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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文丹青之道] [转帖]长篇小说——凤起阿旁(连载结束!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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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9 20: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P><FONT color=#ff1170 size=5>这是以前一个文学论坛的上的朋友写的,不知是否已经在网上流传过了。作者是一个叫天平的人,很有才学的人。呵呵……最近没什么长篇奉献,所以,大家就来看看这部小说吧。写的还比较有味道。</FONT>
<P><FONT size=4>秋风掠过巍巍太行,卷起邺都东西大街上的残枝,哗啦啦响成一片。一枚黄叶不甘心地在枝头挣扎了数回,终于被生生扯脱,打在一双凤头履上。“唉!”着履之人长长叹息一声,偏过脚来,将叶子碾得粉碎。旁边的人道:“已经很晚了,殿下还是回宫去吧!”  被叫作殿下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青貂裘将他整个身子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白皙秀致的脸庞。他额头上压着顶步摇冠,三四串翡翠珠子垂在两侧,将耳垂映得青透如玉。这孩子摇摇头道:“回去作什么?还不是愁云惨雾地坐困在一起。秦国大军围城已有数月,这些人又有那一个能想出个法子来?”说到这里,他抬头北望,城外山上可见帐篷火光顺着山势铺下来,黑乎乎的,与山势浑如一体。营地里不时有如蚁的兵卒走动,数杆大旗在风中烈烈而舞。隔了这么远,孩子本是辨不清旗上字迹的,可他却分明看到了一个“符”字,还有一个“王”字,张牙舞爪地向他扑过来,他不由哆嗦了一下,道:“算了,回去就回去罢!”   这话说出口,旁边的侍众便牵了马匹过来,侍侯孩子坐上去。孩子右脚方才上镫,便听得人马嘶鸣之声从街那头传来。孩子略觉诧异,这大街平日里本是极繁闹的去处,可自从秦军进犯,便冷清下来,他好些日子没在街上听到这么大的响动了,便问道: “去看看,是哪位将军决意出城迎敌了么?”   “是!”侍从应声奔了过去,不一会却急急地跑了回来,面色惶急,叫道:“不好了,王爷,听说是散骑侍郎扶余蔚叛乱,欲迎秦军入城!”“什么?”孩子双眉一皱,道:“这扶余蔚不过是个无权无职的高丽质子,他凭什么叛乱?”说话间已跨上了马。侍从急道:“上党军中也有人反了!”“啊!”孩子双脚一夹,胯下马匹已飞奔出十余步,叫道:“快跟我来阻他们一阵!”   这话一出,后面的侍从不由变色,“可我们才十来个人,他们有好几百呢!”便追了上去,从侧面拉住了孩子坐骑的笼头。   “大胆!”那孩子一扬鞭子便抽在了侍从脸上,侍从脸一侧,血珠顺着鞭梢溅了出来。侍众抹了一把脸道:“我们几个拦不住他们的,殿下还是快些去禀报皇上罢!”这话末完,一乘牛车已从街角转出,数百骑乱糟糟地拥在牛车两侧,骑者刀枪出鞘,呼喝不绝,向着他们这边冲来。   孩子见状大怒,不理会那侍卫,一带缰绳,跃上街心,正对着牛车奔去。“你们是大燕将士,怎可助高丽贱种为乱?还不快将这叛贼拿下!”孩子的叫喊被骤雨般的蹄声盖过了,骑士们身上的铁甲挟着如墨的夜色,象此时漳水上寒骨彻骨的波涛,不事张扬地涌了上来。孩子不肯退下,他固执地站在那里,似乎不相信真有人敢从他的身上踩过。牛车愈来愈近了,他可以看到不远处扶余蔚的眼睛,他曾见过这人多次,记忆里这双眼睛总是小心翼翼地笑着,四下张望着,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看着就觉得别扭。可此刻这双眼睛充斥着的血色淹没了孩子的身影。孩子情不自禁地有了一丝畏惧,喉头窒息得难受。   “小心!”一股大力将孩子从马上拉了过去,一时天旋地转,待他回过神来,已是被侍卫抱着滚倒在街旁。他手臂旁一只铁蹄重重踏下、抬起,浮尘与碎叶纷飞,扑簌簌地落了他一身。   叛乱的人群中本有几个想过来击杀他们,却被领头的唤住了,想是赶着去干他们的大事,不欲在此时横生枝节。侍卫们这才得闲抢上马匹逃遁,孩子不甘心地挣扎叫嚷,却无人理会。这孩子不过十来岁,那里是这些武人的对手,自然动弹不了,他气急一口咬在侍从手上,侍从痛得一抽,似乎想反手扇他一个耳光,到底还是忍住了,道:“殿下,皇上还不知道此事,我们报讯要紧!否则让他们开了城门,那便大事去矣!”   这孩子一听便觉极是,也不乱动了,由着他们往燕宫奔去。  西掖门前的宿卫见是这孩子来了,都不敢怠慢,忙接过马。孩子边疾步奔走边问道:“皇上可还在琨华宫么?”宿卫们答道:“正是!”   不多时便到了琨华门前。却见门前侍卫执戟守着没有让开的意思。孩子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冠,喝道:“快通报一声,本王要谒见皇上。”侍卫们却有些为难,彼此对视了一眼,不敢应声。这孩子不由怒道:“怎么回事?”侍卫们跪了下来道:“皇上有旨,因机密要事与安乐王定襄王及太傅相议,不得打扰。”“可我也有急事!”他勉强按捺了一下脾气,下马道:“确是紧急大事,你快些去禀报皇上!”侍卫们依旧迟疑着不敢应声,这孩子不耐烦了就要往里头闯。侍卫们方伸了戟去拦,他怒视侍卫喝道:“滚开!”侍卫们犹豫了一刻,便已被这孩子冲进了殿中。   孩子一边闯进去,一边喊道:“皇兄皇兄,不好了,城中出了叛逆……”可只叫了一句,他便呆站在殿中,这里面并无一人,空空荡荡的御床前绛纱迎着夜风,抖下一地轻尘。守在殿前的宿卫们追了进来,有些不知所措地呆在他的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孩子回过神来,反手拎着宿卫的领子吼道。宿卫们不得已哆嗦着道:“皇上已与安乐王定襄王和太傅去了铜爵园!让我等守在琨华殿外,不让人知晓!”“他们去铜爵园干什么?”孩子自言自语了一句。他猛然醒过来,铜爵园中的白藏库中蓄有良驹满槽,且方便出厩门北上!“难道皇兄竟是要弃城逃走么?”他面色一下子煞白,将侍卫的领子松手扔开,叫道:“快,跟我来!”   孩子带着侍从由西出宫,沿着长明沟走了不多时,巍然崇举的三台便出现在他们眼前,宫阙象一团团乌云在昏暗的天色里分外阴沉。方进园中,便迎面碰上一队衣甲光鲜的骑军,当先一骑上端坐着一名四十上下长须中年男子,孩子认出来正是太傅慕容评,不由厉声叫道:“评叔,你身为太傅,于此国难之时,不在宫中厢助皇上,将欲何往?”那人神色有些局促,道:“本王奉旨护持皇上行幸。”孩子喝道:“敌军围住了国都,皇上却要到那里去?”他叫得声音极大,好象这样一来,就可以让慕容评的话变成谎言。可此时慕容评身后的画轮车上青幄掀起,一个二十来岁男子探出头来道:“凤皇,是你么?”孩子见到他,下马跪地道:“皇兄,你这是上那里去?”   “是朕让太傅一同出京的,你勿要怪他。”年轻的皇帝面色白里泛青,嘴角眉心攒起的细纹里隐然有无限的烦愁。孩子从地上一跃而起,似乎在他还未有自觉以前,腰间的宝剑便已出鞘,三尺青锋嗡然作响,已指向了皇帝。四下里一片惊叹,在御前动兵刃,这差不多已算得上是谋逆之举了。   “皇兄,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这样就跑了?你扔下宗祀和子民,就这么跑了?”他声音颤粟,手中的剑更是抖得厉害。皇帝低头,高高的通天冠垂下来,将他的神情笼在阴影里面。二人无言,旁人也不便抽话,情形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慕容评咳嗽一声,道:“皇上,时辰可不早了。”皇帝方惊了一下,有气无力地道:“凤皇,你也随朕走吧!城中民心已丧,城外强敌势盛,邺都眼见是守不了多久了,我们回龙城,那是我慕容氏祖兴之地,可以重招旧部再复河山……”   广德门外的喧哗声透过重重宫阁已是隐约可闻,漆黑的天际一抹火光摇曵。“那是秦军入城的火把么?”孩子的心神恍惚起来,皇帝后面的话便没有听进耳朵里去。待他醒过来时,皇帝的车驾已又往前走了数步。   “不许走!”孩子挥着剑赶上去,几名将士拦住了他,孩子举剑刺去,叫道:“我乃大燕中山王,谁敢伤我!”他手中宝剑锋锐,那几人又不敢当真出全力,竟一时被他阻住了。广德门那边的喧闹愈来愈清晰,慕容评俯身隔着帱帐道:“皇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皇帝咬了咬唇,长身而起,喝道:“慕容冲!你要谋反吗?”   孩子怔住了,再度跪下道:“慕容冲不敢!”   “那你还不遵旨退下!”当惯了皇帝的青年语气中自有一种威严气势。   慕容冲昂头抗声道:“可皇上……” </FONT>
<P><FONT size=3></FONT></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2-12 20:37:04编辑过]

 楼主| 发表于 2005-9-9 20:27:58 | 显示全部楼层
<P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1pt">“拿下!”皇帝不再给他说话的间隙。
  几名将士没了顾忌,提马跃来,慕容冲不得不踉跄着退开。皇帝一行便不再停留,扬长而去。
  慕容冲一时气急,吼道:“慕容暐,你是个懦夫,你是个笨蛋,你是个天生的奴才!我们慕容氏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庸君!”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长剑猛地掷出,那剑力道不足,并没有伤到一人,只是平空划了一个弧圈,浅浅地刺入地上。数千马蹄踏地的震动中,斜斜入土的剑身晃动个不休。
  慕容暐听到了身后的叫声,他有些负疚地探了身子向后张望。见幼弟茫然失措的眼神,心中也是万分不安,可时势迫人,却也只得如此。他们方才出了城,便见太行山上驻扎的秦军阵营骚动,一列列人马从山上驰下,想来广德门已然失守,这些秦军将长驱入城了。鲜卑慕容氏的国都终于沦入了氐族符氏之手,慕容暐心中一阵绞痛,再也看不下去,便将幄幕放下,重重地合上双眼。
  慕容暐听得外头慕容评他和护驾将军在议论着去向,如何摆脱秦军追杀之类,心道“无论如何总算是从那个危城中解脱出来了,秦军入了邺都,怎么也得用些日子稳定局面安抚民心吧?”虽然明知这想法可笑可鄙,慕容暐却还是松了口气,不知不觉就倚在隐囊上昏睡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车子猛一摇晃,慕容暐被惊醒了,他忙扶了车围,车外似乎有呼喝打斗之声传来。慕容暐慌忙唤道:“出了何事?太傅何在?是秦军追上来了么?”车外慕容评应声道:“皇上不必惊慌,不过是毳贼数人,殿中将军追下去了。”慕容暐听了,方才略略安心。果然兵刃交击之事渐远,不多时便听得殿中将军和右卫将军在车外禀奏道:“皇上受惊了,贼人已去。末将护驾不力,罪该万死。”
  慕容暐听得不是秦军,已是大喜,自然无心责怪二人,便催起驾。
  那知又走了不过二三个时辰,车子猛地一晃,将慕容暐甩到了左侧,慕容暐方抓紧了车上青幄,已有一根棒子隔着车帘击在他臂上。慕容暐平生未受过这等痛楚,不由惊叫起来,还好那棒子已被人夺了过去,殿中将军吼道:“受死罢!”外头一声惨呼,幄帘上倾刻喷满了血迹,更有几滴扑上了慕容暐的手背上。慕容暐赚其污腻,心头一阵阵作呕。
  他掀了纱幕,却见得天色将明,两侧山坡上衣甲鲜明的官兵被污衫蓬发的劫匪围在当中,打得正是激烈。官兵虽悍勇,劫匪却人多势众,一眼望去竟是匪徒们占了上风。慕容暐方自骇惧,正见左卫将军提骑出战,长枪到处,血肉横飞,硬生生刺倒数人。官兵见长官如此勇毅,也自发力死战,那些贼人不过乌合之众,到底不敌这些精兵,气势便有些松懈。听得唿哨作响,叫化子似的人群方才散开了去,在草木山径中钻进钻出。官军追杀过去,却那里拦得住,不一会便叫他们走得没了踪形,
  二将及慕容评等人方来慕容暐驾前复命。
  慕容暐惊魂卜定,含怒问道:“这方在京畿重地,如何便有盗党猖狂至此?”不待二将答话,慕容评已在一边抢着道:“这自然是因秦军入侵,地方守抚无暇剿杀的缘故。”殿中将军却忿然道:“邺都四下早已是道路隔绝贼众蜂起,只是皇上为小人所蔽不知实情罢了!”慕容暐心知他所言的小人便是慕容评,可此人却是自已一意倚重,事已至此,责之有如责已,只得宽勉二将几句,便命起身。
  二将自去召集部下,谁知过了三四刻钟,聚拢来的不过稀稀落落五六百人。慕容暐愕然,再抬头看去,却见一些人将身上衣甲挂在树上,三三两两散去。将军们连声呼喝叫嚷,他们却充耳不闻。此时天色将明,树叶间笼着一重深蓝的雾气,那些兵士们仿如一些树精山魃的幻影,再也不受人世间权威忠义的束缚,无声无息地淡入林木之间。
  “回来回来,你们是大燕皇帝近侍,怎可于此擅离职守?”
  远远的似乎有人嗤笑道:“皇帝都跑了,我等不走更待何时。”<p></p></P>  慕容暐听在耳中,又羞又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再看身侧的侍从,脸上也大多有不恭之色,方才起了愧意,心道:“或者真是不该出城的。”只是此时也无法可想,只得再行起程,这一路行来,迭遇险难,部下逃散大半。好容易过了滹沱河,至福禄,身侧随侍仅余得数十人。一行人疲累欲死,寻了个隐蔽的坟地歇下,慕容暐命人传膳,不料半晌未有动静,原来粮食已被哄抢殆尽。好在慕容评身上自携一囊,内有糙米饭数升,便奉与慕容暐充饥。
  慕容暐一连咽下数口,噎在喉头连连打呃。腹中饥饿略解,慕容暐便觉出这饭团涩硬酸苦,着实难以下咽。他想起在宫中时的情形,不由落下泪来,对慕容评道:“这数日来,我每想起先太宰恪的遗诫,都愧悔无及。”
  慕容评闻言,面色大变,旁边的人听了,也不由感慨。
  原来慕容暐嗣位时不过十一岁,先帝慕容俊便命太原王恪辅政,慕容恪才德兼备,燕国大治。只可惜慕容恪寿算不考,二年前便已过世。他终临前遗言以慕容皇族中最具威名的吴王慕容垂为大司马。可惜慕容评等人多进谗言,道慕容垂有不臣之心,慕容暐起了猜忌,便有意加害。慕容垂只得逃奔入秦,符坚待之礼遇甚厚。慕容垂投秦,符坚再无顾虑,只阅一年,便命王猛挥军入关。慕容评奉旨抗敌,非但智勇不济,还作出封山绝路贩买山泉柴水与士卒的贪鄙之举,大失军心人望。以这等情形与王猛交战,自然是有败无胜,遂教大燕八十余年的基业,一刻倾毁。
  慕容暐念想前事,自然痛恨于慕容评,可见他将这最后口粮省下给自已,却又禁不住心软。只能长叹数声道:“太原王与吴王未必会如卿这般省下救命的食水与朕……”慕容评闻言有自得之色,却听得慕容暐继续道:“可他们绝不会让朕落到这等田地!便是吴王当真有篡逆之举,也会让朕有衣食饱温的日子可过罢!”这话一出,慕容评不由赧颜退开。
  一群人正自唏嘘不己,突然一声呐喊,四下里又有无数盗贼拥了上来,见画轮车上饰有金银,便不要命地扑上。侍从前方拦了左边,右边己有了三五人扯帘登车,慕容暐连连后退,跌坐在榻上,双脚去踢上车来的贼党,反教那贼党将一双承云履夺去。前殿将军眼见情形危急,槊头在车壁上一划,生生切下车板幄帏,托了慕容暐的肩救将下来。
  前殿将军举目四望,只见到处都是贼寇,自己人反倒走失得不知去向,只得解下轭马,左手挽了缰绳,右手将慕容暐扶上马去。他拉得慕容暐的坐骑方欲脱身逃走,却闻得战马惨嘶,他身下一软,顿觉天旋地转,一头栽了下去。前殿将军模模糊糊见着数柄刀枪向眼前劈下,他一时奋起余勇,双臂抡圆,狂喝一声:“男儿今日死战了!”槊头飞旋,刃生飓风势若蛟龙,波喇喇斜掠数丈,便有两三颗人头被卷挟而去。他见慕容暐犹呆立于原地,深吸了最后一口气,双臂一振,托了慕容暐上马。慕容暐方只上镫,便已有四五支箭齐齐刺入了前殿将军后心。
  “皇上快走!”他哑着声音嚷出最后一句话,便已口喷鲜血,一头栽落马蹄之下。
  慕容暐看到前殿将军倒在自已身前,正自魂飞魄散,便又觉得有人攥紧了他腰上的玉首剑。他拨剑出鞘,用足了劲斫下去,那只手上顿时血肉模糊,却毫不松劲,慕容暐害怕起来,力道一弱,终于教人将剑夺去。
  他眼前一黑,心道我命休矣,谁知那盗贼夺到剑上玉饰,便自行欢天喜地的跑了。慕容暐一面策马狂奔一面苦笑,他知晓这些人要的只是金珠之类,便将身上佩饰尽数抛在地上,果然人人都去拣拾珠宝,再无人留意于他。
  也不知奔了多久,大约是进了高阳郡地境,环顾四下,只余他孑然一身。所立之处危崖峻径,林秃枝索,霜意凌人,寒风萧索。他浑身无力,滚鞍下马,双脚酸软,一跤坐倒地上。慕容暐胸中凄苦无限,想道:“做皇帝做到我这等丢人现眼的,只怕是数也数得出来了。若是再有匪徒追上来,我决不说出自已的身份。宁可教那些盗贼杀了,无声无息地死掉,也总好过举国出降,充作符坚殿下之俘。”
  正这般想着,却听得“唏律律……”一声马嘶,那马匹竟窜出数步,甩着尾巴跑掉了。慕容暐跳起来去追,却忘了右足上已少去一履,两肢长短不齐,只迈得一二步,便被碎石绊倒,一头载倒地上,痛得眼前发黑。待他挣扎着抬起头来,但见污尘腾腾,那里还有马匹的去向?
  他方自茫然,背上突然一疼,有样尖锐的事物抵上了他的后心,寒气透心彻骨,激得慕容暐身上毛发根根直竖。他自以为生意已绝,眼前一黑,心道:“难道朕就要死于此处?”一时万分地不甘,如溺水之人抓紧最后一根稻草般尖叫道:“我仍大燕皇帝,你是何人?敢害天子!” <BR line-break"><BR line-break">
 楼主| 发表于 2005-9-11 16:44:45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人用枪尖将慕容暐的身子拨转过来,却并非他意料中的盗匪,乃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将军。这少年将军高踞于马上,身子略略后昂,武弁两侧长长的鶡羽随着他不经意的侧头轻扬欲飞。他手中长矛抵在慕容暐颈中,不见些微颤动,踞傲之势浑如天成,压得慕容暐有些透不过气来。夜空阴晦,慕容暐不大看得清他的面目,只觉得他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双目中颇有虎气。他斜睨着慕容暐,嘴角缓缓漾开一丝笑意。这笑意有些欢喜,更多的却是嘲讽。他一字一顿道:“我仍大秦天王驾前o(︶︿︶)o 唉将军郭庆部下窦冲(注一),奉命擒拿蟊贼而已,那里来的什么天子?”
  听到这话,慕容暐心头掩不住的一喜,来的不是盗贼,是秦军!他们要擒他回去向符坚复命,定然不会杀他了。这念头一浮上心来,慕容暐便觉羞愧欲死,他方才死志分明,此时却不知为何起了偷生之念。他见窦冲面上轻蔑之意更浓,想来是被他发觉了这一刻的心思。眼见四下里秦军追逐过来,愈聚愈多,心知绝无可能脱身,只得深深底下头去。“朕……不……罪人,”他期期艾艾了好一会方极轻声道:“罪人任由将军处置!”这话一说出口,他整个人便烂泥般瘫倒在了地上。
  窦冲手腕一翻,长矛就如灵蛇般缩回肘后,他一带马匹闪开,似乎再无兴趣看地上之人一眼,喝道:“来人,将人犯缚下!”
  窦冲命人擒下慕容冲,心中得意非凡。五日前符坚得知燕主逃遁,下令郭庆率部下追击。窦冲随郭庆出战,得以手擒燕国皇帝,功劳自是压倒同侪,想来可以大得嘉奖。他遣人往郭庆处报喜。不多时郭庆传下话来,说是慕容评等逃往辽东,他已循迹杀去,命窦冲押慕容暐归邺向秦王复命。
  窦冲领命而行,不过三五日便进了邺都,符坚得讯,传旨御太武正殿,令献俘于殿中。
  慕容暐被窦冲押至殿外。他徒冠失履,踉跄入内。这殿宇自是再熟稔不过,头上的五凤银槛,身侧的盘龙金柱,御床两侧的白珊瑚珠帘,其后的熟锦流苏斗帐,帐上系着的金莲花,花蕊中盛着苑囊一一入眼——不过数日未见,却实实在在是恍若隔世了。
  他垂首而行,殿上所坐之人都好奇的往前略倾,伸长脖子,发出一些极细微的嗡嗡声。这些声音好似在说道“原来燕国皇帝就是这个样子”“这等窝囊样,难怪是要当亡国之君的。”那些充满了轻蔑味道的声音象一蓬蓬灰尘,蒙上了慕容暐的眼睛,他眼中的事物一时变得黯淡无比。
  一声轻咳,仿如水泼尘息,杂音都被压了下来。
  “座下所伏何人?”此言一出,四下里金玉似乎为之所动,振作发声,音质清越。自然是秦王发问了。慕容暐本欲细看符坚的相貌,可只略一举首,御床四周的流光溢彩便都化作一团无形有质的威仪,将他的头颈深深的压了下去。他听得极细的抽泣之声,眼前地上隐有水迹涴然。慕容暐抬眼去,只见墀栏上执扇女侍目中盈辉,樱唇紧咬。慕容暐依稀认得这宫女,不由更生愧疚。他默不作声地磕下头去道:“罪人慕容暐叩见大秦天王陛下!”
