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提要】本文着重回答“什么是儒家”的问题,旨在从哲学的角度对儒家进行确切的定性和定位。首先,作者对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期以来中国学术界对儒学的研究作了一个回顾,指出了这一问题的焦点所在;接着,作者对“儒”之本义进行澄清,纠正了前人的一些不恰当的看法;然后,作者便着手对儒家进行界定。在界定过程中,作者从儒家的表现入手,一方面明确回答了“儒家是不是宗教”的问题,另一方面,对儒家进行了确切的定性。作者认为,我们应当从两种角度来把握儒家:其一,是集体的角度;其二,是个体的角度。从集体的角度说,儒家指的是孔子所创立的以仁义道德为主要内容、以修齐治平为毕生理想、以五经为基本典籍、以祭祀为必需行为并在中国封建社会的伦理舞台上长期占据统治地位的一种宗教。如果从个体的角度说,儒家则是指构成儒家这一集体的人。由于个体的儒家(Confucian)满足不了构成宗教的七要素,它不能成为宗教;集体的儒家(Confucianism)由于满足了构成宗教的七要素而成为名副其实的宗教,所以人们都习惯上称之为“孔教”或“儒教”。</P>
<P>【关键词】儒家宗教祭祀孔教儒教个体的儒家集体的儒家</P>
<P>儒家心性论是我们进行佛、道、儒心性论之比较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我们已经对心性有了确切的界定,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对作为心性论载体之一的儒家轻描淡写。事实上,根据当前的研究状况,“究竟什么是儒家”这一问题还有待进一步澄清。这是因为,如果对儒家本身的规定性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就不可能真正揭示儒家的心性论;如果连儒家的心性论都不清楚,就无法对佛、道、儒心性论进行深入的比较研究。</P>
<P>一儒学的研究现状及其争论</P>
<P>随着中国传统文化研究的不断深入,二十世纪中国新文化运动以来被国人打倒的儒家文化又重新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并发表了相当多的研究论文。这些论文,根据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引用和编目的1978~1997年间在中国大陆期刊上发表的论文资料,除去一般性的会议o(︶︿︶)o 唉和重复收录的部分,仅仅同儒家、儒学直接有关的就有将近2400篇。[2]当然,这还仅仅是被转载和编目的大陆期刊上发表的论文,还没有将那些间接相关的论文和那些有关的专著统计在内[3]。即便如此,就其数量与涉及的内容而言,也足以说明人们对儒家思想与文化的关注程度,不是吗?</P>
<P>有研究就有争论,这是不容回避的事实。有关儒家的争论,根据郑家栋先生的观点,主要“围绕着儒学与现代化、儒家与后现代、儒学与马克思主义、儒道之争、儒家与宗教的关系等几个重大问题而展开”[4]。对此,本人也深有同感。