。他太过性情,太过性情之人不能做君主,否则不是桀纣便是南唐后主。诸儿的身上同时凝聚了桀纣与李煜的气质——他放任感情,浪漫得一塌胡涂,哪怕心上人是邻国国君夫人兼自己的亲生妹妹,哪怕这感情是不堪于世的乱伦;他穷兵黩武,信奉暴力。其祖、父两代治国百年,经过两周交替的陵谷乱世,弄巧于诸侯之间,积累了丰厚的家底。但他却大动干戈,征纪、伐郑、灭部、平郚,国力几乎要挥霍殆尽;他意气用事,别说深谋远虑,几乎不考虑咫尺间的后果。只因对宿敌公孙无知的原始的仇恨,便毫无技巧地针锋相对,以致招来杀身之祸。只因对情敌鲁桓公本能的忌恨,便毫无顾忌地杀了这位大国之君……
    公孙无知,齐僖公之侄,齐襄公之从弟。他是齐僖公亲手种下的一颗野心,一颗蠢蠢欲动的火苗,将在适宜的条件下被催发、引燃。根据《史记》记载,诸儿在太子之时就与无知明争暗斗。齐僖公竟然给宠爱的侄子以太子秩服的待遇,多少有点类似后来李渊不顾太子李建成的郁闷给予秦王李世民天策上将的特权。于是,催化出的野心与太子天生的戒防碰撞在一起,仇恨在慢慢地发酵。终于有一天,熬过了太子时代的诸儿开始着手除掉身边那挥之不去的、野心勃勃的阴影。作为君王,可以残酷,却不能简单粗暴。他若能进退有度,缓长除之,并非不能再次实践郑庄公对共叔段的成功先例。然而齐襄公因为恣肆性情的人品,屡屡如《史记》中概括的“杀诛数不当,淫於妇人,数欺大臣”,在短短十年间将齐国变成了一个危机四伏的火药桶,杀身之祸,已经为之不远。
这种情势下,襄公的两位弟弟公子纠和小白出国避难。

二.酝酿:波澜不兴的对峙
   
    在春秋时代,公子出亡的行为比较流行,这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当时各国政局普遍的动荡。但眼下这两位齐国公子的流亡征程,一半因为迫不得已,一半则是另辟蹊径。所以,与其说是流亡避难,倒不如说是韬光养晦。从离开祖国的那一刻起,纠与小白各自的心中就深深坚信:混乱与阴霾之后的真正的主角才是他们两人。总之,这次公子出奔完全不同于后来晋文公重耳的仓惶无奈。
    让我们暂时将镜头移开风云交错的齐国国内,聚焦在这出剧目真正的主角身上吧。
    主角甲:齐纠,齐僖公次子,齐襄公胞弟。公子纠的车驾沿着宽阔的鲁道奔驰,“鲁道有荡,齐子由归”——这条路上不知曾经轧过多少齐鲁公主来往的车辙。纠的视野一直伸向路的尽头,那是他母亲的国家,也是他未来的根据地——鲁国,一个虽不如齐国强大,但有着老牌威望的、绝对不可小觑的国家。鲁国与齐国毗邻,邦交历史悠久,不用说,将成为他日后角逐君位的强大后盾。
    主角乙是齐僖公的少子小白。与他的二哥相比,小白的命运要坎坷一些。小白的母亲是卫国人,当年深受僖公宠幸。卫国同鲁国一样,也是当年周武王亲封的老牌姬姓诸侯国,也与齐国常互通婚姻聘飨。按理说,公子小白应当去往母亲的卫国,但他却没有。一方面因为卫国比鲁国还要朝西,距齐国太远,会让他在起跑线上失去优势,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当时的卫国政局动荡不已,自卫宣公到日后亡国的卫懿公,国君大都庸碌荒诞,甚者比齐襄公还要不可思议。最糟糕的是,卫国除了内忧更有外患——要不了多久就要亡于戎狄的铁蹄之下——当然,那是后话。就从那位以谗杀兄长而自立的卫惠公反复几次出亡、复辟的经历看,卫国的局势比齐国有过之而无不及,小白又怎会先出虎穴再入狼窝呢?