  “喔?你是慕容暐?为何在此呢?”虽说符坚的声音平和,慕容暐却还是听出了些难以自持的兴奋来。
  这也是难怪的,年余前方还是敌体之尊的人此刻就跪在自已脚下,怕是天下一等一的养气功夫,也决不能按捺得住的吧。慕容暐这般想着,木然道:“罪人畏惧大王神威,因此潜逃,为……秦王座下窦冲将军所擒。”
  “喔?”符坚似乎思忖了一下,方徐徐道:“既知大军已到,你为何不白衣舆榇出迎,息止兵戈,使得天下早日归于王化,略赎尔残虐百姓之衍,何以却顽抗在先,潜遁于后?尔所作所为,该当何罪?”说到最后两句,语气森然,颇有煞气。
  慕容暐心知此时是紧要关头,自已的性命在全在符坚一念之间,不知为何求生的念头却从未有过的剧烈。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寻着些词句,却都觉不妥,殿上无人动弹,静寂得能嗅出死息。他猛然想到了托词,便大声说出来:“古言狐死首丘,慕容暐自知罪不胜诛,是欲伏尸于先人身侧!”
  他这么一嚷嚷,平空起了一阵回音,倒让殿中人都吓了一跳。片刻后,仍无响动,慕容暐心头“咚咚”乱跳,也不知说的对也不对。
  过了半晌,却听得符坚道:“尚书令以为如何?”
  慕容暐心中一动,抬头看去,只见御床下循着品秩坐着秦国文武。左侧为首者戴两梁进贤冠,符坚问的正是此人。
  那人眼角略略扫过慕容暐,就连这些微余光也显得英锐逼人。慕容暐耳中听得他道:“为人君者,庸昧已是大罪,况无自知之明,份当一死,天王何必下问微臣?”这几句话说得理直气壮,似乎隐隐还有责难之意。
  “只是,”符坚道:“朕正欲一统天下,若杀了他,只恐怕后来者多负隅顽抗,徒伤士民,有违天和。不如留他一族,以彰显我大秦恩德,为江东君臣作个表率,如何?”符坚用的是商量的口吻,浑不似君臣对唔。慕容暐猛然明白过来:“这人必是王猛了,除了他,符坚怎会对旁人如此客气?”
  王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天王所言极是!”
  符坚似乎是笑了一下,道:“他也算是可怜……罢了,朕且出城,你明日自率宗室王公以古礼相迎便是,也算成全了你的身份罢!”这后头半句又复庄重,却是对慕容暐说的了。
  慕容暐重重磕下头去,道:“罪人……谢……谢……”一时间喉口哽咽无以启齿。他虽知目下难关已过,却隐隐看到了眼前日后不见尽头的屈辱岁月,不由又有些失悔方才的言行,心头直如挂着十八缸水荡来荡去,不知当喜当羞。
  符坚想是以为他怕得连话也说不清了,便长叹一声道:“你也不必再惊慌,只消你日后诚意归附,朕自不会亏待于你,张整!”
  “臣在!”符坚身畔一人跨了出来。
  “你且与窦冲一道护送他至偏宫中居住,勿要让人欺凌于他!”
  “是!”张整应了一声。
  符坚言罢振裳而起,众臣伏拜。不多时舄履之声远去,张整便下墀道:“请起!请随下官同行。”
  慕容暐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张整白面无须,冠左插以貂毛,附蝉为饰,原一名侍中。便道:“多谢……谢侍中大人照抚!”
  张整微微一笑,神色既温和又不失自矜的气度,他摆手略引道:“下官这是奉旨行事,请……”
  “且慢!”慕容暐听得是王猛的声音,不由得足下一颤,慢慢转了身去,躬下腰道:“不知尚书令有何吩咐?”
  王猛下得床来,背着双手缓步走至他面前停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慕容暐这才看清他的相貌,只见他身姿俊伟,蚕眉凤目,面上神情似笑非笑,颇有些懒散神色。可慕容暐却明明白白地感到了他身上有种如干将莫邪般的犀利之气,不动声色地一点点剖开他的胸口,慕容暐等着王猛发话,几乎难以站直身子。可王猛却只是这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便不着一言,转身去了。 <BR line-break"><BR line-break">
 楼主| 发表于 2005-9-11 16:45:05 | 显示全部楼层
慕容暐重重地吐了口浊气,目送王猛远行,仿佛在鬼门关打了个来回似的。过了好一会,方才缓过劲来,在张整的催促声中出了太武殿。
  出得大殿不过数步,便见窦冲在外等侯,已命人备下车马。这时符坚既已准降,那慕容暐自少不了公侯之份,窦冲和张整待他也不曾失了礼数。当下绕行钟楼,出长春门,经西掖门入东宫。这一路上都有秦军守卫,可殿宇深处却不时可以听到喧哗笑闹和女子哭叫的声音。慕容暐自知这些秦军入了燕宫,便是在符坚眼皮底下不得不收敛一二,可幽僻之处,自然也是为所欲为了。他偷眼看了窦冲与张整,见这二人只是皱眉对视一眼,就不再理会那些动静。慕容暐本张了张嘴,想求二人干预一二,可想起眼下的处境,倒底还是没敢发声,只能咬咬牙,权当没有听到。
  他眼下自不能再上听琨华殿居住,二人便押了他直往后宫而去。谁知才过崇阳门,就听得尚书台那边一阵阵喧哗。却见深巷中白光焕过,绯雨弥漫,一个胖大的身躯从高墙上一头栽倒,往慕容暐的车前滚来。随侍过去提起此人,方发觉乃是一名秦军,胸头划了三剑,都深可见骨,血水喷射而出,不多时地面上已积起了亮汪汪的血泊。
  众人方自一惊,就听得墙后有十余人大叫:“不好了不好了,这小子杀了伍长!”“杀了这白虏小儿!”
  却见巷中猛然平平整整倒下一堵墙,原是一道暗门。慕容冲自门后跑了出来,他手中执着一把血淋淋的长剑,那秦军伍长自是为他所伤。慕容暐吃了一惊,在车上起身喝道:“凤皇,出了什么事?”
  慕容冲张惶四顾,他身上衣裳凌乱,面上满是血污,手中牵出一团令人目眩的红光。各人定了定神,才发觉那是个十来岁的少女,穿着一件素色窄袖袄,腋下系着条红绢长裙,袄子襟口已被扯破老大一截,露出大片肌肤,白得几与衣袄同色。她发上挽着的一枚攒珠金钿恰于此时松脱坠地,如漆长发顿时顺着颈项挂落,堪堪掩在胸前。
  那少女眼见外面有这许多人,不由轻轻地“啊!”了一声,捧发掩面,闪在慕容冲的身后。这一闪仿如蕊盈残露,萼被初雪,便是未能看得清容貌,那曼妙婉怯之态已足可令人销魂。少女极力遮掩,却又那里躲得过面前数十男人的目光。不由得一重红雾自她耳垂生起,一点点漫到胸口上。
  这胸前的一抹玫红看在眼里,窦冲自觉头有些晕,心象被一只无形的手揉了几下。分明听得张整在喝问着什么,却没听进耳去。过了一会方才回过神来,只见那暗门里又跑出一个少年,口中狂叫,一杆枪舞得有如轮转,枪头白光点点,挑出血沫横飞,将追来的秦军尽数挡在门后。
  他四下一看,自已的手下们也都愣愣的站在一旁,不由恼怒起来,喝道:“还不快将凶徒拿下!”
  一干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执械而上。慕容冲一面要护着那红裙少女,一面又要挡开这些兵卒着实力有未逮,只两三个回合,便有两名秦军扑了上去,将慕容冲手中宝剑夺下,复又去拉他身后的少女。少女一声惊叫,骤然抬起头来,散发掩映下两只泫然欲泣的妙目正与窦冲对上,窦冲不由自主的喝令道:“住手!”这几名秦军怔了一下,张整也很奇怪的看了窦冲一眼。窦冲吸了口气,对慕容暐道:“他们是何人?”
  “他们都是我的弟妹,”慕容暐神色惶乱,一把攥了窦冲的袖子道:“秦王已答允保全慕容氏一族性命,请将军留情!”
  他们说这几句话间,那守在暗门之处的少年没了慕容冲照应,方才回身架开两刀,后面便已被人合身扑上,死死的架住了胳膊。
  少年大嚷大叫,突然腰上一挺,双足如剪,已踢中一名秦军的面颊,旁边又赶上两人,将他的双腿抱住。他还待挣扎,早有兵士取了麻绳来,三下五除二的捆了个结实,任他双目瞪的有如铜铃,口中叫骂不绝,依旧是给提到张窦二人身前。他虽不愿屈身,但被人在膝弯上踢了两脚,也只能半倒半坐地跪下了。
  慕容冲与那少女也被拖到这少年身侧,慕容冲冲慕容暐喝道:“皇上,你这是怎么回事?……”慕容暐不敢看他们,小声道:“我已降了秦王,旧时称呼……你们再也不要叫了。”
  其实在燕宫见到慕容暐,慕容冲早已明白出了什么事,可真亲耳听到慕暐说出来,还是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虽说恨慕容暐他们逃走,虽说明知是妄想,可他先前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丝期望,盼着他们真能搬得救兵回来,至不济,皇帝尚未落入秦军之手,那大燕也还有复兴的一线机会。可这时,他浑身气力一瞬都没有了,就连怒意也没有了,终于服服帖帖地跪了下来。
  慕容暐有些紧张地指了少年与慕容冲道:“这是我四弟慕容泓,曾受封济北;幼弟慕容冲,曾受封中山。”复又指了那名少女道:“这是我妹,有封号清河,他们年幼……,这个,不懂事,秦王仁德……”,慕容暐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对人说求恳的话着实非其所长,说着说着,就有些口齿凌乱。
  倒是那少女不知何时将破损的衣襟在裙中扎紧了,腾出手来端端正正行罢礼,匹缎似的乌发下隐隐见得小半象牙般光洁的额角。她抬起头来,长发如水般往身后流泻,现出一张艳光摄人的面孔来。她笑了一下道:“妾身兄弟无礼,冒犯了几位将士。此事全由妾身而起,若有罪责,望将军加于妾身,勿及他人。”她的笑意虽凄凉却不失端庄,俨然皇家气度。
  窦冲转了头去,询问那几名秦军,他们对事头起因含糊带过,只着重嚷嚷慕容冲杀了他们的头领,他们定要报仇云云。至于因头,方才这少女的情形一众人都瞧见了,自然心知肚明,定是他们意图凌辱这燕室公主,方引得这一场纠纷出来。
  窦冲问过话,便与张整商议道:“侍中大人你看……”
  张整心道:“秦王尚未受降,两家可说还在交战之中,那慕容家的人既杀伤秦兵,自然也可就地处斩。可秦王今日的情形看,很是有意宽待燕室,且秦王有令不得伤害燕宫王公臣僚,这些秦军欺辱慕容氏之女,也算是违了秦王之命,应受责罚。如何了结,倒在两可之间。”又看了窦冲一眼,只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已,不由奇怪,此事与他并不相干,大不了上报符坚与王猛定夺便是,怎的他倒有些着紧似的。
  想到王猛,便忆起方在在大殿中的那一幕,心知此事若让王猛知晓,定会从重处置。再看了一眼那杀人的慕容冲,见他年岁尚幼,眉眼间一团清朗朗的光彩,便是满面血污也不能尽掩。他不由起了一丝怜意,随口道:“天王有令,不得骚扰燕宫中人,你们几个怎能私入后宫呢?”
  那几名秦军一听张整口气不善,不由彼此换了几下眼色,还待强辩,却听得一旁有人叫:“这位伍长还没死,还有救!”窦冲闻言道:“那还不快把人抬去军中大夫那里,在这里站着干什么?”那几名秦军一听,也顾不上慕容冲了,快步跑去,抬了伍长便走。
  这些人一去,窦冲便对张整道:“既然人还没死,那这小孩子暂且让慕容暐看管好了,日后再行区处。侍中大人你看如何?”张整点头应充,见窦冲神情猛然轻松了许多,先是不解,再见他伪作不经意地瞅了那清河公主一眼,方恍然,心暗笑道:“今日这个人情做得倒也全不费力。”
  二人训诫了慕容暐几句,令他好生管束子弟,便引他至秋梓坊居下,命他修好国书,明日出降。
  “呀!”,厚重的黄铜大门被缓缓推开,发出沉闷而迟钝的尖叫。出现在城外秦军眼中的,是笔直的长街和长街两侧铁灰色的刺槐。风比起前些日来又冷厉了许多,吹得漫天黄叶乱舞。灰蒙蒙的邺都上空被乱叶分割成许多破碎的片屑,正如此时穿行于其间的慕容氏王公们的心思,阴郁而又零乱。大街两侧的里坊墙后,不时可以看到百姓探出头来,用猎奇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这也难怪,虽说同城而居了数十年,可从前这些人出行时总有卤薄前呼后拥,且是轻骑快车一掠而过,那里能容小民们看个真切呢? <BR line-break"><BR line-break">
 楼主| 发表于 2005-9-11 16:46:05 | 显示全部楼层
<P 0cm 0cm 0pt">慕容冲抬起头,想从那些躲躲闪闪的眼睛里发现一些哀戚,可是他终于失望了。他手中挽着的素帛系在身后的羊车上,无漆无幄的小车里,坐着大燕的未世皇帝。他回头看了一眼,也不过是一夜之间,慕容喡的鬓畔竟已有了些星星白斑,睑下也积起了淤肿的眼泡,绝无人能相信他才不过二十一岁。他此时穿着白衣,用素绫包着的国玺系在他的项下——这便是所谓的白衣衔璧罢。在书上学到这个的时侯,慕容冲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也会亲生经历这一切。
  他们一步步出城,按照张整的事先的编排跪在了路边。随着“起驾!”的号令声,秦军开始移动。马蹄踏起的浮尘从慕容冲眼前腾起。足足有了个把时辰方才过完,这应该是符坚的羽林军。待这些过后,街上静了一刻,慕容冲知道,符坚的法驾该出动了。果然再出来就是五色立车,建旂十二,各如车色;过后再出来的是青盖车、司南车、云罕车、九游车之类,各有从驾,鼓吹等等,直到慕容冲跪得双膝生痛也未过完。他心道:“看来符坚料定了此役必胜,方才带来了这全副仪仗。”
  这样一想,不由更觉悲凉,突然被身边人拉了一把,眼前是钩膺玉瓖,龙辀华轙,旂旗于左,棨戟于右。原来符坚乘的玉辂车己到了,他忙低低地伏下身去,前额点地。玉辂车在他眼前停下,慕容暐高声通名,张整下车来接了降笺和国玺奉上。
  慕容冲偷偷抬起眼来,看到车中坐着一个三十多岁衮冕为服的男子,正低下头去看书笺。画有九日月升龙的九仞和十二旒璇珠环绕在他前后。从慕容冲的位置看去,他好象正坐在祥云之巅。他微微一笑,从纸笺上抬起头来,朗声道:“许尔慕容氏永为大秦臣属!”那一刻他的面孔焕发摄人心魄的神采,双眸上有紫彩幻动,笑意傲岸而威严,如同神袛一般。
  慕容冲有一刹那被符坚镇住,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垫起他这时神采的,是慕容氏数百年的荣光;在符坚的得意背面,是慕容氏永世的屈辱。“从前那些匍伏在自已面前的官民大多也会有相似的错觉吧?”慕容冲想:“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寻常人而已,一旦将别人踩在脚下,便高贵起来了。”
  “谢恩!”慕容氏王公齐声道。
  这句话听在符坚耳里,心思有如浮在风中一般轻飘飘的,仿佛已经直上青天。其实自打他进入邺都,这颗心就没有落下来过。他扶着车前横杆的手都有些发抖,只是极力自持不让人发觉罢了。符坚入了城门,命拐上东西大街,先不入宫,便往东北的三台而去。他先前进城时,事务繁多,还未能一览著名于世的邺中三台。不多时绕进了铜爵园,符坚命张整传王猛前来,道:“来来,朕今与卿同上铜雀台一观!”又对从人道:“你们且在下面等着吧!”
  王猛一笑道:“臣正有此意,王有命,安敢不从?”
  于是二人扔下随从百官,相携拾阶而上。起先还在指点风景,闲话战事,可当关东大地一点点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却不自觉地闭上了嘴。西北太行如屏,东南平川似扇,漳水在他们脚下绕过,将这座城池轻轻巧巧地抱在怀中。冬日田野空阔,长风浩浩,令人胸怀一畅。两个人都看得有些出神,以至于爬了如此长的阶梯都未有什么倦意,终于到得铜雀台顶,符坚指点着足下,对王猛道:“对此江山,正该大醉一场,来,取酒来!”
  铜雀楼中服侍的宫女早已迎于门前,取了壶盏来,符坚眉头一皱,尚未待他开口,王猛已在一旁道:“太小,换大觚!”符坚抚袖大笑,道:“正是正是,知朕者,景略也!”
  不多时待女已取酒奉上,符坚令先与王猛,王猛执觚在手,呤道:“见天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新营。建高殿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冲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川之长流兮,望众果之滋荣。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这是当年曹子建登《铜雀台赋》中的名句。符坚听在耳中,瞰视这旁及齐秦,结凑冀道,开胸殷卫,跨蹑燕赵的要地,再想到这片土地已是自己囊中之物,不由一腔发烫的炽情积在心口竟无从渲泻。他仰首将觚中的酒液灌下口去,泼溅而出的酒液经劲风一吹,远远地散在了空中。
  “关东之地今已属朕,仇池代地不过疥癣之患,只消偏师便可荡平。则天下只余江东六……”符坚转头看着王猛道:“景略,你说,若朕竟不能成就混同四海之业,还能有何人?”
  王猛亦一口饮尽手中琼浆,然后大大地吐了口气道:“天下板荡数纪,只有天王能够扫平江北群雄,还百姓生息之隙。能辅天王成就这番伟业,王猛何幸之如!”