就我们在《附录》中列举的论文而言,其中探讨儒学与现代化的就有《浅析儒家文化传统与韩国现代化的关系》、《四位旅美新儒家论“儒家伦理与现代化”》、《儒家与现代化》、《儒家理论与东亚现代化》、《儒家伦理与东亚现代化》、《儒家经济伦理与现代化》、《儒家道德与现代化建设》、《儒家道德精神与我国现代化进程》、《儒家文化与现代化》、《儒家文化的现代化》、《儒家文化·黑土文化·现代化》、《儒家文化在新加坡现代化中的作用》、《儒家思想与现代化关系的探讨》、《儒家思想与东亚的现代化》、《儒家思想与中国现代化》、《儒家思想和现代化》、《儒家思想与社会主义现代化》、《儒家思想与现代化的文化动因》、《儒家思想与现代化——新加坡的经验》、《儒家思想与现代化:以马来西亚为例》、《儒家精神与现代化:南辕北辙还是不谋而合》、《从新加坡的经验看儒家思想与现代化》、《新加坡的现代儒家伦理运动:东方各国的儒学现代化之二》、《论儒家传统与现代化》、《儒学传统能否适应现代化:兼对现代新儒家及反传统派思想观点的述评》、《儒家群体主义对我国现代化的利与弊》、《儒家伦理与现代化的冲突、契合》、《湘潭大学刘启良认为,儒家不可能引导我们进入现代化》《现代化中的儒家传统》、《现代新儒家与中国现代化》、《现代新儒家与现代化》、《当前关于儒家、基督新教和经济现代化辩论的一些观察》、《现代化与儒家人生:梁漱溟文化哲学的困境》、《现代新儒家理论的根本缺陷论析:兼论中国现代化道路的实践方向》、《文化·民族·现代化:现代新儒家文化思想论略》、《去假存真:现代化转换中的儒家人格》、《五四以来的新儒家与中国哲学现代化》、《试论儒家学说的现代化阐释与改造》、《当代新儒家的本体论与现代化》等,探讨儒学与马克思主义的有《马克思主义理想人格论与儒家理想人格论的比较》、《马克思主义和儒家论人性及其实践》、《马克思主义·新儒家·现代化:试论科玄论战中马克思主义对新儒家的批判》、《蔡方鹿提出儒家哲学与马克思哲学有三点契合》、《儒家哲理与马克思主义哲理的比较和展望》、《儒家与o(︶︿︶)o 唉道德思想的比较》、《试论o(︶︿︶)o 唉对儒家思想的吸收》、《o(︶︿︶)o 唉的思想与儒家精神的契合》、《o(︶︿︶)o 唉与儒家文化》、《o(︶︿︶)o 唉伦理思想与儒家文化》、《o(︶︿︶)o 唉伦理思想与儒家传统》、《o(︶︿︶)o 唉廉政思想与儒家“德治主义”》、《o(︶︿︶)o 唉对儒家人生价值的扬弃:兼与贾晓慧同志商榷》、《o(︶︿︶)o 唉对儒家中庸思想的改造和发展》、《o(︶︿︶)o 唉对儒家中庸思想方法论的改造和利用》、《o(︶︿︶)o 唉对儒家文艺思想的继承和超越》、《o(︶︿︶)o 唉思想改造了儒家文化》、《论o(︶︿︶)o 唉思想与儒家学说》、《评所谓“o(︶︿︶)o 唉思想儒家化”》、《儒家哲学、苏联哲学与o(︶︿︶)o 唉思想》、《儒家文化与“o(︶︿︶)o 唉热”》、《周恩来与儒家思想》、《青年o(︶︿︶)o 唉对儒家“内圣外王”人生哲学之思考》等,探讨儒、道之争的有《中国的儒家、道家与西方的日神、酒神》、《再论中国的儒家、道家与西方的日神、酒神》、《三论道教伦理对儒家纲常伦理的弥补功能》、《四论道教伦理对儒家纲常伦理的弥补功能》、《略论道家对〈易传〉哲学思想的影响:兼论〈易传〉归属于儒家著作》、《〈周易〉与先秦儒家、道家思想》、《试论儒家之“道”及其矛盾观:兼论其与道家之“道”的区别》、《论道教与儒家的关系》、《论〈系辞传〉是稷下道家之作:五论〈易传〉非儒家典籍》、《论道、法批判儒家“仁义”之异同》、《先秦儒家道家美学思想比较》、《先秦儒家和道家的理想人格》、《先秦儒家与道家“天人合一”思想论片》、《现代新儒家与传统道家哲学:论唐君毅对老、庄哲学思想的研究与涵摄》、《作为信仰体系的原始儒家道家》、《中国古代人文思想中的儒家与道家》、《中国思想=(消极的/儒家)×(积极的/道家)》、《早期儒家的道家化》、《儒家之始祖道家之津梁——论孔子思想中的道家成份》、《儒家与佛、道两教的纷争与融合》、《儒家经济思想之深层土壤:兼论中国经济思想史中的儒、道融合》、《儒家道家两种相反相成的治国思想》、《儒道合流:儒家价值信念的胜利》、《战国四家五子思想论略》[5]等,探讨儒家与宗教关系的有《论儒家伦理对三大外来宗教的同化与拒斥》、《论儒家思想的原始宗教文化特征》、《试论儒家的宗教观》、《儒家思想的宗教性问题(上)》、《儒家思想的宗教性问题(下)》、《儒家哲学的宗教功能》、《宗教与儒家文化的本质区别》、《道德脆弱的根源何在:儒家宗法伦理与犹太宗教伦理比较》、《儒家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对韦伯〈中国的宗教〉及其影响的述评》、《中国传统宗教观对儒家思想的影响》,等等。