于是,倒霉的三公子只好投奔齐国近邻谭(郯)国(在今山东济南东南龙山镇),但不幸被这个嬴姓的东夷原住民国家拒之门外(多年以后,谭国被齐桓公灭掉)。碰钉之后他又调转车头向东南方向驶去,滚滚的烟尘落定在齐国东南之隅另一个弹丸小邦——莒国(大约在今山东莒县,属于日照市)。很幸运,这次他被收留了。莒国的国姓是比较稀有的“己”姓,国小民稀,却是周武王亲封的子爵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独特的文化。由于僻处海边,常成为流亡者的逃难地,因此也是一个个传奇事件的多发地:谭(郯)国被灭后君主逃难到此,孟姜女哭长城故事的原型在此,燕军灭齐被阻滞在此,战国最后一位君王齐王建的父母传奇邂逅私定终身也是在此……当然,现在讲述中的莒国正在酝酿春秋时代第一出精彩的争霸剧目。
    表面上看小白的落脚点选得那么随机和无奈,但建议大家这时最好翻看一下地图,你会发现,公子纠所在的鲁国,小白所在的莒国,还有齐国国都临淄三点之间几乎可以画上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小白,要知道他不是一个在命运中随波逐流的人。
    话说公子们的“旅行团”中是不能少了肱股之士的,于是,这留到今天的故事中往往会涌现出一大堆经典的能臣贤相,比如大家耳熟能详的“管鲍之交”。管,即管夷吾(管仲),鲍,则鲍叔牙。二人是亲密的好友,又分别辅佐两位公子,在当时传为美谈。这里还有一段小插曲,据说鲍叔牙当初对齐僖公令其辅佐公子小白很不满,俗话说“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他认为国君知道小白将来没有希望继承君位,才让他辅佐小白的,于是满肚子怨气。而管夷吾却不以为然,他劝导好朋友说:国内诸人因厌恶公子纠的母亲,以至于不喜欢公子纠本人,反而同情小白没有母亲。将来统治齐国的,非纠即白。公子小白虽然没有纠聪明,而且还很性急,但却有远虑。公子纠即使日后废兄立君,也将一事无成。到时不是你来安定国家,还有谁呢?”一番开导,鲍叔牙想通了,于是接受任命,竭力尽忠。后来,他们二人各为其主,分别随着两位公子流亡国外,相伴左右。
    然后的日子,悠闲而又淡定,齐国依然笼罩在阴霾下,暴风雨触发前的对峙显得有些无聊。不论是纠还是小白,似乎都安心地蜇伏在各自的阵地。两位英姿勃发的年轻公子就这样站在各自的起点,思索、凝视着远方和对方。巍巍泰山上,一位踌躇满志的年轻公子向东北方眺望。山风飏起他褒大的衣袂,却无法吹散他眺望的目光。他的目光又移向东南,碰上了另一双眼睛。那眼睛有如蓝黑色深不可测的海水,偶尔一闪却掠过灼灼的亮光。海风呼啸起来,将他的长发扯成一面猎猎的旗帜……苍天之下,他们的目光都从未离开过临淄。因为,命运注定,他们其中的一位,将是未来齐国的君主。

三.黑箱:胜者内定的比赛

    当两位公子的团队落脚已稳的时候,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忐忑等待,等待发令枪爆响的那一瞬间。