  “哈哈哈……”符坚得意大笑,喝道:“景略!你我君臣同心,四海臣服就在眼前,何止江北!而卿将与朕,将如高祖与萧何之故事,永传后世。如此江山,非朕与卿,何人堪配?”他豪情顿起,撮唇长啸。台下数万秦军听闻,也不知那个带头,齐声相和,啸声绵绵不绝地传开,一时声振长空,气绝漳水,雁坠兽惊,地动山摇。邺都中人都不自觉地噤声肃立,侧耳听那啸歌之声。就在这一刻,整个邺都最后一丝抵抗的情绪都消失贻尽。
  在振枪欢跃的秦军当中,慕容氏王公们被彻底地遗忘了。啸声仿如飞龙,横掠九天之后钻入慕容冲的耳中。他远远望着铜雀,那两个小得只能是想象中的身影,一时却又如此地庞大,直占据了他眼中的整个天地。
  慕容冲痛苦地转过身去,却无意中发现雉堞之下,有一面小小的燕旗垂头丧气地藏在城池的暗影里。或者是因为太过不起眼,才被留了下来。而此时,这个失察被秦军发觉了,有两名兵士跑过去,挥起长枪,将旗帜戳穿,挑将下去。那旗帜如此灰暗,不象是实体,倒象是一片阴影,全然无声地坠下。身边有人触了他一下,慕容冲转过头去,见慕容泓和他看着同样的方面。所有人都在聆听着符坚的胜利时,大约也只有他们两人注视着慕容氏燕国最后一面旌斾的殒落。慕容冲合上眼睛,靠在了慕容泓肩头,数日来一直死命积聚的热泪,终于在这一刻夺眶而出。
  秦建元六年十二月,秦王坚以王猛都督关东六州军事,领冀州牧,留镇邺城,自率大军凯旋。并迁慕容王公后宫妃妾文武百官及鲜卑遗民,共计四万余户同归长安。前燕亡。
(注一)擒慕容暐的是巨武,为了小说需要,避免出现太多走过场的人物,因此小小纂改一下,改为窦冲,请包涵:)。<p></p></P><P 0cm 0cm 0pt">在一年的冬日一直都是干冷干冷的,肆虐的只有风,却没有正经下过几场雪。而在慕容冲离城的那天,雪花终于飘了下来,碎末一般扬扬洒洒。凤阳门楼上的那只金凤凰被上了一层薄薄的素纱,好象在为大燕国戴孝。</P><P 0cm 0cm 0pt">慕容冲在摇摇晃晃的车中盯着那只金凤,看着它一点点变淡变小,突然听到有人击柝而歌:<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透心彻腹的悲怆,象这时的雪花一样,避无可避地落在了每一位离人的心头。</P><P 0cm 0cm 0pt">这是《吐谷浑阿干歌》!</P><P 0cm 0cm 0pt">    这首歌相传是慕容冲的曾祖慕容廆为追念远去的兄长所作,鲜卑语称兄长为阿干,鲜卑人无不对这首歌耳熟能详。</P><P 0cm 0cm 0pt">    于是便有很多人情不自禁地相和:<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阿干欲归马不归!马不归!<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歌者再唱,<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谓我谓马何太苦,我阿干为阿干西。<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所有鲜卑人都被歌声吸引了,一同唱了起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阿干生苦寒,辞我土棘往白兰。我见落日不见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P><P 0cm 0cm 0pt">    数千人齐声而歌,歌声中,金凤渐渐从慕容冲的眼前消逝,他仍然发怔地盯着苍蓝的天空,那里只有越来越密的雪花。</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可知晓,武宣皇帝(慕容廆谥号)为何要作这首阿干歌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评的话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慕容冲回过神来,看着坐在自已身边的前太傅,却见他的眼睛也盯着金凤的方向。</P><P 0cm 0cm 0pt">慕容评数日前被高丽人送给郭庆,因此也得已一同入关。因为车少,他被塞到慕容冲与慕容泓的车里。泓冲二人自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可一来他如今的处境也讲究不了这许多,二来东迁鲜卑里,只怕也不会有人对他亲和,因此不得不留下了。这一路上冷嘲热讽肯定是少不了的,只是这会子,泓冲心思都正郁抑,一时顾不上罢了。慕容冲回过神来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自然是曾祖皇帝怀念远去的兄弟所作,还能有什么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评叹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里有这么简单!<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这是为什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放下车帘,车内一下子暗了起来。</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当年,曾祖皇帝与兄长吐谷浑争夺马场。至使吐谷浑含忿而走,远去它乡。可是却至晚年方作此歌,你可知其中深意?<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评的声音十分悠长。自从他回来之后,慕容冲就觉得他象变了个人似的,异样地沉静了。</P><P 0cm 0cm 0pt">    慕容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既已说了,何不索性说个明白?<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评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若单只为了怀念兄长,那为何武宣皇帝不是在吐谷浑走后,却到了老来方才作此歌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有什么好稀奇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不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过是年轻时多重于利,老大了方才念旧怀情罢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却见慕容评看了他两眼,象是撞到什么有趣的事般笑起来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的口气,倒象是已经老过了似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眉心一皱,本欲发作,却还是按捺下了,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无耻偷生方活得长久,又有什么好处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泓已将要动怒,慕容评却肃然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知你们都怨我,这原也难怪<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可你们可知宣武皇帝为何在在将逝之时方作此歌么?他或有追思长兄之念,可更要紧的却是,他那时已知诸子不睦,唯恐自已身后,儿子们也如他当年一般,演出阋墙惨剧,方才作此歌为诫。<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事慕容冲倒还是头一回听说,但却颇有道理。他有点不明白慕容评为何要说这些,冷笑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既然知晓这些,为何要进谗于吴王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评却悠长地叹了一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宣武皇帝作此曲虽用心良苦,可他却不想想,他自已年轻的时侯何尝肯谦让于人!他既办不到的,他的儿子们又如何能够。一曲歌儿罢了,想要断去人间的种种猜忌,岂不是痴心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从没见过他这么说话,不由得静心听了起来,慕容泓本是一径冷笑,至此也有些动容。</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先前玄恭(慕容恪表字)之所以敢一力重用慕容垂,是因玄恭他自已文武双全,威名昭著,因此他不会起猜疑,也不必起猜疑。他以为他用得慕容垂,旁人也用得,却不知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天下大乱由司马家八王而起,便如中了什么妖咒一般,从此后,凡君王遇弑,死在外人手里的少,死在父子兄弟手里的多。你以为象慕容垂这等情形,是可以长久平安下去的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一时默然,过了好会,方慢慢的从唇齿间挤出话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就算是这样,可你自已贪鄙误国却是赖不掉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评一下下地点头,从前修饰得极精洁的胡须在颌下乱糟糟地结成一团,随着点头的动作颤动。<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自然是,可惜悔已迟了。这是我的报应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可惜,这报应却要所有姓慕容的,甚或是鲜卑人来承担!<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泓恨声道。</P><P 0cm 0cm 0pt">    慕容评再也无话可说,紧紧地闭上了嘴。</P><P 0cm 0cm 0pt">    慕容冲懒得理他,轻轻挑了帘子一角往外看去,只见眼前雪落如席,视野之内,如盖着一整床棉絮,便是近在咫尺的行人面目也看不清楚。那些步行的百姓,紧紧裹着风帽皮袄,冲风冒雨,走得十分幸苦。慕容冲想:<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其实遭罪最多的,倒底还是这些鲜卑族人罢,象我们好歹总是有车蔽身。雪愈下愈大,这一程的路可就难走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果然似乎是因为积蓄了一整个冬天,大雪下得又急又密,好几日都没怎么断过。白日里雪积没胫也就罢了,待夜里结上冻,便滑不留脚。熟悉道路的人无不担忧函谷以西山势峻险,待这场大雪一化,山道翻浆,更是不堪行走,都盼着符坚快些赶路。谁知符坚却起兴御驾枋头,飨乡中父老,改枋头为永昌,许永不加税,便耽搁了好几日。总盼着他或者会索性竭息些时日再走,那知又是一道圣旨下来,便命起程。不出众人所料,一过洛阳,雪就蔫了劲,再走得几日,堪堪将至新安,这雪竟然停住了。</P>
 楼主| 发表于 2005-9-13 21:15:15 | 显示全部楼层
<P 0cm 0cm 0pt">次日一早收拾帐篷起身,就听到听得痛呼之声,慕容冲一眼看去,便是三四个摔在平地上的人,这倒不奇,居然一匹马也四蹄朝天,<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嗷嗷<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长叫。那马主是个四十来岁的鲜卑汉子,戴着突骑帽,身穿厚重的皮绔,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地拉了马匹起来。慕容冲上前询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是那家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那汉子见慕容冲,慌忙立定了,将帽上捂死了的垂裙拢在了颈后,行礼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小人姓突屈,见过中山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四下里看了看,幸好没人留意这边,小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如今不要这样称呼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是是是,小人说习惯了,不长记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突屈十分懊恼地道。</P><P 0cm 0cm 0pt">    慕容冲再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认得我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那人再欠了欠身,答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小人的小女儿在清河公主<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难堪的笑了一下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看小人这脑子,小人的小女儿服侍慕容苓瑶小姐,小人探望女儿时,在宫里见过中<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从前去过长安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打断了他道。突屈连连点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去过去过,从前贩马和盐走过函谷。<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你看今日这情形怎么样?<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今日可是糟透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突屈个子高壮,慕容冲只及他胸口,他躬下身来,悄悄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渑崤道上您走过一遭就知道了,平日里堕人失马都是常事,今日里,唉!看着吧,少也得掉下百来人呢。秦王要能容我们在这里停上些时日就好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泓在一边听了插话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有这么难么?莫要又得下车步行,我这双靴子可走破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突屈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别提了,车肯定是坐不成了,能走得过去都是好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突屈这话当真是一点不错,走了不多时,车轮就陷进了泥塘里,慕容冲和慕容泓慕容评都下了车。好容易将车推出来,就有秦军大声呼喝,让他们去帮着推别的车子。这一路当真是步步为营,提心吊胆。足下山路盘曲如羊肠,青龙涧河就与道伴行。垂首下顾,河水既清且浅,遥不可及;再举头上望,天色澹淡,只若一线。及入硖石,慕容冲更觉目炫心惊,身子好像被一根再细不过的丝线悬在当空般轻忽。风过峡谷,整个队伍都似乎摇晃起来。</P><P 0cm 0cm 0pt">    突然听到有人尖叫,原来山上一大块积雪整个崩落,朝他们头上盖下。他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溜。慕容冲死死拉了车轮,可车子也在打滑,他断然放弃,手胡乱抓了块山岩的梭角,这才止住了下坠之势。过了好一会,雪团扑落方止,他抹了一把脸,方才发觉自已已挂在崖岸之上,双足都已腾空,正是险得不能再险。</P><P 0cm 0cm 0pt">    慕容泓比他站得略远些,此时方回过神来,拉了他起身。却听得人在大叫救命,再一看,原来是慕容评,他抱着一根老树桩,满头满脸都是雪。慕容冲本来极不想理他,但还是狠不下心,伸手将他攥将上来。这只是个开头,接着路上,果然如突屈所言,不时就有人马失足,有的也和他们一样逃脱了,有的运气不好,便永远地沉入了涧河之中。</P><P 0cm 0cm 0pt">    慕容冲往后望了一下,发觉秦军在那些出事的地段,夯土铺石,再后面隐约能见到一乘云母辇走上来。慕容冲方明秦军让他们这些鲜卑移民走在前头,是个探路的意思,让后头的秦军知晓那些地方需小心在意,预先作好布置。他看了看下面的涧河,那掉下去的鲜卑人早已不知去向,牙关不自觉咬得死紧。慕容评看到那云母辇,不由啧了一下舌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也亏秦军能干,在这路上还能过八人抬的辇,只怕是秦王乘坐的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应该是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答了一声。</P><P 0cm 0cm 0pt">    再走下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愈来愈慢,又是一个急拐弯,有辆车半截陷进了一个泥坑里,轭牛死命地挣扎,蹄子刨得雪屑四散。车左车右有三四个人又推又拉,都让雪泥给喷了一头一脸。</P><P 0cm 0cm 0pt">    慕容冲本是精疲力竭不想理会的,可再一细看,只见一个少女正赤手扶辕而行,却是姐姐慕容苓瑶。她头发散得不成样子,雪沫积在发上,仿如披了满头琼玉。这模样其实也甚美,只是她十只指头都冻得跟红萝卜似的,却绝没有旖旎风情可言。慕容冲便几步冲向那处,叫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姐姐我来帮你!<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正在这时,那牛突然发性,从坑里跳了出去,顺带着把大车也拖着往路边滚。</P><P 0cm 0cm 0pt">    慕容冲吃了一惊,再加力跑,可他脚下也站得不太结实,只跑了两步就差点摔倒。眼看来不及,却有一人抢在他前头,三两步跳了过去,将车后杆给抓住了。慕容冲本已松了口气,却不想此时牛蹄之下,大块的雪冰被踏破,牛整个摔将下去,车的左轮已然离岸,在车右的人早已知机放了手,而车左厢的慕容苓瑶和另一名女子却已被推出了崖沿。拖着车的人虽说还不愿松手,可显然他再犹豫一刻,非但救不了人,就连他自已也会没命。</P><P 0cm 0cm 0pt">    好在慕容泓此时已冲到近前,从将倾的车后拉出一个吓得缩成一团的女子来。慕容冲本以为是慕容苓瑶,再一看却是个侍女。这一耽搁,车子的两个轮子都腾了空。拖着车子的人再也坚持不住,只得松了手。慕容冲隐隐可以看到慕容苓瑶惊骇的面孔,他胸口一凉,正觉无望,先前相救那人突然大喝一声,手中绰出一根长鞭,甩将出去,慕容苓瑶居然一把攥紧了鞭梢。牛车摔下河去,轰然作响,她的身子整个腾空而起,衣裾四散飞舞。</P><P 0cm 0cm 0pt">    本来一根小小的鞭子绝承不住她,可只消缓得这么一缓,慕容冲便已跑至崖畔,扑出去抢住了她的双脚。后头慕容泓也腾出手来,抓紧了他裘上的腰带,用力往后一带,三个人顿时在山道上滚成一团。</P><P 0cm 0cm 0pt">    过了好一会,兄妹三人方缓过劲来,彼此对望,都是惨无人色。</P><P 0cm 0cm 0pt">    侍女扑过来抱紧了慕容苓瑶,大声地哭:<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公主公主,吓死我了吓死我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苓瑶赶紧掩了她的口,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没事没事,小悦,方才救我们的恩公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小悦勉强拭了拭眼泪,往边上一指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就是这位将军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是认识的,正是那日送慕容喡回宫的窦冲,方才他一样是在鬼门关里打了个来回,此时神情也有些怔忡不安。</P><P 0cm 0cm 0pt">    慕容兄妹上前道谢,窦冲忙后退两步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必,不必,这是应当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客套话说完,慕容兄妹辞别窦冲,泓冲二人送慕容苓瑶到慕容喡妻室可足浑氏的车里更衣。这时时辰已经不早了,前面传下话来说找到了地方宿营,于是便各自安歇去了。</P><P 0cm 0cm 0pt">    到转更时分,突然听小悦在帐篷外大叫:<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好了不好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睡得本不踏实,听了便一跃而起,掀了帘子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出什么事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只见小悦面上泪迹斑斑,身上的皮袄满是雪屑冰渣,显然一路上来已是摔了好几跤。见到慕容冲出来,她不由得又掉下一串眼泪,忙拉了他的袖子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公主生病了,病得厉害!<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皱眉,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记得同来的有大夫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小悦哭丧着脸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有是有的,可都被收到秦军营里去了,这黑灯瞎火的,上那里找去?<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泓慕容评这也从帐篷里出来,另外还有几名慕容家王公,七八个人一起,跑到慕容喡的帐中去。果然见慕容喡愁眉苦脸地坐在一边,可足浑氏不住地拿匙子喂慕容苓瑶喝水。慕容苓瑶满面潮红,人事不省,水喂到口里,就从腮畔淌了出来。</P><P 0cm 0cm 0pt">    见到他们来,慕容喡方有了点精神头,忙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们看看,她这个样子,怎么办?<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上前去摸慕容苓瑶的额头,果然热得烫手,而且还喘得厉害,气息灼人。慕容冲轻声唤她,她似有所觉,略略动了一下睑皮,目中似有波光闪动。她这时看起来非常妩媚,是一株嘉木在火焰中将要焚尽时的那种美艳。</P><P 0cm 0cm 0pt">    慕容评在一旁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都是白日里受了惊吓,又打湿了衣裳才着凉的。这病势很急,得找大夫来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怒视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吗?他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们去秦营找大夫。<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喡问他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知道他们在那里?<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摇摇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也不晓得,所以要把姐姐带上,秦军里的人看姐姐病得这样厉害,多半会通融指点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泓也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只能如此了,我们一起去。<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泓将慕容苓瑶和身上裹的毡子一把抱了起来,慕容冲抽了一枝火把在手,两人就要出帐去。慕容喡却起身<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了一声,伸出手来似乎想拦住他们,被慕容泓狠狠瞪了一眼,不得不讪讪地收了回去。</P><P 0cm 0cm 0pt">    慕容评在一旁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们这时辰往秦军营里,跟无头苍蝇似的,上那里找人?若是找不到,让她见了风,病势岂不更重。不若我与皇<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一起去求见管辎重营的将军,待他指派下一个大夫来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心里本也觉得慕容评这话有些道理,可对此人鄙夷极深,便用尽力气将他推开。慕容泓显然也与他一般想法,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听得慕容喡和慕容评在后头追着叫:<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们且去,我二人去求见将军,若是不顺,千万别和人冲突!<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泓从鼻子里<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哼<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了一声,也不知是说好还是不好,一径去了。</P><P 0cm 0cm 0pt">    外头风大,吹得人睁不开眼,四下树枝头挂着寸把长的冰凌,在夜色中晶晶地发亮。慕容冲见慕容苓瑶在毡子里摇动了一下头,轻轻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啊!<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了一声,忙凑上前看,果然她已悠悠地醒过来,想是寒气激的。她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凤皇,我们这是上那里去?<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将自已身上的一件裘衣解下来给她蒙住头脸,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们带你看大夫去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苓瑶听了好象有点不安,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要去了罢,少惹些麻烦<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我没<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听到她若断若续的语声,慕容冲不由忆起数月以前,金枝玉叶的清河公主咳嗽了几声,便有三四名御医在榻边忙作一团的情形。再想起白日里,她赤手推车满头碎雪的模样,慕容冲更是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P>
 楼主| 发表于 2005-9-13 21:16:13 | 显示全部楼层
<P 0cm 0cm 0pt">慕容泓不言不语,只是往最近篝火处跑,那里值夜取暖的秦军拦了他们盘问,慕容冲将事情说了,再三求恳。那些兵士本是有些烦言,可揭开裘衣看了一眼,也不由的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便放他们过去,还指点了方向。</P><P 0cm 0cm 0pt">    秦军的辎重营与大营在一起,藏于一处背风的山谷里,据指路的秦军言,两刻钟便可到,那山谷口前有人把守,肯不肯通融放行,便看他们的运气了。</P><P 0cm 0cm 0pt">    二人顺着秦军指点的路走去,没多久火光和人声都已隐没,风萦山间,如异啸怪鸣,木起石隙,似凶兽恶鬼,不由人不心惊胆战。二人眼前漆黑一片,时不时便会一脚踩空。幸好互相扶持,才勉强没有把慕容苓瑶摔着,可自已的身上却磕碰了许多回,早已是汗透重衣。这条路分外艰难,说是只两刻钟的脚程,慕容冲却觉得好似走了一两个时辰,却还永无尽头一般。正疑心是不是走错了路,却看一点火光闪动,他喜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四哥,你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却毫无兆头的,眼前跳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向着他劈头盖脸的压下来。</P><P 0cm 0cm 0pt">    慕容冲惊得狂跳,已是被人按在身下,颈项上让一双铁箍似的手掌给掐着了,一时只觉得喉头欲断,眼前发乌。他正在心中狂叫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命休矣!<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时,却听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啊!<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的一声狂叫,身上骤然轻松了起来,他抬头一看,只见慕容泓与一人在地上互殴,滚成一团。</P><P 0cm 0cm 0pt">    慕容冲正爬起来想去助他,慕容泓却叫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快带苓瑶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回头一看,果见慕容苓瑶被横放在地上。他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一时手足无措。慕容泓好容易翻到上面,他又往这边叫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还不快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再也不能犹豫,抱起慕容苓瑶就跑。他身量尚未长足,只抱得起慕容苓瑶的上身,脚却在石头上绊来绊去,可也顾不得这许多了。</P><P 0cm 0cm 0pt">    方才跑了几步,就听得四下里有了许多骚动的声息,有人大叫:<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有刺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火把一柄柄点起,只片刻,四周已明亮许多。慕容冲心头<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怦怦<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乱跳,隐约想到他们定闯入了秦军的什么要紧地方。只跑了不足十步,面前风声刮起,一道亮光对着他的眼睛刺过来。</P><P 0cm 0cm 0pt">    他惊叫一声,往后坐倒。那亮光本是气势汹汹,这时却不知为何顿了一下。慕容冲眼睛一闭,耳中听得<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叮叮铛铛<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一通乱响,炸得他整个脑袋都要裂开了,正当他以为自已死定了的时侯,四下里突然静了下来。</P><P 0cm 0cm 0pt">    便听到有人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窦将军!你为何架住我们的兵刃,莫非你有意纵容刺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很是不满的语气。</P><P 0cm 0cm 0pt">    慕容冲睁开眼,只见自已身前三寸之处,共有一枝戟,一枝槊和两把大刀架在一枝长矛之上。慕容冲好不容易方才止住了浑身的颤抖,抬眼看了看,握长矛的人果然是窦冲。他此时面色冷毅,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两人我认识,是故燕的宗室,怎可擅杀?况且又都是幼弱,你看他们象是刺客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那与他对峙的正欲反驳,却听得有人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出什么事?让朕瞧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声音带着几份倦意,并不很严厉,可这些人一听,就毫不迟疑地散开了。</P><P 0cm 0cm 0pt">    慕容冲抬头一看,只见身前不到二十步的地方,是一面巨大的皮帐,大到一眼看过去,见不着别的事物。帐围上每三步就钉子似的站着一个待卫,个个魁梧高大,目含煞气,盔甲上结着层厚厚的冰,闪闪发亮。其中一个略为让开,就铿然作响,抖下一地冰片。这人将帘子撩起,现出一帐奂丽温软的琦光。当中有两人,一人侧立,慕容冲已认出是那个侍中张整;一人坐在炕上案前,正翻阅书简。那坐着的人转过头来,看向慕容冲,浓眉深目,瞳中似有紫光流转。</P><P 0cm 0cm 0pt">    慕容冲脑中<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嗡!<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了一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他闯进的,确是符坚的大帐。</P><P 0cm 0cm 0pt">    那兵士给他们指的路是不错,可黑夜中不辨方向,他们给走岔了。结果没有找到谷口,反倒翻了整整一道山梁,直闯进了符坚的行在。而且不知是该说他们运气不好还是太好,直到他们堪堪摸到了符坚的大帐边上,才被人发觉。符坚这夜有几份奏折要批,便留张整在一旁侍伺笔墨,尚未睡下,听到有人闯营,有心见见刺客,轻活一下精神,就命人揭起帐来。</P><P 0cm 0cm 0pt">    他一眼看去,只见外面已点起四五十枝火把,火光尽数照在一对少年男女身上。符坚其实看不清他二人的眉眼,只觉得那两张面庞如明珠在前,沛然生辉,使是冰雕雪砌,也远远不及。隔着这么远,竟觉得自已也浴在那柔润纯净的光中,整个大帐都骤然亮堂了许多。符坚一惊欲要立起,可终于将这心思按了下去,放开手中纸帛,缓缓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们是何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侍卫们见符坚问话,这才略微散开了些,一人用长枪击了少年的背脊一下,喝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快上前,没听到天王问话吗?