尽管人们争论所涉及的内容非常广泛,但是我认为,这些争论基本上都忽略了一个最为基本的问题,即:什么是儒家?</P>
<P>为什么这么说呢?</P>
<P>这是因为,上述论文虽然都同儒家有关,但实际上却千篇一律地没有对儒家的规定性进行可靠的探讨。我们可以这样设想:既然探讨的都是儒家的相关问题,请问,它为什么是儒家的?如果不回答这个问题,则探讨的内容在逻辑上是无法成立的。如果我们仅仅是人云亦云,认为大家都那么认为自己也那样认为就行了,则这样的回答是没有说服力的。在本文《附录》所列的论文中有这样四篇格外值得注意:《宋明理学非儒家论》、《荀子非儒家辨》、《董仲舒非儒家论》、《论〈系辞传〉是稷下道家之作:五论〈易传〉非儒家典籍》。我们之所以说它们引人注目,是因为它们都直接同儒家的规定性有关。然而遗憾的是,这些富于挑战性的作品几乎都回避了对儒家本身的严格界定,而是将笔墨泼洒在作者要说明的人物与典籍上。这样所导致的逻辑问题,我们在《承前启后论方法──关于佛道儒心性论比较研究的方法论问题》[6]中针对《从心性学说看荀子思想的学派归属》[7]所存在问题已经揭示无遗,这里不予重复。虽然上述千篇论文中也有界定性的论文,如《什么叫“当代新儒家”?》,但本人以为,这同人们所普遍关心的儒家没有太多联系,因为在我看来,新儒家根本就不是儒家,认清了新儒家不等于就认清了儒家。至于余敦康先生的《什么是儒学》一文[8],其实也不足以说明儒家的本质。</P>
<P>此外,人们虽然对儒家与宗教问题极为关注,但《附录》所列的论文却没有一篇对宗教与儒家本身进行本质性的有效揭示,因而也就导致了后来《文史哲》编辑部组织国内著名学者发表了一组题为《“儒学是否宗教”笔谈》的文章。在那组文章中,笔谈参与者依然没有提供一个令人信服的说法。为此,我专门写了《论宗教》一文,系统地对宗教进行了考察,并对宗教的规定性进行了合乎宗教特质的严格界定。[9]处理宗教问题是如此,处理儒家问题也应如此。在我看来,只要儒家的规定性不澄清,类似于《宋明理学非儒家论》、《荀子非儒家辨》、《董仲舒非儒家论》、《论〈系辞传〉是稷下道家之作:五论〈易传〉非儒家典籍》的争论就将无休止地持续下去,不可能有真正的结果。</P>
<P>那么,儒家到底是不是宗教呢?</P>
<P>我在《论宗教》一文中没有直接回答,因为对它的回答已经不是《论宗教》的任务了。我想,儒家是不是宗教所牵涉的两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一个,只要剩下的儒家问题解决了,究竟儒家是不是宗教的问题也就不言而喻了。</P>
<P>二“儒”之本义</P>
<P>然而,要界定儒家,首先就要解决“儒”的涵义问题。</P>
<P>根据苏州大学文学院徐山先生的看法,“儒”字的原形是“需”,“需”字在形、音、义三方面都有其“原型和演变系列”。[10]</P>
<P>首先,在字形上,“需”是会意字,是人在雨下,最早见于西周的金文。这样的“需”具有两个义项:其一是作为名词的“儒”,其二是作为动词的“等待”、“需求”。“儒”这个字实际上是后来因为语音的分化而造出来的,用来分担“需”的名词义项“儒”,从而强化了其中的人的因素。</P>