    八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暴风骤雨降临在齐国。齐襄公与被他削去太子爵奉的从弟公孙无知的对决终于发展到了高潮,无知纠集同党作乱,杀襄公而自立。然而这位新君立足未稳又不能名正言顺,第二年春天,他就被齐国渠丘大夫雍林所杀。连锁性政变导致齐国出现了无君的局面——这时,聚光灯马上聚焦在了流亡国外的两位公子身上,二人身上流淌着的齐僖公的血液令他们熠熠生辉。
    尽管在理论上,齐纠继位的合理性要略高于他的三弟,但齐国并不是一个周礼宗法制度十分严格的国家,加上其他一些人为原因,实际中,这两位公子的参赛身份并无高下之分,否则这场比赛将毫无悬念,而兄弟之间的血腥交锋也不会载入史籍。
三角形的临淄点处,齐国众臣正在执掌国政大权的国、高二子的策动之下开始谋议立君之事,其实也是国内势力集团的PK和整合;同时在另外两个顶点,两位公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小白是三位公子中最年轻的一位,但却是人气最高的一位。齐国的国氏、高氏两族是周天子亲封的卿大夫,世代袭有监国之位,为天子“辅佐”齐侯,在朝中、国中都有很大影响。所谓“国子、高子,天子所命,为齐守臣,皆上卿也”。小白在出奔之前就一直有意识地与他们结交,争取了他们的支持。特别是高傒(字敬仲),与他亲如兄弟。果然,国内事变发生后,与公子小白交好的国、高二子秘密通知他速回国就位。
    眼看冠军已经内定,竞赛已经没有悬念可言了,但押另一位选手齐纠胜利的鲁国听说消息后并不甘心,忙为齐纠打起了背包,企图以国力施压从而干预赛事进程。现在,双方的竞赛团队已然扩大到国家与国家之间——齐国与鲁国关于新一代齐国领导人竞选的问题。
    这场历史上著名的长跑比赛伴随着一个著名的故事流传下来。这故事见于《史记•齐太公世家》:“高、国先阴召小白於莒。鲁闻无知死,亦发兵送公子纠,而使管仲别将兵遮莒道,射中小白带钩。小白佯死,管仲使人驰报鲁。鲁送纠者行益迟,六日至齐,则小白已入,高傒立之,是为桓公。”秦汉先人惜墨,但几经流传后,这故事已变得绘声绘色,下面就选取比较流行的一个版本:
    话说齐国发生内乱,在一系列宫廷血案之后,陷入无君的局面。鲁庄公听闻消息,就率兵护送公子纠归国即位。管仲想到公子小白所在的莒国到齐国的距离同样很近,为提防其抢先,于是自带一队人马赶去齐、莒边境去拦截。小白与师傅鲍叔牙也向莒国借得兵马,正往齐国赶。管仲见小白端坐车中,突然弯弓一箭射去,小白大叫一声,口吐鲜血,重重地摔倒在车里,周围乱作一团。管仲以为小白是必死无疑了,拉缰拂袖而去,然后一路上慢悠悠从容而来,六天后才至齐国。谁想管仲来到城下,小白却以君主衣冠出现在城头。原来那一箭并未射死小白,而正中其带钩上。当时急中生智的小白是咬破舌头,吐血诈死。
    箭射小白的故事同样见于《左传》、《国语》等书,但并非与《史记》完全印证,那一箭出发的时间大有差异——不是在莒道上,而是发生在半年后的乾时(今山东桓县)之战中。
    《国语》中有关一箭之仇的文字不在《齐语》里,而是在《晋语》中,从继齐桓公之后称霸的另一位春秋霸主晋文公与一位名叫勃鞮的宦官的对话中引出。原话是:“管仲贼桓公而卒以为侯伯。乾时之役,申孙之矢集于桓钩,钩近于袪,而无怨言,佐相以终,克成令名。” 勃鞮在《史记》中被称作寺人披,曾经追杀晋公子重耳,重耳逾墙而逃幸亏手脚麻利,只让勃鞮砍断了他的半条袖子。后来晋文践阼,勃鞮为了使晋文公放弃追究对自己的“断袖之仇”而举了齐桓对管仲不计前嫌的例子。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管仲曾经伤害过齐桓公,但最终却使齐桓公称霸。在乾时战役中,管仲用申孙之箭射中了齐桓公的衣带钩。带钩和袖子又有什么区别呢?但人家桓公并没有怨恨管仲呀,反而任命他为相一直到死,最终成就了美名。”