<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少年方抱着少女站起来,吃这一记,差点又摔个狗趴。符坚见状皱了皱眉头。虽说对于擅闯行在之人,他的近卫们没有一照面就杀掉已算十分容情,可这时,他却觉得侍卫们也太鲁莽了些。</P><P 0cm 0cm 0pt">    那少年战战兢兢地往前膝行了十来步,符坚方才发觉这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眉眼纤秀得有如工笔细描而成。他颦着眉头,正四下张望,象一只被赶入绝境幼豹,皮毛光洁,目光冷锐而又惊惶。那双瞳仁澄明如宝钻,折映出的光芒仿佛洞穿了符坚身躯,使得他肺腑深处微微作痛。男孩子臂中揽着的少女比他大上二三岁,唇艳腮红,星眸迷濛,长发从羊毡中散了出来,黑鸦鸦的一带拖在莹亮的雪地上。符坚有一刹那的神情恍惚,数月的金戈铁马豪情逸兴瞬时淡如烟云,仿佛间关万里的跋涉,只是为了为引他来见着眼前的一幕。</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哗哗!<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张整一声轻咳,符坚回过神来,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将袖子一摆,将案上卷本都拂在了毡上,散得七零八落。符坚自知失态,忙正容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夤夜闯入御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将慕容苓瑶平放在地上,伏身在地行了大礼,方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小民是慕容喡之弟,因家姐急病,欲往军中求医,无意冲撞了圣驾,着实罪该万死!<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这么说的时侯,心中恨意无限,非常地后悔身上没有带一把兵器。他一边回话,双膝一边打颤,很想就这么一跃而起扑上去。可看到帐边虎视眈眈的众侍,慕容冲清醒了些,眼睛极力向边上转动,不去看符坚的方向。他手在硬逾钢铁的冰地上死命地抠着,让那刀刃般的寒气一点点从掌心浸入肌肤,有些发热的头脑才渐渐冷了下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喔?<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细细的打量了他们,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可有人认得他们?<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窦冲闻言上前两步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臣认得,臣送慕容喡回宫之时见过。<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喔!<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了一声,他也不明白自已为什么要问些,其实他方才也听到窦冲的话了,正在他思忖间,听得有人高声通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臣慕容喡慕容评求见!<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宣了两人进来。两人一见帐前架式都吓得不轻,忙磕头谢罪,将前事略述一遍。复有人提了捆成棍子似的慕容泓上前<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早已被打得鼻青脸肿。让慕容冲意外的是小悦也跑了来,一见慕容苓瑶就扑上来。她哭了两声,慕容冲已一把捂了她嘴。小悦勉强忍住了,只是极力压低了声音抽泣着。在她哭的当儿,符坚听了慕容家人的话,不由面色转暗,喝令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张整,给我传郭庆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郭庆本是管着鲜卑这一营事务的,早已知晓出了变故,正在帐外待命,此时得了令,撞撞跌跌冲进大帐,<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卟嗵!<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一声跪在地上,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臣罪该万死!<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可知你为何有罪?<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站起了身,问道。</P><P 0cm 0cm 0pt">    郭庆连连磕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臣未能管治好这些白虏,由他们惊犯圣驾,臣罪该万死!<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住口!<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转下炕来,在他身前踱着步子,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朕命你护送鲜卑民众,你是怎么护送的?竟连个大夫也不配给他们?朕即已纳降,鲜卑人便如氐族一般,都是朕的子民,你这样子待他们<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竟让贵家弱女在雪地中步行,传扬出去,让人视朕为何等之主?又让何人再愿诚心归顺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郭庆一下子傻在那里,他万万没有想到符坚气的会是这个。张整也有些吃惊,觉得这些话虽说也合着符坚素日言行,可这么发作起来,倒底是有些突厄。</P><P 0cm 0cm 0pt">    郭庆回过神来,辨解说路况太差,连他自已都是雪地步行过来的。慕容评甚是精乖,立马上前为郭庆求情,连连道一路上得郭将军照拂甚多,这只是非常之时不得不为之举云云。慕容冲慕容泓虽然明白慕容评的苦心,还是忍不住恨恨地瞪了他几眼。</P><P 0cm 0cm 0pt">    符坚听了这些话,方才缓过颜来,便命郭庆起身,令他好生照拂鲜卑遗民。再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女子既有病,不可耽误了,快些医治去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家的人自然谢恩,行罢了礼,符坚略为示意,大帐的皮帘就垂了下来。</P><P 0cm 0cm 0pt">    慕容冲抱着慕容苓瑶想要站起来,可跪的委实太久,双膝已然发麻,方一起立,就又倒了下去,小悦在一旁扶住了。慕容评向秦军中人赔笑,求他们能借乘车运送病人。这些秦军见符坚对他们青眼有回,也愿意相助,可一时间那里去找能在山间行走的车去?却不知窦冲何时已喝令士卒推了一乘小车来,小悦将慕容苓瑶半推半扶地往车上送,显得十分吃力,窦冲在一旁扶了一把,轻而易举地就将慕容苓瑶给安顿好了。慕容喡自然免不了连声道谢,小悦感动得眼眶又是直冒泪花,连说将军真是好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折腾了一阵子,方才安静下来。</P><P 0cm 0cm 0pt">    乱了一会,符坚也显得精神不济,便留下几份折子说是明日在路上看,命张整回去。</P><P 0cm 0cm 0pt">    张整方从暖如春日的大帐中出来,被外头冷气一冲,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一旁自有从人来披上裘袍,走了几步,心有所感,抬头一看,只见道旁山石上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身形嵌在随风倒伏的树林中,显得十分孤单。张整停了脚,那人显然也惊觉了他的接近,回头一看,躬身行礼,却是窦冲。</P><P 0cm 0cm 0pt">    张整勉强笑了一下,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窦将军还没有去歇着呀?<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窦冲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今夜是我当值,侍中大人难道忘了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
 楼主| 发表于 2005-9-13 21: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P 0cm 0cm 0pt">张整一拍额头,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看我这记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过就算是当值也不必独个一人站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嘛!<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句话,张整吞到了肚里,没有说出来。</P><P 0cm 0cm 0pt">    窦冲显然无意攀谈,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侍中大人小心,一路走好!<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张整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自已也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将军可有什么烦心的事么?若是张整可以办到的,请将军示下意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窦冲被问得怔了一下,随后方在面上绽出一个模糊不清的笑意来,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正是有事相托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张整此时其实已经是十分地懊悔,只是话已出口,不得不听他说下去。</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方才那位慕容氏的女儿<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一听这话,张整头马上大了一圈。他早就看出来窦冲对这故燕公主有另样的情份,可是无论如何,她总是慕容氏宗室之女。符坚既有意厚待燕室,那慕容家的女儿身份就不是窦冲这么个小小的副将可以攀得上的,更何况<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她那个贴身侍女,小将很中意。天王回长安后,会将邺都中俘获的女子分赏下来,小将想请侍中大人代为筹划,将这女子给了小将。不知侍中大人可允否?<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张整一听,不由吃了一惊,好一会方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是极容易的事,我自当为将军办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小将就先行谢过侍中大人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窦冲再度行了一礼,依旧转了身去,如方才一般,好象从未动过。</P><P 0cm 0cm 0pt">    张整一边走,一边心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这双眼睛,也有看错了的时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想的出神,不由足下一滑,差点跌倒,旁边的从人扶住了,叫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侍中大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别叫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张整定了定神道:没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次日大军又是一早出动,终于在日落以前,到达了灵宝县城。出了硖石谷,人人都松了口气。由灵宝至潼关,沿黄河南岸而行,道旁二崖壁立,俱是黄土垒成,古称黄巷坂。在宏龙涧以西,峻峰如削,气势雄奇,道深而狭。行至此处,慕容氏中有认识的,便指与子弟看,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便是函谷关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听到这句话,所有的人都不免<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啊!<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了一声,这一声之后,便是无言可对的静默。过了函谷关,即是离开了故燕地界,真正别去了自已的家园国土!只是,他们的心多少已被这一路的颠簸折磨得疲惫麻木,离开邺都时的悲情在此刻成为一种多余和奢侈的东西。于是,就在这一片木然的平静中,他们走过了函谷关,起向了他们未卜的前途。</P><P 0cm 0cm 0pt">    抵长安后半月,便是建元七年的元日。这时符坚将在太极殿朝会,册封东来之人。元日前夜慕容氏诸人早早儿更衣出直城门,经章城门入未央宫,有人伺侯他们休息。当夜漏未尽十刻时,便被唤起身,集于天禄阁下。有司早早举火,正阁前庭燎六处,皆丈六尺。这时节,雪已经化尽,还是冷得碜人,青条石板上都结下薄冰,经火光一照,润如玉质。百官臣僚都已至此处等侯贺见,他们各自攀谈,不大答理慕容氏一族,就连一同前来的故燕官吏也大抵视而不见,慕容喡等也知趣,缩在火光不到之处静侯。</P><P 0cm 0cm 0pt">    慕容冲远眺着重重宫阙上的金瓯玉瓦,想象着慕容苓瑶住在哪里。初抵长安那晚,秦宫来了一名小内待,就将她传进宫去。慕容冲心中隐痛,分离时姐弟抱头痛哭的情形顿时兜上心来。突然听到身边慕容评轻轻叹了一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来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一惊抬头,却见几名故燕臣僚向着一个人拥去。本来阁前已经站满了人,他们不免推推掇掇的,起了一阵的骚动。</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宾都侯一向安好,数年未见,您老风采依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宾都侯可还记得小人?当年跟着您打过枋头之役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些人说着说着就有些心虚情怯的味道,本来在往前凑,却撞到了一堵实墙似的,直挺挺的站住了,不敢越雷池半步。慕容冲已经知道是谁来了,慕容垂在秦被封为宾都侯,自入长安,慕容氏多人前往他处意欲重叙亲谊,都被他严拒。慕容冲也情不自禁地往那边走了几步,慕容泓想拉住他,却让慕容评给拦了,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让他去搭搭话。他是还是孩子,或者他不至于连个孩子都记恨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拢到近前,一个着朝服的五十余岁男子从搭话的故燕文武中间昂然而过。两侧火光燎天,将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镀了一层铜红。有个胆大的上前一步欲拦,被他一眼扫在脸上,就不自觉退开两步。</P><P 0cm 0cm 0pt">    慕容垂虽不为慕容冲之父慕容隽所喜,可慕容隽驾崩后,因慕容恪一力相护,与慕容喡相处得还算得宜。慕容冲小时,也被慕容垂抱在膝上玩耍过。从前除了觉得他总是不苛言笑外,倒还没发觉他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可慕容垂一去,燕国便即倾倒,方让慕容冲对这位叔父有了些敬意。他一时起了孺慕之心,身不由已地,跨出两步,上前跪下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给叔父请安!<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时四下里站满了秦宫官吏,都看热闹似的拥了过来,慕容垂好不容易分出一条道,而这条路被慕容冲一跪,就生生堵死了。慕容冲看着一双青丝文履站定在自已面前,他抬起头来,却见慕容垂盯着他看,瞳子里阴沉沉的,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慕容冲鼓足勇气,大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侄儿见过叔叔。至长安已有多日,未至叔叔府邸请安,请叔叔容侄儿一拜!<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埋头拜了下去,头实实在在地叩在地上。</P><P 0cm 0cm 0pt">    可面前的青丝文履一抬就从他身边迈了过去,慕容冲有些发急,伸手去扯他朝服的袍角,可那只腿却不着痕迹地用了一点劲。这力道就如潮水一般涌来,慕容冲未能防备,一下子往后倒去。他脑后砸中了什么东西,好象是旁观者的脚,那人受了这池鱼之殃叫着退开,他的头就重重地磕在了石板上。他眼前黑了一刻,待再睁开眼时,所见到的,是将夜半时分的天空,几粒星子遥遥嵌在黯淡的云际。</P><P 0cm 0cm 0pt">    四下里轰然大笑,一张张笑得拧成一团的面孔从他眼前转过。慕容冲心中非o(︶︿︶)o 唉屈,忍不住想哭,就在眼泪快要夺眶而出时,听到慕容泓吼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然后撞开了好几个人,一把将慕容冲从地上拉了起来,紧紧拥在怀里。慕容冲把脸贴在他身上,合上眼,过了好一会,方才能勉强自已不大哭出声。慕容泓担忧地看着他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干嘛去求他?咱们谁也不求!<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笑了一下,只是他自已也知道这笑比哭还难看。这时秦朝宫员被慕容泓吼了两声,自觉无趣已散开了许多。慕容喡他们这才过来,方劝慰了几句,就听得司阗高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上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
 楼主| 发表于 2005-9-13 21:19:33 | 显示全部楼层
<P 0cm 0cm 0pt">诸人忙按规矩站好,先上贺表,命起,谒报,再贺王后。后再有司仪引入太极殿前东阁坐下。诣五更,秦王升殿,殿前待卫执戟成列,白玉兽口吐出缕缕檀香,袅袅轻烟在略略泛蓝的天际散开,显得十分肃穆。所有谨见者按各自爵位被谒者引入。慕容氏因未受封,因此只得在殿外等侯。不多时听得里面鼓乐大作,想是符坚已经出来了。</P><P 0cm 0cm 0pt">    符氏本是氐族外虏,只是建国后,对中华文物多有仰慕,宗室中颇有好经文、手不释卷者,习儒之风较之偏居江东的司马皇族更甚,因此朝觐礼仪大多是从晋礼中照搬过来的。鼓乐声过后,有掌礼官高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大秦天王延某某公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拜<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起<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之类。就见得秦宗室及大臣进进出出。慕容冲在鼓乐中听到一些熟悉的曲调,心中一动,这是燕乐!当年赵灭晋,晋乐常多为其掳,后石勒灭赵,这些鼓乐者亦归石氏。再后来,石虎死,冉闵乱,慕容俊擒冉闵,入邺都,乐者便为燕所有。入燕后,礼乐渐渐融合了一些鲜卑曲调,因此与一般朝见的礼乐都不尽相同。眼下,他们却是符坚之物了。</P><P 0cm 0cm 0pt">    正当慕容氏王公黯然神伤之时,便有谒者传上。及入殿,见各大臣都已跪坐于两厢。慕容喡按早已编排好的规矩奉玉壁及皮、帛、羔、雁、雉等,由掌礼侍中等传上,符坚略一过目,命收下。就着侍中传旨,封赏故燕诸人官职。慕容冲跪在最后头漫不经心地听着,偶或抬起头,符坚坐在高高的御床上,遥远得看不清形貌。张整长篇大段地念着圣旨,好一会方才念到授与官职上来。慕容喡被封为新兴侯,慕容评为给事中等等,慕容冲也没有心思去听这许多。直到最未,并无官职授与慕容冲,他年岁尚小,因此也不觉讶异,更不希罕。</P><P 0cm 0cm 0pt">    张整言毕,慕容喡率族人谢恩,并诣樽酌寿酒献上,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臣慕容喡等奉觞,再拜上千万岁寿!<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便四壁乐声大作,慕容冲随众再拜,符坚饮酒罢,又三拜,这方才退下。由其它臣工接着谨见。繁文缛节一丝不苛地行来,与燕礼也是大同小异,慕容冲自幼习惯了,倒耐得下性子来。只是他坐在秦臣中间,这些人大多看到了方才那一幕,慕容冲总觉得他们的目光中都含有嘲笑之意,因此始终低着头,不想见人。</P><P 0cm 0cm 0pt">    及至赐酒饭毕,谒者跪奏<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请罢退!<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钟鼓大作,群臣复拜而出。自半夜开始忙碌,此时人人身倦力乏,都寻思着回府安歇,慕容冲更是想要快些逃开这个地方。谁知行至大殿外,却有一名内侍拦住了慕容喡,行礼后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请问新兴侯,那一位是慕容冲公子!<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一句问得慕容喡吃了一惊,不解其意。倒是慕容冲自己上前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在下正是慕容冲!<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内侍大约三四十岁,一张圆圆胖胖的脸,笑起来眼睛马上眯得看不到缝了,他躬下身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奴婢是紫漪宫伺侯慕容夫人的,夫人想念家人,天王特准她召公子入宫一晤。<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喡与慕容评等对望一眼,想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看来苓瑶甚得符坚爱宠。<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多少安心了些。慕容喡便吩咐慕容冲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跟着这位<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看了一眼那内侍,内侍忙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奴婢名宋牙!<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喡接着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随这位宋公公前去,小心些,守规矩!<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没料到这么快就有机会入宫看望姐姐,很有些兴奋,连声答应下来。慕容泓也拉了他再三嘱咐,让他回来后将看望情形细细说给他听,又连声叹气,说事先没有知会过一声,这时想给她送些平日爱吃的东西也来不及了。慕容冲没见过慕容泓这么唠叨过,知道他心里掂记得紧,因此也就耐着性子听,直到宋牙再三催促,他方才别了家人,随之而去。</P><P 0cm 0cm 0pt">    宋牙身边有四个小内侍跟着,看来他在紫漪宫中也是总管一类人物。宋牙领头,内侍两个在左右,两个在后面,将慕容冲环在其间。秦宫的长墙回廊一道连着一道,台阙宫室延锦不绝,慕容冲走了一会,便已不辨方位。这里天已将明,晨晖涂在殿脊之上,金灿灿的,有如天宇一般。突然振翅声大作,慕容冲眼中的光亮被纷杂的黑影挡住了一瞬。他吓了一跳,站定了脚,抬起头来,只见空中乱鸦四起,呱呱叫着,穿过了一座大殿下的檐斗。那些黑影好象在他满怀欢喜的心头扇过,引起没来由地一阵悸动。</P><P 0cm 0cm 0pt">    他这一停下,那些小内侍也不得不停下了,宋牙回头陪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公子怎么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勉强笑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没事。我们走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宋牙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公子或是累了,不妨事,一会到宫里,好生休息就是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倒有些不好意思,又说了一遍:<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妨事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几人再上路,行了小半时辰,只见前面草木葱茏间隐约可见一座殿宇,虽不大,却十分精致,宋牙便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便是紫漪宫了。公子请。<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被他引着进了殿中,穿偏殿过了一重回廊,方才入了暖阁。暖阁明间向东开窗,设着云母幌,下临一榻。宋牙请慕容冲上榻坐下,慕容冲心知慕容苓瑶必定在内间,十分不耐,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让我进去找姐姐好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顾宋牙的阻拦就往里冲,方掀开玉珠帘,便见慕容苓瑶坐在镜台前梳妆,见到他进来,自然站起,服待梳头的女侍一旁退下。</P><P 0cm 0cm 0pt">    慕容冲见姐姐面颊好似消瘦了许多,不由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姐姐,你过得惯不惯!<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里知道慕容苓瑶神情讶然,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凤皇,你是怎么来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两人同一时间说出话来,彼此都怔了一下。慕容冲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是你让人接我入宫来的吗?<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苓瑶此时未施脂粉,听到这话,面上骤然一白,缓缓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没有。我入宫方才数日,那里就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是谁接你来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看到姐姐这样子,很有些不解,一指跟在自已后面进来的宋牙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就是他!<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苓瑶喝问宋牙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是谁让你接他进宫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宋牙尴尬地笑,好一会儿方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夫人是明白的,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这宫里谁能随意召人进来,夫人自已想一想就<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苓瑶身子一摇晃,待女忙上前扶住了。她缓缓转了身去,对着镜子过了好一会,方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下去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在一旁看着,心好生奇怪,便是慕容苓瑶没有召他入宫,姐弟得以重聚,这也是美事,却为何<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看到镜子里慕容苓瑶的面上,成串眼泪淌下,一滴滴落在脂粉盒里。他突然想到了那日在大帐外见到符坚的情形,想到他那时的眼神,方才那宋牙怪异的笑。突然又忆起燕宫里,叔伯们身边那些身份暖昧的俊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一切在他脑子里疯转起来。</P><P 0cm 0cm 0pt">    好象有一把重锤将他的头颅整个砸开,他如被一股巨力抛到了云中雾里,两腿全站不住实地,脑子里一时空空如也,浑不知此身是死是活,在天在地。慕容苓瑶发觉了他的异样,自行拭尽了泪,欲要上前拉他。旁边的宫女已经扶住了他的胳膊,他方才略微醒过神来,听到慕容苓瑶惊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怎么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苓瑶此时睫上犹有眼泪,眼角眉梢却挑了起来,慕容冲从来没见到慕容苓瑶笑得这么做作。他咬唇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昨晚熬了一夜,有些困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苓瑶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我给你找个地方歇一下,你看我这是糊涂了,天王定是有意让我欢喜,才没和我说就召了你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姐姐,我肚子里有点不舒服,想方便一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打断了她的话,挣开了扶住他的宫女。慕容苓瑶<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啊!<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了一声,定定地看了他一会,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命旁边的宫女带他去。</P><P 0cm 0cm 0pt">    宫女带着他往内室后头走,便是一个小天井,内植着三五丛红梅,都已残落殆尽,只余下数点秃蕊。过了天井,迎面是一列略矮的小屋,宫女便指给他看。慕容冲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可以回去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宫女抬头看他一眼,有些不知所措,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夫人吩咐奴婢服侍公子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她让你给我带路,已经带到了,你回去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也不看她,淡淡地道。那宫女还在踌躇不定,慕容冲便转了身去,厉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还不快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已有多日没向人发火了,这一动怒,俨然又是当日燕宫皇子的气派,宫女被他吓得不轻,匆匆行了一礼,提着裙裾就跑开了。</P><P 0cm 0cm 0pt">    慕容冲见茅房对面那排屋子里有一间是开着的,便推了门进去。他张望了一下,这大约是个净手休憩的所在,虽不华丽,却也陈设得舒适,左面是一张小枰,枰前挂着一面铜镜,还熏了香。慕容冲的眼睛被墙角匮上放着的一只青瓷冰纹托盘给吸引作了,他疾步走了过去,将盘子取在手中,狠狠的往地上砸去。</P>
 楼主| 发表于 2005-9-17 21:32:47 | 显示全部楼层