<P>其次,在字音上,“需”所在的声母类型的演变过程是:“泥”母→“日”母→“心”母。在上古,“需”与“儒”的声母不同,后者分担了前者本义域中的一个义项。因此,在金文中,“需”有两种读音,一个是“日”母,一个是“心”母。“需”的两种读音、两个义域对人们的使用造成了不便,因而,人们便将作为名词的“泥”母、“日”母的“需”写作“儒”,将“心”母的“需”仅仅保留其动词的义项。</P>
<P>第三,在字义上,“需”的形义反映的是祭祀雷神的求雨仪式,而它的本义则是雷神燎祭集团中的女性祭祀者,作为名词的“儒”其实就是对“需”字下面的人的祭祀身份的确认。儒家的孔子强调的是礼,这实际上与代表中国社会的雷神崇拜和祭祀活动的“需”的本义是一脉相承的。</P>
<P>那么,徐山先生的观点是否正确呢?</P>
<P>我不敢说正确,但至少可以说有一些道理。根据我的看法,徐山先生的解释还没有真正切题,因为他事实上解释的是“需”而不是“儒”,“儒”是否真是从“需”分化出来的尚在两可之间。</P>
<P>那么,“儒”的本义是什么呢?</P>
<P>许慎《说文解字》说:“儒,柔也,术士之称。从人,需声。”这就是说,“儒”指的是术士,是从事某种祭祀活动的人。这样的人,“儒”是其通称。据认为,从事祭祀的儒是春秋时期从巫、史、卜、祝中熟悉诗、书、礼、乐的人中分化出来的专门为贵族服务的人。我们知道,先秦的巫、史、卜、祝都是从事祭祀和占卜的专业人员。既然儒是从他们当中分化出来的,说明儒都是他们中的知识分子,是有涵养的专业祭祀人员。《周礼·天官·太宰》说:“儒,以道得民。”对此,汉代郑玄的注释是:“儒,诸侯保氏有六艺以教民者。”贾公颜的疏文是:“诸侯师氏之下又置一保氏之官,不与天子保氏同名,故号曰‘儒’。掌养国子以道德,故云‘以道得民’。”从这一记载可以知道,儒不仅要从事祭祀活动,还要担负起以道德来“掌养国子”的重任。这样的儒实际上在孔子周游列国的所作所为中得到了充分的印证,事实上也是从孔子开始的。所以,徐灏对《说文解字》所作的注笺说:“人之柔者曰‘儒’,因以为‘学人’之称。”因为儒都是有涵养、有知识的人,而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的读书人基本上都是儒家出身,所以,从汉代开始,人们就将学人称为“儒”。《字汇·人部》说:“儒,学者之称。”《后汉书·杜林传》说:“博洽多闻,时称‘通儒’。”刘禹锡《陋室铭》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鸿儒”是相对于目不识丁的“白丁”而言的,指的是很有学问的人,事实上也都是信奉儒家的人,没有谁会将学问高深的佛教三藏法师如鸠摩罗什等称为“儒”的。可见,在古代的中国,儒就是主攻《诗》、《书》、《礼》、《乐》并从事祭祀的学者。</P>
<P>然而,这并非“儒”的本义。根据我的理解,它的本义应当是“祭祀”,作动词。孔子曾经对子夏说:“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11]这里的“儒”,以往人们都将其视为名词,认为它是指儒者[12]。比如,徐山先生就认为,其中的“儒”指的是读书人。[13]这样的理解在语法上是有问题的,因为“为”在这里应当是介词而不是动词,它后面接的“君子”是“为”的对象,再后面的“儒”则是本句的谓语。本句的大意是说,你要为君子祭祀,不要为小人求福。这么理解的儒家依据是,儒家祭祀的目的就是为了求福。道教典籍《抱朴子·内篇·明本》说:“儒者祭祀以祈福,而道者履正以禳邪。”如果“儒”没有“祭祀”的意思,人们又怎么可能将其理解为“祭祀的人”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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