    《国语》与《史记》的双重印证至少说明有关管仲一箭之仇的故事并非虚构,但在发生的时空细节上出了讹误——孰是孰非,可以再来看看《春秋》。
    《春秋•庄公九年》载:“夏,公伐齐纳子纠。齐小白入于齐。” 这意思很明确,是说鲁庄公率军伐齐,企图以武力送齐纠回国即位。但被接纳为国君的最终是齐小白。同样《左传》有载:“夏,公伐齐,纳子纠。桓公自莒先入。”这说明齐军在随后发起了对鲁军的反击,败鲁军于乾时。据此推论,齐桓公是在已经即位的情况下,亲自率军反击鲁军的入侵,在乾时交战。当时的公子纠和鲁国应该是在既有事实下心有不甘的反击,企图在小白即位之初立足未稳之时将其颠覆。而此时的管仲还忠心耿耿地追随在主人身边。这颇有争义的一箭正是在两军交战过程中射向齐桓公的。
    这一箭究竟出现在哪里,颇难判定。不过,细心分析一下,《史记》中会发现以下疑点:
    疑点一:时间差上的bug。
    齐国都城临淄即今天的山东淄博,鲁国和莒国分别处在临淄的西南方和东南方。在地图上将三点之间连线,你会看到一个近似的等边三角形。同处平坦的华北平原,相距不远,地形相近,因此实际的路途距离差异应该不大。两位公子从一开始是打算“赛跑”的,因而会在得到国内事变消息的第一时间出发,所以不好判断到底谁先声夺人,但小白与国、高二子间的亲密关系也意味这他有可能是在第一时间得到信号。暂且假设管仲和小白同时得到公孙无知被杀的消息,并在同时以最快速度出发,按三国之间距离相等的条件,等管仲从鲁国赶到齐、莒边境去截杀小白时,小白就算不到临淄,大概也是在快到临淄的路上,怎么会如《史记》中所记在“莒道”上等着管仲截杀呢?
    疑点二:诈死与带钩
    带钩是从戎狄传来的一种服饰配件,作用是将腰间的皮带钩连固定,因为它便捷又时尚,在春秋战国时代很是流行。带钩的一端为榫卯结构,使其能够固定于皮带上,另一端在榫卯的相反方向呈弯曲的钩状,正好可以钩住另一边皮带的扣眼。其原理有点像我们今天的窗帘挂钩,只不过要比它粗短,而且精美得多。带钩的材质一般是金属或玉石等坚硬物质,而箭镞的材质与之类似。那么,这就说明,带钩即便被射中,也会将箭弹开或者自己碎裂,不管怎样,都是无法粘在身上让人伪装成被射中的样子。
疑点三:公子纠的行程。
    《史记》说管仲自以为杀死小白之后“使人驰报鲁,鲁送纠者行益迟,六日至齐”,意思是说管仲出击截杀小白时公子纠竟然还没动身,等到管仲的“捷报”送到后才不慌不忙的出发去齐国,六日才到。这一说法很有趣,管仲截杀小白的同时为何却将公子纠留在鲁国?纠已经知道小白被内定,他最需要做的是争夺时间,一旦截杀行动失败,他岂不是连通过长跑比赛抢夺君位的机会都没有?常识性的做法应该是管仲前去截杀,纠同时出发。齐僖公虽然只有三子,诸儿和小白死后,君位按说应由公子纠继承。但乱世之中事难料,是时各国政变动乱层出不穷,合不合法根本不重要(如果重要也不用杀小白)。齐国国内像公孙无知那样的公孙、公侄、公叔、公伯尚有不少,其中几位还在后来小白即位后成为其麾下一代名臣。如果公子纠夺位不能既成事实,君位谁属还未必是定数,何以高枕无忧、浪费时间?