<P 0cm 0cm 0pt"><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咣铛!<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盘子在砖上碎成七八块,慕容冲拣了一块尖锐的在手,冲到那铜镜之前。此时红日已升,彤云漫天,从窗子里投进来,将镜中的他映得肤发皆赤。他手扯开领口,颈上青色脉管在白皙的皮肤下清楚可见。他将那瓷片薄削的边缘贴在了上面,瓷片冰凉,温热的肌肤被激得汗毛直竖。他握得很紧,感觉得到锐缘已割破了他的手掌,可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往下一拉<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苓瑶的面孔出现在镜中,她眼中的绝望让慕容冲略迟疑了一下,这一下迟疑就让慕容苓瑶扑到了他身上。她去夺慕容冲手中的尖瓷,<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不能死,你住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吼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给我滚开!<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用力一推,慕容苓瑶就狠狠的摔在地上的碎瓷中。慕容冲再也不去看她一眼,手中的瓷片就已经深深地陷进了肉里。</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慢着!<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苓瑶在地上膝行几步,瓷渣轻易地磨破了她裤腿,地上血迹殷然。她紧紧抱着慕容冲的双腿,高昂起头急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也进宫来了,你若要自尽,就先杀了我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不一样,你是女子!<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女子?女子又如何?<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苓瑶将蓬乱的头发往后一撩,冷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是女子,生来下贱,所以你们想拿我送人就送人,是不是?你们是鲜卑的好男儿,因此金贵,所以受不得气,挨不得苦是不是?<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几句质问让慕容冲一时无言可对,他死死抿着唇,手中的瓷尖却是越陷越深,一滴血珠从凹进去的地方缓缓流了下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以为我情愿么?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呀!<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苓瑶面上泪如走珠,哽咽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三番五次和我说你,我就觉得不对,我千方百计取悦于他<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痴痴一笑,如自言自语般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苍天啦,我也是金枝玉叶出身的,我何年何月学过献媚邀宠手段<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只盼能让他把这心思淡了,然后寻机会送消息让哥哥们将你送走就说你死了,可,可没想到他这么急!你已经进来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就没法子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还可以一死!<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插腿大步退走,边退边吼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堂堂鲜卑男儿,岂能受这等凌辱!</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也是鲜卑人的女儿,大燕的清河公主,岂能受侮于敌酋?我也可以一死,活下去比死要难上千倍万倍!<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苓瑶扑上去,发疯似的摇晃着他的腿,十枚指甲抠得他生生作痛,<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可我不能一死,就因为我是大燕的公主,所以我要为了鲜卑人活下来,我要为了大燕的复兴活下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听到这一句,慕容冲不由得惊吓了一回,他垂下头来看着这个向来温婉柔弱的姐姐,觉得好象不认得她了。慕容苓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脸色涨红,好一会方缓过气来,面孔靠上了慕容冲的腿。慕容冲感到有冷而湿的东西一点点从裤腿上沁了进来。她呜咽着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慕容家自宣武皇帝创业辽东,文明皇帝败o(︶︿︶)o 唉,景昭皇帝擒杀冉闵<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听着她的话,镜上被朝阳染尽的层云仿若化成那些自幼听熟的故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棘城下宇文部营中的熊熊大火;o(︶︿︶)o 唉丸都被掘开的王陵,遗零的珠玉在尸骸间闪烁;还有天下最勇武的男人的头颅滚倒在太庙前的浮尘之中。</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无数前辈披荆斩棘,百战建国,得来何其不易。难道就是为了在我们手上,送与旁人么?你若是认定大燕再无复兴之日,你我再无重回故土之时,那你就杀了我再死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慕容家多有强将,而我只是个不成器的子弟,我死我活不关复兴大局。<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缓缓地摇头,他手愈握愈紧,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淌到了慕容苓瑶的面上。</P><P 0cm 0cm 0pt">    慕容苓瑶慢慢站起身来,她与慕容冲自幼相处,已经听出来慕容冲话里的动摇犹豫。她的手一点点向上移,直至触到了慕容冲的手腕。慕容冲用力一挣,可慕容苓瑶再往回一拉,却又握紧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若你一个小小孩童都不肯屈从于他,那他何以能相信我鲜卑君臣会甘心降伏?<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苓瑶毫不放松地逼视着他,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何况,只要是活着,谁知道十几二十年后,又是什么天地?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终于闭上了眼睛,他的手一松,瓷片就落在了地上,<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叮!<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的一响,清脆得刺耳。<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嗬嗬嗬<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咆哮声吞吐几回后从慕容冲喉咙深处滚出,象伤重将死的小狼挣扎着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痛呼。慕容苓瑶紧紧的抱住了他,却承不住他剧烈的颤抖,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慕容冲的面孔死死的折在胸前,双臂紧夹着头,十指痉挛的抓住自己的头发,仿佛要将头发成把的拔下来。慕容苓瑶掰不开他的手,只能将自已的五指覆在他的掌上,梦呓般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哭出来吧,你哭出来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可始终没有哭声,就连低沉的呜咽也渐至于没,只有一地的亮瓷,映出姐弟二人碎成千片的身影。</P>
 楼主| 发表于 2005-9-17 21:34:58 | 显示全部楼层
<P 0cm 0cm 0pt">自建元六年秦灭燕后,江北各地渐趋安定。却还有前凉张氏,仇池杨氏,及代地拓跋氏等尚未尽数降服。就在秦燕之战未完时,本已受封于秦的仇池公杨世卒,其子纂不再向秦称藩。只是杨纂偏居仇池一隅之地,也没胆量先犯秦境。转眼就是建元七年,秦与晋战于寿春,秦军小挫,符坚一时无意东图,决心先定后方,仇池之事自不可再拖。三月间,符坚便命西县侯符雅,梁州刺史杨安,益州刺史王统,并州刺史徐成,羽林左监朱肜等合军进攻仇池。鹫峡谷一战,杨纂大败,纂叔父统本与之有隙,便投秦军。这一来,杨纂惶恐以极,<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终于自缚出降。符雅等人率大军押着杨氏降臣归返长安。</P><P 0cm 0cm 0pt">五月二十七,轮到张整在天禄阁当值,他于寅初时分收到军报,得知大军已过三桥,即日便可入城。符坚早有旨意,在入城的当日飨群臣及杨氏诸人,张整不敢迨慢,望了一下窗外蒙蒙亮的天色,便召了一个内侍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去替我查一下,天王昨夜宿在那里?<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内侍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用去查了,这几个月天王都宿在紫漪宫<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难道大人不知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张整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便取了军报,往紫漪宫而去。</P><P 0cm 0cm 0pt">    张整以宦官身份为侍中,常伴符坚左右,出入后宫并无顾忌,这数月也是紫漪宫常客,道路是走得极熟了,因此不上半个时辰就到了紫漪宫外。他远远见着宫前几株大槐树下宋牙正带人在忙碌着什么,这时节槐花开得正盛,一串串粉白挂在翠叶之中,甜香阵阵,扑鼻而来,胸臆间顿时甘美无比。</P><P 0cm 0cm 0pt">张整走得近了,讶然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老宋,你这是在做什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宋牙抬眼见是他,举了手上的布囊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是夫人前几日说起从前在邺城的时节,做过一味槐花糖,比之桂花什么的别有滋味,小人这才领着他们趁露水未干采下来。大人这么早有什么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张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有军情通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宋牙看了一下他的神色,觉得不是很急,便小心翼翼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天王昨夜睡得晚,若是不很急的话,就请大人略等侯片刻,如何?<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也好,<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张整突然想到一事,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昨日也见着人采槐花,莫非都是想做这槐花糖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宋牙一听就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都是帮着我家夫人采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张整有些奇怪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夫人要做多少?用得着这么多?<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宋牙皱眉缩脸地做苦相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哪里做得了多少?就是把花心里面那一点甜水给榨出来,你说得用多少花?我们可给折腾死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张整听了也咋舌,这东西是不值什么,可花的功夫着实不少,秦王对这位夫人的娇宠也算是前所未有了。</P><P 0cm 0cm 0pt">    宋牙又接着加了一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其实夫人要闹着做也是为了凤哥儿他吃惯了,凤哥儿要什么,天王还不顺着<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张整却打断了他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进去看看吧,虽不是很急,却也是天王交待下来的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宋牙不敢再多话,答了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是!<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便往里面去。</P><P 0cm 0cm 0pt">    他方走过游廊,就见珠帘一掀,慕容冲从里面出来,眼神在宋牙面上略略一转就径自走过去。</P><P 0cm 0cm 0pt">    宋牙躬身退让,他暗窥慕容冲,觉得他面容比起昨日,又少了几分血色,更衬得那一双眸子,幽幽地黑。可再往深处看去,却觉得那里面空洞洞的,好似风沙散尽后的天空,苍寂得让人心里发碜。被这双眼睛扫过,宋牙觉得脸上凉凉地抽了一下。</P><P 0cm 0cm 0pt">    宋牙小心翼翼地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凤哥儿早,方才张侍中来了,说有事要禀报天王,不知天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也不回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天王已经起身了,姐姐正在服待他梳洗。<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是!<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宋牙不敢再多话,侧身立在一边。</P><P 0cm 0cm 0pt">    他看着慕容冲走远,猛然发觉他比起入宫前,身量窜高了许多,因此就显得有些单薄,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仿佛履不沾尘一般。</P><P 0cm 0cm 0pt">    宋牙引慕容冲入宫,本来只是奉命行事,可却不知为何存了些愧疚的念头,因此回回见着他,都有些心怯,也不知慕容冲会不会记恨。他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里面符坚说话声,他便让宫女传话,不一会便见慕容苓瑶送符坚到帘后,莺声燕语地说笑了几句,方才放他出来。</P><P 0cm 0cm 0pt">    符坚进了长廊,面上犹带笑意,见到宋牙,忙正正了容,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张整来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宋牙点头称是,引了符坚至前殿。张整见符坚来了,起身跪下。符坚坐床,宫女奉上一杯酪浆,他边饮着酪边听完张整禀报,再询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明光殿摆宴之事可准备好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张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前几日就料理妥当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点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就摆仪仗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两人正欲起身,却见慕容冲从步幛后钻了出来。张整吃了一惊,虽然他们方才不是议什么机密要事,可慕容冲敢在符坚会见大臣时一旁偷听,这胆子也着实不小。再看符坚,却是全无愠色,他将手中杯盏放下,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不是要去和他们习武么,怎的还在?若是累了,今日就休息一天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听到这话,张整又是不以为然地微微摇头。慕容冲这几个月得符坚允可,由符坚的近侍教以武技。这从前的敌国宗室与符坚日夜相处,又习武带兵刃,万一变生肘腋,岂不是防不胜防?可符坚对他的忧思只是一笑了之,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便是有心行刺,不惧一死,但慕容氏数千人可都在长安,就不怕灭族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张整被驳得哑口无言,只得罢了。</P><P 0cm 0cm 0pt">    慕容冲身上已换了朱色裤褶服,足下蹬靴,正是要去练功的样子。他上前跪下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天王,听方才张大人道今夜要在明光殿宴众臣,不知我叔伯兄长可有蒙恩与会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一听就明白了他的用意,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们今晚在。你是想见他们了?那也应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今日随孤去便是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张整随着符坚出来时,很有些不满。秦王将慕容冲养在宫里,这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也不甚光彩。宫外本有传言,这回是会见朝臣也带着他,还不知道会让人说成什么样子。张整私心觉得十分不妥,本有心劝上两句,可见符坚兴致正好,却还是叹了一口气,将话给咽下了。</P>
 楼主| 发表于 2005-9-17 21:35:55 | 显示全部楼层
<P 0cm 0cm 0pt">仪仗备好,已是辰正时分,符坚命太子宏出章城门,至建章宫驻跸,代行郊迎之礼,犒劳北征诸将,再入城至太极正殿献俘。太极殿内也有赐酒饭之类,不过都是个样子,略一沾唇就放下。直至大礼行毕,符坚方才召羣臣于明光殿宴乐。</P><P 0cm 0cm 0pt">    明光殿位于太极殿西北,隔着两重偏殿就是王后所居的椒房殿,与后宫已是不远,符坚常于此处宴会亲族大臣。此时符坚坐于前方正中的御床上,床后设紫光绨纱幄,两侧打着五明金箔扇。御床前右是一部鼓吹,钟磬琴瑟笛箫笙管埙琵琶箜篌一应俱全。慕容冲侍立在纱幄之后,透过金箔扇的影子,扫掠过殿中众人。</P><P 0cm 0cm 0pt">    大殿当中的团纹赤毡上,一队甲士正挥着枪戟作<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大韶<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之舞。武士们都着锃亮的两当铠,裸露胳膊上的汗珠在顶上吊着的枝灯下闪闪发亮。赤毡两侧是朱漆盘龙柱,龙眼上各镶五彩珠,须鳞都以黄金镀成。柱上挽有绛帐,帐下是方才从冰室里取出来大冰块,冰已半溶。毕竟是五月末,时已近夏,殿中都有些闷热。</P><P 0cm 0cm 0pt">    冰块后面,方才是今日奉召而来的群臣了。</P><P 0cm 0cm 0pt">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殿左排的都是符氏宗室及秦国宿将;而右边,全是姚氏、慕容氏及新为秦属的杨氏降臣,两下截然分开。太子宏另有座在符坚左侧,不与臣下同例,张整是侍从之官,坐在符坚与太子之间。</P><P 0cm 0cm 0pt">    殿左第一排的,是安乐公符融。符融是符坚最器重的弟弟,他大约三十余岁,长须白面,端正的坐着,气度庄重。他身边坐着的符坚次子长乐公丕盯着慕容冲看了几眼,嘴角略撇,就与符融说了些什么。慕容冲自然清楚他话中之意。</P><P 0cm 0cm 0pt">    符融听着符丕的话,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他一二句便不理会。符丕好象有些不满,转了身与下首的符雅嘀咕个不休,符雅似有些不安地看了对面一眼。</P><P 0cm 0cm 0pt">    坐在符丕正对面的,是慕容垂,他与右边首座的益都侯姚苌相谈甚欢,声音很大。连慕容冲都听到他们说得是征仇池之战。慕容喡正襟危坐在他左手,对着面前的一盏酒,偶尔端起来呷上一口,旋又放下,快半个时辰了,这一盏酒竟未饮尽。他不时地往慕容垂和姚苌的话里面掺上几句,见他们笑起来了,也极力将嘴角抬上一抬,而往往在他还未能把一个笑容成形之时,二人的兴头便已过去,于是他就极快地将眉梢怍拢,凝成一个似笑非笑,再尴尬不过的神情。慕容垂偶尔也和他说几句,虽还是有些淡漠,却远不如数月前的视若仇雠。慕容冲心想:<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看来他终于发觉,这些东来之人对他将有些助益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在慕容喡身边的杨纂等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活脱脱就是初入长安的燕室君臣。</P><P 0cm 0cm 0pt">    后面几排的,爵位官阶都要次一些,大抵二三四人共一席,便不大看得清楚了。不过慕容冲晓得慕容泓他们就坐在殿右第三排的角上,那是引座的内侍为讨好他一早就告诉过他的。可慕容冲却极力地克制着自已,决不向那边看上一眼,也指望着他们没有看到他。其实本是他向符坚求着来的,这时却有些心怯。</P><P 0cm 0cm 0pt">    这时大韶之舞已罢,舞者行礼下去。符坚回头看了看慕容冲,随手从案几上取了一串冰湃葡萄给他,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看得闷了罢?大韶是庆贺大军胜归不得不演的,下面是新从江东传来的白紵舞,你或者没见过?<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接了葡萄在手,摘下一颗,去了皮,放在符坚面前的瓷碟上,淡淡的应了一声,并不答话。符坚对他这样子早已看惯,也并不要他答什么,随手掂了他剥出来的葡萄,正欲放进嘴里,突然听到下面符丕大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杨定真有如此勇武么?不知有多少我大秦将士死于他枪下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话一出,他对面的姚苌马上坐正了身子,沉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长乐公此言何意?杨定他身为杨氏族人,此前作战不过是各为其主。今日殿中诸公,怕有半数都曾不明大义,与王师为敌过。即被我王恩威,无不幡然悔悟,改为大秦建功立业以赎前衍。这是天王圣德,我辈至福。若是以方才长乐公所言,那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的眼光在自已身后扫了一眼,<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天王何必留这些人活到今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他这一说,殿上顿时就冷了场,众人都放下杯盏,敛容倾听。连已经走到殿门口的白紵舞女,也都在门外踌躇着不敢进来。</P><P 0cm 0cm 0pt">    符坚听到这没头没脑的几句,自然发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们在说什么?杨定是谁?<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姚苌行礼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杨定是杨氏族人,年虽不长,可枪术绝伦。臣此番出征,曾亲自与他交手,因此方才便在宾都侯面前赞了他几句,却不想让长乐公听见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喔?<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一听便起了兴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此人在何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一时却无人应声,慕容喡推了推身侧的杨纂,他却已醉得有些迷糊,没有反应。他身后的杨姓族人里,一员小将起身走到赤毡上,伏地行礼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罪臣杨定,请天王论罪。<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命宫女满上一盏与他,杨定接着铜盏在手,手有些发抖,可还是一饮而尽。符坚缓缓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酒如何?<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一抹嘴唇,昂首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谢天王赐酒!罪民平生未尝过这等佳酿。<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见这人也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眉直而黑,双目炯炯,顾盼之间,尽现勃勃英气。他此时倒坦然,并没有半点畏怯。符坚点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此仍酃湖之酒,真勇士方能饮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话一出,四下里嗡嗡有声。酃酒号为天下第一名酒,素来都是太庙配祭之酿。便是符氏王公,也没多少人能得符坚赐此酒,这回却赏给了一个无名小卒,当下符氏诸人都有些不平的神色。符丕便跪起身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大秦军中,猛将如云,多年为大秦出生入死,父王不赏他们,却与此人,岂不是厚此薄彼?<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闻言点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也是,这样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素知姚景茂自负勇略,从无虚言。他既颇有赞语,那杨定本领定然不凡,今日殿中之人,倘有不败于他的,便照样能饮酃酒一觚,如何?<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话一出,当下殿中一片骚动,符丕提襟就待起身,符融却一把按住了他。符融低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是何等身份,与这小子比试,胜固无益,败则足羞。<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丕听到这话,方不情愿地又坐了下来。符融又问符雅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人枪术倒底如何?<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雅面色不甚好看,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确是堪为百人之敌,这次北征,无人能在武技上胜过他。<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融听了,掂须后顾,见诸将都是跃跃欲试的样子,唯有一人默然饮酒,似对殿中之全无用心<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却让符融留上了神。</P><P 0cm 0cm 0pt">    他问符雅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看窦冲怎样?<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雅思忖了片刻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没见他二人对敌过,不过窦冲的矛术军中也鲜有敌手,应该不至于差得太远。<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融听了心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便是窦冲败了也不过一个偏将军而已,不伤体面,就让他出战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于是让人传话给窦冲。传话之人走到窦冲跟前时,他正提着壶倒酒,惜乎费了老半天的力,杯中依旧涓滴不见,正咬牙切齿着,听到符融之命,便将壶一掷,起身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恰惜无酒,再好不过!<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融见他此时神情狷狂,与平日大异,疑心他酒已过了,不由担忧他能不能使出全力。可既已经说出了口,也不便再改,只得慰勉几句,让他更衣去了。</P><P 0cm 0cm 0pt">    一场宴乐转眼变作了比武,胡人尚武,这等情形也不足为怪,与会之人无不精神大振。当下有侍者过来,将床榻往后移了三五尺,冰块等物也撤下,清出五丈见方的一块空地。接着便有武士抬上一架兵器,枪矛刀戟具全。</P><P 0cm 0cm 0pt">    不多时,杨窦两人都更衣而出,皆未着甲,各穿胡褶服,两当短衫。二人至兵器前,窦冲选矛,杨定执枪,再并肩行到符坚面前,深深行了一礼。殿正中顶上吊着的两盏青铜十枝灯照在二人面上,一般的坚毅剽悍,气凝如山。在座的大都是战阵中出身,见到他们的架势,已感觉到枪林箭雨中洗练出的烈意扑面而来,都大为兴奋,个个坐得笔直。符融见窦冲气势并不弱,方才略略放心。</P><P 0cm 0cm 0pt">    符坚略颔首,二人转身相对躬腰。张整以筹击碗,朗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一,二,三。<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二人退开三步,张整<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三<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字音韵未落,就见他们各自猛一抬首,四目相对,象两只猛兽骤遇山中。</P><P 0cm 0cm 0pt">    杨定右足发力,身子前冲,长枪笔直击出,枪尖锐啸,重重虚影似波涛狂涌,有如蛟龙出世,碧水沸扬欲接苍天。惊得旁观之人一时间,竟不知是人使枪动,还是枪带人行,都不自觉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啊!<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出一声,才知此人果是名不虚传。再看窦冲却不进不退,立在原处,猿臂轻抡,长矛似极缓地一转,向杨定左肩指去,可才转到三成,却骤地加速,似根银线般绕上了那柄长枪。</P><P 0cm 0cm 0pt">    这一着倒出乎慕容冲的意外,他本以为矛长枪短,杨定会先取守势,那里知道他一上来就如同出尽全力一般。而窦冲是后发制人,沉着不乱。他不由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人不象是莽撞之辈呀!<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虽没有回头,却还是听到了他的话,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定有用意!<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果然符坚话音未落,那枪势一顿,急刺中的一顿让所有人心里都窒息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而已缠上了枪杆的长矛却没能收住手,向右暴突而出,窦冲大喝一声,身子往后猛昂,几与地平,终将长矛握住了。可杨定已趁这一空隙抢进内圈,枪尖上指,似蟒蛇出洞般直噬窦冲咽喉。</P>
 楼主| 发表于 2005-9-17 21:37:19 | 显示全部楼层
<P 0cm 0cm 0pt">所有人都将一声惊呼提到了嗓子眼上,没料到不过一个照面,就已见生死。符坚也不由的作势将起,慕容冲却见窦冲眼神一煞,急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窦将军定有奇招!<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说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窦<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字,窦冲就已将手腕一转,长矛尖头划出一个浑然无缺的圆弧;他说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字时,弧之终点已是杨定面颊;说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军<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字时,杨定枪已收回,枪尾击在矛头上。<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定<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字一出,两样兵刃磨出一声闷响,响声不大,可却似有不能为人耳闻及的余音层层扩出,将青铜吊灯震得四下里晃动,火光飘忽欲灭,座中人都不由自主地想去捂住耳朵。而等到慕容冲下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有奇招<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三字说完,场中胜负已决!</P><P 0cm 0cm 0pt">    矛尖断飞不知所终,窦冲向后摔退数步,杨定颊上青紫了一块,也隐隐泌出血来。此时他若再上前一步,自可制窦冲于死地,可这是御前比武,定然不能如此。他犹豫了一下,向窦冲行礼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窦将军高技,小将不敌!<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窦冲忙回了一礼,拖着自已没了头的长矛,颇有些自嘲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末将已是输了,难道还能不认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一场比试短得差不多是刹那便毕,却惊险万分,夺人魂魄。好在是两将都无伤损,符坚十分高兴,命人各斟了一觚酃酒,送于二人,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算是不分胜负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这话,是有些坦护窦冲的意思,可在座都不是瞎子,看得出输赢来。符丕在案几上一击,杯盏摇摇欲倒,可让符融眼光一镇,却还是低头忍了下去。</P><P 0cm 0cm 0pt">    接下来几场比试,来将都比窦冲支撑得长,却都远不如第一场精彩,看得人兴味索然。过了一会,年轻将领中再无人自持胜得过杨定,都不敢下场;大将又自重身份,不想与毛头小伙子争这匹夫之勇。于是待张整数过十下,只余杨定一人持枪站在灯下,神色整肃,威风十足,他便判杨定赢了。符坚对杨定再加赞勉了几句,方才命他下去。</P><P 0cm 0cm 0pt">    杨定走了几步,突有一个人影窜到兵器架前,随手掂起一枝枪,抖起硕大的枪花,向着杨定击来。这人虽然偷袭,可在杨定眼中却是再缓不过,他也懒得多费力气,枪略提,轻轻易易将刺来的枪击得脱手而飞。</P><P 0cm 0cm 0pt">    这枪的去向不巧正向着御座,虽然力道已弱,角度也偏,可还是让诸臣工吓得乍出一身冷汗。姚苌一时情急,将酒壶扔了过去,却在枪后落下;慕容垂从案上一跃击过,可还是抓了一个空,其余旁人都只有惊叫的分。符坚自已抓着案脚抡起,正想挡上一挡,眼前光线一暗,那飞枪已凝在半空。他定神再看,却是慕容冲蹒跚退下,手中紧握着那支枪,虎口上已有鲜血淌了下来。符坚忙扶住他的肩膀,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怎么样?<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回头轻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没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眼睛依旧看向杨定那边去。</P><P 0cm 0cm 0pt">    杨定即已破去防守,长枪就毫不留情的直捣对手心窝。那人尖叫一声,坐倒在地。</P><P 0cm 0cm 0pt">    杨定方才看清这人不过是十三四岁,尚未及冠,衣饰华贵。见是一小儿,杨定惩戒的心思不由淡了几分。此时四下里一片叫嚷,<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住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晖快闪!<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杨定听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晖<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二字,便知眼前是符坚之子,他将枪收在肘后,单膝跪下欲扶符晖起来。符晖却在地上一滚,又从架上取出一只手戟,向着杨定挥去。他这时自然知道与杨定的武功差得太远,索性也不讲什么招术了,只是乱戳滥打。杨定一时手足无措,连连闪避。</P><P 0cm 0cm 0pt">    符坚见状,厉声喝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晖你给我退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晖边喘息边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父王是说了的,这殿中人人都可以与他比试,怎的孩儿不能?<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气得猛然立起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的兵器已被杨定击落了,还有什么好比试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晖又是两招将杨定逼得紧,杨定不得不躲在了盘龙柱后,他得了这一刻闲暇,方才回话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孩儿的戟分明在手上,如何是没有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一怔,他这话歪缠得也不是全无道理。</P><P 0cm 0cm 0pt">    当下大殿中人头起伏,几乎所有人都在说话,有的是劝,有的是起哄,都离了自已的座位,一时间乱得没了章法。</P><P 0cm 0cm 0pt">    符晖自然是耍赖,可他年纪还小,耍耍赖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连符坚都不便重责。符融看了符丕一眼,见他笑得极是畅快,心知定是他指使的。一时有些气,却又想,让符晖搅搅场,不教杨定赢得这么风光,也是一件好事,就不再说什么了。杨定耳中听到取笑之声,心知是秦臣不忿,心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让他们笑话几句,他们也就该气平些了。否则日后这些人借故与我为难起来,不是更糟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于是就装作非常狼狈的样子,借着几根柱子左躲右闪。</P><P 0cm 0cm 0pt">    符晖越发来劲,口中呼喝不绝,戟也使得虎虎生风,一时刺落了一颗彩珠,一时蹭掉了几片金叶。杨定在柱子后面绕来转去,做出种种叫喊,仿佛险相环生,逗着围观诸人哈哈大笑。</P><P 0cm 0cm 0pt">    过了一会,他见符晖已是汗出如浆,气息不顺,思忖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差不多了,再引他玩下去,只怕他要脱力大病一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样一想,见脚下是一滩半融的碎冰,就有意踩了上去,假作脚下一滑,手臂僵在半空。符晖戟上弯刃一下子扎进了他的臂肌中,不过只入肉寸许,便再也无力前进。杨定<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唉哟!<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叫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末将认输,不是公子对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早已将力道方位算得精妙,定能负点小伤认输了事。</P><P 0cm 0cm 0pt">    哪知此时符晖眼中猛然一红,凶气大盛,戟刃在肉中一转,向着杨定心口划去。这一转,既便杨定是出生入死的人,也痛得神智丧尽,更兼见符晖那眼光似欲置自已于死地,武人遇险自卫习以为常,他再也记不得此人身份,长枪一挑,就穿过了手戟上的弯刃,直挺挺地对准了符晖的咽喉。</P><P 0cm 0cm 0pt">    这变故一起,殿中人无不惊呼。符丕与符雅一左一右向着杨定肩头抓去,却差了毫厘。窦冲手往旁边一伸,想抓长矛去挑开杨定的枪,谁知却抓了一个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长矛早已放回兵器架上去。其余人隔得更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星乍现般的一点枪尖,向着符晖咽喉闪去。混沌无序的叫嚷声中,突然有道黑光冲出,仿若春日冰面上炸了第一道缝隙,却是一柄长枪奋力击至。</P><P 0cm 0cm 0pt">    长枪卡到了杨定的枪与符晖的手戟相错之处,一时力道还有些不足,未能架住杨定枪的去势。杨定的枪继续往前进了一刹那,去符晖喉头不足半寸之时,终于被抡了起来。差不多与此同时,姚苌与慕容垂两人也追到两侧抓住了杨定的胳膊,杨定吓得不轻,任二人将他手中长枪夺下。</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跪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姚苌大喝一声,他往下一压,杨定就跪在了符晖面前。</P>
 楼主| 发表于 2005-9-17 21:38:22 | 显示全部楼层
<P 0cm 0cm 0pt">方才两番惊魂,让这些久经战阵的大将们都吓得心<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咚咚<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乱跳,慕容垂也觉得杨定委实太过放肆,斥喝他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怎敢在天王面前乱动兵器?你倒底是何用意?<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杨定生出些委屈,脑子里忍不住冒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亡国臣子<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四个字来。他一时无心自辨,正有些赌气地想:<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随便你们怎么编排我吧,总之不过一个死字!<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却听到有个清冷的声音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比武原是天王恩准的,他没什么罪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杨定抬头一看,只见一名握枪少年站在自已面前,不过与符晖相仿年纪,且更瘦弱些,眉头略略皱着,很秀气,可梢头尖细向上挑起,又现出些锐烈的锋芒来。他环顾四下,只这少年手中握有兵器,方才挑开他长枪的定是此人了。他不由十分惊讶。</P><P 0cm 0cm 0pt">    杨定知道自已方才吃痛,差不多使出了十二成的气力。这少年小小年纪,自然不能与他硬拼,却能一眼看出枪势最弱之时出手,救人成功,也真的十分难得了。</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放开他!<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知何时,符坚已经走下来,站在他们跟前。他对杨定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比武是朕允可的,你何罪之有。起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杨定听了这话,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姚苌与慕容垂对视一眼,放开了他。他深深叩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谢天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多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站在了一旁。</P><P 0cm 0cm 0pt">    符丕看到他这样,不由冷哼一声,小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好大的架子!<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转了身,盯着符晖转了两圈,沉着脸,一言不发。</P><P 0cm 0cm 0pt">    殿中文武见到符坚将要发怒的样子,纷纷缩回到自已的床上去。</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这是在宫里,真要上了战场,谁会让着你宠着你?<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大步走来走去,狠狠地训着符晖,<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死掉也不算什么?只是朕却没有这样丢人现眼的儿子!<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晖虽不敢抬头,可一双眼睛却转来转去,绝无服气之意,不少人都看见了。符丕偷偷向符融使了个眼色。符融略摇头悄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天王是被他吓得不轻,其实还是心疼他。<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丕也只好住了嘴。</P><P 0cm 0cm 0pt">    杨定在一边听得有些不安,跪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都是末将鲁莽,请天王降罪!<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站定了,面有愠色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又没杀了这小子,与你无干,下去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颇有<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是我父子间事,你是何人,也敢插嘴<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之意。</P><P 0cm 0cm 0pt">    杨定忙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天王明鉴!这位公子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兄长,方使得末将未铸下大错<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见那执枪少年方才敢反驳慕容垂和姚苌二人,又略约忆起他先前侍立在符坚御床之后,举止亲昵,就想当然地以为他是符坚爱子,便有心岔开话题,让符坚不再训下去。</P><P 0cm 0cm 0pt">    那知他这话方一出口,一直老老实实挨骂的符晖猛然抬头,恶狠狠的吼了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放屁!一个妖童也配是我的兄弟?<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等待着符坚的雷霆之怒。</P><P 0cm 0cm 0pt">    杨定惊愕不已,抬头去看那少年。只见他垂下睑中有郁到了极处的光一闪而过,神情漠然。杨定不由得发怔,心中只觉得惋惜,这般好的身手,这般清贵的人品,怎么会<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却站定了,上上下下地瞅了符晖几眼,方才冷笑两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好呀!好得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然后挥动袍袖,大踏步回到御床上坐下,喝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来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几个侍卫进殿跪下,本是等着符坚之令的,却见他手指在几上叩着,一时没有发话。</P><P 0cm 0cm 0pt">    宫人不敢发问,臣下也不便进言,整个殿中连灯光都似乎僵住了。符晖高昂着脸,腮帮子鼓鼓的,一付生死置之度外的神气。过了一会,符坚眼睛向着头上的吊灯看去,缓缓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们将他押回宫,二个月内不许他出门<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众人听到这话,无不交互看了一眼,均想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晖方才差不多是直斥君父,符坚也象是大怒的样子,怎么处置如此之轻?<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两月后让杨定去试试他的功夫,若是接不下十招,那便再关上两月,若是一直接不下十招,就一直关下去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晖张嘴欲说什么,侍卫们怕他再惹动符坚,已是快手快脚地拖了他下去。</P><P 0cm 0cm 0pt">    符坚言罢,又向杨定看上一眼,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方才欲置你于死地。你若是有一份血性,那便不能让他轻易混过关去!<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杨定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末将定然不负天王之命!<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点点头,向慕容冲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和家人久不见了,到他们的座上坐去<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白紵舞呢,怎么还没有上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呆了一下,他本想说<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的,但还是答了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是<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一眼就找到了慕容泓等人,一步步走了过去。慕容评慕容臧与慕容泓共坐一席,二人都在一怔之后,跪直了身。慕容评动了动,让出慕容泓身边的一个位子,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快来,一直在想怎么和你说几句话,不想天王竟让你过来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臧好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听到慕容评这么说,他也只得点头,手中一忙,竟将一块灸牛肉落到了身上,显得有些狼狈。</P><P 0cm 0cm 0pt">    此时舞女在内侍的催促下排成两列舞入殿来,乐师们也回过神,赶紧调弦弄管,一时银云舒卷,锦瑟婉扬,满殿春光丽色。</P><P 0cm 0cm 0pt">    慕容冲向评臧二人施一礼,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多日不见,两位叔叔可还安好?<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臧依然只是勉强地笑笑,慕容评却拍了拍他的肩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长高了许多嘛!家里大小都好,都好<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与他们随口聊着,就坐到了慕容泓的身边。慕容泓却浑若无事的盯着那些舞姬,眼光生了根似的,仿若她们个个都是天仙绝色。</P><P 0cm 0cm 0pt">    慕容冲有口无心的与慕容评扯着话,时不时的去窥慕容泓的神色。兄弟里面,他与慕容泓年岁最近,从小到大都极为要好。他受了委屈干了坏事,头一个找的,定然是慕容泓。慕容冲来此前其实希望慕容泓不要理他,如果慕容泓有一丝丝温慰的神色,他或者就会忍耐不住当场痛哭出声。可这时,看着慕容泓的侧面紧绷,瞳子凝定,象一具石像,他的心头却又一点点冷下去。</P><P 0cm 0cm 0pt">    就在他不奢望慕容泓会看他一眼时,慕容泓突然转过脸来,慕容冲方自狂喜,就见他温凉地一笑,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还是我的兄弟吗?<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来不及回答,甚至来不及思索,就见到他手中举起一把断掉的矛头,耀眼的光芒顿时占满了慕容冲的视野,他似乎能感到那冰凉的锋刃已经切入了他的骨头。慕容冲脑子里一时空空如也,象被什么罡气罩住了似的全然不能动弹,只隐约听得到旁边有慕容评慕容臧等人低声惊呼。濒死的恐惧中,他猛然生出股气力,似乎往后倒了一下,冷流贴着额鼻直贯下胸腹,象让绝岭寒冰划过一般。</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格!<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地一声入耳,他方才醒过神来,发觉矛头在他面前不到一寸处划了下去,重重落在床上。竹簟被划断了,就连下面垫的蒲席也破了,黄白色的草茎参差不齐地探出头来。一道如此清晰的破痕,象天堑般横亘在了他与慕容泓之间。</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铛!<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矛头被重重地掷在地上。慕容泓依旧转过脸去,恨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走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句话象在山洞中的回音,一圈圈在慕容冲脑中扩开。他明白过来,慕容泓问他那句话的意思是,<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若你还是我的兄弟,就让我杀了你;若你自认不是了,就闪开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而他闪开了。</P><P 0cm 0cm 0pt">    周围有许多道目光向这边投来,慕容冲摇摇晃晃的起身,他默默地在心里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对不起了,四哥,我不能让你杀了我,虽说我很想死在你手中。我不能让一家人为你的鲁莽而遭难。我必需要活着,在<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过了这几个月以后死,那也太亏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疾步走开,没有回头,因此也没能看到那慕容泓的眶中,一滴眼泪缓缓聚成,他没有抻手去拭,任其自行滚落。</P><P 0cm 0cm 0pt">    慕容冲边走边想:<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矛头当是窦杨两人比武时断掉的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正在他奇怪自已为什么还能够想这个时,他的袖子被人扯住了,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慕容喡。</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就是那种脾气,你和他多<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多年兄弟,一块<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说了一会,慕容喡方才顺了气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一块长大的,和他生什么气?<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听着他的话,并不觉得自已生气了,答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没生气。<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喡看着他,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可瘦多了!宫里吃得不习惯么?唉,你在那里陪陪苓瑶,她心里高兴,服待天王也用心些,对我们一家总是有些好处的。你就委屈些,再呆一阵子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喡絮絮叨叨的说着,好象他真的以为慕容冲只是在秦宫中陪伴姐姐。</P><P 0cm 0cm 0pt">    慕容冲木然的听着他的话,耳边钟鼓尽消,代以弦拨凄切,埙吹呜咽。舞者敛袖,方才那般恣意飞扬,这一时却都幻灭成空。此刻的曲子是清平三调中的瑟调,仍曹植所做的《丹霞蔽日行》。瑟音极淡,一缕一缕,象根根带着刃的金丝,缠在他心上。他这时才觉得一丝疼来,好象心里最深处在滴滴的淌着血。原来如慕容泓那般恨他不死,还是拿他当弟弟看,觉得他眼下的身分,辱没了家门。而象慕容喡这种呢?</P><P 0cm 0cm 0pt">    他看着慕容喡他诚惶诚恐的神情,觉得方才舞女们的白紵有一片落在了慕容喡与他之间,将他们遥遥的隔开了。那不是看着家人的眼神,那是看着一个异类,一个可资利用的秦王佞人的眼神。慕容冲骨子里泛出一阵寒意来,冷得他连脑子都有些木了。他再也无法听下去,深施了一礼,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谨记兄长教诲。<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便甩开慕容喡的手,勿勿回到了符坚身后。</P><P 0cm 0cm 0pt">    在他走上御床台阶时,觉得这几步间已耗尽了全部的气力,竟踉跄了一下。一直端坐观舞的符坚仿如侧面生了眼睛似的,反手攥住他的胳膊。符坚手上的劲力透过衣袖一点点渗进他的骨子里,他慢慢抽回手去,轻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谢天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然后重站回符坚的身后。他神思远驰,回想起铜雀台上的欢宴,兄弟姐妹们的嘻闹,华林苑中的游猎<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数月来,每每觉得自已喘不过气来时,他就会做起这样的白日梦。等他从梦中醒来时,那濒死的感受就会轻了许多,化作一种可以忍下去的钝痛,而时日一久,便慢慢的惯了,不大觉得。此时,他觉得脑子里的记忆有如浸在水里的画似的,一点点漂开了,扭曲了,再也看不清楚。他这时才明白的知道,那一切,哪怕是最后的,最渺茫的,用来自欺的一丝慰籍也永永远远的逝去,不会再有重来的一天。</P>
 楼主| 发表于 2005-9-20 23:06:13 | 显示全部楼层
<P 0cm 0cm 0pt">符丕推了符融一把,让他去看这一幕。</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倒是小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融从慕容冲那里收回眼光,又在姚苌慕容垂等人脸上转了一圈,方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天王尽重用这些鲜卑羌人,今日又让那个杨定大出风头,全然不顾反噬之忧,这方才是心腹之患呀!<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丕自斟自饮了一杯,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叔父说的,和侄儿想的一样。只不过,枕席谗言,尽抵得过骨肉至亲,也不可小窥。父王最器重叔父,还请叔父设法进谏才是。<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丕摇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们进言,你父王会以为我们自持亲懿,不容才异之士。我们谏得越凶,他越会护着这些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叔父的意思<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们就耐何不了这些人了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丕忿然将杯盏一顿。</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是,我们是奈何不了,不过,<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融掂须一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却有人可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丕注视着他有些高深莫测的笑意,思忖了一会,方才露出了悟的神色,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朝中事务繁忙,是得有重臣来主持台阁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句话,似与他们方才所言的毫不想干,可符融却不以为异,与他会意一笑。</P><P 0cm 0cm 0pt">    一时舞乐息去,舞姬们鱼贯而出。群臣又道贺一番,便由张整宣告宴散。众人跪送符坚回宫后,就三三两两地退下殿来。此时月至中天,地上清辉如洗,夜风袭面,符丕精神一爽,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我今夜回去,便书奏折,朝会时叔父再敲点上几句,此事定可成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融点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如此甚好!<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过不了几日,长安公符丕上书,说是日下境内初平,百废待兴,既然关东已靖,清河郡侯王猛便当早日回朝。却不巧凉州张天锡恰于此时有不轨之举,王猛奉旨讨凉,此事自然搁下。直至王猛连战连胜,张天锡畏秦威方盛,受封为秦西平公,凉州粗定,符融方才又提及此事。符坚却觉得关东之地新降,恐旁人不能胜任,依旧不许。又阅一年,符坚深觉革新斥旧、整饬纲纪,诸事无人能相托总揽,自已事事亲为未免有些力不从心,终于下旨,传王猛回京,就以符丕代领冀州。</P><P 0cm 0cm 0pt">    符丕至邺,与王猛交接过,向他细细陈述了朝中情形,再三托付他防备那些异族降臣。王猛当面只是说些套话,心里却已深为警觉。不几日收拾清爽了,便带了护军侍从往长安而行。</P><P 0cm 0cm 0pt">王猛这次回长安,并没有用上全副卤薄,只带了二三十骑护卫,两个小僮,再就是一个幕客随从。一路上轻车简行,察访民情,不多日就将至长安。已是七月,早稷将熟,一路上都见丰收景象,使得王猛心情颇佳。</P><P 0cm 0cm 0pt">    长安于西汉末年毁于董卓之手,之后魏晋两朝转而经略洛阳,于是就一直没回过元气来。至晋永嘉年间再迭经战火,宫室残损得百不存一,民生已是凋疲之极。好容易轮到氐<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P><P 0cm 0cm 0pt">秦建都于此,却又遇上符生当道,残虐得毫无人性。总算是符坚即位,劝农课桑,锐意图治,十年下来,才依稀又见着些当年大汉帝都的一二成景象。</P><P 0cm 0cm 0pt">譬如说他们眼下走的这条道,前年王猛出关时还泥泞满地,两年不见,已是扩宽辗平,又植下夹道杨槐。时当盛夏,树上知了没完没了地叫,车身走得很平稳,让王猛生出些困意来。他合上眼略睡了一会,就被人叫醒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大人,天王又遣使探问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王猛一惊而起,忙整了整衣冠,外头就有人撩起帘子来,却是个二十六七的儒生。他右手忙着将葛衫从肩膀下面拉上来,左手扯帘子,显得有些狼狈。王猛皱眉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这个陈辨,就热成这样子?亏还是读书人,不讲一点体统<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儒生陈辨倒也不怎么怕,嬉皮笑脸的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大人却不知,学生这不是在怕热,是晒书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王猛一怔,只见他拍了拍肚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今日可是七月七,家家晾晒衣物,学生这一肚皮书,怎能不晒上一晒?<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王猛不由失笑,推开他的扶持,下了车。</P><P 0cm 0cm 0pt">    秦王来使在外面候着,忙行礼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天王吩咐:这两日暑气重,大人正午不要赶路了,前面就有驿站,请大人过去歇两三个时辰,待过了申时,再请动身。<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自入关以来,符坚就不时地问候行程起居,王猛虽几番申言不必,依旧是一次次地来,离长安不过半日了,还要让人走这一趟。王猛着人打赏过来使,却没有立即上车,撑着腰,在浓荫地上略略踱步。眼前禾谷将熟,黄灿灿地不见边际。风过处金浪翻滚,麦香扑鼻,几个农人的身形出没其间,一个年过半百,另外几个是青壮汉子,看上去象是一家父子兄弟,正在开镰收割。</P><P 0cm 0cm 0pt">    陈辨一旁不停地拭汗,直至袖子湿透了,实在忍不住,方悄声问王猛:<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大人,我们是不是得动身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王猛<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喔<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了一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正是,走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他方说出这两句,就听得有人大声叫嚷着什么,回头一看,却见十来个人跑过来。领头的手里挥着一杆耙子砸到了年老农人头上,那人一下子倒在了地里。</P><P 0cm 0cm 0pt">    儿子们惊叫着举镰刀冲上,两下里斗成一团。后面又跟着跑出些人来,也执着棍棒之类,插了进去,竭力欲将两拨人分开。可那寻衅的人极是凶狠,反将劝架的也一并毒打。一个儿子背了老父撒腿就跑,看到王猛这边人多,又骑着马,便往他们这里奔过来。王猛向身后护卫们扫了一眼,护卫们会意,冲上去挡住了追来的人。</P><P 0cm 0cm 0pt">    王猛本以为护卫们收拾这几个农人是轻易而举的事,谁知过了好一会,他们还在缠斗个不休,直到护卫拨出刀来,方才砍伤一人。那人仿佛是个头领,他一束手,旁人也就泄了气,三五下就都被打倒。护卫们将这些人提起,一一扔到王猛身前。</P><P 0cm 0cm 0pt">    那领头打架的大约三十多岁,生得精壮结实,满脸横肉,虽然力不如人,嘴上却没闲着,叫骂个不停。起先力图制止互殴的那拨人也跑了来,其中一个看上去老成些的上前连声道谢。</P><P 0cm 0cm 0pt">    王猛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是怎么回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那道谢者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位先生是<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陈辨看了一眼王猛的神情方大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位是清河郡侯,大人问话,你们好生答就是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人大约也不知清河郡侯是何等官爵,不过听到是一位大人,便忙不迭地跪了下来,答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小人无礼了。小人是这里的里正,这突屈氏与樊氏两家宿来有怨,不想今日就打起来了,扰了大人。唉,自打鲜卑人迁来后,这种麻烦就多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这话没头没脑的,听得王猛一头雾水,好一会方才说明白个大概。好象是这挨打的一家子姓突屈,是前年从关东迁来的鲜卑人。里吏按朝庭的章程,划了些荒地由他们开垦。开出来的这块田亩产六斛有余,便叫这姓樊的十分眼红。</P>