    这个故事的重点后来总偏向到一箭之仇和宽洪大量上,并没有太多人注意时差等一些细节。比如,很多人都认为齐纠的速度太慢和管仲的失误是他失败的原因,却没有多想他的失败多少有些必然因素。在他们出发的时候,这次君位之争已经不是同等起跑线上的公平竞争了。“高、国先阴召小白於莒”,说明这两位公子的境遇完全不同于秦末的楚汉之争,不同于“先入者王关中”的速度争夺赛,齐国也不是等待抢夺的奖品,它已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当密函从齐国飞向莒国的时候,胜负已经差不多有了眉目。这时的齐纠和鲁国已不再抱有合法竞争的幻想,他要做的是心有不甘的反抗。
    对于《史记》和《国语》等典籍的错位,或许可以这样解释:管仲有可能袭击过小白两次,一次是在小白归国嗣位的途中对其进行的刺杀,那次小白可能只是受了伤,但以诈死骗过了他;另一次是在乾时之战中,亲征的齐桓公这次被射中了带钩,有惊无险。《史记》因为成书较晚,经历了秦时的史典浩劫和汉时的整理复原,所选用的资料难免在传写中出现“二合一”的讹误。
    从公孙无知被杀到齐桓公拒鲁于乾时,已经过去了半载。心有不甘的鲁国和公子纠做了最后的反抗,但为时已晚。秋天来临的时候,两国决战于乾时。鲁国自然不会因为多管闲事而陪进太多资本,“鲁兵败走,齐兵掩绝鲁归道”的结局在历史的意料之中。然而对公子纠来说,他再没有回头路,他将失去一切,包括生命。他的身影随着“鲁人患之,遂杀子纠于笙渎”的笔墨从此消失在暗黄的史简中。
    小白和纠,都是为了躲避齐国险恶的政治环境而离开的。他们当初逃亡时,并不是远走高飞,而只是蜇伏在距离祖国最近的邻国。他们潜伏在等边三角形的两个顶点,跃跃欲试地凝视着另一个点,等待着起跑的时刻,心焦如焚。不同的是,年少老成的小白,他除了拥有与纠同样近的起点之外,还得到了国内强臣的帮助。就像历史所记载的那样,公子纠在再次逃到鲁国后,依然难逃惨死的命运。小白赢得了这场赛跑,继承了君位,他就是日后名震天下的齐桓公。

四.创业:从精品团队开始
    齐国。临淄。太庙。钟磬。章纹。玄纁。冕旒。七鼎六簋……他站在丹墀上缓缓转身,众臣伏身稽首四拜。他有些晕眩,于是闭上眼睛,十来年的往事流水一样从眼前逝去……
    齐小白,春秋小霸齐僖公第三子,齐襄公之弟,从今后便是齐国的第十六代君主。他的政权不是承袭在风和日丽之下,而是谋划争夺于刀光剑影之中。生多事之秋,践君主之位。
    然而齐桓公接手的偌大一爿家产已不负当年的盛名,而呈现出一幅凄凉凋敝的模样:好战的兄长几乎征募了国内所有成年男丁,他们背井离乡征戍四方,残破的家中只剩下老弱妇孺。昔日盛产谷米的田地里,如今长满了茂密的狗尾巴草;特别是齐襄公的荒淫无耻、喜怒无常最后导致众叛亲离,结果不得不靠滥杀稳定秩序,更有死对头公孙无知翻江倒海。一系列连锁性政变更将全国笼罩在恐怖的阴云之下,举国不宁……而今,延续了将近四百年的姜齐国阼将何去何从,一切都掌握在他这位新君的手里。
    未来的春秋首霸齐桓公不是一个靠锦上添花就可托起一方盛世的幸运君主,他的心里或许埋藏了惊人的伟大理想,但眼下的事实告诉他,若想重修太公望之业,就不能不白手起家。在这种形势下,他采取了两条基本措施:一是抚平前任连串政局动荡遗留下的政治伤痕,肃清此前的弊政,安定人心;其次就是组建一支高效精干的人才队伍,为接下来国事大业提供保障。
    第一件事对他来说似乎并不难。齐桓很有社交天份,善于拉拢人心,团结同志,这也是他得以成功践阼的关键。他的即位可以说是众望所归,有一定权威;第二步相对比较麻烦,非一朝夕间可以完成,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给出了优秀答卷。