 楼主| 发表于 2005-9-20 23:06:40 | 显示全部楼层
<P 0cm 0cm 0pt">樊氏一家,是跟着高祖皇帝打过天下的,今日带头打架的樊五,在军中当过小校,后来伤了腿方才回乡。樊家在地方上势力不小,便强抢了这块地。突屈氏自然不服,官司打到乡里,又打到县里,结果是勒令樊家退还田地。樊家不忿,就打上了门来。</P><P 0cm 0cm 0pt">    他说话间,那受伤的突屈父子两人也过来跪下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谢大人救命之恩。<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王猛听了缘由,觉得是桩小事,但鲜卑迁入之民与关中百姓之间定然有争利之处,却是不得留心处置的。他随口问樊家的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地是人家垦出来的,你们为甚么不服气?<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那樊五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呸!<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吐了一口唾沫在突屈老汉的面上,轻蔑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老子一家为大秦流血送命,打下来的花花江山怎么就该让着这些鲜卑白虏?他们不就仗着将女儿让人睡吗<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突屈老汉拭去面上的唾沫还极力忍着,可他儿子却大吼一声就扑了上去,樊五也是打挺跃起,两个人你扎我喉咙,我抠你眼睛,滚作一团。</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住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护卫们又上前拳打脚踢,方才将两人分开。人虽然分开了,可各自口里叫骂不停,什么污言秽语都出来了。</P><P 0cm 0cm 0pt">    王猛皱眉,瞅了一眼里吏,里吏方才有些为难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位突屈家的女儿,眼下是窦偏将军的二夫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王猛一听方才恍然,难怪突屈家的官司打得这么顺利,自然是朝里有人关照。</P><P 0cm 0cm 0pt">    却听得那樊五继续骂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就仗着张白脸吗?男的女的全舍得卖,如今天王只晓得屌快活<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掌嘴!<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王猛听他话里辱及符坚,不由大怒,喝了一声。护卫马上扇了樊五一个耳光。这一掌手劲极大,顿时把他打得口吐鲜血,好几颗牙齿都混着血沫吐了在地上,再也出声不得。</P><P 0cm 0cm 0pt">    陈辨向王猛低声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要不要问问这是怎么回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王猛摇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必了,我们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他方欲上车,却又停了下来,向里吏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此人目无君父,你可知该如何处置?<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语气森冷,里吏吓得一哆嗦,磕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小人知道了,小人知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他再抬起头来时,却见王猛登车,随从上马,已是走远了,只余灰扑扑的飞尘腾在他们眼前。</P><P 0cm 0cm 0pt">    王猛一行入了长安,就遇上符坚遣人传话,让他先去休息,明日再进宫陛见。王猛不肯,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从无臣子奉召入京,先归私第的道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只打发了同来的人回府,陈辨是个不肯受拘束的,说是自在长安有房舍,不用到王府里住了,王猛也就由他。</P><P 0cm 0cm 0pt">    王猛跟着内侍入宫,却早有人备下清水酪浆服侍,自然是符坚料到他定会入宫方作此布置。不一会净过手面,换了朝服,便往符坚日常会议的金华殿谒见。</P><P 0cm 0cm 0pt">    通报后,马上有人传他进去。进得殿来,只见符坚坐于床上,倚着一只清漆小杌,俯身在看案上图纸。床边一盏立俑烛台,蜡烛烧得正旺。烛光投在围于床边的符融等人面上,将他们眼珠上蒙着的血丝照得清清楚楚。张整另坐一枰,执笔疾书,将君臣议论的话一一记下。王猛两年不见符坚,此时忙跪下欲行大礼,符坚却招手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别行礼了,快来快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融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天王也忒性急了,景略方才回来,就拉着他办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也不抬头,依旧看着手上的图纸,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让他回来自是拼死力干活的,难道是让他养老的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殿中人一时俱笑,方才展了一下倦容。王猛过去,看着那图纸,却是长安西北舆图,由泾水上游划出一道线来。王猛只看了一眼,便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原来天王是想重开白渠么?今年年成甚好,正宜如此。<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白渠仍是西汉太始二年开凿的,由谷口郑国渠引泾水北下,至渭南下卦镇注入渭水。沿途二百余里,灌溉良田无数。只是战乱频发,陂竭岁决,不堪再用。关中气侯涝旱无常,想来符坚是有意疏浚旧有水道,以利民生。</P><P 0cm 0cm 0pt">    王猛一看图纸就明白,让张整与符融等人咋舌不已。符坚却浑不觉异,皱眉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们划算过,说要三万劳力十个月,方能重疏白渠。只不过,近年战争募兵颇多,只怕民间会有怨声,你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王猛思忖了一下,向符融望去,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安乐公的意思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融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能保今后旱涝两收,想来京辅之民也不至于有什么怨言罢!开渠于农事,仍是事半功倍,总得要人出力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倒不然,<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王猛不再看图,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也不必非得征用民夫不可。<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喔?<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抬头看他。</P><P 0cm 0cm 0pt">    王猛胸有成竹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长安各豪家所圈庄园中客隶尽不止三万,天王何不用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与符融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其余臣工在一旁也忍俊不禁。</P><P 0cm 0cm 0pt">    王猛见此情形,好一会方才悟了个明白,自嘲一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原来天王是做了套子让臣钻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笑得喘不过气来。只得由张整解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天王早有此意,却忧心各家多是旧臣勋戚,告苦求情的找上来,不好应付。因此才专等大人担此重任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王猛连连摇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看来我这恶人可是做定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正是正是,<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融起身拍拍他肩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即是你说出口的话,哪里还能推到旁人身上去,就等着招怨听参吧!嗯<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趁着还没忙起来,明日上我府中,给你接风洗尘。<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说完,由符融领头,议事人等便向符坚行礼退下。</P><P 0cm 0cm 0pt">    符坚看着张整收拾桌上卷宗,按了一下发胀的眼眶,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想又弄一大群人吵闹,朕只备了小宴,你与朕数年未见,小酌上几杯如何?<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王猛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天王怕是忘了今日是七夕之夜,民间乞巧守夜甚有奇趣。臣离长安数年,很想在闾市里游玩一番,天王可有雅性与民同乐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精神一振,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极好,朕是有些时日未出宫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还不是你左一道谏表又一道谏表的,让朕畋猎都不得尽兴。难得你有此议,自然要去!张整,你去唤几个侍卫跟着出去!<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张整听了手上一慢,显然是有些所料不及,似觉不妥,可看了看王猛的眼色,还是应声出屋。</P><P 0cm 0cm 0pt">    符坚与王猛聊着些军事民政,王猛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天王,目下境内初平,百姓疲累不堪。只怕要歇上几年,少言军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听了,默然一会,方才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个自然。<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时便听张整在外面道待卫已经待令。自有宫人过来服待两人换了袍服。符坚戴着顶帻巾,着绢袍,扮作个富商,王猛却穿成儒生模样,两人相见哈哈一笑,便出殿来。</P><P 0cm 0cm 0pt">    殿外十来名待卫各自状成寻常仆佣,他们大都形貌魁伟,恐怕走出去会有骇物议,因此多以风帽挡面。这夜天色晴朗,白日里的热气尚未尽数散去,风吹在身上,略带躁意。抬眼便见天河横亘,似万千碎钻串成的宝链静静躺在墨玉妆台之上。满天星光撒下,人人都蒙上一层黯淡的银辉,有了些神密莫测的意味。一个身形瘦颀的侍卫上前跪下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请天王起驾。<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人的声音听上去略显稚嫩,仿佛才十五六岁。王猛有些奇怪,符坚的近待中怎会有如此年幼的?再看符坚的神色,似笑非笑,有些古怪。王猛以为他会问什么,可他却只是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好,起驾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他们合乘一辆去了华盖的马车,众待卫步行围在前后,穿过华阳街,便往横桥而去。华阳街直通横桥,大汉盛世之时,横桥仍是西域商贾入长安的必经之路,因此各市多夹街而立。长安九市,六市道西,四市道东,楼毕重屋,日输万缗。当年盛迹数经烽烟已不可考,眼下虽也有街有市,却是几番重建而得,位置方圆都大有变动,不过借用古名而已。</P><P 0cm 0cm 0pt">    只是当他们一入东市,便恍若又回到了数百年前的长安。市中行人如织,熙熙攘攘,两侧商肆拥仄,招牌林立。虽然天已黑透,可门门火炽,户户灯明,将争执交易之人照得纤毫毕现,仿如白昼。一入屠市,马车就被人流挡住了,再也行不动,符坚与王猛只得下车徒步而行。</P><P 0cm 0cm 0pt">    待卫们尽力围成一个不显眼的圈,将他二人护在中间,可一波波的人潮涌过来,这圈子常有些岌岌可危。转过一条街,却是卖瓜果的,黄杏成筐卖得正旺,店前人头攒动,荔枝龙眼也有不少人问津。粮市上,大小豆,瞿麦,山提,赤小麦,旋麦铺得到处都是,还有卖枸酱的,打着招牌号称醯酱千瓮的,端的是目不暇接。</P><P 0cm 0cm 0pt">    王猛忽见有一家正在收芜菁,见收来的菜已堆得山高,老板娘尤在不停地与农人交易,便上前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是蒸干了做菹菜的么?能卖出这么多?<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咱家在做这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多少价还没有数的?别再哆嗦了,再加一匹绢,爱卖就卖,不爱上别人家去!<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老板娘脆生生几句和人将卖买敲定,方才回过头来,冲着王猛一笑。这妇人虽说也有三十开外,可火光下乍一看,却也丰颜韶鬓,颇有几分姿色。</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一看就知道您是读书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老板娘目中甚有嘲笑之意,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么多芜菁,若是做菜三五年也卖不去的,再说您看这么老的菜,还怎么蒸?是剔籽榨油用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王猛听了不由面上发赧,符坚在一旁哈哈大笑,他这一笑,中气十足,便引得对面小楼平台上有人探出头来。那人执扇掩面,只将娇颜露了小半,恰如月隐云端,花斜雾下,引得让符坚凝神去看,不知不觉就敛了笑声。这女子见他盯着自已,显然有些不乐意了,随手取来什么东西往下一泼,只见得当空晶亮亮的一片光幕,向着符坚兜头罩下。他方欲躲避,已是头面尽湿,鼻中嗅得酒香扑鼻,显是挨了一杯守夜祈福的水酒。</P>
 楼主| 发表于 2005-9-20 23:07:02 | 显示全部楼层
<P 0cm 0cm 0pt">当下里连王猛在内,尽数看着符坚的神色,吓呆住了。只那老板娘不晓得利害,<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卟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一声,笑得花枝招展。她这一笑,王猛也憋不住笑得喘不过气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今夜<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七夕,能得美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赐酒一盅,天<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先生真是何幸之如也!<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听到这话,符坚方才摇头苦笑。老板娘忙从身上取了一条汗巾,给符坚拭着,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家还开了间小馆子,几位都上馆子里坐坐,头巾我拿去洗了,一会就烘干给先生送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经她这一说,众人方才发觉紧邻着隔壁有家朱氏酒馆,想来这老板娘就姓朱了,见她如此热心,于是也不推辞便进了进去。</P><P 0cm 0cm 0pt">    进得屋来,见靠左手窗下一道长炕,摆了七八张几案,此时并无旁的客人,还算清静。右手是柜台,有个掌柜模样的趴在后头。老板娘一进来,就拎了掌柜起身,<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还睡呢?客人上门了,快来招呼!<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掌柜显是被老婆训惯了的,慌里慌张地跑过来抹桌子,又问点什么酒菜。二人落座,待卫们窗下站着。扰过一阵,酒菜上齐,方才能安静说话。</P><P 0cm 0cm 0pt">    王猛端杯子呷了一口,轻轻咦了一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竟是正经的邺中鹿尾!<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嗅了一下,点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果然不错,这几年战乱一止,道路立通,货殖交易畅利十倍不止。长安能有今日,卿着实居功厥伟呀!<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王猛放杯望向窗外。窗外灯光作纬行人为经,织就一幅盛世风情图。远离着这凡间是非的,是天幕上那冷寂遥远的两粒大星,隔着银河相望,似乎浑不知今夜人们将希望与悲情都寄托于其身上。王猛回想起他初至长安时见着的那些荒原废墟,不由有些感慨。</P><P 0cm 0cm 0pt">    他本是汉人,自幼从师习那经略天下的大业。一个有志于政治的汉人,却生于这外族入侵战乱频仍的年代,也真是至大不幸了。他曾疑问于老师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辈习经文本是为了匡明君,治天下,安百姓,正律法。可当今晋室积弱,胡虏横行,这一腔报复怎有施展的余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老师将手里一本《孟子》翻了好几页,看了一会,方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似你这等人材,上天定有用你之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便起身而去。王猛好奇地去翻了翻老师撂在床上的书,打开的一页上头一行正正写着<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老师当时的意思直到恒温招揽他,而被老师劝阻时,他方才有些了悟。原来老师的不言之意是既然兴复已不可言,那么被东渡豪门留下来的百姓,终要在异族的枷驽下存活下去。此时,所谓中华正统,所谓士子骨气又用什么处呢?若能让士民活得略好一点,或让战乱早一日平息,休说是夷狄之君,便是虎狼之君,也得要人自投虎口吧。</P><P 0cm 0cm 0pt">    他抱着这样的志向投到符坚麾下,却没料到符坚言听计从,视如心腹。他曾受氐族勋戚大臣斥骂围攻,都得符坚一力回护,委以重任,以至于一岁五迁。自古君臣际遇,鲜有如此相厚者。他看着大秦百姓安居,军威强盛,欣慰之余,又总免不了一些心酸的滋味。难道今后,真的就是氐人的天下了?他以为自已早将什么胡汉之别忘的一干二净,但是这种念头却总会在他最料不到的时侯,比如面对这物丰民殷的情景时,骤然涌上心头。</P><P 0cm 0cm 0pt">    他摇摇头,将杂念从脑子里赶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遍数百年来群雄,论雄才伟略,或有石勒等辈相比;勇武善战,冉闵之流可敌。然而天王视天下为自任的胸襟却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来。这方才是大秦兴盛的原由,何以委功于臣?<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朕年少时随先祖惠武帝(符洪谥号)征战,乱世之中,汉人百姓命贱如牛马,常自觉不忍;再见冉闵杀胡,其状之惨更是让朕于今不敢或忘。<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以筷击碗,望着窗外,湿发在风中极快干去,他慨然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时朕想,符坚若能得一地,当视此地百姓皆为朕之子弟,无论何族何氏,都能安居乐业。得位数载,今思此志,总不免愧疚呀!<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他这时有些动情,目中隐然潮湿。王猛心中一热,将午间之事说了,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天王欲混一胡汉,招四方才俊用之不疑,此等气度,古之贤帝也有所不及。可人心难测,鲜卑羌人皆是强迁而来,怀有家国之恨,放在京畿重地,委以军国重任,恐怕会有心腹之患、萧墙之忧。望天王三思!<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便略笑了一下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可记得,当初氐豪辱你,说什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吾辈与先帝共兴事业,而不预时权;君无汗马之劳,何敢专管大任?是为我耕稼而君食之乎!<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时,你是怎么回他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他这句转的突厄,王猛不知其意,有些发窘,连摇手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当时年少气盛,惭愧惭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却低声吟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方当使君为宰夫,安直耕稼而已。<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言罢大笑,引得那昏昏欲睡掌柜抬头张望了一下,方才重又趴回去。</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难为天王竟还记得,<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王猛喝下满满一盏酒,将苦涩的笑意咽了下去,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似臣当年性情,也亏天王受得了,若是换了旁的君王,这大好头颅怕早已不在臣颈上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喟然叹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当初朕若以亲疏视人,卿何能鼎力襄助,大秦又何以能有今日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
 楼主| 发表于 2005-9-24 13:03:57 | 显示全部楼层
<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天王难道真不知这其中差别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王猛随符坚多年,见状知他有些不快,心头不由一沉。这些话他本是打算过些日子,慢慢进言的。可今夜两人同游,言谈着实融洽,一时竟脱口而出。不过即说出来,自不可就此罢休。他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臣仍一士子,士子于乱世中,身无所依,只好比作飞蓬浮萍,唯附于有道之主,方能扎根生叶,成就一番事业。而如慕容垂姚苌等辈,熟谙军事,智略深沉,又曾为宗室人主。彼非慕义来归,不过是穷蹙而降。今天下板荡,凡有一夫之勇者,俱思王霸之事。易地而处,天王可甘心永作臣藩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听了这话,低下头去,好一会无语。手在几上叩着,<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嗒嗒<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有声。他身边的一名侍卫似乎不安地动弹了一下,瞧了瞧他的眼色。</P><P 0cm 0cm 0pt">    符坚慢慢抬起头来,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当初求刀于慕容垂之事,朕从未问过你半句,你自已可记得?<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一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卿<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换作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语气已是大变。</P><P 0cm 0cm 0pt">    王猛心头一紧。当初他出关灭燕时,曾向慕容垂求刀,说是睹物以便思人。慕容垂不能相拒,贻以身上佩刀。他再令人执刀与慕容垂长子慕容令,诈言慕容垂悔奔于秦,令他逃归燕国。慕容令信以为真,当既返燕,后为燕主猜忌,死于非命。慕容垂得知此事,自缚请罪于符坚,符坚宽宥,待之如初。王猛此事做得有些阴毒,大失风范,只是符坚一直未提,他也就忘得差不多了。这时蓦然被揭了了出来,他不由失措,一时无言以对。</P><P 0cm 0cm 0pt">    符坚神色冷然,一字一顿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卿是汉人,一样非我族类。朕能用卿,难道就用不得旁人?</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天王若疑心臣是嫉妒他慕容垂,或是怕他分了臣的权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王猛蓦然睁目,手撑着案几,声音似是无法自持地发抖。<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天王若以臣为这等心地,臣自当上表辞归!<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也失悔方才话说得太硬,方抚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朕怎么疑卿?是朕失言,此事重大,容后再议。<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话说罢,王猛鼻息粗重,显然心气未平,良久方才静下来。风透窗而入,吹得他们面皮上凉丝丝的。毕竟夜已深了,露气渐重。</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地一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寂静,有人闯了进来。来人一巴掌拍到柜台上,吓得掌柜猛往后一靠。</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又打磕睡?不怕我朱大姐过这边来按察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王猛一听这声音好熟,再一看,那人乱披着件葛袍,髻散发乱,不是陈辨又是何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正忙着和掌柜的打交道,全然没留心王猛这边。</P><P 0cm 0cm 0pt">    紧跟着老板娘就跑了进来,抓着他两手左摇右摆,笑得合不拢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陈兄弟回来了?几时回来的?房子这两年都给你留着,可没舍得租给旁人!看看,还好还好,没掉肉,只是晒黑了点儿<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掌柜的在一边憨憨地笑,已是端了酷浆给他。他接到手里方要喝上一口,外头有五个娃娃一拥而入,一个小的跌在门槛上,另一个让他绊倒了,三个大的不管弟妹,冲上前去抱了陈辨的腿。<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陈大叔回来了,陈大叔回来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酒馆中顿时就如同飞进了七八十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休。</P><P 0cm 0cm 0pt">    老板娘往左瞟了一眼,陈辨极精灵的,已知其意,忙一手提一个,肩上再坐一个,就往外走。边走边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大叔带了好东西来,你们都唱歌给大叔听,谁唱得好就有赏<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跨门槛时,俩小的脸上泪痕犹存,却一右一左蹿起来攥了他的衫角,被他带出门去。从背后望去,浑如一株树上结着五只瓠瓜,就连王猛满腹心事的人,亦不由一乐。</P><P 0cm 0cm 0pt">    那掌柜的夫妇也跟了出去,外面便传来小儿椎嫩的歌声。陈辨和掌柜的两口子,还有些邻居都在一旁说笑。<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好,这唱得好!<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准捣不准翻,唱过歌才有赏<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王猛一时被他们吸引住了,听着听着,嘴角微露笑意。过一会,轮到一个孩子时,他唱了好几首,都是头一句就被打断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算不算,这支已经唱过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想了一会,方才嘻嘻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想到一支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然后便放声大唱起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一雄复一雌,双飞入紫宫<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歌一出口,顿时惹来众人哄笑,一下子就淹没了他的歌声。老板娘嗔骂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这小免崽子,上那里听来的,晓得什么意思么?乱唱<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孩子大约是被母亲拧了一下,哇哇地哭。陈辨将取了糖果,哄得他收了声,方问老板娘:<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歌谣是什么意思?<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老板娘又是<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格格<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笑了好一会,方低声说了什么,引得陈辨爆出一声大笑来,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今日在路上也听人说过,还有点懵懂,这才明白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王猛突然觉得有什么事物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他一惊抬头,只见立在炕边的侍卫手扣窗棂,臂微微颤拌着,仿佛突染重恚。此时天上一抹薄云,将群星掩得不复能见。那侍卫抬头看天,风帽上的围裙滑落,露出他侧脸的轮廓。丰额隆鼻衬在昏昧的四方夜幕上,仿若是用水银划出,泛着冷而黯的光芒。他再向符坚看去,却见符坚盯着那侍卫,眼神清透,仿佛无思无虑,唯有怅然之意。</P><P 0cm 0cm 0pt">    王猛耳中听到那老板娘还在絮絮个不休:<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咱们这天王,什么都好,就是好色这一桩!<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便有邻人凑话:<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真是的,喜欢女人也就罢了,连男人都要,想想不觉得恶心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们说这,这男人和男人,到底<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他心中吼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住嘴!<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有什么稀奇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陈辨打断众人言语,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史曰:自古征色,无不是雄胜于雌。前有鄂君绣被,后生子瑕余桃,既见龙阳泣鱼,复知董贤断袖。今有大秦天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用看,王猛也想象得出他这时摇头晃脑嘻皮笑脸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陈辨马上住口,探进小半边脑袋瞅了一眼。王猛眼角余光见他嘴巴张得老大,一缩身就退回去,接着就听得他<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唉哟!<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乱叫,好象是摔了个筋斗。</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陈兄弟,你这是上那去?<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老板娘惊讶万分地问着。陈辨结结巴巴小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累得很了,啊,那我睡去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跑得远了。老板娘在后头追着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房子都两三年没收拾了,你总得让我上去铺张席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