    选贤任能几乎是后世君王接受的最基本的训导和教条,听起来道理再简单不过,但对于春秋初期士人阶层尚未形成、世袭贵族仍然垄断国政的时候,平衡各方利益集团的阻力,不论出身地选拔人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管仲的脱颖成为齐桓公人才团队组建工作中一个标志性事件,而且管仲本人也成为众星中最亮的一颗——管仲,名夷吾,颍上(今安徽颍上县)人,出身贫寒。先事公子纠,后以囚徒之身见举于齐桓。他并非一个温其如玉的谦谦君子,在人品方面颇有一些小毛病常为后人诟病,但他的实用精神推动了齐国改革,使之富国强兵。他的作用之大,后来甚至被齐桓公尊称位“仲父”,故而全国人民及后世人民开始称他为管仲。
    纵观历史,君臣联手几无瑕隙的例子有不少,但桓管组合更为难得。对一个几乎亲手谋杀了自己的人委以重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或许因为胸襟的宽阔,或许因为眼光的长远,总之齐桓公克服了人性的弱点。一千多年后的唐太宗和魏徵故事多少有些类似,但远不能与此相比,魏徵以谏议大夫位列重臣,但他手中的实权根本无法与管仲相比。齐桓公授予了管仲极大的权限,他甚至对朝臣宣布:国家大事,先报仲父,而后再告诉我。由此,管仲父开始大刀阔斧地主持了一系列政治、经济和人事的改革。比如在全国划分政区,组织军事编制,设置官吏管理,建立选拔人才制度——士经三审选可为“上卿之赞”(助理);按土地分等征税,禁止贵族掠夺私产;在经济方面利用资源优势发展盐铁业,然后铸造货币,调剂物价。管仲改革成效显著,齐国由此国力大振。而后,在此基础上他又提出“尊王攘夷”的外交国策。巧妙地利用了周室衰微但余威犹存的现实,使齐国拥有了合法的o(︶︿︶)o 唉权;其次,以大局为重,主张诸夏间一致对外,从而建立起“抗戎联盟统一战线”,这对华夏文明的保存起到了重大作用,所以孔子后来庆幸地叹道:假如没有管仲,我们也得穿蛮族服装了(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
在破格提拔管仲之后,任能举贤、改革旧政的多米诺骨牌被启动,当时不仅在国内选拔贤才,还从诸侯各国征召,大开先秦养士之风。齐国很快建立起一个高质量的政府团队,在“桓管搭当”之后还有历史上被称为“桓管五杰”的著名组合,分别是王子城父、宾胥无、隰朋、宁戚和东郭牙,且一一数来:
    一号:王子城父。职务:大司马。类别:国防部长。他是提拔管仲带来的连锁效应,由管仲推举,发展成为齐桓麾下一员名将。对于王子城父的评价可参见管仲在推荐他为大司马时对其治军才能的o(︶︿︶)o 唉:说他在疆场上能让三军将士个个奋不顾身,视死如归。
    二号:宾胥无。职务:大司理。类别:司法部长。在“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的旧观念时期,提高律法在国家的地位是非常先进的表现。由此,宾胥无的作用不可小觑,他主管司法刑律,他治法如山,断案公正,不杀无辜,不诬无罪。为管仲主持的改革修政提供了一个清洁明晰的环境。
  三号:隰朋。职务:大行。类别:外交部长。隰朋与领导有点裙带关系,是齐庄公的曾孙,齐桓公的子侄。但身为o(︶︿︶)o 唉的他并不纨袴,反而因其良好的家教、翩翩有度的君子风范以及刚柔相济的口才被委以“大行”一职,并以其优良的业绩跻身春秋外交名臣榜。齐桓公成就霸业、领导群雄,其外交政策和外交活动成功与否起着决定性的作用,隰朋功不可没。