 楼主| 发表于 2005-9-24 13:04:43 | 显示全部楼层
<P 0cm 0cm 0pt">那侍卫重又站得笔直,他方才扶着的木框上,五个深深的凹痕,刀刻似的,清晰可见。符坚起身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朕有些困了,回去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言罢拂袖而起。一行人随着他出店去,打赏给掌柜,大喇喇推开聚在店门前的人,疾步走开。</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各位先生等一会,头巾已经烘干了,小人这就去取<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掌柜跟在后头喊着,小儿们含着糖果,还在含含糊糊地唱着儿歌,他们走出老远了,那歌声还一句句钻进耳朵里,竟挥之不去。</P><P 0cm 0cm 0pt">    他们步行前往寄车之处,这时虽已夜深,可市上依旧人声鼎沸,牲畜哀叫声和讨价还讨的嚣哗混在一起,令人耳中糟乱。在车驾勉力从畜群中挤过来的当儿,符坚饶有兴致的和一户屠家谈起宰业的入息。那屠家一面从羊群里随手拖出只羊来往案板上掷去,一面颇有些自傲的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若是一万钱投在养畜上,或是贩畜上,年利不过二千<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还不老实!<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被羊的后蹄蹬了一脚,两眼一瞪,挽得老高的袖子黑油油直泛光,随手一操,尖头雪亮的刀片就往羊喉上划去,毫不停留的向肚皮上一拉。他手上熟极而流,口里也不含糊,<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就凭这把刀!一年也能挣二千<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着!<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羊蹄子一蹬,马上不动了。刀改剖为剔,头皮肉各各分得齐整。鲜血直到此时方才顺着案畔的深槽淌上了街,街心沾脚,也不知是多少年的血脂积成。一只小羊羔子从畜群里闯出来,叨了方才所宰之羊的皮毛,一双眼睛水汪汪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呜呜<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有声,竟如儿啼。突然一声长叹,直如凭空洒过霏霏细雨,腥浊的气息顿时一清。王猛看去,只见灯火阑珊之处,立着一名道人。这般大热的天,道人竟裹着一袭鹤氅,羽丝微颤,似一团霰雪笼在他身侧,只看了一眼,王猛通体都生出泌凉之意。<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羊只都要趁夏后初肥宰杀,若是一入秋,旧病复发<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屠夫犹在与符坚高谈阔论,可声音却渐不可闻。</P><P 0cm 0cm 0pt">    在那道士正与一名待卫在交谈,其实也隔着甚远,可他们的声息却一字不漏地传入王猛耳中。<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道长是为了羊而叹息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犹存的童音却漠然冰凉,王猛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正是<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名<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待卫。</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道人只为长安而叹!这座长安,数百年前,容下过更多生灵或喜或乐,然后又经过无数兵刀战火。曾有血流飘杵,哀鸿遍野,火盈宫庑,户不盈百的时侯。可你看这不转眼间,无人再记得。有了一日饱暖,便浑不知身是过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道士已察觉到王猛的注视,向他一笑,那双瞳子深得全不见底,却又好似透出无形的光来,一时竟似将他照得通透,王猛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道长是为了血火中的长安而叹,还是为了眼下的长安而叹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待卫显然并不满意道人的回答。</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都不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道人指着那羊羔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长安在人心中,固然是富乐之都,可在这羊眼里,却胜过修罗地狱。只为一时口腹之欲,一时派遣之兴,也不知犯下多少罪业,一日日积了下来,终于到了报时,于是毁了,于是又修了,然后再焚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许多次后,终至湮灭而去。<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道长这话倒近于释家的因果,<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待卫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道长是说长安还会遭遇灾殃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知公子拿道人当作什么?能掐会算的仙人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道士哈哈一笑,方才的一丝郁意顿时不见,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佛也好道也罢,为得不过是泯去尘心苦恼<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道人不过凡物,与公子相遇,也是有缘,唱几句歪歌送公子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抬脚便走,氅羽翩然,仿佛他不是在走,而是扇翅飞去。歌声游丝般钻进王猛耳中,全然脱略音律调门,透着股悲悯之意。</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凤凰凤凰栖阿房,一日万羽聚长安。万翠萧萧千红起,五将之后生死长<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何知它乡是故乡<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道人也不知是如何走得,在这万家灯火肩摩臂擦的街上愈行愈快,雪粉般消溶不见。</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道长道长!<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待卫好象还有什么想问,追赶而去,可马上就迷失在人流之中,困惑地东张四望。他的叫声一起,顿时将几句歌给掩住了。王猛隐约觉得那是极要紧的事,一时茫然。他听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咦<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的一声,掉头一看,发觉符坚也瞧着道人离去方向,神色有些惊疑。屠夫亦是一脸正色,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是王嘉仙长,前面菜市上宋家的娘子无子,就是被王仙长指点了几句,方才生了个大胖小子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喔?<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道人倒有些意思,哪日请来聊聊。<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时车驾已备好,依旧是王猛与符坚登车,余人挽牛跟在下面。经了几番事,王猛心情与来时不啻天壤之别,符坚也倦了似的不发一言。二人沉默无语,偶有未熄的灯火,从门缝窗隙中透出,在他们面上一晃而过。</P><P 0cm 0cm 0pt">    王猛向车外看了一会,想从默然踏步的侍卫中找出那个有些单薄的身影,可人人都已挂好了帽上垂裙,一时也辨不出来。王猛收回眼光,极微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天王,你可还记得那歌谣吗?<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喔?<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合上眼,背靠在车褥上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是那句凤凰凤凰栖阿房么?阿房宫中将有凤凰来朝,这可是祥瑞吉兆呀!古人道凤凰非竹实不食,非梧桐不栖,明日当令人在阿房宫里遍植竹梧,以待神鸟。<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王猛耐心地等他一口气瞎扯了这么多,方才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天王心知臣指的是那一句。流言蜚语,谤毁圣誉,千秋之后,史册有玷。天王难道就半点也不在意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既然卿这么说,那你明日就让人搜捕全城好了,将那编出来的,传唱过的,一并斩首便是!<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依旧不睁眼,微微含笑。</P><P 0cm 0cm 0pt">    王猛本有一肚子谏言要说,可让他这话一堵,又尽数噎了回去。</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圣誉?<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过了好一会,符坚突然开口,嘴角略略翘着,有些诮然之意。<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什么子暇龙阳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汉人的皇帝都不在意这劳什子的圣誉,朕倒为何要在乎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王猛只得长长叹息一声,余音极快地淹没在了车轱辘<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咣咣<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的转动声中。</P><P 0cm 0cm 0pt">    车子先送王猛归他在宣明门的府第,后载着符坚回宫。在掖庭门换了步舆,径往紫漪宫来。宋牙远远地就在宫门口望见了,一抹额上的汗,躬着身跑上来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谢天谢地,总算是回来了,夫人早已等得急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一面扶了符坚下来,一面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凤哥儿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虽说是问了这么一句,可还是一眼就抓到了他找的人。</P><P 0cm 0cm 0pt">    慕容冲推开他抓来的手,摘下风帽扔在他怀里,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姐姐还没睡下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宋牙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还没呢。正炖了燕窝粥等着,市上又乱又脏,怕天王和凤哥儿都没能吃上什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嘴里唠叨个不休,已是引了两人入前殿,又转向阁楼里去。</P><P 0cm 0cm 0pt">    待他撩起阁楼的帘子,慕容苓瑶在内面闻声而出。她早已卸了日间装束,只一件纱衣裹在身上,头发松松地挽着,通体上下,除了一枚玉簪,再无饰物。可素面妙目于灯下一现,已是媚态横生,较她两年前的纯稚之态,又别有一番风情。</P><P 0cm 0cm 0pt">    慕容苓瑶手里捧着衣衫,后头跟出一名宫女,捧着食案,上搁着两只白瓷碗,腾腾地冒着热气。她嗔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才回来?更衣再上床!在外面怕不跑出一身汗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与慕容冲自然依令而行,忙了一阵子才坐在了床上,用过羹,慕容冲突然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姐姐,今日是翰叔祖的忌日,往年都要祭上一祭的,姐姐可有准备?<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苓瑶似是怔了一下,可马上顺着慕容冲说下去,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七夕之夜,这么好记得日子,那里忘得了,已备妥了,还怕你回来迟了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在一旁听得一怔,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哪位翰叔祖?<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却又想起了些影子,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是灭高丽的慕容翰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突起身给符坚俯身行了一礼。符坚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这是做什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他抬起头来,面带戚容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是代翰叔祖父谢天王的。原来连天王都知翰叔祖的事迹,翰叔祖死后有灵,也当欣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苓瑶在一旁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姐弟二人在宫中私自设祭,未蒙天王恩准,望天王恕罪。<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符坚自然不会加罪,拉了她坐在身旁,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朕虽略有所知,却也不记得详情。你们慕容氏先祖众多,为何单为慕容翰设祭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苓瑶将螓首倚在符坚肩上,柔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只为他才高命舛,因些我们做后辈的,也常为他不平呢!<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她使了个眼色,一干服侍的人退下。</P><P 0cm 0cm 0pt">    慕容冲将灯上的档板拨了一下,屋里顿时暗了许多,他方才一一道来。原来这慕容翰仍慕容廆之庶长子,性豪雄,多勇略,素来为弟弟慕容皝所忌。皝即位,他惧为之所害,因此逃奔辽东段氏,段氏疑之,乃逃于宇文氏,又不相容,不得已,佯装癫狂,方能保得性命。后慕容皝惜他才干,着人召其还国。起先言听计从,一战克宇文部,二战破o(︶︿︶)o 唉。慕容氏在辽东的基业以此二役奠定。谁知,功成不久,慕容皝竟信小人谣琢而赐其一死。</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翰叔祖死前有<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翰怀疑外奔,罪不容诛,不能以骸骨委贼庭,故归罪有司<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等语。<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双手搁在案上,垂着头,幽然一叹,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以他的才干,不能容于本家,又无法取信于外族,一生颠沛流离,最后竟是这般下场,真正令人齿冷。从前我与兄弟们谈论此事时,总说<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说到这里,却住了口,好似有些犹豫。</P><P 0cm 0cm 0pt">    符坚听得入神,问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说什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苓瑶在符坚背上敲了两下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要天王不加罪,他才敢说!<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攥紧了她的拳头,回首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捶得舒服,再捶下去<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苓瑶摇头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让凤皇来吧,他手劲大些。慕容冲应声过去,给符坚揉着肩,符坚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既挑起话头,说明白好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方才接着说下去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们私下里说,如今这年月,君无才,因此杀臣;臣惧死,因此弑君,互成因果。遂教天下,再无豪杰际会,只有奸佞倾轧。略有一分胆略的,都少不得惹一分猜忌。若我们是翰叔祖,怕也只有造反篡位一条道可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说到这里,他感觉得到符坚肌肉一紧,心知他是想起了原先他自已的位子也是弑符生而得来的。果然符坚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正是!当初朕何尝有什么问鼎之志?不过是刀釜临身,不得不为呀!<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唉!<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苓瑶给符坚解了头发,取梳细细篦着,叹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若是当初段氏宇文氏有一人敢收留重用翰叔祖,后来占据关东的,怕就不会是慕容氏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段氏宇文氏皆是庸才,那里就敢用他?<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突然轻轻一笑,<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你今日听了清河郡侯的几句话,就寻出这么大一篇文章来作,<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转过头来看着慕容冲,似笑非笑,毫无兆头的转了话题,<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急智也颇了得呀!<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这话一入慕容冲和慕容苓瑶之耳,两人面色一下子张惶起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凤皇<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凤皇<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的声音颤如风中之烛,好一会方才成句,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凤皇挂心家人,妄言时政,天王请重重加罪!<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然后在榻上重重磕下去,慕容苓瑶一语不发,也是同样俯身叩拜。</P><P 0cm 0cm 0pt">    符坚看着这双姐弟,灯光从他们肩头投下去,勾勒出瘦韧的腰身,妩媚中别有清峭之态,这般惊骇之时,依然不见丝毫卑怯委琐。他不自觉的将手掌放在了慕容冲的头顶,在他清爽的发丝上抚挲一会,然后慢慢的滑落下来,削瘦的肩头落在符坚掌心,颤抖得厉害。符坚不由生出怜爱之心,重重的揉了他一下,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过是随意一句,你们就吓成这个样子,起来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慕容冲和慕容苓瑶茫然抬起脸,一时似乎还不明白他说的是真是假。符坚一手拉一下,让他们倚着自已坐下,姐弟二人方才慢慢绽出有些勉强的笑颜来。<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们不要瞎操心,<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却又深深的叹了口气,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们有什么小错处,朕看在你们两个的份上,自会优容,若真有谋逆之举,也不是你们救得了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是!<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语气中惊怵之意未去,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凤皇从此再也不敢乱说话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那也不然,<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淡淡地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说的话,也要朕肯听才成。自古帝王出错,总将毛病推到宠臣妃妾身上,说什么清君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可笑!难道你们两个小孩子家,就能将让朕的心思玩弄于口舌之间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臣妾总是为那些红颜祸水们抱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苓瑶已经缓过劲来,掩嘴一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可幸天王是圣明之君,臣妾自然也可以当个贤妃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哈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放声大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句话说得好!其实你们方才说得,也自有道理。如今天下大乱,人人自危,从此世无英雄,唯独夫而已。<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符坚起身,打开窗子,披风而立,发丝乱舞,仿若立在群山之巅,他傲然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若是无人敢以仁信待人,那就让朕<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来作第一个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
 楼主| 发表于 2005-9-24 13:05:49 | 显示全部楼层
<P 0cm 0cm 0pt">慕容苓瑶见状,向慕容冲露出个<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成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的微笑,可慕容冲却全然没有看到。他盯着符坚的背影,眼神异样地阴郁。象是饿极了的小兽,看着夺走他猎物的庞然大物。慕容苓瑶心里一空,蓦然明白过来。对于慕容冲来说,符坚所有的那些<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信心、胸怀和豪情,已经永远永远的被剜去了,给他留下的,只是永不可愈合的的溃口和注定残缺的生命。</P><P 0cm 0cm 0pt">    数日后王猛再度上表,力主罢免慕容垂,并得符融等附议,而符坚依旧不从诸臣。只是调慕容垂为冠军将军,出长安另驻。</P><P 0cm 0cm 0pt">    消息由淌着大汗的小内侍传到慕容冲耳中,他随手拣了一只银锞子扔了给他。</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们为甚么要帮他?<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冲打发小内侍走后,颇有些自嘲地笑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就为了他也姓慕容?<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他脑后隐隐作痛,那日倒在天禄阁前所见的星子似一闪而过。</P><P 0cm 0cm 0pt">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不不够么?<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慕容苓瑶搅了搅调羹,指尖上的凤仙汁与酸梅汤差参同色,映在雪白的指头和玉盏上,红得刺目。</P><P 0cm 0cm 0pt">    慕容冲想了一会,方道:<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是,是够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0cm 0cm 0pt"><FONT face="Times New Roman">符坚虽然不从王猛所言黜逐异族,对他的倚重却丝毫不减。数日后,便任命他为丞相、中书监、尚书令、太子太傅、司隶校尉,持节、常侍、将军,依旧为清河郡侯,再加都督中外诸军事。
  王猛三番两次上表不受,坚下诏:“卿昔螭蟠布衣,朕龙潜弱冠,属世事纷纭,厉士之际,颠覆厥德。朕奇卿于暂见,拟卿为卧龙,卿亦异朕于一言,回《考槃》之雅志,岂不精契神交,千载之会!虽傅岩入梦,姜公悟兆,今古一时,亦不殊也。自卿辅政,几将二纪,内厘百揆,外荡群凶,天下向定,彝伦始叙。朕欲从容于上,望卿劳心于下,弘济之务,非卿而谁!”
  这言词恳切之极,又隐有责难之意。王猛心知再推让下去,定会被认为因前次小隙而有要挟之心,于是不得不受了下来。慕容喡遣人至宫中向慕容苓瑶和慕容冲打探消息,慕容冲却只是淡淡的回了他们,让他们安守本份,日后少与宫里交通云云。慕容喡与慕容评等得了这话,便一意谨慎行事,倍加谦逊。其余降秦之人,亦大体相仿。这一来,符融等虽未全然遂意,但也略觉舒心。于是随着王猛的到来,长安城里,倒是出乎意外的,变得君臣熙睦,一派祥和之气。
  平稳的局势里也不是没有杂音的,争执主要来源于征晋的呼声,一再有人提起,可是为王猛和符融等坚决反对。因为符坚一直没有明确的表示认可,于是开战的叫嚣也就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这样的情形极利于王猛的施政,比如白渠的工程就很是顺利,以为总要到十个月方能峻工的,却只用了不到七个月,至次年二月未,便告完功。王猛于是进言,让符坚于上巳之日,在泾水岸边游治射猎以贺,符坚当即应允。
  转眼三月三便已到,符坚携后妃公主,宗室大臣及命妇等出上林苑,直赴泾水。这上巳之日,在秦汉时,本是浴水涤邪的节气,近世以来,多以骋怀游治,赋诗作曲的风雅之举代之。晋时尚好老庄之流,便有士子文人专喜山水娱情。最著名者莫过于竹林七贤,昔年一会,留下曲水流觞的佳话,更有兰亭序这千古佳墨为证。因此风气所及,无论南北朝野,三月三大抵都是要过的。
  长安多于上林苑渭河边行此盛事,但今年因为庆建白渠,便北上数步,至阳陵泾河入渭处。其实依着符坚的性子,他本是要至下卦实地看看白渠的,可是这一走,就不是当天能返长安的了,警跸之事颇为繁难,因此王猛劝他日后微服而去,他也只好依从。
  三月里春意方盛,泾渭两岸浓翠流绿,碧桃绯樱,和风熏然,醇如佳酿。鹿苑原的山脊之后,一轮鲜艳如洗的红日堪堪露了小半边面孔,却已将广邈的云空映得通红,仿若赤鲤千头,在江面尽情跃翔。泾水的澄波轻漾,水光中,粉黄黛紫,粲烂如锦,竟夺明霞三分颜色。那是乘骑男女们的荣服绣衣,和临水所设的华帐丽幄。
  河岸之上,早已设下酒宴,符坚与羣臣环坐,当中设有铜壶一具,各人即席赋诗,不能成颂者须罚酒一杯。这种附庸风雅的事,当真感兴趣的也不多,因此开席不久,许多人便纷纷借故离去。慕容冲却是打开头就没有在里面。他也扈从而至,只是符坚一来知道他于汉家文书并无涉猎;二来又不愿让王猛等大臣看到了,多生些不快,因此早早的让他带着宋牙和几个僮仆,自行在山间游玩。
  慕容冲先上阳陵转了一会,又打了两三只兔子,没能遇上什么特别有趣的,看看时辰也到了正午,便往山下来。河上笑闹不时传来,仿佛遥不可及,愈发显得四下宁谧无比,似非人世。将要转过一道巉岩,却听得石后传来异声。慕容冲勒了马,命两个小僮去看看。那两个僮儿方才绕到石后,就听到一声尖叫,便有红影在草上一掠而过,好象是只锦鸡受惊飞起。两个小僮从草尖上冒出头来,面上都有红痕,似是被鸡爪抓了一把。慕容冲一喜,以为又有猎物到手,搭箭引弓,就待松弦,却听得身边宋牙叫了一声,扑上来攥住了他的胳膊。
  他再一看,不由乍出一身冷汗,原来那草从里站着的,竟是一个红裳女童。他慢慢的松了手,下马过去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那女童大约七八岁的样子,瞪着他的双目清亮如水,粉嫩的脸蛋上泪痕宛然,额上发色漆黑,扎双丫,各系一道金绦。她见慕容冲走过来,忙抬手拭面,袖口翻起,露出一只金镶象牙的跳脱。那只跳脱精美华丽,经阳光一照,晃得慕容冲眯起双眼。他见到这东西,突然就认出来了,忙过去蹲下道:“是宝锦?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从人们呢?”
  这正是符坚幼女,小名唤住宝锦,甚得符坚宠爱,也曾抱到紫漪宫中玩过几次。只是小孩子长得快,几日不见,形貌便大不相同。若不是那只慕容苓瑶赠与她的跳脱,慕容冲还真是记不得了。
  宝锦也认了他出来,小嘴一嘟,跺跺脚,玉笋似的指头戳着他叫道:“你敢用箭射我?我要告诉父王去!”慕容冲一时有些尴尬,亏得宋牙上前,再三再四的做鬼脸讲笑话,方才让她转过颜色,慢慢说出先前的事。
  原是因为见哥哥们在玩樗蒱,她也要掺进去,却给赶了出来。都道没见过女孩玩这个的,连她的保姆也这么说,她一时发了公主脾气,趁乳母丫头不留意就逃走。谁知在山上越走越远,却忘了回去的路,又累得很,便忍不住躲着哭起来。
  慕容冲听到这个,从怀里取出一块绢帕,给她搵去眼泪,道:“这有什么,也值得气,我来陪你玩好了。”宝锦一听,立即破啼为笑,拍手道:“不准耍赖!”慕容冲满口答应,抱了她放在鞍前道:“自然不会赖的!我们先回去和你跟前服待的人说一声,再去寻一具樗蒱,陪你玩一整天。”
  宝锦听了这话,眼珠子机灵灵转了两下,大力摇头道:“不成不成,你一和她们说,她们就不会让我玩了。不准和别人说,要不然我就去父王那里告状,说你用箭射我!”慕容冲见心思被她看了出来,苦笑道:“我自然不说。”宝锦依旧不饶,道:“你要发个誓来!”慕容冲只得发誓道:“若是我和旁人说了,就让我活不过今日!”宝锦这才满意,安安稳稳的将头靠在慕容冲胸前。 </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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