隰朋的品性也是很值得称道,根据《管子•戒》记载,齐桓公曾经评价隰朋和管仲:“孤之闻二子之言也,耳加聪而视加明。”后来管仲病重,齐桓公前去探视,询问万一有事,谁是接替他职务的最佳人选,管仲毅然向桓公推荐隰朋。管仲认为隰朋目光远大,而且为人谦和下问,以自己的善良和美德陶冶他人,所以没有人不心服口服。
  四号:宁戚。职务:大司田。类别:农业部长。国籍:卫国。说句题外话,卫国一直是个命运多舛的国家,亡国及复国前后都没有几天安宁日子,人民因天灾人祸常常逃难,流动性特别大,有点类似于今天的河南省。但正是如此,竟成了一个不断为各国供应人才的工厂,主打产品比如宁戚,后来的商鞅,还有荆轲。宁戚自小聪慧好学,胸怀大志,但内忧外患使他家破人亡,无所归依。眼看一块美玉就要湮于尘土,正在这时,他听说了齐桓因改革事业而招工的启示,于是赶着牛车前来。当时他夜宿于临淄城门外,恰逢齐桓公出城,他就一边喂牛一边敲打着牛角唱歌。他与众不同的举动以及颇有内涵的唱词打动了齐桓公,齐老板当即就拍板任用。这就是“宁戚饭牛”的经典故事,同时也成为齐桓公礼贤下士、选贤任能的写照。
    齐国背靠大海,土质盐碱重,也就是《史记》所说的“地泻卤”。所以农业素来是齐国经济命脉中一大薄弱环节。齐太公时就采取通鱼盐之利的方法将鱼盐等齐国富有的资源输往内地,换回粮食。但是粮食生产毕竟是一国经济的头等大事,不能实现自给自足终究是个麻烦事。正好宁戚熟知农桑之事,齐桓公就任命他为大司田,掌管农业生产。在宁戚的管理下,齐国的农业发展迅速,很快就取得了大丰收,为齐国的霸业奠定了物资基础。
  五号:东郭牙。又名:鲍叔牙。职务:大谏。类别:嗯,这个不好与今天类比,因为如今没有这个职务,总之,就是监督君主行为的人,有点类似老师。这个职务可以说是他的老本行了,在齐桓公还是公子小白的时候鲍叔牙就是他的老师兼教练了,他们在当年一同出亡避难的经历中同甘共苦,建立了很深厚的感情基础,而且鲍叔牙在辅助小白抢夺君位的争夺赛中立下了头功。后来,他又调兵遣将,周密部署,打败了护送纠回国的鲁国军队,还迫使鲁国杀了公子纠。他文武兼备,但为人谦逊,拥功不恃,当桓公想拜他为相时,固辞不受,极力推荐公子纠的老师“鲁囚”管仲。
  鲍叔牙职务的正式名称是大谏,职责是匡正君主之治。后世出名的谏臣不少,但很多人的谏是在“以直保身”,一般来说,历史上的明君多有自苦精神,而这些谏臣们的骨鲠之刺正是投其所好,但鲍叔牙则不同,他是性情使然,或君或臣,或友或己,他都一视同仁——当你居功自傲有些飘飘然了,他就及时地将你拽回来。鲍叔牙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在人家兴致盎然的时候泼上冷水。《吕氏春秋•直谏》载,有一次,齐国君臣在一起饮酒,致酒酣之时,桓公对鲍叔牙说:“为什么不起来为我祝酒呢?”鲍叔牙端起酒杯向桓公敬酒说:“祝您不要忘记逃亡在莒国时提心吊胆、愁困落魄的那段日子。”又向管仲敬酒说:“祝您不要忘记了在鲁国做囚徒的时侯。”然后还是意犹未尽,又到了宁戚身边,对这位最近治理农桑有功的大司田祝酒道:“使宁戚勿忘饭牛车下也。”
    一时间会场鸦雀无声,却不是恼怒的冷场,原来众人都忙着幡然省悟,纷纷点头中。

[ 本帖最后由 蒹葭从风 于 2008-2-3 20:34 编辑 ]
发表于 2008-2-5 14:04:38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蒹葭更多更多好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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